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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壯誌淩雲

  在副駕駛的口述中,機長一邊重複程序內容,一邊把手放至各個開關上,直到沒有出現任何差錯後,兩人同時豎起大拇指——起飛。

  在兩台螺旋槳發出沉重的吼叫聲中,C-47徐徐離開地麵,鑽入夜空中。

  飛機剛剛抬起機頭,駕駛艙內更是一片忙亂。

  機長掌控飛機,副駕駛觀察飛機姿態,後座的報務員嘀嘀嗒嗒地拍發電報,向地麵報告所處方位。等到電報發完後,馬上值守甚高頻第四頻道,而副駕駛則要檢查“敵我識別器”,之後,拿出方格坐標圖,在這個坐標圖上,橫格是以A、B、C、D、E、F……標出,縱格是以1、2、3、4、5、6……標出,無論是誰,一旦在空中發現敵機,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用第四頻道將發現日機所在“方格”位置通報,以便讓所有在空中的友機判定自己是否處在敵機攻擊的方位。

  如果不是,繼續飛,如果是,趕緊躲、逃。

  老人們都說,一開始,是沒有“檢查單”這一項科目,上去了,開車就走。問老人,具體還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強製執行“檢查單”製度。有的老人說是從美軍那裏學來的,但也有老人馬上說,不對,“檢查單”是由“中航”獨創,說這話的老人還舉例說,印中聯隊就是從“中航”學到“檢查單”後,損失才開始減小的。

  但不管是學來的還是自己“獨創”的,每位老人都承認,“檢查單”製度在保障飛行安全上,確實起了相當大的作用。實際上,它就是讓你在起飛之前,再一次強化和加深各種儀表在機艙內位置的記憶、以便在飛行中遇到險情時,處理果斷而迅速。

  飛過那條航線的老人都說,“檢查單”那玩意兒,管用,它使很多陷入險情的飛行員們最後得以逃生。

  至於“敵我識別器”,由於“印中聯隊”和“中航”飛越“駝峰”中屢受日本人的零式襲擾,損失傷亡慘重,為能盡量在最短時間內發現敵、我友機,美國迅速開發研製“敵我識別器”,目的就是快速識別友機和敵機,以決定飛行員們是否需要躲避。

  老人說,其實“識別器”的原理也是挺簡單的,就是兩架飛機上同時發射和接收一個頻率的短波信號,沒想到,這麽簡單的東西卻把日本人難得不行——“中航”和印中聯隊換裝“敵我識別器”後,有一陣子,出動攔截的日本人也很奇怪,平時挺容易攔截的飛機,怎麽今天就看不到了?

  陳應明老人說,後來日本人知道有個“敵我識別器”後,氣急敗壞,千方百計地想弄回去一台“研究研究”,但哪有那麽容易啊。有一天,日本人駕駛一架飛機混到巫家壩機場,冒充我方,大搖大擺降落,直接滑行到一架C-46前,飛機上跳出一個日本人,上去就拆,被咱們發現了,又是打槍又是喊的,把他嚇跑了。

  陸元斌老人也說,“中航”飛機安裝“敵我識別器”後,有明確要求:飛機離開停機坪開始滑行時,此時接通“敵我識別器”,飛機降落後滑行時,則關閉。

  老人說,在駕駛艙“敵我識別器”的控製匣上,有一紅色罩蓋,罩蓋內有一個開關,萬一遭遇敵機攻擊或被逼迫墜入敵方區域內,必須接通開關,此時“敵我識別器”自動爆毀。

  老人說,那個東西,當時是盟軍的高度機密,迫降在敵占區,隻要你不死,必須破壞它,否則要承擔法律責任。但據我所知,這個東西日本人既沒弄到手,“中航”公司也沒有人有幸按過那個紅色按鈕——在“駝峰”上摔了,誰能活下來?“駝峰”日本人能上得去嗎?

