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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是怎麽告訴爸爸新萍遇難的消息的,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又是如何告訴魏欣的,也全然不知。直到今天,我隻記得,看到爸爸第一眼時,我幾乎暈倒在了他的懷裏,爸爸僵直了身體渾身發抖;我記得,看到魏欣時,我擁著他的肩頭幾乎站立不住;我還記得,看到新萍的爸媽時,我們抱作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被爸爸和魏欣攙扶著塞進車子,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我們是要出發了,我是要去看新萍了。我在心底裏對自己和新萍說:“萍,你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你要好好的,你等著我,我來看你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魏欣駕駛他那輛現代SUV,爸爸坐後排,守護著我。他不住地撫摩著我的額頭,不住地安慰我。而我,蜷曲在車子的後排,腦袋死死地頂著車門,圓睜著雙眼,卻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看不清楚。

  不知不覺中,我昏睡了過去。由於車子劇烈的震動而突然地驚醒時,痛苦就像萬惡的蟲子慢慢侵襲我的痛覺神經。淚水就像六月的雨,說來就來,猛烈得如同狂風暴雨。我呼喊著新萍的名字,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

  我惡心得隻想嘔吐,叫停了車子,不分東南西北地衝出去,趴在路邊的崖邊,淋著冷冷的雨,吐得稀裏嘩啦。爸爸和魏欣站在我的左右,眼睜睜地看著,卻都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重又爬進車子的後排,躺下身子,閉上眼睛時,新萍撐著黑色的雨傘被一群孩子簇擁的場景,像隻受了驚嚇拍著翅膀逃生的小鳥一般,在我的腦袋裏尋找出路。

  不知受盡了多少的煎熬和等待,終於策馬千裏地趕到了救護新萍的這座縣城的醫院。

  車子駛進醫院的大門時,我坐起身子,真想立即就跳出車門,直奔新萍的身旁。簡陋空曠的醫院的不大的院子裏,站滿了衣衫破舊的人群,其中還有許多滿臉淚痕的孩子。看到車子,他們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

  待到車子停穩,他們又自發地蜂擁了上來。

  我們打開車門下車時,新萍支教中學的老校長、老師們以及醫院的醫生站在前排首先地圍了過來,人群隨之擠壓了上來。老校長羞愧地伸手欲與我握手,我毫不留情地回絕了他——我想著,他就是殺死新萍的劊子手,新萍的死是他的無能和無所作為一手造成的。

  爸爸見狀,趕緊替我握了老校長的手。

  老校長這才向我們訴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校舍年久失修,因為這半個多月的連綿陰雨,新萍支教的這所中學的學生宿舍半夜裏突然出現了坍塌。就在全校師生奮力搶救掩埋在廢墟下的學生時,一個似乎從天而降的屋梁,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新萍的身上,就此奪走了她的生命。時間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淩晨兩點多鍾。

  聽著老校長的訴說,我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栗,眼淚嘩嘩嘩地流。魏欣在一旁不斷地用紙巾幫我擦拭。我想完了,這下真完了,新萍果真是死了。又想這不可能,這裏的醫療條件差,新萍她一定還沒死,她一定還在堅持,她一定還在等著我,她是那麽的堅強,她的生命一定沒那麽脆弱。於是,我當即喝斷老校長的訴說,幾乎怒斥道:“告訴我,新萍在哪裏,新萍在哪裏?我要見她,我現在馬上就要看到她,現在,馬上”……我的呼喊讓人群一時肅靜得沒了聲息,那陣陣回響在醫院院子的上空呼嘯盤旋。

  我和爸爸以及魏欣在醫生的帶領下,步入醫院的太平間時,我覺得雙腿沉重得幾乎拖挪不動,心跳得怦怦直響,眼前的一切虛幻而飄渺不定。我不厭其煩地對自己說:“萍,我來看你了,我來看你了。”

  站身醫院的太平間,當年邁的老醫生緩緩將蓋在新萍身上的白布掀開大半時,我擠身過去撲倒在了她的身旁,爸爸和魏欣受了驚嚇一般立即貼身護了過來。我隱忍地看著新萍那瘦弱的身軀,看著她那平靜而素淨的臉,幻想著她隻是累了,隻是睡熟了而已,我頓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踏實。我從潔白的白布下摸到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而那冰涼冰涼的感覺,讓我感到尤其的陌生和不能理解。我將她的手緩緩地捧到臉前,愛撫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冰涼的感覺始終不散,這讓我感到未曾有過的焦急、心慌和驚惶。

