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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化皇帝”與“花蕊夫人”

  秦始皇怕讀書人造反,搞了個“焚書坑儒”。但“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沒想到推翻秦朝的恰是那些不讀書、少文化的“粗人”。

  出身沒落將門之家而一度流落江湖的宋太祖趙匡胤並無多少文化,但他卻擊敗了文化素質都很高的後蜀後主孟昶和南唐後主李煜,使他們成了亡國之君。難道說,這都是文化惹的禍?

  讀書有益,文化無罪,有罪的恰是那些毀滅文化的人。

  (一)唐末五代之際,藩鎮林立,處於南北分裂的混亂局麵。北宋脫穎而出之後,宋太祖趙匡胤便著手統一中華。他按照“先南後北”的既定方針,首先平南漢、滅南平,切斷南唐與後蜀的聯係,再分而擊之。而這時的後蜀後主孟昶和南唐後主李煜——這兩個詞林聖手、風流天子卻還沉溺在溫柔富貴鄉裏,做著人間的美夢。

  這兩位風流天子、亡國之君,有著出奇的相似之處,可謂天生的絕配。他們都是有較高文化修養的詞林高手和情場老手,也都不是殘暴的昏聵之君。而宋太祖恰又是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出身於破落將門之家的流浪漢,他居然把兩個文化修養比他高得多的君王一口吃掉了。

  再聯想到有著燦爛輝煌文化的法蘭西在二戰中敗於希特勒的史實;再聯想到有著悠久文化傳統的中國在抗日戰爭中曾一度被日本侵略淩辱的慘狀;再聯想到魯迅說過的一首詩打不倒孫傳芳而一炮就可轟倒孫傳芳的名言,於是有學人發話了,說“文化遠非如文化人說的那麽重要。一個民族並不因為有了燦爛輝煌的文化,就能保證大家都能為捍衛這種文化而捍衛這個國家。伊拉克如此,法蘭西如此,我們也一樣”文化當然不是麵包,文化當然不是槍炮,更不具備高科技製造出來的尖端武器和原子彈那樣的威力。但別忘了那些現代化的武器和原子彈,都是靠有文化科學技術的人製造出來的。指揮和使用原子彈的人,必須是有較高文化素質和有理智的人,應由這樣有文化綜合素質的高手來掌控。如果落在無文化或者即使有文化而不懂得運用文化的瘋子和無賴之徒的手裏,把原子彈當成手榴彈來亂扔的話,那將是什麽樣的後果呢?

  所以,文化本身無罪,有罪的恰是沒文化、不懂文化和不會掌控和運用文化的人。

  所以,文化終歸還是國家之根本、民族之靈魂、人種之血脈。文化不是麵包卻勝似麵包,不是原子彈卻似過原子彈。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人種,什麽都不怕,就怕沒文化,就怕文脈的中斷與浮躁,就怕抱殘守缺。因為我們最終拚比的不僅是政治、軍事和經濟,而更重要的還是文化。

  都是詞林聖手的這兩位君王,之所以成為亡國之君,罪不在文化,而正在於他們不善於掌控和運用文化,沒有把握好玩文化的時機和火候。或者說玩得不是地方,玩得不是時候,玩過了頭,乃至走火入魔,玩物喪誌。更主要的是,他們的這一手絕活,與他們的身份和地位產生了牴牾,嚴重“錯位”了、扭曲了。故早有人替他們惋惜,說“作個詞人真絕代,可憐命薄作君王”。君王愛詞曲也沒有錯,錯在他們的本色行當應該是玩政治,而不應沉溺於詞曲之中。

  這裏,先說後蜀後主孟昶吧。

  (二)孟昶是蜀主孟知祥的皇子,他的父親才當了幾個月的蜀主就死了,他便即位成了後蜀主。

  這位資質端凝、少年老成的君王,初登大寶時也很有雄心大誌。他選拔新人,任用賢臣,獎勵農桑,改善吏治,都做得像模像樣的,頗有王者的風範。而且並不滿足於偏安巴蜀,還想染指中原。但由於書生氣十足,不會玩政治,所以終難如願。既當不成一統中華的大皇帝,就隻好憑據天府之險、三峽之雄而做小國之王了。