  王敏是“中航”公司的報務員,老人說,每次出任務,在進入機艙那一瞬間,每個人都很清楚,這一次是否還能平安回來是個未知數,但是,誰都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每次執行任務,沒有人會產生提心吊膽或帶著走向死亡的心境登機,而是帶著平靜的心態走。同樣,每次平安回來,也沒有劫後餘生的竊喜。夥伴們中沒有誰認為飛過“駝峰”

  就是了不起的英雄,也沒有誰自譽自己是不怕死的勇士,都是用最平常的心態,不斷地、默默無聞地往返於這條航線上。每次飛行回來,到了住處,按部就班地洗澡、吃飯、睡覺,起床後看書、打牌、下棋、聊天,等待再次出發。隻要一聽到召喚,拎起飛行包就走。有多少人就這樣默默地出去,再也沒有回來,可不久,又有新夥伴補充上來,繼續飛行在繁忙、緊張、危險的駝峰航線上。

  陸元斌:飛,那個時候,就是不停地飛,沒有黑夜白天之分,連續飛四天,休兩天,一般去加爾各答休息,回來接著再飛。絕對不會停下,飛著飛著,這批人飛沒了,那批人就再上,再沒,再上。我們的飛行員太勇敢,太勇敢!

  “駝峰”就是這樣飛越的。

  我們的勇士,就是這樣征戰在駝峰航線上。

  飛越“駝峰”場景四:“小鋼炮”郭漢業“搭錯車”

  作為在駝峰航線上飛行的報務員,和已經飛了兩年多竟然還活著的那些老大哥比,1941年加入“中航”的郭漢業在公司的“資曆”不算短,但卻是在1944年上機飛“駝峰”,與已飛了兩年多的“老駝峰”們比,當屬“小字輩”。

  “中航”地麵通訊站的樓上就是飛行員宿舍,無論是日常說話還是報務,郭漢業總是嗓音嘹亮,經常把在睡夢中的飛行員吵醒,沒多久,樓上的飛行員給郭漢業起了個綽號——小鋼炮。

  “小鋼炮”之所以後上機成為空勤報務員,是因為到後來,“中航”在天上飛的那撥人全都摔得差不多了,上麵的一道命令下來,他頂了上去。

  於是,他從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地麵通訊,一下子“坐”到了天上。

  郭漢業老人自己也說,別看隻是在公司裏飛越“駝峰”次數少、時間也隻有一年多,但在駝峰航線上,多次遇險、死裏逃生的經曆卻不比任何人少多少。

  請老人講講當年飛“駝峰”的經曆,老人說,至今還清晰記得住的就有三次,其中,留在記憶中最深刻、至今都揮之不去,讓他常常魂牽夢繞的,當屬那次“搭錯車”。

  黑黝黝的夜,汀江機場停機坪,三個身背傘包的身影穿行在一排排飛機前,時而頓足,時而步履匆匆。

  也許是已經連續在汀江和昆明之間不停地飛行了兩個來回,剛剛休息了一會兒又被叫醒,機組三個人實在是太勞累了,睡眼惺忪的郭漢業和他的夥伴們怎麽都找不到調度安排的74號機,圍著本屬於“中航”停機坪那塊場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可就是找不到74號機,再找下去,眼看天亮,而隻要天亮,敵機就要出動攔截,不能再耗下去,機長培特克在場地邊警衛室裏找部電話接通“中航”調度室:“我們怎麽找不到74號機……”

  話筒那一端,傳來值班調度懊悔的聲音:“抱歉、抱歉,剛才實在是太忙了,我給忘掉了。先出發的99號機組沒有找到他們的飛機,我讓他們把你們的74號飛走了,你們現在飛99號回去……”

  話筒裏聲音未落,隻見辦事處的秦永堂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過來:“調度讓我通知你們,在巫家壩換飛機。”

  機長抬頭,機身標有99號字樣的C-47,近在咫尺。

  值班調度又問:“看到99號了嗎?”

