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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武陵山區的南腰界,有耕地二萬二千餘畝,主產稻穀、玉米、雜糧和薯類,是一塊富饒的地方。

  國民黨政府在這裏設南腰界、龍溪兩個鄉。冉瑞廷這個大土豪霸占著南腰界,他家養有鄉丁家傭數百人,橫行鄉裏,無惡不作。自從附近鄂西鬧起賀龍後,冉蠍子很驚慌,他一麵強迫山民們出錢買槍,擴充他的實力,一麵威嚇各村寨的山民們:“紅軍是共匪,哪個不躲藏,就要遭麻繩勒死!”還叫人在山民們趕集的場上放謠言:“紅軍來了,男的拉去當夫子,女的拉去當妻子!”

  特別是他欲借軍閥和川軍之手,趁驤家寨與顓家寨開親之機,一舉滅掉四大寨主及其勢力的陰謀被識破後。冉瑞廷在惱羞成怒之餘,又生一計,挑撥四大寨主之間矛盾,並聯合川軍和周圍的大土豪同時出手,趕在賀龍到來之前鏟除四大寨主。這樣,賀龍就失去了熟悉的土壤,失去了可信賴依托的勢力,就不會選擇武陵山區創建麽子“川黔湘鄂邊根據地”了。而後,他冉瑞廷就成了武陵山區最大的勢力,呼風喚雨,一手遮天,喝五吆六,一切他說了算,真正成了“武陵皇帝”!哈哈哈,想到這一天的到來,冉蠍子整日整夜地嘴角流口水,喜形於色。

  這天,冉瑞廷在家中,同被他秘密請來的幾個武陵山區有名大土豪一起,杯盞交錯之後,幾人依次進入密室。這是一間寬大的地下密室,有暗道通往大院高牆外的山林中,密室中間有張矩形木桌,四周雕花大椅子,靠暗道木壁上倒懸著白腹錦雞、羚羊等標本。兩個傭人將茶碗在每個座位前放好後,提上燒好水的大銅壺,沏上茶,冉瑞廷搖晃一下手,兩個傭人便退出密室。

  “各位,賀匪離我等愈來愈近了。”冉蠍子率先發言。他鐵青的臉,見燈下氣氛低沉沉的,沒一人有振奮樣,不禁又漲紅了胖臉。又極不滿意說:“我有火烙腳背感!你們呢?”

  “都急,誰不急。日他媽我們也沒少出錢,公開捐中央軍的、地方軍的,暗地遞給師長旅長團長,甚至他媽上不了秤杆的營連長。說嘛,在座哪個沒花萬千八百大洋的!”老寨堡肖坤華氣急敗壞地幾乎罵嚷起來。他說,“日他怪!中央軍打地方軍時,你看雙方那股狠勁。川軍打黔軍,鄂軍鬥湘軍,你看兩方用的計謀策略,比諸葛亮鬥司馬懿還高超。納悶了,這些軍隊撞上賀龍,怎麽全成了龜孫子,沒一個師旅能頂上三天,敗起來像垮山!”

  張雲梯端起蓋碗茶,吹著,吹著,托茶碗的左掌搖擺不停。見狀,惹惱了旁邊的一個人。那是熊家坡的冉茂元,隻見他指著張,惡疾疾地說:

  “要喝就揭蓋嘬他媽一口,不喝趕緊放下。老子看你這麽晃蕩,心煩。”

  “你心煩,我曉得是為麽子事。急什麽?有能耐找中央軍去,再不濟就花點銀子把劉湘手下請來個把團,壯壯威也算過把癮。朝我吼就算能耐了?你他媽和門外大狗有一比!”張雲梯素來瞧不起這些山裏的蠻子土豪,他睥睨了冉茂元一眼,翹嘴回複幾句。

  “都是內夥子,還不到奪得天下就爭雄的時候。我們到冉蠍子……哦,對不住了。我們到冉鄉長家來,就是為了一個共同目的,借軍隊之手,管他媽中央軍、地方軍、川軍湘軍,擋住賀龍。要是讓這條餓龍進了武陵山區,紮下了根,那你我的好日子都到頭了。賀龍每到一處,打劫甚至槍斃的就是你我這號人!”碓窩壩的土豪梅佐凡,推著老是下滑的金絲眼鏡,鼻子尖沁出一層汗珠。說完,他用左手食指中指頂著眼鏡,使勁瞪住冉蠍子,似乎要他回應一聲。

  “我看川軍劉湘、鄂軍徐源泉、湘軍何健、黔軍王家烈,這些狗日的手下那幫飯桶除了日嫖夜賭行,別的都扯淡!不如我們一塊湊集幾萬光洋,送到蔣介石手裏,要他派一百架飛機來武陵山天上,炸他媽三天三夜,把賀龍轟死算卵了。”下烏鴉壩的土豪陳化龍長著烏鴉一樣顏色的臉,兩隻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開口盡說些山海經一般怪誕的話。在座土豪們看到陳化龍那副認真勁,又氣又好笑。