  時值後周交替之際,各家正忙於逐鹿中原,無暇顧及巴蜀小國之時,孟昶正好“關起門來做皇帝”,樂得逍遙自在。而他也會玩會樂,連尿盆也拿珍珠瑪瑙來裝飾。難怪後來宋太祖得勝後看到這金玉鑲嵌的尿盆時說,如此奢華的君王不敗才怪哩!至於“打球走馬”和玩美女,他一樣都不落人後。為了打球走馬,他下令強奪百姓良田,作為皇家的跑馬場。還命五彩繽紛的宮女,穿梭往來於場中助興。

  為了充實後宮,他又下令廣招蜀中美女,供其玩樂。徐家有女初長成,生得如天仙般的飄逸俊秀,且精工音律,擅長歌賦,人見人愛,當然很快被選入宮。即受到孟昶的寵愛,並被封她為貴妃。

  據明人陶宗儀《輟耕錄》一書說:“蜀主孟昶納徐匡璋女,拜貴妃,別號花蕊夫人,意花不足以其色。或以為姓費氏,則誤矣。”“花蕊夫人”,是孟昶在封徐氏為貴妃時,賜給她的一個芳香四溢的別號,也隻有他才想得出來。

  這位姓徐的花蕊夫人,不僅擅長紅牙按拍、檀板輕敲,而且更有一手絕活,那便是善烹調、會廚藝。其中有一道名叫“酒骨米曹”又名“緋羊首”的菜,便是當時和後來傳遍天府之國的名牌佳饌。據說是先將洗淨的白羊頭,以紅曲和好酒淹而煮之,使酒味浸入後,再剖成薄片。這樣吃起來餘香滿口,回味無窮。還有一道江湖菜,名叫“月一盤”,即以薯藥切成月牙形狀的薄片,以五味調和,再以蓮粉拌勻,使之潔白如玉,形之似月,吃起來酥脆可口,聞起來清香撲鼻。

  每逢宴會,花蕊夫人都要露一手,而且花樣翻新,屢出奇招,令人歎為觀止。問她為何如此,她說了一句跟今天非常相似的話:要想管住男人的心,先要管住男人的胃。

  但如果女士們真的相信這句話,那就犯傻了。因為男人胃品大開之日,恰是心花怒放之時,豈是夫人輕容易就能管得住的?

  不過對孟昶來說,倒是蠻管用的。他的胃和心,都被花蕊夫人牢牢地管住套牢了。

  花蕊夫人愛花,尤愛芙蓉、牡丹和紅梔子花。孟昶便廣開花圃,遍采名花,精心培育。因此,一年四季,都花開滿園,香風十裏。特別是秋天的芙蓉,不僅盛開於皇家,也綻放於錦城。放眼一看,滿城芙蓉,綺羅成陣,爭芳鬥豔,疊錦堆霞,竟成了芙蓉世界,花的海洋。今日成都人愛芙蓉,將之定為市花,是否與此有關呢?

  花間一壺酒,一張琴,還有稱心如意的美人相伴,這種淺斟低唱、吟詩作賦的悠閑生活,正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的作派。

  夏日炎炎,孟昶酷熱難耐,便命人在錦江河畔修建一座水晶宮,再鑿一個“摩訶池”,與河相通,又在池中安放四架噴水的機器,隻要將開關打開,池水就從四方一起噴射出來,然後又回歸池中。實際上,就是一個納涼的大花園。

  每逢盛夏,孟昶就帶著花蕊夫人和嬪妃眷屬,來到水晶宮避暑,飲酒吟詩。孟昶曾寫了一詞闕,名叫《玉樓春》。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

  簾間明月獨窺人,欹枕釵橫雲鬢亂。

  三更庭院悄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

  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

  後來蘇東坡將此詞改寫為《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這種改動前人之作的“隱括”方式,與其說是創作,不如說是改寫,自然也不能說是抄襲。但蘇東坡的名氣大,反將原詞的作者孟昶壓下去了。今日人們隻知蘇東坡的《洞仙歌》,而不知孟昶的《玉樓春》。不過,此詞能使文豪蘇學士動心尋味,乃至要動手改寫,也足見孟昶並不是一般的庸俗詞人。