  “看到。”

  “好,出發!”

  郭漢業老人說,都是同一型號飛機,隻是號碼不一樣,數位越大,表示調入公司時間越短。反正所載貨物都差不多。我們上去就飛,哪想到,就是這冥冥中的換機,竟然是生死之結局!

  開艙門,登機,三個人各就各位後,機長發動99號,不一會兒,99號鑽入茫茫夜色。

  老人說,99號到昆明時,已是天色大亮,我們都沒去宿舍休息,直接去停機坪找74號,到了停機坪才發現,74號還沒到。先走還晚到,也許是遇到點麻煩繞路了,這樣的事情在“駝峰”上也發生過,不算稀奇,於是我們又到跑道邊上等,不僅僅是換飛機,我們的飛行單還在74號上麵,還要把它飛回去。可左等右等,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就是不見74號下來,托總台通訊那邊輾轉和汀江站再聯係,很是費了一通麻煩,總算是聯係上了。汀江那邊回電說,74號一直沒有消息。一聽這話,大家更加焦慮,那心情,真是無法形容。三個人,包括美籍機長,腳下一堆煙蒂。

  昆明站是誰負責,已經記不清了,看我們這樣老是站在這裏等也不是回事,就勸我們去休息、吃午飯。到了餐廳,剛拿起碗,聽見旁邊有人小聲嘀咕:“剛得到確認,74號在‘駝峰’上摔了……”

  一聽這話,得,剛挨到嘴邊的碗放下了,眼淚一下子就出來,個中滋味,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樣,說不清,就是想哭。

  沒多一會兒,調度派人來找機組去調度室,一進去,明顯感覺氣氛肅穆,每個人臉色都是陰沉沉的,值班員小張過來,悄聲在耳邊道,74號最後一份電報說在航線上遇到強氣流,他們不知具體方位,我們估計偏航為二十五度左右,可能是被風吹到喜馬拉雅山脈中部,隨後再無消息。這時,調度員過來,把飛行單放到我們麵前,此時他的口吻都是商量來著:“看看,能不能把99號再飛回去……”

  “能!”三個人同時開口。

  問老人,同伴剛剛摔了,再次坐進機艙,什麽感覺?老人說,去機坪的路上可能還在想著什麽冰峰雪山、強氣流,可隻要一坐進機艙裏,就沒什麽感覺了,前麵的事情已經忘掉了。死,想都沒想,當時腦子裏都是飛行中要做的事情,也容不得你去想。

  當時的念頭就是,反正,隻要摔不掉,就飛。

  還有一次,也是1944年,也是從汀江飛昆明。老人說,那天是白天,起飛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到了“駝峰”上空,就是望不到邊際的濃雲,飛機被迫鑽進去,做儀表飛行,機長緊緊盯住羅盤,高度隻有4000米,不敢使飛機航向出現任何偏離,隻要稍偏一點就非撞山不行,萬幸,沒出現強氣流,但還是麻煩——高度保不住。老是往下掉。

  高度掉到3500米,無論機長怎樣推油門,飛機上升一點兒後,保持不了幾分鍾,“嘩”地一下就掉下來,反複多少次都是如此,是結冰導致了飛機升力的改變。啟動除冰設施,也不行。這和平地不一樣,本身下麵就海拔高,稍微疏忽一點兒就“接地”。

  眼看著高度持續下降,機長也急了,最後實在沒轍了,大聲喝令我和副駕駛,到貨艙,打開艙門——往下扔貨物,減輕重量。

  兩人綁好降落傘,打開艙門……

  問老人,為什麽要戴降落傘,老人說,如果拋掉貨物都不行的話,隻有跳出去……

  空中,C-47艙門洞開,雲、霧、強氣流夾雜著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雪一齊帶著咆哮聲湧入艙內,在氣流衝擊下,郭漢業和副駕駛臉上的肌肉都變了形,兩人費力地開始解開紮捆的汽油桶……

  此時,電鈴聲和紅色信號燈亮了,抬頭看去,機長正轉過頭,大聲喊叫:Hold(停),並示意他們關上艙門,停止拋物。從機長前方風擋玻璃往外看,一片湛藍的天空撞入眼簾——飛機衝出濃雲!

