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是一位以“恭儉惟德”的“模範天子”,一向艱苦樸素,穿補釘衣服,吃粗茶淡飯。他常用臣工們研究的是“借蛋生財”的問題,因此落了個“雞蛋皇帝”的綽號。心中隻裝了“一個雞蛋家當”的中國皇帝,偏巧又碰上“心裝地球”的大英帝國,第一次鴉片戰爭剛一爆發,雙方的優劣一下就凸現無遺了。再看臣工們都競相摹仿皇帝穿補釘朝服,一望而知大清朝已經沒有多少底氣了。
任何一種製度,都不是完美無缺的,也不能曆久而不衰。關鍵還是要看產生製度的地緣文化和製定、執行製度的人格素質。
文化思想孕育出製度,製度又規範文化人格。
(一)和乾隆帝相比,嘉慶帝的後宮就冷落多了,他的後妃才十四人,嘉慶帝隻有五個兒子,皇長子還沒有來得及取名字就夭折了,不久在皇宮中的擷芳殿裏,皇次子降生了,他的名字叫綿寧,後來改為旻寧,這就是清朝的第八個皇帝,人稱道光帝。
旻寧9歲時曾隨從祖父乾隆帝外出打獵,突然有隻受驚的小鹿驀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小鹿驚恐地看著他,他也驚恐地看著小鹿,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這時遠遠立馬在他身後的祖父提醒他說,傻孩子,再不下手獵物就跑啦!他聽後這才閉著眼射了一箭,結果居然射中了小鹿。為此受到了乾隆帝的誇獎,第一次穿上了黃馬褂,戴上了令人羨慕的花翎。不過,興奮之餘,他那雙射箭拉弓的手,一連抖了好幾天,也一直為那隻被他射死的小鹿難過了好幾天。甚至總不明白,是該射還是不該射?
嘉慶十八年(1813)九月,這時旻寧已是30歲的人了。這天他隨從嘉慶帝去打獵,他的兩個弟弟都躍躍欲試,爭先恐後地想打到更多的獵物,以博得皇阿瑪的賞識。但他卻不想去爭寵奪魁,但願不要再撞上什麽獵物。還好,天從人願,不一會就下雨吹風了,嘉慶帝便命他從木蘭圍場返回京師。他感到如釋負重,一陣輕鬆。但他怕多事,事情偏又找上門來。就在他剛回京師皇宮的當天晚上,正巧趕上天理教林清等人與宮內七個太監勾結攻打皇宮。這夥人攻進內右門後,直奔養心殿的南麵而來。這時旻寧正在上書房看書,聽到喧鬧聲後,忙到門外去觀看。正好看到一教徒正要翻牆而入,他忙返身拿起一杆鳥銃槍,也不管瞄準沒有,抖抖地就摳動了板機。隻聽“轟”的一聲,那人便栽倒了,旻寧自已也驚跌在地上。不料剛瑟瑟地站起來時,又看到一個教徒從牆頭上冒了出來。他便舉槍欲打,但心想多打死一個,不如少打死一個,這正好是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因此,他對那些翻牆的人喊道,你們去吧,我不想再浪費彈藥了。這也是他一向奉行的“節約”原則。
這時,侍衛們已紛紛趕來了,這才平息了這場叛亂。為此他又受到嘉慶帝的嘉獎,並封他為智親王,還誇他臨危不懼,應對有方。其實嘉慶帝對他的這個皇子是看走眼了,他不知旻寧是一個最吝嗇、最怕多事、最沒主見和最“庸暗”的人。為此,他差一點沒當上皇帝。
嘉慶二十五年(1820)七月十八日,嘉慶帝到熱河避暑山莊秋獮,命次子智親王旻寧和皇四子瑞親王綿忻隨駕,樞臣托津、戴均元和總管內務府大臣禧恩等臣工也伴駕而行。