  “一百架飛機轟三天三夜,你躲在哪兒?你婆娘兒女呢!轟不死賀龍,把你轟死了,咋辦?”學堂壩的土豪陳顯之,一向嫌棄陳化龍,故意逗樂地問。

  “我婆娘兒女躲在屋山頭的紅苕洞頭。我抱箱子躲床鋪底下。我家床鋪墊板厚實!真的好厚實。”陳化龍更加認真起來,邊說邊用手比量麵前的長條桌子邊沿。

  土豪們一個個麵麵相覷,真是哭笑不得。學堂壩另一土豪吳魁考走過去,將陳化龍扯起來,看看冉瑞廷後,說:

  “冉兄,麻煩叫下人來把陳哈兒(傻瓜)帶去睡了。找個床鋪墊板厚實的,讓他好好睡。這個哈兒不走,我們今晚談不成正事。快點叫人來……”

  冉瑞廷按了一下機關,暗室門啟開。走進兩個傭人,冉瑞廷對他們耳語幾句,冉又轉身對陳化龍輕聲說:

  “你先去躺一會兒。開完會,我把商議的事告訴你。明天大家還要玩‘撮牌’(一種古老的川牌)呢,你可不準缺席。”

  “明天一定不缺。你可把商議的事告訴我啊!”陳化龍似乎也不感興趣這種商議的形式,真感覺困了。於是,他跟隨兩個傭人走了,臨到門口,又回頭補一句:“真他媽到了要加厚鋪板那天,我還真不怕!”

  “啪!”暗門關閉後,土豪們都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時,冉瑞廷站在桌子一頭,掃視一圈後,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在室內又重新響起。他說:“各位,據可靠消息,賀龍在石柱期間,為了擴充兵力,把一支神兵收編了。這就證明,紅匪內部清黨厲害,他們自己人整自己人,光槍斃的連營長就上百人,連紅匪九師政委宋盤銘都被處死了。現在,他們是既缺兵源又缺彈藥,沒得給養,加上湘軍圍剿,鄂西那一帶是紮不住了,很可能近期流竄到武陵山區。所以,田鍾毅旅長告訴我,酉秀交界處是富庶之地,也是賀龍紅匪選定的落腳點。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田司令點名叫我請來的。大家同乘一條船,遇到同一惡浪,一定要同舟共濟,不要被賀龍掀起的惡浪打翻船。請各位發表高論。”

  沉默著,土豪們都在消化冉瑞廷的這番話,打自己的算盤。他們內心似乎明白,按國民黨軍隊或地方軍的打法,是擋不住打定主意進攻武陵山區賀龍率領的“紅匪”的。這樣一來,他們原來想借助軍隊剪除四大寨主的計劃落空後,還增加了專門打擊土豪劣紳地方大財主的賀龍,武陵山區就徹底變天了!

  他們中間其實早有人作了打算,將家中最貴重的各類契約送到重慶、成都保存,將值錢的黃金細軟珠寶玉器藏匿起來,將心腹遣散到選定的兩三個地方先行安排。然而,他們仍眷戀這片熟門熟路經營多年的故土,不願喪失在自己地盤上肆意頤指的特權。尤其是聽到賀龍兵力缺損、彈藥殆盡、藥品糧食奇缺的消息後,他們仿佛抓得一根救命草。這些賀龍需要的物資,武陵山區貨源充足,應有盡有,誰控製住這些物資,誰就掌握了主動權,甚至生存權。

  但是,這些物資不光他們有,而且四大寨主也有。武陵山區數百個鄉鎮碼頭,每個土豪大賈寨主的勢力範疇有界線,唯四大寨主可以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況且,四大寨主擁有的近百家鋪子商號碼頭船運,勢力抱成團,藥材鋪、木材店、米店、桐油坊、茶葉鋪、綢布店等等,到處都是。多少年來,莫說官府大僚啃咬不動,就連蠻橫凶狂的槍兵軍匪,在四大寨主運籌帷幄的神機妙算中,也隻是拔下幾根像禽畜換季應掉的廢毛。這次賀龍選定他曾經駐紮過的武陵山區,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早年與四大寨主晤過麵,結有善緣,又與寨主們的兒子交好,十多年前又回報過部分情分,山民們尤其認可他。回到武陵山區,賀龍就真正變成一條“活龍”、“蛟龍”了!這種局麵的出現,是在座的土豪們最不願也最擔心見到的。

  終於,有人忍受不了這種沉默的煎熬,開口了。大家看去,是六井壩的獨臂財主楊利懷。獨臂財主說:

  “賀龍遲早要來。我們跑,那也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紅匪打土豪分田地開倉分糧,對象就是我們這夥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率先出手。”

  “啥子叫率先出手?就我們手中那幾個家丁幾條破燒火棍,與賀龍去過招。那不等於雞蛋撞石頭!”學堂壩的陳顯之還是不滿,他說,“冉鄉長,你講一下見到田鍾毅旅長的事。”