  三人長出口氣。

  還有一次,1944年6月,也是從汀江飛昆明,老人說,好像是所載貨物中有搶修中的“史迪威公路”的築路器械,於是飛機臨時在雲南驛落地,等卸下一些貨物後,再起飛。

  起飛時一切正常,三十分鍾後,左發動機突然起火。

  老人說,都過了“駝峰”了,快到昆明了,誰都沒想到這架C-47會來這麽一手。

  在駕駛艙裏看得真切,左邊發動機火苗加濃煙。機長歇爾(Shilling)趕緊啟用滅火裝置,之後,當機立斷,切斷左邊油路,關閉起火發動機,讓C-47隻靠一個發動機飛行。

  C-47兩個發動機都感覺功率不足,那天又是超重,飛機單發飛行後,機身傾斜厲害,感覺隨時都要斜著往山上撞似的,於是機長讓郭漢業和副駕駛去貨艙,把貨物重新擺放,想利用貨物中重量,“壓正”機身。可都是捆裝紮結得相當結實的汽油桶,又重又不好搬運,忙了一陣子,總算是重新擺放了幾個,但並沒有改變多少機身的傾斜。

  老人說,當時的情況比過“駝峰”都緊張,畢竟已經從地獄邊上過來了,下邊就是滿目綠色,誰都知道人間好,誰都不願意去死!幸虧雲南驛離昆明已經很近了,歇爾的駕駛技術也相當好,等到我們歪歪扭扭飛到機場上空時,一看這種情景,所有的飛機全都給我們讓開跑道。

  塔台不放心,問我們有沒有把握降落,如果沒有,把飛機開遠一點,把貨物拋掉,再降下來,如果這還不行,幹脆人跳傘。

  駕駛艙內,機長征求副駕駛和報務員意見,兩個中國人誰都不同意跳傘。

  問老人,為什麽不扔東西也不跳傘?

  唉。老人道,扔東西和跳傘,那是最後一招,實在是死路一條了,才能做這樣的嚐試,隻要有一線生機,誰都不會扔貨物。在“駝峰”上這麽艱難飛來飛去,幹嗎?難道就是讓你扔貨物和跳傘玩?

  原中國航空公司副駕駛李宏揆老人也說,每次飛行,不是讓你把飛機弄到天上,也不是讓你從甲地飛到乙地就行的,你駕駛的是運輸機,是在執行運送任務,隻有把貨物安全送達目的地,你的飛行任務才算完成。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隨便扔貨物和跳傘。

  老人說,那是誰(陳文寬還是潘國定?老人說,實在是記不住名字了),曾有一次,執行汀江到昆明的任務,結果到了昆明後,飛機被臨時征調到重慶——昆明——成都飛往返航線,恰恰C-47飛機尾輪這時壞了,要修理,就得回加爾各答。可任務在,必須完成。現在,尾輪壞了,飛機隻要在地麵滑動,機尾就得擦地,結果可能是直接更大麵積地損壞機體,換了別人,可能是真沒轍了。老人說,可為了完成任務,人家就那麽飛——從停機坪滑行開始,一直到跑道上準備起飛,推大油門,踩刹車,利用飛機向前的衝力,使飛機尾部抬起,一點點往跑道上挪……

  老人說這個動作,沒有相當高超的技術,是沒法完成的,又要讓機尾抬起,又要讓飛機在地麵慢速移動,還得保證不飛起來,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嘿,人家就這麽做,降落後,這樣“移動”到停機坪、起飛時,又是這樣“滑行”到起飛線,整整堅持兩個星期,一直到回到加爾各答修理後,才算拉倒。

  再問老人們,為什麽不跳傘?

