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經理這廝果然生猛。隻見他不聲不響地走過來,一把將正在發飆的王夫人扯在一旁,劈頭蓋麵就是幾耳光,打得王夫人嗚嗚哇哇地驚叫,一時暈頭轉向分不清方向。
王經理的女兒不料此變,驚悚地撲過去,抱住母親的腿,怯生生地喊媽媽,那聲音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慘烈,聽著不覺讓人直生寒意。
很快,王夫人便發覺了打她的是何許人也,一時惱羞成怒地看著他們家老王,好像突然就不認識眼前的這個男人了,那眼神中的憤怒和失望,讓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此時的辦公室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外部門的同事。每個人都張大了驚訝的嘴巴,那專注的表情,真叫人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掉下口水。
喜歡圍觀和看熱鬧是中國人的通病,這點不假。
王夫人又羞又辱,潑婦似地哭喊道:“好啊,王作義,你……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沒完!”說著撒潑地抓扯起王經理來。
小惠見狀,挺身而出,勇敢地將王經理護在身後,“嫂子,別鬧了,我求你了,別再鬧了!”但見此時的小惠,麵目全非,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樣子,就像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女兵。
王夫人看著,醋意頓生,更是失去理智,哪裏肯善罷甘休,又魚死網破般地抓扯起小惠。王經理再次將她扯在一旁,付諸惱羞成怒的十八般拳打腳踢。
眼看,一次原本勢均力敵的單挑,卻變成了一場實力懸殊的戰爭——或許,這就是一場戰爭。一場關於愛情的戰爭,一場關於愛情的侵略與反侵略的戰爭。
王經理的女兒撕心裂肺般地嚎哭,邊號啕大哭邊渾身顫抖,腿下的褲子早已被嚇出的“噓噓”打濕。一時間,整個辦公室混亂不堪,儼然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菜市場,隻不過叫賣的不是白菜蘿卜,而是我們心中的迷茫與彷徨。
我見場麵幾乎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極限,便果敢地衝上前,將王經理連拉帶扯地擋在一旁。小惠卻在混亂中蹲下身,欲安慰王經理的女兒。可小姑娘是非分明地將她一把推開,抱著母親的腿更是一個勁地狂哭。等小惠想再次拉過她時,她毫不手軟地摑了小惠一耳光。
那一刻,我順著王經理和王夫人兩人的間隙,看到小惠那方才還雷打不動的執著,一下子就像泉水上的泡沫一般,無聲無息地破裂開去。
王夫人幾近絕望地抹了一把眼淚鼻涕,順手將女兒拉在一旁,冷聲冷氣道:“小蓮,你都看到了……這就是你爸爸。”說著冷笑三聲,猛地朝辦公室的落地窗戶奔了過去。
一時間,大家都被驚呆了。看架勢,她是準備從那裏跳下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心想,她如若真從這八樓跳下去,非死即殘!
幾乎轉眼的工夫,王經理的妻子王夫人將一場反侵略的戰爭演變成了一次廉價的生死抉擇。
小惠一下子便被王夫人的壯舉擊潰,她跪倒在地,不再自信,風光全無地哀求道:“嫂子……別……別做傻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卻見王經理的女兒一邊喊著媽媽,一邊奮不顧身地朝母親衝了過去。王夫人曲身抱起撲過來的女兒,轉臉回望了一眼落地窗戶,似乎預備抱著女兒一起跳下。
這一刻,我分明感到渾身嗦嗦發抖。我不敢再去想接下來的會是什麽。無論是多麽偉大瘋狂的愛情,麵對兩條鮮活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王夫人將自己廉價的生死抉擇,演變成了對愛情的一種諷刺和嘲笑;而王經理和小惠之間的那所謂的愛情,讓人覺得下賤得還不如嫖客與妓女之間的交易。
辦公室突然靜得讓人窒息。
王經理顯然也害怕了。他戰戰兢兢道:“杜鵑,別做傻事……千萬別做傻事。孩子是無辜的,小蓮是無辜的!要跳……我和你……我們兩個一起跳下去。”說著,抑製不住地哭泣起來,邊哭邊走向窗口,一步一步,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大家的心頭上。
我看著不由兀自感歎,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王夫人抱著女兒,往後跨上窗戶的台階,搖頭命令道:“王作義,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我,我馬上就跳!”
順著窗戶爬進的陽光,旋即投在她們身上。她們母女的身影在大家眼中,就像一張曝了光的黑白底片,不見血肉,隻見骨骼。
情急之下,王經理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杜鵑,你過來吧!我們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好不好?”這樣的聲淚俱下,讓我們似乎看到了挽回這次生死決擇的希望。
我不由舒了一口氣,心想,老王兄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騙我,我不信!這些年來……我聽夠了,也受夠了!”王夫人的堅持讓事情的下一步顯得依然撲朔迷離。
這時,王經理有些無奈、有些慚愧而痛苦地回望了小惠一眼,賭咒發誓道:“我發誓……如果我騙你,馬上被車撞死在街上!”
小惠看著聽著,幾乎暈厥在地。隻見她痛苦地搖了搖頭,絕望地咬著發紫的嘴唇,哭泣著抬起身跑向門口,無所顧忌地擠開來不及反應的圍觀同事,倉倉皇皇地撤退而出,把一席狼狽蒼涼的背影永遠地留給了身後還在跪地謝罪的王經理。
耳聞目睹,我的心裏不覺冰涼冰涼的。不知怎地,我的腦海裏突地就跳出李清照《聲聲慢》裏的句子: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小惠的徹底撤出,讓王夫人看到了活下來的希望,看到了屬於自己凱旋而歸的曙光。一時,她鬆懈了下來,如冰釋解。
終於,她放棄了堅持,如釋重負地放下抱在懷裏的女兒,步伐沉重地走到還跪在地上的王經理麵前,不無慚愧地跪下去,驚魂未定地拉起王經理的手,神情恍惚地啜泣道:“作義,我們回家吧!”
這時,王經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然後突然想起似地趕緊抱起還在一片恐慌中的女兒,有些驚喜地笑了笑,然後和王夫人一前一後走向辦公室的門口。水泄不通的門口立即讓出了一條路。
而那毛茸茸的大狗熊,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全然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麽。
王經理前腳邁出,後腳還未抬起,方才還寂然無聲的辦公室一下子像個農貿市場似地鬧騰了起來。同事們一個個都吃了興奮劑似的,無不興奮地議論開來:哎呀,真是嚇死人了,她們母女萬一跳下去,那不成了明天的頭版頭條;哎呀,真是看不出呀,小惠還是個第三者,難怪平時妖裏妖氣的;哎呀,王經理這下可慘了,他怎麽向公司交代呀;哎呀,哎呀……一位外部門的同事衝進來,好奇地問我怎麽回事。我轉身指向身後的同事們,“問他們吧,他們比較會講故事!”
走出辦公室,又一位外部門的同事拉著我,問方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說,哥們兒,你吃飯了麽?這位同事笑說,沒有。於是我笑說,那趕緊去吃飯吧,先喂飽肚子,然後我再仔細講給你聽!
說著,以低八度的聲調嘿嘿地冷笑了兩聲,嚇得這同事以為大白天遇到了21世紀最厲害的僵屍或者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