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空港——達姆達姆在華祝麵前,我提到加爾各答,實際上,加爾各答這個機場真正名稱叫“達姆達姆”機場。
已經無法考證“達姆達姆”的名稱來曆,惟一知道的是,那個時期,“達姆達姆”機場的繁忙程度不亞於現在國內任何一座空港。
說它是戰時亞洲最繁忙的航空港毫不誇張。
雲鐸老人原是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主任參事王立序手下秘書,負責為躲避戰火從杭州搬遷到中緬邊境壘允的中央飛機製造廠和陳納德航空誌願隊雙方之間的溝通、協調工作。老人說,1942年初,上邊一道命令就把他和中國空軍第四大隊隊長賴遜岩調去了加爾各答,在達姆達姆機場一駐就是兩年多,和原來的工作幾乎相同,也是協調、溝通,隻是這次協調、溝通是在美軍、英軍、中國空軍、“中航”公司、印度等多國、多個部門之間。
在印度,老人的身份是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全權代表。
老人說,1942年2月,正月初一那一天,他和賴遜岩赴加爾各答,都是二十多歲年輕人,除了有精力、膽量外,基本上對外一無所知。官銜也低,賴是個少校,自己則隻是“三等機械師”,到了加爾各答才發現,由於很多給中國運送軍需物資的貨船是在航行途中得知太平洋爆發戰爭、香港被占、緬甸危在旦夕,於是都是臨時改變停靠港口,改航印度,卸在加爾各答的物資隻是一部分,吉大港、孟買、馬德拉斯……哪個港口都有、到處都是。
老人說,剛到印度,那個亂啊,由於貨輪散亂卸貨,物資器材,堆積如山,人找不到貨、貨見不到人,而國內催運貨物、告急電文,每天如雪片一樣,紛至遝來。
眼前要做的,也是最十萬火急的,就是接收、整理、處置——把分散到各地的物資都盡快歸攏到加爾各答,然後再一點點運回國內。
每一件事情,都不可避免地要牽扯中、美、英三方,一方協調不好就影響整個行動。於是兩人商量,第一件事情,拜會當地的最高“軍事當局”。
年輕就是好,活力四射,沒多想,就去了新德裏,此時的印度還是英國人的殖民地,通過中華民國駐印度使館介紹,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直接拜會英國皇家空軍駐印度少將。
皇家空軍少將絕對沒有輕視這兩個來自中國的“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年輕人,他答應全力支持雲鐸他們的工作,為表示誠意,當著兩個中國小夥子的麵,他親自給駐達姆達姆機場的皇家空軍221聯隊下令:幫助中國人。
拜會完英國少將,馬不停蹄,雲鐸又和賴遜岩趕回加爾各答,這一次,他們見到的是美軍駐加爾各答補給司令,蘇瑟蘭德少校(ColSouTherland)。
從有空中力量那天起,在美國軍隊中就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陸軍航空兵軍銜普遍比陸軍高兩級,一支由少校擔任“司令”帶領的部隊在海外到處都是。一切照搬美軍的中國空軍也不例外,但就是不知為什麽,同樣也是“少校”,賴遜岩在國內,卻隻是個空軍大隊長,英文書寫的聯絡函上也就是這樣介紹的。
好在盟軍沒有“狗眼看人低”,和皇家空軍少將的回答相同,為人爽直的蘇瑟蘭德少校當即表示,一定緊密合作。
接下來拜會的,就都是自己人了,有中華民國駐加爾各答總領事保誌寧、中國銀行駐加爾各答總經理陳長桐、中央信托局駐加爾各答代表沈祖同……
逐個拜訪完畢後,赴印工作,說白了,就是航委會在達姆達姆機場全麵協調工作就算正式展開。在中、美、英幾方的共同努力下,沒有多久,散落印度幾處港口的軍需物資一點點開始往加爾各答集中。
剩下的,就是該怎樣快速運回國內。
中、美、英,三方共同使用一個機場,中國航空公司維修基地也設在這裏,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印度人、尼泊爾人、馬來人混在一塊兒……繁瑣、雜亂的事情還相當多。
中國航空公司最大的維修、維護基地就在達姆達姆。
問梁鶴英老人,“中航”怎麽把基地放在印度啊,幹嗎不設在國內,比如昆明、重慶什麽的?
