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十四周。接下來的這一周,我不知道屬這一年中的哪一周。這一周,我完全是在體育中心的工地上度過的。我和小惠持之以恒,將涉及到此次綠化招標的每一寸土地,踏踏實實地踩了個底朝天。可奇怪的是,吳總再也沒有現身。
我打電話給她,可她的手機一直都處於呼叫轉移的狀態。又問她的女秘書,她說吳總上北京開會去了。我將信將疑,心想到北京開會也不至於這麽長時間都不回電話。
這周五,由我們老板和張副總親自主持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會上,大家對我和小惠擬定的初步方案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最終探討的焦點落在了報價上。
最後,老板一字千金地總結道:“諸位,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此次綠化項目的方案是成功的。銷售部前期所做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但此次招標最終能否成功,關鍵就看報價……我們的報價,一方麵要體現出我們的真實水平和實力,另一方麵,也要兼顧我們的利益和競爭力。我們的利益和競爭力要力求平衡,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取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末了,他語重心長地囑咐道:“諸位,大家前段時間很辛苦,我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但是,剩下的時間不多,銷售部要不惜一切代價做到知己知彼。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希望通過你們的努力,用最後的報價確保此次招標的圓滿成功!”
這個短暫的會議,讓我、小惠和王經理深受鼓舞。於是,三人重又將經過討論後的方案認真核對了一遍。最後,王經理動用職權安排我晚上加班,他要我連夜趁熱打鐵將方案整理出來。
我英姿勃發,雄心勃勃。當下,給爸爸打電話說自己晚上加班不能跑車子了。爸爸理解地說,沒關係,孩子,工作當然最重要,千萬不能耽擱。又囑咐我不要忘了吃飯,不要熬夜。
人走樓空,空蕩蕩的辦公樓就隻剩下我一個。
我雄赳赳、氣昂昂,一改往日得過且過的作風,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其間,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暗自思忖:如若此次投標成功,那我豈不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張副總所承諾的重獎和部門經理,豈不非我莫屬?姥姥的,我定要拚上老命將此次機會牢牢抓住,來個漂亮的鹹魚翻身,徹底實現從奴隸到將軍的偉大轉變。
毛主席當年曾教導我們說,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我對自己說,宏偉啊,該是破釜沉舟、隻爭朝夕的時候了。
晚上約莫九點多,太平間般寂靜的辦公室,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一時,驚得我直打哆嗦。一驚一乍裏,竟忽地想起前不久看過的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鈴》,看著辦公桌上鈴聲響亮的手機居然畏手畏腳起來。
手機第三次響起,我才視死如歸般地抓了過來。看到號碼,頓覺如獲大赦——是吳總,一周的時日裏,連個尾巴都沒瞧見的吳姐!一時間,我隻覺莫名的興奮和激動。
手機接通,立即傳來吳總那既熟悉又突然很陌生的聲音:“喂,宏偉?怎麽不接我電話?喂,宏偉,你怎麽不說話?”
“哦,吳……總,您好!”我本想喊吳姐的,可轉念又想起她這些天對我的不理不睬,便生硬地改了口。
吳總略凝思片刻,“你在哪裏,今晚有沒有跑車子?”
“沒有,今晚我在公司加班。”
“哦,這樣啊……我現在在機場,剛從北京回來。”言罷,或許見我情緒不怎麽高,她降低聲調,溫柔如水地解釋道:“宏偉,前幾天我有要事在身,沒來得及回電話,你不會生氣吧?”
“沒有,怎麽會呢,”我一時有些悲喜交加,似乎一下子又找到了與她的那種感覺。但我盡量不表現出來。
“哦,找我有什麽事?”這話又讓人陌生,而且不可理喻。
“沒事。我隻是……隻是沒看到您,有些……有些擔心您!”我支吾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有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吳總又有好一會兒沒說話。聽筒裏傳過來的,隻剩下她略顯急促的喘氣聲,抑或還有腳步的回聲。
見她半天不作聲,我無心地問了一句:“吳總,要不我過來接您?”
“算了,太晚了,我自己打車回家吧,你忙你的好了。”說著竟掛斷了電話。
一時,我的心裏真正一個亂字了得。我不由打住手上的工作,心想,吳總的心裏應該還是有我的,要不她怎會一下飛機就給我電話?可如果她的心裏真有我,那為什麽先前又不回我的電話了?什麽事情那麽大不了,讓她抽幾秒鍾給我解釋下的時間都沒有?如此看來,我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明顯還很不夠。
可又轉念一想,程宏偉啊程宏偉,你到底憑什麽,憑什麽要讓吳總心中有你?就憑你長得像她過去的情人?像她孩子的父親?像她的孩子?就憑你知道她內心的秘密和隱痛?就憑你與她那短暫的交往和接觸?
如此疑問自律,我覺得自己真正既像個成人,又像個孩子。我這才不無驚訝地發覺——原來在吳總麵前,我一直都在迷失,一直都沒有找到自己準確的定位和角色。
不著邊際的胡亂猜想時,手機再次響起。接通,卻是新萍:“宏偉,你在忙什麽呀?是在跑車子嗎?”
一時,我的心裏充滿深深的內疚和慚愧。
我想著自己怎能這樣?我的心裏怎能有其他的女人?這樣,怎麽對得起新萍?盡管我與這個女人之間並沒有什麽。可如若真沒什麽,心裏方才為什麽又會那樣?可方才又怎麽了……如此這般在心裏熬糨糊,我隻覺自己身陷泥潭,腦袋腫脹得就像被人灌了水。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淩亂的思維,迅即笑道:“萍,沒,沒有……今晚,我在公司加班。下周,我們的綠化項目就要交競標書了。”
“是嗎……你就沒想我嗎?”新萍此時的口氣給人一種生氣的感覺,一種“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的感覺。
“我,我當然有了!我想你……想得都快要想不起來了。”說這話時,我感到自己的內心已不再那麽坦蕩。
“你騙人?如果真想了的話,為什麽周末連個電話都舍不得給我?”
新萍的口氣敏感而明察秋毫。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大意和沒肝沒肺,突然想到——愛其實很簡單,即便淡淡的一句話,或是一句問候,有時候卻勝過無數甜言蜜語。
可我……於是,趕緊笑道:“萍,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很忙,一直都在工作……哦對了,萍,你看我晚飯都還沒吃!哈哈,你信不,我這才想起來!”暈。我真是現在才感到饑腸轆轆,肚子嘰嘰咕咕地直叫喚。
新萍一陣心疼,正在哀怨責罵時,貼在我耳邊的手機又嘟嘟地響(第二線路,對方被呼叫等待)了起來。
我拿到眼前一看,竟又是吳總,心中不覺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