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駕車回家時,正好撞見爸爸提著茶杯往外走。我看了看手表,琢磨離規定交車的時間尚早,便喊住了他。我邊停好車子,邊對他說,爸,時間還早,我陪你走走吧,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
爸爸戛然止住腳步,不遠不近地看著我,眼裏有種輕微的感動。想必那是因為我很久都沒有這麽主動找他談心的緣故吧。他哦了一聲,然後不解地問,今天怎麽這麽早回家。在父母眼裏,孩子的反常總讓他們不安。
我什麽也沒有說,走過去摸出煙盒給他遞了一枝,點著後,我們並排漫無目的的向前徜徉了開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在冬天裏,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不時有熟人迎麵而來,朝我們打招呼。爸爸總保持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不住地點頭回禮。我相信他一定很享受很受用這個與自己的兒子並肩同行的時刻。
我們順著街道默不作聲地走了約莫一枝煙的工夫,爸爸終於先開了口,他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小偉,你不是說有事情要跟我商量的嘛,說說看。”印象裏,爸爸的口氣頭一次如此謙遜、如此不自信。這讓我有理由相信自己真已長大成人,或許他也是這麽認為的。
“爸,我準備結婚了。我已經跟新萍商量好了……她寒假回城後我們就結婚,婚期就定在元月二十七號吧!”我說得很平靜,雖說是與爸爸商量,其實隻是通知他而已。
爸爸佇立在我的一旁,側耳聆聽,良久不動聲色,仿若陷入了某種深思。他久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仿佛要從中窺探或是證明什麽。
我有些無所適從,有意幹咳了一聲,重又將方才的話扼要地說了一遍。爸爸咧嘴微微一笑,突然傾身過來摟住我的肩頭,在我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然後逼視到我的麵前,幾乎以顫抖的聲音說:“孩子,你不用重複,我聽得很清楚……定下來好,定下來最好。我趕明兒起就給你張羅這事,咱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說著,又拉過了我的手鏗鏘有力地握了一下。
這麽多年來,爸爸頭一次在我麵前這般“失態”,一時反倒叫我不自在了起來。我嘿嘿地傻笑,有些生硬地衝他做了個鬼臉,千言萬語一時卡在喉結,但內心湧騰起的暖流卻順暢舒坦得叫人踏實。
爸爸親昵地摸了下我的頭,會心地笑了笑,然後回望了一眼街頭,重又邁開向前的步伐。我自覺地尾隨他,默不吭聲地陪在他一旁,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我為自己的感覺和體驗感到好奇。
“孩子,過多的話爸爸也就不多說了……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怎麽會說話。但有幾句話藏在我心裏已有些日子,今天我得說出來。”爸爸邊走邊說,並不去管我到底有沒有聽。“工作方麵,一定要盡心盡力,要對得起公司。如今也算做了領導,千萬要記住,待人要厚道。收入也高了,但凡事不能過分地鋪張浪費,節約才聚財。”
“結婚以後,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往後的日子要靠你和新萍兩個人一起努力……新萍這孩子,爸爸也幫你留意了這麽多年,她真的是個很難得的好孩子,你要拿出一片真心好好待人家……爸爸祝你們幸福。”說著,他止住腳步主動地伸手過來。
爸爸的話雖稱不上什麽豪言壯語,卻句句準確地敲打在了我的內心深處,讓人隻覺得深深的感動。我連忙雙手握住老人家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孩子一般地笑道:“爸,您放心。您的話我全記下了。”說這話時,我在想,即便自己白發蒼蒼,即便土埋脖根,即便命歸黃泉,我也會記著: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男人,一直和我在一起,從來不離不棄,厚重如山,恩重如山。
與爸爸作別,獨自返回家的途中,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從未有過的真實,從未有過的踏實。這往後的生活和人生,看上去真切得就好像當即便觸手可及,輕鬆得如雲飛渡、似風過竹,美妙得就像一首詩、一幅畫、一曲歌。
街邊路上的行人,人人看上去都沉浸在幸福和喜悅之中。雨意濃重的天空,略現明朗,望去就像一位端莊的少婦,褪去了少女的歡悅,也不見老年人的煩躁,恰是到了現著本色的好處。
回家後,我百無聊賴,坐進書房,打開電腦、登陸QQ時,意外地看到了先前那個昵稱叫做“絕後重生”的陌生人給我的回複,這叫我一時興致頗增。
在給我的回複裏,她說她不是小惠。說其實她是不是小惠又有什麽關係。她說,她以前曾經認識一個叫做小惠的女孩,她們曾經形同一人,隻可惜從前的那個小惠早已不複存在,說不然真可以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她說或許我們是認識的,或許還不僅僅是認識。其實說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過去的終歸要過去,隻要活著就好,我們活著,隻須考慮怎麽更好地活下去就足夠了。
她在回複中問我道:“納福,說說看,你對從前那個叫做小惠的女孩印象如何?悄悄地告訴我,你喜歡過她嗎?問問自己,對她可還有感覺?如果她真還在的話,如果她有心真要給你機會的話,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不許撒謊,不許敷衍,要說實話,要說心裏話,不要急於回答,要想清楚了再給我答案。”
她在結尾部分寫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的人會再次相逢。”
我將她回複於我的這些粉紅色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能與腦海深處某些關聯的記憶和印象逐漸聯係起來。有那麽一會兒,我發覺自己內心深處,依舊殘留著一種朦朧有如空氣一般的結塊。而我不能給這個結塊以準確的定義,也沒法給它以合適的名分,隻知它宛若一朵帶刺的玫瑰,挨著碰著總給人以刺痛,不輕不重,卻叫人過而不忘。
我料定這個名叫“絕後重生”的網友就是小惠。對於她的隱晦和含蓄,我很能理解。我知道她敲下這樣的文字給我,是需要勇氣的。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她敲下這些文字時的心情和感受。
想到這裏,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欣喜和慰藉。
但是,對於她的問題,我心若止水。今天的她,並非早先的她。今天的我,也已不是原來的我。今天的我們,早已不是原來的我們。我們之間,早已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於是,我當即敲動鍵盤給她回了過去:
你好,小惠。能看到你的回複,我真的很高興,甚至感動。謝謝你還這樣信任我,當我是你真正的好朋友。我覺得這比什麽都好,比什麽都重要。
我就要結婚了,婚期定在新年的一月二十七日。到時,真的很希望你也能參加,那樣我將不勝感激。
人們常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相信我們會相逢的,我很期待我們的相逢。但願我們重逢時,我能看到一個全新的小惠,一個小妮子一樣頑皮可愛的小惠,一個成熟知性的小惠。
新年將至,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