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與吳總電話預約後,我和小惠又一路趕往了天啟公司。
這一次,王經理沒有一同而往,估計是避免尷尬吧。而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到體育中心的施工現場了解情況,為下一步的方案和計劃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出了公司的大門,並排坐在去天啟公司的出租車裏,我雙臂抱懷,一言不發。想來自己對小惠的好感,已是蕩然無存。
如果說,那天午後的咖啡讓我失望,那這次,她帶給我的,則是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的絕望,絕望得甚至連朋友都沒得做——一個如此不懂潔身自好的姑娘,根本就不值得我再去浪費心思。如果再藕斷絲連的拉拉扯扯,那我豈不是同流合汙,跳上了萬人唾罵的賊船?都說帶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看來小惠也不是什麽好鳥?可又一想,我對她曾經的愛慕之情,如今卻東晉遷都成西晉,不覺惋惜哀歎。
出租車奔馳向前。車子裏飄來蕩去的是後街男孩專集裏一首熟悉的旋律,可我無心欣賞。小惠或許覺察到了氣氛的不和諧,不住地撥弄放在膝上的手提包,突然問我道:“宏偉,你不說點什麽嗎?”
“說什麽?你有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權利,我有不說話的權利。不是麽?”話說出口,我覺得自己過於尖刻了。無論如何,這些都隻是人民內部矛盾,現在卻讓我搞得像是階級鬥爭似的。
小惠不再作聲。她靜靜地凝視著我,小半天,一臉蕭索,有些失望地扭頭獨望車窗外。我也沒有多說話。
一時間,空氣冷凝如隆冬。
眼看,車子駛進國立大廈。小惠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咧嘴道:“還有時間,宏偉,我們談談吧,好不好?”
“哼,有這個必要嗎?”我冷聲冷氣,依舊沒個好臉,就好像讓王經理那廝搶走的是我的頭籌,而我吃了很大的啞巴虧似的。
車子停定,我掏出錢包讓師傅撕票給我。小惠伸手輕拉了一下我的短衫袖口,目光像釘子似的盯在我臉上,幾乎以一種乞求的口吻對我說:
“求你了,宏偉,我不想我們之間成這個樣子!”
我開始有些動搖,小惠或許說得也對,畢竟今後抬頭不見低頭見,而且,她的真愛還是我頂頭上司,如若讓她吹吹枕頭風啊什麽的,那我豈不是要死蹺蹺?最終,我還是極不情願地說出了“好吧”兩字,就好像小惠做錯了天大的事,而且跟我有莫大關係似的。
於是,我們在國立大廈旁找了一家茶樓坐下。小惠給我們兩人各要了一杯菊花茶。我唏噓地喝下第一口時,想到了“人淡如菊”那四個字——新萍應該就是這個味,我肯定。
“……宏偉,我知道,我們的關係被發現後,一定會很難堪,流言蜚語可能會把我淹沒……可我不怕。我沒做錯什麽,我們是真心相愛的,而且如你所說,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小惠搶先為自己辯護道,猶如呈堂供詞。
聽了小惠的話,我心裏不覺竄出一股小火苗。我像個喜歡咬文嚼字的律師一般,反駁並強調道:“對不起,小惠。不是我們……是你和王經理,是你和我們尊敬的王經理”……我還是不明白,自己這般刻薄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小惠的嘴角透出微微的難過:“宏偉,別這樣對我,好嗎?哪怕我的同事上司,親戚朋友,甚至爸爸媽媽這樣看我,我都無所謂。可你……你……你這樣對我,我受不了。”言罷,一副可憐無辜的樣子,就好像她的這種叛逆,是被逼無奈,是走投無路。
我無法理解,所以依舊不肯讓步,著重強調道:“小惠,我怎麽對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麽對待自己。”——許多時候,人根本就不了解自己。這是人類迄今為止最大的悲哀,幾乎無人幸免。
小惠備受打擊。她失望地垂下眼簾,重重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再開口說話。我實在見不得她一蹶不振的樣子,便鬆了口。這才提醒她道:“小惠,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小惠見我上心,迅即恢複了往日才思敏捷的小威風,竟有些理直氣壯道:“……後果?什麽後果?我們的愛情沒有妨礙任何人,我們要的隻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我們都不想不願再這樣違心地生活下去,僅此而已……宏偉,冷暖心自知。”
“可你想過沒有,他的家人會怎麽想?他的妻子怎麽辦?小惠,你所說的幸福,也許就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不道德。”我本想說這是“飛蛾撲火,玩火自焚”,但覺得這樣似乎有些過分。
小惠當即反駁道:“道德?道德不過隻是旁觀者的看法而已,我不在乎。他們的感情早就破裂了,他根本就不再愛她了。而我們卻是真心相愛,真愛無敵。”
小惠的執迷不悟,讓我震驚。看來,這一次她真是深陷其中了。感情這東西,有時就像一張網,陷進去就無法自拔。而悲哀的是,自己越陷越深,卻全然不知。到頭來,愛有多深,傷就有多深。正可謂:“苦心磨一劍,飛起傷自身”。
我從玻璃杯中小啜一口,重又抬眼,有些於心不忍地看著她,逼問道:“你確認?”——確認需要冷靜而理智的思考,她現在最需要花時間去思考,冷靜而理智的思考。
小惠卻立馬給了我答案,“是的,我肯定。”
“會結婚嗎?”我繼續追問。
小惠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聳了一下肩,舉重若輕道:“結不結婚都無所謂,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就行。”說著,顯出一副無所謂又極堅決的樣子。
我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如此沉重的話題,她的回答怎麽會這樣輕描淡寫呢?當下,我懷疑是不是王經理這廝給她下了什麽猛藥或者灌了迷魂湯?
“這是他的想法吧?”我一時相信她是被王經理蒙了眼,一葉障目還不見泰山呢。我打算本著“治病救人和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原則喚回她的清醒。
“不,是我的想法。婚姻隻是種形式,我要的卻是內容。”小惠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不考慮結果麽?”我想再次提醒她。無論從那個角度和立場看,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我沒想那麽多……結果?結果有那麽重要嗎?我們這樣活幾十年又有什麽結果?最終還不都是‘一抔淨土掩風流’?其他還能有什麽?但隻要真愛過”……我已盡力,卻無能為力。我搖了搖頭,冷笑道:“小惠,你真是我們中的另類。”
“你說的另類是罵我吧?”
“沒有,沒有人要罵你。隻要你自己不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我已經想清楚了。”
“好吧,小惠。命運要靠自己把握,你可能很幸福,也可能很不幸,但隻要是你自己選擇的,都得去承受。”
小惠忽地將臉堵到我麵前,咧嘴笑笑,逼問道:“宏偉,今後你不會再這樣對我了吧?”
“好了,小惠。你記住,別人怎麽看你,怎麽對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對待自己,好嗎?”
小惠聽了,努力地點著頭,就好像已找到了某種支持她堅守下去的理由或證據。
我將杯中的茶水喝下大半,透過玻璃看窗外車流如水的馬路。隻見綠樹成蔭的馬路上,各式各樣的車子馳騁著忽左忽右。突然,我覺得,我們的人生何嚐又不是這個樣子呢?但重要的是,不能走錯方向選錯路——南轅北轍,無疑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我不能肯定小惠和王經理間的孽情,算不算當下城市正在流行的婚外戀。但我可以肯定:無論如何,婚外戀是一種確實存在的畸戀,也是一種叫人迷醉的愛情。隻是,我們一般將插足的那位叫做第三者,而小惠竟也成了那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