  “要得牛兒好,夜草不能少。我看,田旅長那裏要下重手,小打小鬧耽誤你我,大家再湊錢把他煨成湯就妥了。他隻要把幾個團全部放在來鳳入川的興隆壩一帶,賀龍就隻得折回。武陵山的路不就封死了!”吳魁考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派頭。

  “各位,賀龍及其紅匪本是一群烏合之眾,早該被中央軍和劉司令剿滅殆盡。可惜的是……”冉瑞廷在桌子頂頭,呷一口茶,清下嗓子,示意安靜。他說,賀龍真是一條狡猾的龍,他利用中央軍和地方軍的矛盾,利用川湘黔鄂各軍官長積怨舊恨,先是拉攏當年舊友楊其昌師長,使黔軍不與他為敵。繼而趁鄂軍徐源泉與湘西友軍陳渠珍偶然翻臉,搶奪地方鹽稅監管權之間隙,騷擾武陵周邊各縣,窺探我等動靜。加之賀龍選擇吾邑會匪首領黃鳳樓,被劉司令所屬剿潰之後,介紹其投奔楊其昌部,兩邊討好。現在賀匪已與聯英會匪、楊匪其昌結成同盟,暗地整頓內部,以期會師,共圖我酉秀。

  好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劉司令早已算準賀匪企圖,委田鍾毅為酉秀警備司令,並請示蔣委員長同意,將對楊其昌匪與賀匪、會匪一同剿滅。川軍二十一軍第五師長陳鳴謙,以忠、豐、石各縣與鄂屬施、利接壤,為防賀匪侵擾,便調該師達、袁兩旅相機進剿。現在萬縣、雲陽、石柱、忠縣等各縣團隊,為鞏固後防,協助軍隊,分別調集各要地截堵,捐款捐物者不計其數。

  “我等乃武陵主人,賀匪竄來鋒芒所指,正是在座及武陵山區我同輩兄弟。所以,大家唯有齊心協力,外拒賀匪,內擠四大老朽,方才有安身立命之地和出人頭地之時啊!”

  “田司令到底如何對你交代的?”老寨堡的肖坤華已喝了三大碗茶,還沒聽到“田司令”原話,有點急了。

  “田司令講,他的拜把兄弟已從南京治好病回渝州。不日即來我們武陵山,這杯喜酒看來有望了。”渝州無常終於搶到話頭,顯示了他的博聞。

  “冉兄,真要將你掌上明珠送到王倪兒這混混手裏?”張雲梯對著冉瑞廷,有些憤懣地問道。

  “女兒遲早要嫁人,隻好讓她為武陵山區叔伯們的千秋大業獻身了。”冉瑞廷語氣低沉許多,一副悲傷沮喪的表情。

  “這完全是為了我們。不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這樣,怎麽依靠得上有槍有炮的軍隊呢!”熊家坡的土豪冉茂元像是想開導冉瑞廷,又覺得話不貼切,就打住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這趟婚事隻得辦了。我們辦了,是講信用。不像驤家寨和顓家寨,隻聽雷聲,不見雨點,定了的婚期都隨便改,那信譽是要打折扣的。要辦,日子就選在正月裏,熱鬧幾天,衝一衝近來的晦氣。”碓窩壩的梅佐凡這幾句話,倒是鏗鏘有力,顯出一點見識。

  梅佐凡的話,深獲歐廷獻的賞識,這個一直閉目養神的人,睜開眼,掃一下在場的土豪財主,起身來到冉瑞廷身邊。他拍了下冉的肩膀,緩緩說道:

  “為了武陵山區的眾位同行,冉鄉長是舍家割人,功德無量啊!我作為一個商人,對冉鄉長的所作所為深為感佩,並為諸位豪傑寨主有這樣一個領頭大哥而感到慶幸。當今紅匪亂竄,武陵受侵擾,生靈即將塗炭,看到你們這樣同仇敵愾,配合國軍剿除賀匪。我們商人決不袖手旁觀,一定攜手將紅匪所需物資扼守卡住,以使賀龍陷入困境。”

  “好。我們就在冉兄娶婿期間,大幹一場,聯絡楊卓之鄉長,伺機鏟除四個老朽,至少也斬斷他幾根爪子!”陳顯之首先請戰,他有些底氣不足。

  “我負責去把花燈班子叫來,替冉兄鬧熱幾天。”吳魁考撿輕鬆的說。

  “我負責錢糧,花燈班子唱幾天我都包到底。反正要把顓驤兩寨的氣勢壓下去,出口惡氣。”一向萎縮的枷檔河寨的財主陳河清,也慷慨激昂起來,許是太激烈了,雞胸起伏不停。

  “楊卓之兄那裏我正好有點買賣,我就替你們捎個信給他吧。”歐廷獻對著冉瑞廷說。

  “那就有勞歐老板了!”冉瑞廷拱手說道。

  “有勞歐老板了。”眾土豪財主一同起身,對著歐廷獻拱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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