年僅61歲的嘉慶帝,本來“身體豐腴,精神強固”,但由於天氣暑熱,旅途勞累而誘發了心腦血管病,突然猝死。國不可一日無君,由誰來繼位就成了朝廷的頭等大事。
這年已39歲的智親王旻寧,他在清朝十二帝中,是惟一的嫡子。他的皇兄早夭後,他就成了皇長子了。由他來繼位按說是名正言順的,但按清朝傳位的規矩,必須由內臣和儲君同時在場開啟那個裝有先皇遺詔的“鐍匣禦書”之後,弄清到底由誰來繼位才能正式宣布有效。
因為嘉慶帝並不知道自己會猝死於避暑山莊,所以不可能把那個有遺詔的“小金合”帶在身上。但他死後偏又從一直在嘉慶帝身邊的近侍身上發現了這個“小金合”,禧恩等人當即打開了匣子取出了嘉慶四年(1799)的禦書,宣布由旻寧繼承皇位。不過,托津和戴均元等大臣卻以“小金合”來曆不明和開啟時儲君沒有在場為由,不承認禦書遺詔的合法性。
偏在這時,又從京師傳了孝和睿皇後的懿旨,說讓旻寧嗣位。雖然這道懿旨很有份量,但同樣疑竇叢生,難道孝和睿皇後早就料到嘉慶帝這次必死無疑嗎?他怎麽知道嘉慶帝會傳位於旻寧呢?要不就是她私自打開過匣子看過禦書,而這些是不合法的。
所以,宗室的意見和朝臣們的看法發生了嚴重的牴牾,一時爭執起來,誰也不服誰。作為爭論焦點的當事人旻寧,卻居然在一旁袖手旁觀,毫無主見。禧恩很著急,問他為何不站出來說話。他說我現在出麵說話管用嗎?禧恩說不管有用沒用,你都得去爭呀!否則你的皇位就泡湯了。他說是我的別人也爭不去,不是我的我也爭不來。聽天由命吧,我隻希望這場爭吵盡快結束,別再添亂子了。
最後總算擺平了,他終於在吵鬧聲中登基繼位,成了清朝的第八個皇帝,史稱“道光”。但他的運氣不好,一上台就碰上戰亂頻扔,內憂外患的危難局麵。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英國人居然用煙槍和大炮,首次轟開了天朝帝國的大門。這位資質平平,胸無大誌和得過且過的“苦命天子”、“守財皇帝”,本不想無事生非,但偏又碰上一個多事之秋。英國人遠在大洋彼岸,大清朝並未招惹他得罪他,幹嗎又打上門來了呢?他一生克勤克儉,惟恐多花一分錢,但結果卻賠償給英國幾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心裏很難受,也很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運氣如此糟糕?難道這是上天安排的嗎?
(二)道光帝繼位還不到一個月,新疆南部就發生了張格爾叛亂。由於清廷派駐新疆的參讚大臣斌靜荒淫無度,作威作福,引起當地百姓的反抗。張格爾便趁機率領部下,聚眾鬧事,並得到浩罕國王的支持,他親自率軍萬人攻打喀什噶爾。清朝調集川陝等五省3萬兵力予以鎮壓,結果雖然平息了這場叛亂,但朝廷了耗去了不少銀子。這對愛錢如命的道光帝來說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西北叛亂甫定,西南各地農民起義又揭竿而起。先是湖南、廣東的瑤民紛紛起義,後是四川、福建的災民四處滋事。各地府衙的告急文書雪片似地飛到道光帝的龍案上,他開始還翻閱一下,最後什麽都懶得看了。兵部和戶部都催朱批撥款,他一看火冒三丈,說你們又要朕掏多少銀子?國庫早被你們掏光了,朕拿什麽給你們?