老人笑了,要是設在國內,飛“駝峰”不用運別的,全得運飛機零件、燃油什麽的,哪還有噸位再運其他物資,看來你連一點“統籌學”都沒學過。
中國不僅在加爾各答有基地,卡拉奇也是中國空軍一個重要場站。
比同期稍後一些時間,就是張義聲駕駛著B-25一路風塵仆仆從美國踏上返途的時候,在卡拉奇,他接到國內命令,令他擇日飛越“駝峰”。就在張義聲等待命令之時,中美混合團正式成立,張義聲直接帶著他的B-25並入混合團第一大隊(轟炸大隊)。
中美混合團成建製後,半年多時間,都是在卡拉奇訓練,然後歸國參加對日作戰。
問每一位老人,都是緘默不語,隻有幾個從台灣回來的老兵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孩子,一支部隊從成軍到作戰,不是喊聲集合就可以的,尤其是空軍,需要長時間合成編隊、反複磨合、演練,才能作戰。如果我們回國做這一切,無疑給本就物資匱乏的部隊增加額外負擔,飛“駝峰”運物資,不容易啊!在卡拉奇訓練,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也是當時惟一可行的。
向幾位在加爾各答工作過的老人打聽,達姆達姆機場到底“繁忙”到什麽樣子?
雲鐸:達姆達姆機場,二十四小時,不分白天和黑夜,飛機不間斷地起降。飛機來自各處,有從美國起飛繞一大圈經歐洲過來的;有從拉合爾過來補給的;還有不少日夜不停地把物資運送到汀江、準備再經“駝峰”回國的;有訓練的;有不時出擊和日本人作戰的;有中途“路過”的、經停、中轉、從國內來的……多了去,巨大的轟鳴聲震人心扉。
梁鶴英:那個機場大,停機坪上密密麻麻的,沒別的,全是飛機。
黃元亮:“中航”維修基地在機場隻占了很少一部分,也是在跑道邊上,從那裏望去,飛機根本看不到邊……
張義聲:加爾各答機場沒降過,但我可以告訴你卡拉奇機場。
於是我又問卡拉奇機場有多大?
老人說,拉合爾機場是美國人建的,但兵營是英國人的,都是成排、一模一樣的紅磚房子,編有門牌號,初去,沒人帶著,出去後再回來,不記住門牌號,很難找到。
中國空軍去美國或是從美國培訓回來,在那裏中轉的多,空軍接收新機也基本上以那裏為經停地。中美混合團成立不久,國內有不少人調來集結訓練。一天晚上,一個新來的戰友出去和另外一支也從國內來的部隊裏的老鄉吃飯,回來晚了,在兵營前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自己的營房,門牌號又沒記住,語言又不過關,最後隻好在空地上坐了一夜。好在那裏一年四季都熱,否則還真麻煩。第二天,那個兄弟被教官狠狠剋了一頓。
中轉站、物資集散地——汀江作為乘客的一段航程,汀江隻是個中轉站,但作為駝峰航線一個起點,汀江簡直就是一個物資集散地。
一條連接加爾各答的鐵路和並行的公路使它在抗戰中起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那些飄洋跨海的貨物在加爾各答港口卸貨後,由鐵路或公路運抵這裏,再裝上C-47、C-46越過“駝峰”送至國民政府、送至前線官兵手中。
邦德第一次試飛的是阿薩姆,在後來計劃中的“新航線”裏,也都沒有提到“汀江”這個地方,我的腦子拐不過這個彎,於是白癡的問題依舊不時提出。
既然不使用阿薩姆機場,為什麽不把物資在加爾各答那個“達姆達姆”機場直接裝機回國,何必還要運到汀江再上飛機,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如果不是看我表情透著真誠,我估計老人肯定會認為我是在無理取鬧,保不準會使勁抽我一個耳光!