  華人傑:在“駝峰”,跳傘和摔飛機及失蹤沒有什麽區別。

  任錫純:整個駝峰航線所經地區,下麵除了冰山雪峰就是原始森林,跳傘下去,不是凍死也是被豺狼虎豹給吃了。我們夜晚在汀江降落,下飛機後去“中航”宿舍的路上,坐在車子裏,就能看見路邊森林發出的幽幽藍光,在漆黑的夜色裏,煞是嚇人,那都是狼和虎什麽的。

  陸元斌:美軍印中聯隊跳傘的要多一些,大部分都落在了原始森林中,沒有路,圖上注明直線距離也許隻是幾公裏,等到走,也許要走上十天半個月——明明近在眼前,但就是走不過去。沒有路,人根本進不去。戰爭都快結束了,才有美國救護隊進去,到了裏邊一看,傘高高掛在樹枝上,懸在傘下麵的人就剩一副骨架,肉都被蟲子、螞蟻什麽的吃光了。那骨架都是掙紮的姿勢,那是跳傘落下來時,傘吊在樹上了,人懸在傘上,上,上不去,下,又下不來,活生生被螞蟻、蟲子硬咬死的,慘啊!

  冰山雪峰,豺狼虎豹,都是掌控飛行員生死命脈之天敵。

  查遍“中航”失事資料,在駝峰航線上,跳傘生還的,隻有兩例:一例是飛機起飛後,剛剛進入航線,還沒到“駝峰”上空。

  一例是從汀江飛昆明,不僅過了“駝峰”,還“過”了昆明,還“過”了宜賓和成都——迷航,飛到四川綿陽上空,跳傘生還。

  “空氣袋”

  第一次聽說這個稀奇古怪的詞,是在鄭家瓊老人家,老人無意中說起了“空氣袋”,聽得我是一頭霧水——難道“空氣”還能用袋子裝起來?

  見我滿臉茫然,鄭家瓊和坐在一旁的徐承基老人一同向我解釋:“‘空氣袋’是在‘駝峰’上特有的一種氣象……”

  老人們連講帶比畫,我總算是明白了,所謂“空氣袋”,就是在駝峰航線上的對流層中,在某一個特定的區域內,當幾種要素都具備時,會突然出現一個真空。

  被厚厚的空氣包圍的地球,空氣可以說充斥每個角落,竟然還有這種現象,真是匪夷所思。

  飛機在空中飛行,是靠機翼對空氣產生的“升力”使飛機“浮”在空中,一旦沒有了空氣,即出現“空氣袋”,後果可想而知。

  後來才知道,在“駝峰”上飛過的每位老人,全部都經曆過所謂“空氣袋”——進入空氣袋後,一直是沉重的發動機噪音突然變得輕飄飄,接著螺旋槳旋轉得有氣無力,飛機急速下墜。此時,任憑怎樣加大油門,發動機的轉速就是提不上去,不僅如此,馬上,螺旋槳槳葉好像不是和飛機連在一體,而是分開一樣,自由擺蕩。

  老人們說,空氣袋和雨、雪、霧不一樣,看不見,本來是亮瓦晴天的,突然之間,你就鑽進去了,很多墜毀的飛機,都是由於這個“空氣袋”,螺旋槳產生不了任何拉力,飛機就是眼看著往下掉。

  又不是平原地帶,是在“駝峰”上空,高度本身就不夠,往往,反應都來不及做出,“嚓”,摔了。

  眼看著摔。

  華人傑老人說,1944年夏,飛“駝峰”,那天天氣出奇的好,一前一後同行的,還有印中聯隊的一架C-46,在“駝峰”上空,透過舷窗,他還和那架飛機駕駛員擺擺手,結果手還沒放下,就看見那架C-46突然急速向下墜,隻有十幾秒鍾,就下去觸山了。

  什麽征候都沒有,就這麽沒了。越是天氣好,越是容易出現這種事情,要是風、霜、雨、雪的,還真沒這事兒。

  說起“空氣袋”老人們都是歎著氣,駝峰航線,天氣不好吧,盼著天氣好,天氣好吧,又有這個“空氣袋”,讓你防不勝防的。唉,空氣袋、空氣袋,這“駝峰”,真是不讓人過一天好日子!