的確,大清帝國如日中天的雍乾時代,早已過去了。即使是雍乾盛時之時,正如《紅樓夢》中的賈府一樣,別看“外麵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到了如今的道光年代,實際上已經入不敷出,捉襟見肘了。貧困、落後和饑荒戰亂,分明已成了道光一朝無法解脫的痼疾和無法超越的劫難。
盡管道光上台後,調整了中樞機構,改革了內政事務,將漕運改成了海運,又將壟斷性的綱鹽法改成票務製度,增加了一些稅收,但這些都是小打小鬧的“開源”理財之法,對開銷越來越大的道光一朝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根本堵不住國庫空虛那個大窟窿。
於是道光帝又想到了“節流”,他是出了名的“勤政圖治,克勤克儉”的模範皇帝。道光辛已年(1821),他剛上台就打出“克勤克儉”的廣告:道光辛已恭——儉——惟——德禦筆他將這塊禦筆親書的巨匾,正大光明地懸掛在自己頭上,讓臣工們一看就明白他的心思。不僅是說說而已,他要身體力行,從自己做起,他“旰食宵衣,三十年如一日,不敢自暇自逸”。野史說他為了節衣縮食,禦膳的開銷減了又減,裁了又裁,每頓幾乎都是四菜一湯。比起後來的慈禧一上桌就是數百道山珍海味來,的確是小巫見大巫了。他的褲子破舊不堪了,他還舍不得丟棄,命宮女一一補好再穿。江蘇一位官員見皇上穿帶補釘的褲子,他回去也“綴一圓綢”於“膝間”,表示他在效仿皇上,做“節約模範”。
上之所倡,下必趨炎。臣工們見皇上穿補釘舊衣,他們也紛紛仿效。即使袍服還是新鮮的,也要在地上滾來滾去,把新袍弄髒弄舊。即使褲膝還完好如新,也要“綴一圓綢於膝間”。
工料局見有些殿宇年久失修,便打報告奏請修葺。道光帝卻遲遲不批,說能遮風擋雨就行了,何必弄得金碧輝煌,勞命傷財。他還算了一筆細賬,說一根木材從雲貴川弄到京師來,至少要花去上百兩銀子,那麽一百根、一千根又是多少呢?還有大理石,那就更貴了。總之,他不想窮折騰了。而且他還猜到,那些總想動工修葺的人,無非是想趁此撈錢。隻要斧頭一響,他們就黃金萬兩,朕就是偏不給你們撈錢的機會。有一次,他見一位南方來的巡撫穿著補釘褲來見他,他便問那位巡撫。你的一個補釘花多少錢,那個巡撫說一個補釘花去20兩。
道光帝聽後不無驚訝地說,朕的一個補釘花去的卻是50兩呀!他們都在騙朕啊!他本不想被騙,當冤大頭,但他又不能不在各種騙局中當冤大頭。總之,朝廷上下都在裝窮、裝苦、裝酸,也都在搞假、搞秀、搞騙。
說道光帝也在裝窮、裝苦和做秀,似乎有失公道。因為他的確是把“節流”當成為一種當家理財的方法。何況以“恭儉惟德”,對一個君王來說,應當是難能可貴的。
但評價一位君王的政績、操守和得失,卻又並不在“節流”上,更主要的還是看他如何“開源”。隻要能廣開財路,使朝廷國富民強,皇帝就是多吃點、多占點、吃好點、住好點,那怕是山珍海味,美女如雲,老百姓也不會有怨言。因為大家都明白,皇帝有這個特權,誰也奈何不了他。怕就怕他把國家搞得一貧如洗,他自己卻隻顧吃喝玩樂,胡來一氣。
道光帝雖然沒有胡來一氣,但他隻注意“節流”,而對“開源”卻束手無策,因為在他的心裏,隻裝了“一個雞蛋的家當”。
眾所周知,道光帝從小就愛玩雞蛋、吃雞蛋。可以說他對雞蛋情有獨鍾,簡直入了謎。他一生的主要精力和時間,都花在了一個雞蛋上。他常常想的是,一個雞蛋一隻雞,十個雞蛋十隻雞。如此雞生蛋,蛋生雞,要不了多久,普天之下就滿天是雞,滿地是蛋了。一個雞蛋一文銀,豈不是滿天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嗎?他哈哈大笑了,但手中的雞蛋突然跌落在地,一下便摔得粉粹。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南柯一夢啊!
但他並未從夢中醒來,仍然同臣工們不停地研究如何才能做好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他說一個雞蛋到底值多少銀子,如果普天下的臣民都愛吃雞蛋的話,那麽一天能吃多少,又能賺多少銀子?這筆賬要細算,算好了我們就不愁沒錢花了,他還特別研究雞蛋的各種吃法和性能,又引證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的原話,對“知心”的大臣說,“蛋白可以清氣,治伏熱,治目赤;蛋黃氣味俱厚,可以補形,治嘔逆諸瘡,治產後虛痢、小兒發熱”。他特別從李時珍說的“卵白像天,其氣清,其性微寒;卵黃像地,其氣渾,其性溫”的話語中,引申而為弄懂了雞蛋,就弄懂了天地陰陽,上清下渾。此也是治國之道,因此朕的心中裝有一蛋也。些話一傳開,人們便私下稱道光為“雞蛋皇帝”。
既有“雞蛋皇帝”,便有“雞蛋臣工”,據說有位知府為討皇上歡心,便寫了一本書。他說雞蛋就是木犀(桂花),還編了一個故事。說有個不吃雞蛋的南方人,到北方飯館吃飯時,聽到“木犀肉”就說好,但等端上來一看,原來是桂花炒雞蛋,他隻好另點一道“攤黃菜”,但端上來一看,仍然是“攤雞蛋”,隻好餓著肚子走了。小二望著他的背影說,當今皇上愛雞蛋,你卻不吃蛋,豈不是一個大傻蛋嗎?