老人們依次地耐心給我講解。
華人傑:汀江也是在阿薩姆邦,從航圖上看,這裏也是距離中國最近的一個點。
邦德第一次考察新航線,從緬甸出去後,去的是薩地亞,那時汀江還沒有機場,這個機場是戰爭爆發後修建的。“中航”和印中聯隊都把這裏設為駝峰航線的起點和終點,所有的軍需物資也是從這裏裝機啟運。把物資從加爾各答運到這裏,是因為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增加運輸機有效載荷,如果C-47從加爾各答起飛,就要多裝燃油,這樣,無形中就得減少單機運量,那可不是千八百斤的事兒,加在一起,就是個驚人的數字了。
陸元斌:那時,為最大限度減輕昆明巫家壩機場補給負擔,真是把一切辦法都想盡了。從汀江起飛時,大家一般都把回程的油帶夠。辛烷值100的航空汽油要加滿箱的話,大概是804加侖,同時還要帶20加侖潤滑油,如果是在昆明起飛,就不同了,隻加半箱,500-550加侖。但這是冒險——前提是,飛行過程中不能出任何意外,比如長時間偏航、迷航,真要是遇到惡劣氣候飛七八個小時,就是死路一條。“中航”還不錯,500-550,比一半還多那麽一點,還講科學。
任錫純是“中航”公司副駕駛,在駝峰航線上飛越過二百多次,老人說,從昆明返汀江,回程隻帶單程燃油、連一點餘額都不備,那純粹是用生命做賭注。嚴格來講,是不能這麽做的,公司好像也明文規定過,可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照舊。那時的人啊,單純,沒多的想法,就是一心抗戰,把日本人早一天趕出去,能怎麽做就怎麽做。高標汽油,每一滴都是飄洋越海從一萬多公裏之外運來的,節約一點是一點,在昆明這邊少用一點,空軍那邊就能多出動一次,前線抗戰勝利就多一分希望,誰都明白這個道理。老人說,“中航”還講點“科學”,沒蠻幹,起碼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摔飛機。美軍那邊做得絕,有一段時間,印中聯隊的飛機,從昆明返回去的時候,油箱裏麵有多餘的存油都要抽出來,隻給留一點,僅夠回程用。“駝峰”上氣候瞬間千變萬化,來時也許還好好的,回去就完了。初來乍到的美國人也不懂,有一陣子摔飛機和這個有很大關係。
邦德第一次帶領吳士、夏普駕駛DC-2在阿薩姆薩地亞機場降落,是“中航”飛機第一次出現在印度,一直想把薩地亞機場當作“新航線”起始點的他肯定沒有想到,駝峰航線開辟後,“中航”利用率最高的,竟然不是最早勘察的薩地亞,而是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汀江。
和薩地亞機場位置、距離相比,中國航空公司和印中聯隊把汀江作為“駝峰”起點。這座處於迪布魯加爾和薩地亞之間的小航站在航空距離上實在是屬於“毫厘”之間,中轉站、物資集散地——汀江多少有點五十步笑百步之嫌。但如果認真計算,它的優勢馬上凸現出來,這裏有公路、鐵路和加爾各答相連,便於物資轉運,最能讓人輕鬆一些的,和阿薩姆相比較,它的跑道盡頭不是崇山峻嶺,這在很大程度上減輕起降中飛行員的心理壓力。
起碼,飛機抬頭後,十公裏外才是雪山。
陸元斌老人說,汀江機場投入使用後,在附近,作為備降之用,又在汀江西南十幾公裏外修建了巴裏江機場,在汀江東三十公裏左右的地方修建了達姆達摩機場,對外仍統稱為“汀江”,但很少使用。
問老人,為什麽?