  事實上,他確實是一個有文化修養和造詣的文人皇帝。論詩詞的工底,他雖然趕不上李煜,但文化綜合素質卻明顯地在李煜之上。他首開畫院和首創文人詞曲集,以及勒石刻經和保留下“南管”樂曲,也都是李煜望塵莫及的。

  廣政三年(940),他命人收集當時的文藝辭賦、詩家詞曲約五百首,分為十集刊發,名為《花間集》;次年又命人編輯《古今韻會》五百卷;後來他命人在石頭上鐫刻《論語》、《周易》、《尚書》、《爾雅》等十大經典,曆時八年才完成。為了便於流傳,他又命人刻成木版圖書。後來木版圖書的大量流傳於世,即源於孟昶的創造。

  今日台灣流傳的“唐音”,也就是當時孟昶命人製作的“南管”。可見其影響力之大,實屬罕見。

  還有,孟昶曾在蜀中廣招畫師入宮作畫,一次就達50人之多,此可謂開宮廷畫院之一代先河。總之,從各方麵看,他都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文化藝術家。

  但對於一國之君而言,這既是他的特點,也是他的弱點,甚至是致命的弱點。因為君王的行當和特點是玩政治,而不是玩文化。

  (三)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這是對詩人而言的。真正的詩人,大多是在國家不幸的離亂衰亡中迸發出來的。但一國之君如果隻一味地去玩詩玩詞玩藝術、玩文化,那結果必然是把國家玩垮玩盡玩敗、玩滅亡,同時也把自己玩完。

  因此,當宋太祖大手一揮,兵鋒直指後蜀時,孟昶還沉浸在溫柔鄉裏依紅偎翠,淺斟低唱。直到宋軍兵分兩路,南北夾擊時,孟昶才慌了手腳,忙派狗頭軍師王昭遠領兵布防。他出征前,曾向孟昶誇下海口,說我此番出征,不但能擊敗宋軍,而且還可以率此幾萬虎狼之師,直取中原。

  哪知兵出劍門,剛與宋軍交戰,便一觸即潰,忙退守劍門關。劍門乃成都之屏障,一旦有失,成都就危險了。所以孟昶聽說王昭遠退守劍門時,立即派太子孟玄吉吉率軍增援。

  這位太子爺原不過是一個繡花枕頭、花花太子,除了會玩女人之外,他什麽都不懂,更不懂軍事韜略。臨到率軍打仗時,他還用繡輦抬著一大群愛姬美女與之同行,又帶了一大批樂師樂器隨軍演唱。這哪裏是出征打仗,分明是一個超級豪華的旅遊團。“知子莫如父”,但孟昶卻不知兒子是這樣的貨色,還委以重任,豈有不敗的?

  果然,還未等太子的軍隊趕到時,劍門關早已失陷了。太子吹吹打打地去,隻好又吹吹打打地返回成都。

  這時,南路的宋軍,早已突破三峽防線,然後沿江北上,直逼成都。乾德三年(965)元月,宋軍南北兩路大軍,按計劃會師於成都。

  至此,做了將近30年太平蜀主的孟昶,才如夢初醒,自己的江山已經玩完了。現在要幹的不是吟詩作賦,而是叫人起草降表了。

  是年元月中旬,宋軍主帥王全斌到達成都會仙橋。他此番到此不是“會仙”,而是與亡國之君孟昶相會,接受他的投降表。

  當時,孟昶率領一幫大臣,備齊亡國之禮,手捧降表,跪於宋軍營門。王全斌抬眼一望,二話未說,隻問花蕊夫人何在?因為這是臨行前宋太祖交給他的一項特別任務,必須將“冰肌玉骨清無汗”的花蕊夫人,完完整整地帶回汴京(今日之開封)。

  不久,孟昶和他的花蕊夫人,以及眷屬大臣被帶至汴京,在明德門外素服參拜宋太祖。

  宋太祖說,你的詞寫得相當漂亮,一句“冰肌玉骨清無汗”,就足以能奪詞林之冠。連朕這個識字不多的人,也能看懂和體會到其中的意味。不過,玩這種文字遊戲畢竟不是你我的本分,那些都是文人墨客幹的。你卻視之如命,玩上了癮,豈有不誤事的?