  我搖著新萍的肩頭,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一遍又一遍,一聲高過一聲,一遍急過一遍,聲聲都回響在耳邊,迂回盤旋,不絕於耳,卻不見她有哪怕一星半點的回應。我著急了,心慌了,發瘋了,倏地站起身來,欲扶她起來。爸爸和魏欣見狀,立即果斷地阻止了我。爸爸哭說,孩子,鎮靜點,新萍死了。

  我竭力掙脫開他們的拉扯,撲倒在新萍的懷裏,肝腸寸斷,傷心欲絕,痛不欲生。我呼喊著新萍的名字,一次次被爸爸和魏欣拉開,一次次又撲身過去,直至哭喊不出,直至感覺自己仿若置身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處……從醫院的太平間挪身出來,爸爸和魏欣在一位醫生的指引下去完善帶走新萍的各種手續。我像一個被拔掉抽線的木偶一般,呆坐在醫院破舊不堪的條椅上,眼神呆滯,麵無表情,形同空靈。繁花落盡的空茫感叫我憎恨眼前的一切,除了內心的悲痛,一無所有。

  這時,一位似曾相識的年輕人瑟瑟地走來,緊挨著我坐了下來。他長籲短歎了幾聲,然後轉過臉來,拍著我的肩膀,“程宏偉,請節哀順便……我是新萍的同事,李老師,你記得嗎?”

  他第三次做自我介紹時,我這才回過神來,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沒頭沒腦地嗯了一聲,全無印象。

  “宏偉,這樣喊你,或許冒昧了……請隨我返回學校一趟吧,新萍的靈魂,一定還在那裏……她的遺物,你得整理一下,一起帶走……宏偉,去學校一趟吧,我陪你。”說著,摟過了我的肩頭。

  我稍微的有了些精神,握過他的手,連連問道:“你說什麽……新萍遇難的時候,你在現場嗎?她是怎麽遇難的?她最後都說了些什麽?她”……說著這話的時候,我心如刀絞。

  “從始到終,我沒離開過新萍半步,新萍本來不會有事的……當時,現場很混亂,十三個學生被埋進了廢墟,有十個被及時地搶救了出來,到最後,依然有三個學生還被埋住。由於埋得太深,當時宿舍還有繼續坍塌的可能,所以,校長臨時決定放棄營救……可新萍不幹,她隻身衝了進去,結果拖出一個學生時,屋梁垮了下來”……他從我的手中抽出手,雙手合十,搓了幾下,“新萍到醫院時,我一路陪著她……她起先有意識,一直喊爸爸媽媽,喊你的名字……宏偉,新萍最後是喊著你的名字閉上眼睛的。她愛你,新萍她愛你,直到最後……最後一秒。”說著,隻見他淚眼婆娑起來。

  我聽著更覺淒怨叢生,不禁念著新萍的名字又一次號啕大哭。我想著我心愛的人兒,覺得對不起她,覺得她不曾離去。

  於是,我們在老校長、李老師以及當地政府官員的陪同下,來到了學校事故的現場。車子停下來,我看到坍塌的宿舍,就像一艘衝上岸邊的破船。我執意走進坍塌的磚瓦堆,蹲下身來,扒開磚瓦,尋到了那根砸在新萍身上的橫梁。我拉開橫梁,看到瓦礫間有一個紫色的發夾,盡管沾滿泥水,卻辨認得出那是新萍的遺物。我將發夾緊緊地握住,仿佛握住了新萍的手,仿佛握住了一顆年輕純潔的心。

  返回到新萍的宿舍,我將新萍的遺物一件一件、一條一條、一個一個地整理裝箱。最後,整個房間隻剩下床、桌椅以及擺在桌麵上那張我與她的合影時,我這才真正意識到了新萍已經離開我們的事實。我想著,既然新萍的死已是一種深刻的事實,我不能不接受,不能不麵對,也不能不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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