老人說,飛“駝峰”,過來了就過來,也用不著“備降”,過不來,就是再修十個也沒用。
道理如此簡單。
對汀江機場熟悉的老人們說,每天在汀江進進出出的乘客並不多,即使是有,也是“經停”一會兒走掉,但每天進進出出的物資數量巨大。
抗戰時期,這是一處非常重要的物資集散、空運基地。路過汀江的老人都說,汀江機場場站是很簡易的小棚子,但成堆成堆的貨物,那堆放規模,就和今天的港口、鐵路貨場差不多。
汀江辦事處值機領班張寄萍回憶,汀江機場原是美軍為往中國運送物資專門修建的,但實際利用率最高反而是中國航空公司。
看來是邦德和王承黻的“爪子”太長,本來原打算是用阿薩姆機場,一看汀江機場修好了,得,就地“取材”。
反正都是同盟國,目標也隻有一個,大大咧咧的美國大兵也不在乎,機場就是起降飛機的,誰用還不是用。
張寄萍老人說,汀江機場雖然小,但畢竟是中國一個重要的物資轉運、啟程地,“中航”在此設有自己的電台、機修基地、商務、飛行、氣象預報等很多重要職能部門。
老人說,從1944年開始,每天有二十到三十架“中航”的C-47在汀江進進出出,飛到中國的,全是滿載加超載,返程以空機居多,有時有一兩架帶回點蔬菜、鮮蛋,供應中方和美方餐廳之用。
也不知“中航”高層是怎麽和美軍方溝通的,在汀江,所有貨物配載清單、裝運都是由美方負責。那麽多物資,就由一個小少尉發放,雙方也都放心。
具體程序是,美軍軍士做好配載物資清單,“中航”辦事處按每架飛機簽收,並另做一張“中航”清單,這張清單是飛抵昆明後,由機組交給地麵接受部門之用。上述事項完成後,接著是裝艙——所有物資的捆紮、擺放、包括貨物在機艙所處位置等等也都是由美軍負責,等這一切做完後,辦事處商務部門就要清點檢查,最後雙方簽字認可。
接下來就是飛行。
飛機起飛前,飛行員領降落傘,到商務辦公室簽領艙單,過印度海關,登機、起飛,回國,再返回。
問老人,都有些什麽物資,老人說,他也不清楚——裝箱的多,零散的少,大都是軍需品,還有汽油,都是一桶一桶的。
汽油最不好運。
老人們說,看似簡單,實際上最麻煩的是運汽油,不僅是因為整架飛機都成了燃燒彈,關鍵是,隻要一個地方捆紮不好,隻要稍微一點顛簸就散花,油桶在艙內滾來滾去,馬上影響到飛機在空中“配平”。
飛機在飛行中保持平衡穩定,“配平”是一個重要參數,就是在天氣好的情況下,“配平”變動一點都不行,何況是飛越天氣瞬息萬變的駝峰航線!
所以,對運載的汽油,辦事處的人檢查得非常仔細。
至於客運航班,老人說,當時,每周有三班由重慶至加爾各答的航班,當時,這也是中國對外交往的惟一一條通道,來往的大都是國民政府的要員。汀江隻是經停,飛機在這裏加油。多數時候,他們也會在此時下機,稍息片刻。常常,下來的每個人表情都是一副驚魂未定之神態——那是在“駝峰”上空九死一生給嚇的。等再回去時,也是在這裏經停,馬上要過“駝峰”了,他們的神態也是因人而異——有大義凜然、義無反顧之神情的,也有忐忑不安、驚恐萬狀之神態,這種人,最愛不停地向我們打聽“駝峰”上的天氣如何。我們的氣象,隻能預報汀江機場附近的氣象,“駝峰”,我們哪管得到啊,要是那兒也能“預測”,“中航”就不至於摔那麽多飛機了!