  “駝峰”魂——吳子丹和片馬埡口失事的C-53

  吳子丹,1922年出生,四川德陽人,畢業於中國空軍軍官學校,1942年,進入中國航空公司,擔當副駕駛。

  在那個年代,空軍軍校士官生一般都去了美國受訓,像吳子丹這樣沒去美國,卻進了“中航”的例子還不多見。於是就問緣由,有老人說,子丹這個人,愛憎分明,校方侵犯同學利益,他帶頭抗議,那還了得,導致最後被開除。

  空軍做不成了,從航校出來“流浪”。這事兒後來不知怎麽讓時任“中航”總經理的黃寶賢給知道了。黃總經理慧眼識才,馬上把吳子丹招入“中航”,擔當副駕駛。

  從1942-1945年,吳子丹總共在“駝峰”上往返飛行接近六百個來回。

  有多少人,第一次飛越“駝峰”就消失得杳無蹤影,那些從抗戰開始,就在駝峰航線上進進出出、飛越“駝峰”數百次的勇士們,要讓他們複述那段歲月,講敘飛越“駝峰”經曆,已無任何意義——每天都在那個地方飛進飛出,所遇到的災難根本就數不清。

  “中航”飛越駝峰航線中,有兩起事故發生在飛機剛剛離開跑道時,吳子丹就趕上了其中一次。

  1944年2月18日,汀江,漆黑的深夜。機長洛克斯、副駕駛吳子丹和報務員黃煥元在機艙坐定,在得到塔台確認後,洛克斯開車。

  發動機轟鳴聲中,C-53從滑行道開始向跑道移動,在飛機滑行中,坐在右座副駕位置上的吳子丹對著“檢查單”大聲口述,隨著副駕的“口令”,機長洛克斯用一隻手不斷指認各種開關,並大聲複述,還未上跑道,隻用一分多鍾,兩個人就把“檢查單”準確無誤地報出。

  C-53在跑道起點停下,機艙裏,借著儀表盤反射出綠螢色的一絲光亮,洛克斯和吳子丹相互看了一眼。

  兩人同時舉起大拇指——OK!

  洛克斯大推油門,鬆開刹車,憋足了勁的C-53吼叫著向前竄去。50、80、100、120……吳子丹大聲報告滑行速度,決斷速度剛過,洛克斯輕輕帶杆,滑跑中的C-53強烈振動逐漸消失——前輪已經離開地麵。

  離地大概有十米多高,吳子丹把收放起落架的把柄推到“收”的位置,正要按照機長的口令收起落架,忽地,C-53巨大的轟鳴聲仿佛消失了,還沒等機上三個人回過味來,隻感覺身子往上飄,接著就是“砰”的一聲巨響,C-53重重地摔落在地麵上。

  那兩個人是怎麽從機艙裏出來的,吳子丹不知道,他隻記得自己是從機艙裏、通過破碎的舷窗玻璃,“飛”出來。不知道躺在地上有多長時間,直到他隱約地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和救護車的尖叫聲奔向這裏來。吳子丹努力想坐起來,當他的手按在地上時,感覺到滿地都是“水”,他的腦袋“轟”的一聲,一下子膨脹起來,是汽油,飛機油箱裏的油!