其實真正大傻蛋的還是道光帝,他心中裝的就隻有“一個雞蛋的家當”。這種胸無大誌,得過且過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胸,以及鼠目寸光的短視眼界,難怪他見樹木不見森林,看小不看大,重節流而輕開源了。這實在是抓到了芝麻,而放掉的是西瓜。
然而,這個心中隻裝著蔥蔥蒜苗、“一個雞蛋家當”的東方天朝皇帝,偏又碰上了心裝著“整個地球”的西方大英帝國。
(三)18世紀中葉,伴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成功和海洋文化的興起,在資本主義列強中英國很快就成為頭牌的經濟和軍事強國。為擴大商品銷售市場和保障原料的供應,在列強爭奪殖民地的過程中,英國率先敲開了天朝帝國的大門。
但在同中國的貿易活動中,開始英國並沒有撈到什麽好處,反而呈現出巨額貿易的逆差,於是便想從向中國傾銷鴉片以獲得巨大利潤來改變現狀。這一招果然靈驗,從此鴉片就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
當然,向中國輸入鴉片並不是英國人發明的。早在唐代就從拜占廷和小亞細亞一帶輸入中國了,當時唐人用來治痢疾。宋代時則從阿拉伯傳入,名叫“阿芙蓉”。到了明代才稱之為鴉片,當時暹羅國是把鴉片作為貢品獻給朝廷的,諸如進皇帝“鴉片二百斤”,進皇後“鴉片一百斤”。成化年間(1465至1487),市麵開始販賣鴉片,幾與黃金同價。有鴉片就有煙民,而且很快就掌握了吸食的方法,一旦沾上就再也離不開了。
雍正年間,英國向中國出口的鴉片為200箱;乾隆時增至1000箱;嘉慶時達4000箱;到道光時則猛增至40000餘箱。這樣一來,不僅造成白銀外流,民生凋蔽,而且鴉片流毒全國,蠱人心誌。
道光十八年(1838),有大臣向皇上奏疏,說“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隨在吸食”。道光一看急了,他更為害怕的是白銀外流,國庫空虛。於是下招各省將軍、督撫,會議速奏。林則徐率先上疏,史載:湖廣總督林則徐,所奏尤為剴切。言:煙不禁絕,國日貧,民日弱,十餘年後,豈惟無可籌之餉,抑且無可用之兵。上謂為深慮遠識之言,詔林則徐來京麵授方略,以兵部尚書佩欽差大臣關防,馳赴廣東,查辦海口,節製水師。就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禁煙運動便開始了。
這可說是道光帝最得意的一件大事。但由於他對禁煙運動既無必禁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念,又無必禁的措施和必勝的要求,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所以一旦小勝就高興得昏了頭,一旦失利又垂頭喪氣,別無良策,很快認輸。
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就在林則徐到廣州雷厲風行的禁煙時,道光帝不從全局去掌控這場運動的發展變化,他卻忙於從局部去親查一些細小個案。
當時京師發生了一樁“靈荼宮廟尼姑案”,盡管涉及到十一個貴戚、官員,影響很壞,但比起南方如火如荼的禁煙運動來,畢竟是局部性的一個小案子。但道光帝不觀全局,不去關注強敵,卻集中精力去審尼姑。一月之內,他就親自過問三次,還三次傳諭內閣,要求火速嚴懲。史載:前因莊親王奕竇、輔國公溥喜在尼僧廟內吸食鴉片煙,已降旨將該王公革爵嚴懲矣。鴉片煙流毒內地,實堪痛恨。京師為首善之區,王公等亦複沾染惡習,此外官民人等吸食者,諒亦不少。皆由平日查緝不嚴,以致日甚一日。現在尼僧廣真廟內,既有吸食鴉片之案,其餘窩藏吸煙處所,安能保其必無;至於通衢廣市,人煙稠密,五方雜處,更易藏奸,尤當認真查察,以絕根株。由於道光帝胸無全局,也就做不到胸有成竹,因此,當英國憑借著“堅船利炮”、向中國開戰而轉敗為勝時,道光帝一下就嚇癱了,忙派直隸總督琦善去處理後事。
最後接受了英國人的條件,賠了600萬兩白銀,又將林則徐撤職,流放伊犁。接下來就更慘了,簽訂了一係列喪權辱國的條約,割地賠款,多達2100萬兩,相當於當時清政府年財政收入的40%。一個在政治上獨立自主、自供自給的天朝帝國,從此淪落為半殖民地的極貧極弱之國。那麽這個責任應該由誰來承擔呢?
