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的紅

一

　　在川黔湘鄂（現渝黔湘鄂）接壤的武陵山區，靠湘西一側有座驤家山寨。驤寨主有三個兒子，驤龍、驤虎、驤豹。驤家係邊區大戶人家，其財力人氣交往影響首屈一指，在邊區任意挑一座寨子院落、碼頭、場鎮集市、國道官道村道、有人聚堆的場所，都能看到他家的“驤”字號幡旗稱謂什麽的。驤寨主乃邊區四大長老（族長、寨主）之一，尤其善於經營木材、修造船舟和綢布店。

　　公元1933年10月（民國二十二年農曆九月），驤寨主的三兒驤豹準備“娶親”，媳婦是聞名遐邇的四大長老之一“顓寨主”的小女兒顓蓮。這個熱鬧啊邊區的山民盼了好多年了！較真點講，提前一年，人們就開始翹盼這場熱鬧了。前來洽談演出的儺戲班子、跳花燈的、川戲表演團體、挑嫁妝的背二哥、唱哭嫁歌的、布置場子的、玩雜耍弄魔術上刀山下火海藝人、遊僧老道半仙風水先生、殺雞鴨鵝豬宰牛羊魚鱉火夫幫工、挑茶葉趕牲畜的隊伍等等擠斷了大小山路。各個山寨祠堂、獨占一方的豪強、一些商賈紳士、土家山寨苗家嶺子等相關人士，送接帖書的那真是絡繹不絕。

　　驤家山寨幾乎成了繁雜的集市。

　　現今邊區的人們都瞅著，而且憋了這麽多年的勁，加上媳婦的來頭和名聲，又要給後麵的做出個榜樣。勤儉而又吝嗇一生的主人，搖身一變將成天下出手最闊綽最慷慨的人！大家都伸直脖子等著看一場邊區亙古以來最熱鬧的大戲。

　　欲訂婚的男女雙方生辰八字帖子已交給算命先生，合巹的日期定下後，請柬立即雪片一樣飛向四麵八方。臨近喜期，從遠至峨眉山、梵淨山、金佛山、傳燈寺、回龍寺請來的伏魔降妖神僧或道士，已用畫符黃紙裹著包紅綢的竹釘將進入驤家寨的路口封閉，各種山魅林妖水怪異禽俱逐遠方，撤除“死屍店”，嚴禁持小陰鑼的“趕屍匠”靠近！

　　可是，霹靂一聲怪響。靠川一側有個大土豪兼國民黨鄉長冉瑞廷也放出消息，他在這年的年底要招上門女婿！聞訊，四省毗鄰邊區土豪商賈劣紳權貴槍兵無不踴躍回帖。

　　這個冉鄉長，在邊區臭名昭著，上行賄賂於縣長等大吏，橫則籠絡國民黨駐軍，暗中勾結地方軍閥，背裏拉攏土匪豪強，擠壓德高望重的四大長老（族長、寨主），瞪眼蔑視大大小小土家苗寨的寨主們，視芸芸眾生如草芥，霸鹽運充稅官自封一方土皇帝。其人早就成了邊區山民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誰知此人惡貫未滿盈，不知他那根燒火棍順哪棵藤捅的，又傍上了黔省大軍閥王家烈的侄兒、川省軍閥劉湘的愛將田鍾毅旅長的拜把兄弟王猊兒。有這樣來頭的女婿，在風雲詭譎戰事紛紜的30年代，無疑是找到了兩座靠山，誰還敢再對他嗬斥橫眉唱對台戲！

　　冉瑞廷這一招真是陰毒，真無愧叫“冉蠍子”這個外號。他對四大長老早已怨恨憤懣，多年來，要發展任何商業搞點土特產買賣，都超越不了四大長老經營的行業範疇。沒有財富什麽都成空中吊腳樓，均為幻影，為此，他隻好與土匪劣紳結夥倒運鴉片，甚至從漢口販運“漢陽造”（軍火）！通過二十多年經營不義之財，薄積苦斂，加之橫行鄉裏，刮脂聚膏，倒也成了富甲一方的惡霸。

　　本來，自從相隔不遠的鄂西鹹豐縣鬧起紅軍，冉蠍子就預感不妙，弄清紅軍領頭的是賀龍後，他更是寢食難安，急如熱鍋裏的螞蟻。十多年前的民國十四年冬，剛由川東邊防軍警備旅長晉升師長的賀龍，在秀山邑梅駐防時，為顓澤恩寨主出氣，處決了冉的表弟安雲臣，還由此交好四大長老，鞏固了四大寨主在川黔湘鄂邊區的核心寨主地位。事隔多年，賀龍率“紅匪”重蹈邊區這灣肥水，還不再掀滔天巨浪？

　　不過禍兮福兮，誰又掐算得那麽準呢？冉蠍子暗遣心腹上峨眉渡普陀，央求高僧推算預測，均被高僧一句“天機不可妄泄”搪塞回來。他苦思冥想七天七夜，終悟出一條“一石三鳥”之策。原來，邊區的多位縣長大吏，早對自己的政令不通而惱怒不滿，沒有四大長老默許，要想在頑劣的山民中間推行“新政”簡直比登天還難。多次欲廢除長老製及其權力，可從民國元年至今收效甚微。如今鬧“紅匪”，蔣介石電令川黔湘鄂四省軍閥派主力聚集邊區，成立“剿共司令部”真是天賜良機，縣長大吏們窺視到了機會，內心竊喜難耐。尤其是邊區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豪劣紳，更像囚禁於地窖牢獄多年的痞子，抓到擺脫苦海的稻繩，同時榮登吐口惡氣的殿堂，頓時上躥下跳聚首籌謀，一定借軍閥、官府之力，拆毀祠堂，鏟除四大長老，由他們瓜分統治山區的特權。

　　於是，選擇招女婿這一著棋，可以不露聲色將各色勢力糾合一起，伺機密謀規劃戰略。況且，四大長老都與賀龍相識，藕斷絲連，就用“私通紅匪”這一招，上報蔣介石或者那些急於邀功請賞的軍閥，就夠四大長老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再借助驤豹與顓蓮結婚期間，四大長老及平常那些不聽招呼的山寨寨主們齊聚之時，聚集自己的武裝，配合剿共的國民黨幾個旅，一舉將其殲滅絞殺殆盡，這樣即可一勞永逸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冉蠍子推開關閉的窗子，望著微微泛白的天邊，吐出一口長氣。

　　這才幾天，送來的回帖就將紫檀木八仙桌堆成了一座金字塔。回帖的名單茲羅列如下：

　　靠湘一側有：大竹元寨的楊德宣、葛麻寨的何正宣、上隘寨的楊鳳祥、屯上寨的安榮周、後頭坡寨的王金蘭、周家溝寨的王聾子、高家溝寨的楊官勝、大坨寨的劉全武等等；靠川一側有：老寨堡的肖坤華，熊家坡的冉茂元，碓窩壩的梅佐凡，學堂壩的陳顯之、吳魁考，六井壩的楊利懷，下烏鴉壩的陳化龍，枷檔河寨的陳河清等等；靠黔一側有：交溪嶺的鄧宗林、蘭家嶺的陳玉清、馮家嶺的馮英明、宴家嶺的宴金山、灣裏嶺的劉克雄等等；靠鄂一側有：黃柏坪的龍魁昌、代家坪的熊佐周、大寨坪的楊建崇、岺龍坪的楊再德、九道河的楊勝冬、張家坪的張三毛、葉家坪的葉守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