  飛機滿載又是剛剛起飛,油箱裏的油幾乎未用,隻要有一點火星,這裏馬上是熊熊燃燒的火海。

  想到這裏,從機艙裏“飛”出來的吳子丹,似乎沒有感到任何傷痛,他“騰”地站起來,迅速把機長洛克斯和報務員黃煥元拉扯出來。此時,救護的人馬也到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洛克斯、吳子丹和黃煥元抬上車。

  萬幸,破碎後的飛機竟然沒有起火燃燒。

  三個人雖然都僥幸生還,除黃煥元有點外傷外,另外兩個人都摔斷了骨頭。

  光是養傷就用了三個月。

  出院後,機長洛克斯飛返美國繼續治療,吳子丹出院後,就回加爾各答總公司機航組報到。

  見到吳子丹,機航主任夏普問:“還飛不飛?”

  吳子丹:“飛。”

  “OK!”

  正為飛行人手不夠而發愁的夏普高興得一挑拇指,馬上排定航班,吳子丹拎起飛行圖囊,跟著機長就走。

  2002年10月22日,由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江澤民贈送美國第42任總統克林頓先生的一尊半身雕塑的儀式,在美國得克薩斯州科利奇站喬治·布什圖書館舉行,而這半身雕像,就是中國航空公司美籍機長,53號機飛行員吉米·福克斯。

  吳子丹就是53號C-53失事見證人之一。

  1943年3月11日,昆明巫家壩機場,已經在昆明至汀江間飛過一個來回的“中航”53號C-53又一次在跑道上抬起機頭,飛機升空改平後,向著它今天最後一次飛行的目的地——汀江機場飛去。擔當本次飛行的機長是25歲的美國人福克斯(J。K。Fox),副駕駛和報務員都是中國人,分別是譚宣和王國梁。

  三個年齡加在一起都沒有超過七十歲的“孩子”,此時根本不知道,這次飛行,不僅是53號機的最後一個航次,也是他們人生最後的句號。

  跟隨在53號機身後的,是另一架“中航”48號C-53飛機,機長古蒂亞,副駕駛正是吳子丹。

  據古蒂亞和吳子丹後來回憶,那天起飛後,天氣是好的,53號和48號一直是相伴而行,在古蒂亞和吳子丹眼中,前麵的53號在藍天中,如同一隻美麗的大鳥一樣,這樣的場景在駝峰航線上實在是難得一見。看著看著,古蒂亞還來了興致,他讓吳子丹把杆,他自己抄起隨身攜帶的相機隨手拍下了53號飛行中的照片。然而,讓古蒂亞沒想到的是,這張照片留下的卻是53號最後的飛行。僅僅隻過兩分鍾,應該是在高黎貢山脈上空,前麵一公裏左右的53號突然像塊石頭一樣往下掉。

  還沒等後麵的人反應過來,53號已經墜落。

  古蒂亞和吳子丹都驚呆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氣不壞,也沒有日本人的零式機,怎麽53號連一點求救信號都沒有發出就摔了!

  後麵的48號停止繼續前行,盤旋起來。

  古蒂亞和吳子丹的心抽緊成一團,他們在53號墜毀的上空,一圈圈地盤旋。此時,他們多希望能看見戰友從摔破的機艙裏麵走出來,不,哪怕是爬出來也行啊,那多少可以證明,他們還沒有死亡,等待著營救……

  48號在那裏飛了一圈又一圈,足足有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下麵53號飛機殘骸靜靜地躺在山腰中,沒有一點兒生命的跡象。機長古蒂亞還想再盤旋下去,副駕駛吳子丹指指天際邊馬上壓過來的濃雲——要變天了。

  前麵還有艱難的“駝峰”等待穿越。48號對著地麵的53號,最後一次搖擺機翼,戀戀不舍地走開了。

  高黎貢山,氣候變化無常,剛才還響晴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勁風夾帶著雪片,不一會兒,紛紛揚揚的雪花把53號包裹得嚴嚴實實,福克斯和他的中國同伴們,就長眠在這雪山深澗之中……