  如此這般地教育了他一通,然後下詔降罪,同時又封之為“秦國公”,並賜以襲衣冠帶。但不知為什麽,幾天之後,孟昶便暴斃而亡了。

  孟昶一死,花蕊夫人就被宋太祖召進後宮去了。趙匡胤極其熱情地款待她,席間他問花蕊夫人,聽說前蜀主王建也曾有過姓徐的花蕊夫人,也會寫宮詞。而你也叫花蕊夫人,也會寫宮詞。不知是同名同號呢,還是傳言有誤?

  花蕊夫人說,哪有那麽多的花蕊夫人?恐怕都是那些文人吃飽了瞎編的吧。

  趙匡胤碰了個軟釘子,隻得改了話題,問她能不能吟詩一首,以助雅興。

  花蕊夫人也不多言,便懷著對孟昶的思念和亡國之痛的一腔悲憤之情,口占一絕,說: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趙匡胤聽後,非但不怒,反而讚賞她說:卿真可謂錦心繡口啊!又問她,聽說你在離蜀來京的途中,曾將一首詞寫在驛館的粉牆之上,卿還記得嗎?

  花蕊夫人說,亡國之音,終身難忘。

  趙匡胤說,何不念來朕也聽聽,也好以此為鑒。在他一再催促下,花蕊夫人隻得念道: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為年。馬上時時聞杜鵑。花蕊夫人念罷,又感歎說,都是詞不好,誤人誤國。本應該是“人玩詞”,結果反倒是“詞玩人”。

  趙匡胤說,夫人,錯的不是詞,而是人。君王愛詞也不為錯,錯的是他不會用詞,反而為詞所用。玩物喪誌者,豈有不敗的?

  花蕊夫人笑道:你不愛詞,隻愛江山,當然不知玩詞之誤了。

  趙匡胤說,不然!朕愛江山,但也愛吟風弄月,不過朕會駕馭它,決不會為它所用。而且朕始終明白,我是一國之君,我應當恪守君王的本分。朕玩的是權杖,文化則是權杖的靈魂。

  今天他的心情特別好,原以為花蕊夫人會思念舊主,不肯與他交言對話。不料她卻有問必答,款款細言。根據他的經驗,女人隻要肯同你交談,那就有幾分把握了,至少說明她對你沒有反感。因此他左一杯、右一杯地隻顧敬她喝酒,又左一句、右一句地勸她,隻管放心住在宮裏,要什麽就給什麽,並保證封她為貴妃。說著就調侃道,不知是否也能讓朕體驗一下冰肌玉骨的妙處……花蕊夫人也無可無不可地說,亡國之人,苟且偷生之輩,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就這樣,她成了宋太祖的貴妃(一說是嬪妃)。

  不料,她又被趙匡胤的兄弟趙匡義(又名趙光義、也是他的皇位繼承人)看上了。《燼餘錄》中說,趙光義對趙匡胤的妃子花蕊夫人垂涎已久。一天晚上,他進宮去探望生病的皇帝哥哥時,發現他正處於昏睡之中,隻有花蕊夫人獨自陪伴,便趁機要奸汙她。不料驚醒了趙匡胤,他怕被砍頭,便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用玉斧砍死了他,然後逃出皇宮。

  這就是曆史上傳說的“燭光斧影”。

  不論是真是假,反正趙匡胤當天晚上就死了。

  可見,如果說孟昶是因玩女人、玩文化未把握好分寸火候而亡國亡身的話,那麽,趙匡胤這個政治行家裏手,也因玩女人、玩政治未拿捏好分寸火候而死於斧口之下。

  由此觀之,玩文化也罷,玩政治也罷,或者玩女人也罷,如果玩昏了頭、玩走火了,也都難逃覆滅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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