有人說,這筆賬應該算在琦善和穆彰阿等奸臣、騙子的頭上。但也有人說,罪不在“臣”,而在“君”。因為琦善,穆彰阿等大臣,隻不過是奉旨辦事,一切都按照道光的意旨辦的。所以賣國也好,誤國也好,最後的根源還是“雞蛋皇帝”。要不是他隻有“一個雞蛋的家當”,能落個喪權辱國的下場嗎?
這話似乎不無道理,因為道光帝畢竟是一個資質平平,胸無大誌和鼠目寸光的守財奴、平庸之君。他怕多花錢,但結果卻花了更多的錢;他怕多事,但結果卻反而事更多;他無更多的欲望,也就沒有更多的作為;他怕被人蒙騙,但結果卻事事、時時受大臣們糊弄。他愈怕輸,但結果輸得愈慘。
因此,說道光帝應負主要的曆史責任,也是對的,就是將他的名字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也不為過。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換一個皇帝來呢,哪又如何?比如就把道光的祖父乾隆帝抬出來,讓他處於道光帝的位置上,是否就能轉危為安、挽回敗局呢?我看未必如此,甚至我敢斷言,即使是康熙、乾隆複出,他們也會回天無力,無可奈何。為什麽?
(四)康乾二帝,就像當年的秦皇漢武一樣,絕不是道光似的胸無大誌的“雞蛋皇帝”,而是雄才大略、敢輸敢贏的一代君王。但愈是雄才大略、敢輸敢贏的皇帝,愈喜歡親自操盤,愈喜歡獨斷專行,乃至無法無天,為所欲為。這樣的結果,要麽是輸得精光,很快完蛋;要麽是贏得徹底,長治久安。但不管是輸是贏,是長是短,他們都會變成集權力於一身的獨裁者。
“中央集權,一人專政”。
這就是中國的皇權、皇帝。
沒有皇權,就沒有皇帝。
沒有皇帝,就沒有官僚。
這便是帝國製度的核心。
因此,有人認為,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出在“皇帝製度”上。
從秦漢到明清,都是帝國時代。實行的也都是“皇帝製度”。從辛亥革命後,則進入了“共和製”。但皇帝被拉下來了,皇帝製度的殘餘勢力還很強大,獨裁專製的問題並未徹底解決,所以中國的許多問題還依然存在。
因此,又有人發話了。說“任何一種製度,絕不能有利而無弊。任何一種製度,亦絕不能曆久而不衰”(參見錢穆《中國曆代政治得失》)。
可見,把“製度”視為罪魁禍首的這一看法,也未見得言之成理。
譬如開車,有的司機能駕輕就熟,開起來得心應手,安全舒適;但有的司機讓他開同一輛車,他卻駕駛不了,開起來搖搖晃晃,東倒西歪,而且還會拋錨,出車禍。
又如烹調,有的廚師能調料出美味佳肴,令人大飽口福;但同樣的材料,有的廚師卻烹調不出玉盤珍饈,令人大倒胃口。
所以,車開得好與不好,主要取決於司機;烹調的好與不好,主要取決於廚師的手藝更主要的還是,像這樣的司機和廚師,並不是指少數個別人,而是指整個國民的人格素質。
由此可見,“製度”隻是社會的一個平台、載體和基盤,至於好與不好,還要看駕馭它的“人”,就看這個駕馭者,能否熟知自己所處的“生態環境”,能否站在時代的頂端,引領他的臣民奔向曆史潮流。
顯然,道光帝不是一個能駕馭“皇帝製度”的引航人。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所處的“生態環境”和“時代精神”,更看不清曆史發展的方向。
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情緒。
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精神。
18世紀中葉,曆史已發展到工業文化的時代了。道光和他的大臣們卻還滯留在農耕文化、夜郎自大的天朝帝國的美夢之中。一旦與英軍交火,立刻就露出破綻來。