  僅僅隻過了兩天,吳子丹再次經過這裏。這次,他的機長是陸銘逵。飛行中,吳子丹告訴陸銘逵53號失事的位置,雖然在途中為了躲避日本人而繞了彎路,但陸銘逵還是當即決定,到53號機這裏來“看一看”。

  距離吳子丹估算的53號失事現場還有將近70公裏時,陸銘逵開始減速,並降低C-47飛行高度。

  離53號墜落位置越近,吳子丹越是心跳得厲害,他是多麽希望當自己的飛機來到失事的53號上空時,能看到下麵有人招手、蹦跳、呼救的情景。

  “近了,對,應該就是這裏!”副座上的吳子丹把航圖平攤在雙腿之間,用肯定的語氣告訴他的機長。

  副駕的“指點”讓機長陸銘逵一頭霧水,他點點頭,示意吳子丹往外看。

  此時,吳子丹的心都快蹦了出來,他慢慢把視線瞥向舷窗外:機艙外,金色的陽光照射到白雪皚皚的雪峰上,直刺人眼。視線所及範圍內,到處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哪裏有什麽“53”號的影子。

  報務員也站了起來,三個人一同搜索53號。

  機艙內,無人說話,隻有發動機的“嗡嗡”聲。

  “被雪淹埋了……”吳子丹輕輕說,不知是告訴自己的機長還是說給自己聽。一直站在身後的報務員把手搭在副駕肩上,輕輕說:“咱們走吧……”

  吳子丹沒有應聲,陸銘逵使勁咬著嘴唇。

  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機長陸銘逵在53號上空盤旋一周後,不顧滿載的飛機搖擺機翼會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他不僅搖擺機翼,還大幅度傾斜機身,向同伴、戰友告別。

  白雪之下,掩蓋的是同伴的血肉之軀,注定要把靈魂留在這冰山雪峰之間的,是前天還在一起說笑的同伴,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他們就這樣匆忙去了,而老天吝嗇得連一掬黃土都不曾帶給他們,就這樣,任憑狂風、驟雨,暴雪對他們肆意侵襲……

  趁著C-47機身傾斜之際,吳子丹解下白色飛行圍巾,拉開舷窗扔了出去。

  湛藍的天,冰雪映照下,一條潔白的絲綢圍巾在空中,慢慢飄落著……

  53號C-53失事,是“中航”在飛越“駝峰”所有失事飛機中,是惟一被同伴親眼目睹並及時測定方位的一架,53號墜毀的位置很快被通報給“中航”所有飛越駝峰航線的飛行員。

  很快,那段時間,幾乎大家每次飛越“駝峰”,隻要條件允許,都盡量把航線往這邊“靠”一下,希望奇跡能夠出現,看到同伴從殘破的機艙裏鑽出來,大聲叫喊——夥計,我在這裏!

  沒有奇跡。

  古蒂亞在53號墜毀一周後,也來到53號上空,他看到的是冰雪消融後,53號一隻機翼攔腰插入一棵大樹中,他知道,已經沒戲了。

  老人們都說,53號就是進入了“空氣袋”。

  采訪吳子丹的遺孀劉芳老人時,劉芳說,吳子丹一直沒有忘記那架在叢林密境、被冰雪掩埋了幾十年的53號C-53,更沒有忘記美國機長福克斯和自己的同胞譚宣、王國梁,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加入美國“駝峰”協會後,他就致力於進山找尋,無奈,由於很多方麵的因素,這件事情就這麽一直拖下來,直到在十五年前,老人突然故去,這事兒才耽擱下來。

  要不是1997年,原“中航”另一位飛行員漢克斯和一群熱血且有朝氣、富有正義感的青年人上去搜尋,也許53號會和那些在“駝峰”上空杳無蹤影的人一樣,永遠長眠在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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