有一幅《廣州海戰圖》,畫的是1841年1月發生的一場海戰,地點在珠江三角洲的亞森灣。圖中畫的是,一艘中國戰船被英國戰艦“奈米西斯”號開炮擊中,燒毀在熊熊烈火中……當日,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戰鬥中,11艘中國戰船被英艦擊沉,船上500名船員全部犧牲。這下中國人才知道英國“堅船利炮”的威力,也才發現了自己的落後與愚昧。
發現了落後並不等於承認自己的落後。
發現了愚昧並不等於麵對自己的愚昧。
這個教訓一直到洋務派提出“中體西用”時,才有所改觀。但一步趕不上,步步都趕不上,西方文明在日新月異地發展、變化,而東方文化卻還在抱殘守缺,不想從根本問題上進行徹底地變革。正如魯迅當年所說的,就是要搬動一張桌子,也要鬧得流血才能有所變動。
怕講民主,不敢觸動政治體製的一根毫毛,更不敢從政治體製上動手開刀,一心隻圖在“中體西用”上做足文章,這便是當年洋務派的一個先天不足之症。所以後來盡管有了自己的海軍和從海外買來了洋槍洋炮,但結果還是一輸到底,照樣割地賠款,連小小的日本也敢騎在中國人的脖子上撒尿。
由此可見,雖然病根在“製度”上,但關鍵還是看是否有敢於向“製度”開刀的、具有先進文化思想的“人”。這個有條件和有機會向“製度”開刀的人,既是“製度”的守護者,同時又是“製度”的改革者。他向“製度”開刀,實際上正意味著向他自己開刀。不敢和不想從政治體製上動手開刀,往往是因為主刀者怕因此而出亂子,更怕因此而失去既得的利益和寶座。
對作為一國之君的“雞蛋皇帝”道光來講,他連一個雞蛋都怕打破,更遑論其寶座。
宋代開國之君趙匡胤,一語道破玄機。他說:“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中國皇帝,都有這種“臥塌情結”。
道光帝自然也有這種“豈容他人酣睡”的“臥塌情結”。或者說這個“節儉成癖”的“雞蛋皇帝”,更怕任何有損於他的江山社稷的變革,所以他不敢甚至恐怕想都沒有想過要對自己開刀。因此,不必以今天的理念來評判他了。
但即使以曆史的眼光來看他,他也是一個不合格的君王,就憑他“一個雞蛋的家當”,就憑他“節儉成癖”的毛病,就不可能撐起大清朝的一片藍天。
道光三十年(1850)正月十四日,道光帝病逝了,死後葬於河北永寧山,名曰“慕陵”。終年69歲,廟號“宣宗”。
“雞蛋皇帝”的配偶約20人,他最鍾情的是紐佑祿氏。當道光帝選秀時,一眼就看中她。不久就封她為貴人,以後又升為嬪、妃。因她才貌雙全,道光帝就叫妃子是“全妃”。生了鹹豐帝之後,她又被封為皇貴妃。到孝慎皇後佟佳氏病故後,她就被正式冊立為皇後了。
但因為紐佑祿氏得罪了孝和睿皇太後,所以在病中吃了皇太後送來的藥後就去世了。道光帝在得知皇後猝然崩逝後,非常傷心,但又不敢去追究她的死因,隻專門發了一道上諭,稱他的皇後為“恭儉柔嘉”。
他自己以“恭儉惟德”,當然就誇他的皇後為“恭儉柔嘉”。這樣,夫婦二人都成了“節儉”的模範夫妻了。
但過於“節儉”,也就成了“浪費”。正如過於聰明,也就成了愚蠢一樣。“過猶不及”都不能達到“度”的要求。真理往前走了一步,就成了謬論。
適度的“節儉”是美德,若過了頭的話,那就是老摳、吝嗇、守財奴了。
不過,時機決定一切。
機緣未至,時機不成熟,一切都是空談,怪誰都沒用。
因此,道光就是道光,雞蛋就是雞蛋。他畢竟是生活在“帝國製度”中的一個“另類”皇帝而已,他既為皇帝製度所困擾,同時也沒有勇氣向“製度”開刀。這樣,正如鄧小平說的:政治體製如果不改革,民主政治上不去,好人也會變壞,壞人則更壞。要有先進的製度,就要有先進文化思想的改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