接送這樣的商務航班,當時我們值機人員能做的,就是會同印度海關、印度安全部門人員,在飛機過境時用車子把他們接到餐廳吃飯、休息。再在飛機起飛前,送他們上機,和現在的機場差不多。
老人說,辦事處的工作和生活完全是集體化,軍事化。住的宿舍離機場要穿越一片原始森林,美軍在中間開辟出一條道路,開車要走二十多分鍾,說是宿舍,其實就是四方形的草頂棚子,中間有一大間供大家運動、看電影之用。宿舍是八個人一室,不分工種、不分空地勤、不分職別,隻要是中國人,都在這裏住。食堂辦得好,公司廣東人多,那裏是純粹的廣東菜。公司美方宿舍離我們這裏就五分鍾,我們很少有人到他們那裏去,相反,他們總有人過來——中國菜,太好吃了。
把汀江辦事處一切安排有條不紊的,是“中航”汀江辦事處處長顧其行。
查找不到有關顧其行太多的資料,隻知道這位畢業於中央大學航空係、精通英法兩種語言的高才生是在1942年初進入“中航”的,一開始在重慶總公司營業組,由於他知識麵廣,不但具有航空專業知識,還精通土木工程,經常被王承黻直接委派至公司建築場地擔任質量驗收員,沒過多久,就成為公司業務骨幹。
曾因業務往來和同鄉友情之緣由,和蔣緯國交往篤深的江聖帆老人,於1943年初從中國調往汀江辦事處,回憶起自己的老上級顧其行時,老人說,顧其行不僅精通航空和土木,文秘更是他的拿手好戲,公司中很多英文函件、電報文稿多出自他手,總經理對他非常欣賞,不僅派他參加很多當時由盟國之間召開的民用航空會議,還擔任過“中航”駐美國舊金山辦事處主任。
難怪,顧其行被派駐汀江辦事處主任時,隻有二十七歲。
把這麽一個抗戰擔負物資轉運、飛行任務繁重的基地交給這樣一個年輕人,可見王承黻對他的欣賞和信任。
江聖帆老人說,汀江生活環境艱苦,宿舍簡陋,除了偶爾放一場電影外,基本沒什麽娛樂設施,大家的工作就是起早摸黑地和C-47、C-46機群打交道,由於汀江場站站舍、物資相對緊張,公司規定,汀江場站不準攜帶家眷,顧其行到汀江上任,才新婚三天。老人說,大家都是太了解“駝峰”空運的重大戰略意義了,即使條件再差,生活再苦,也都默默做著自己那份工作。
再說了,再苦、再累,也沒有那些日夜穿梭在“駝峰”上空的飛行員們艱難啊。
人家隨時送命都不在乎,咱們在地麵工作的,苦一點、累一點,算個啥!
問老人,聽到有飛機失蹤時,是什麽心情?
老人說,一開始,該到的飛機一直不到直至最後徹底沒有音訊,每個人心情都非常沉重,宿舍裏連點聲音都沒有,誰都不說話,整夜整夜死氣沉沉。昨天還在一個房間裏說話,今天人就沒了,接受不了啊。到後來,太多了,也都習慣了,遇上有飛機沒回來,大家碰麵,也就說聲,誰誰今天沒回來。死的人多了,就沒感覺了。
采訪中,很多老人,飛過的、沒飛過的,也都這麽說:戰爭年代,死個人,算得了啥!
敢把行政院長托運的龍蝦扔掉的人——一代英傑何鳳元
在“中航”行政管理人員中,能和那些飛行精英齊名媲美的,何鳳元當仁不讓地會排在前列。
這倒不僅因為他曾是著名的“一二九”學生運動領導人之一,也不是因為1934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外國語係的他學曆高,更不是因為他1939年9月進入中國航空公司的資格老。
是人品、人格讓他贏得同事們的廣泛尊重。
熟悉何鳳元的老人這樣評介,他這個人啊,書生,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
在當時的中國,既能擔當學生運動領導者又能得到這樣評價的人,不多。
戰爭時期,是軍人、武夫盡興展現魅力的時代,在一家商業航空公司、在一個以飛行精英們擔負重任的風雲時代,何鳳元能以一個行政“主管”和“天之驕子”們齊名得到一致稱讚,可見其人格之魅力。
除了前麵提到的顧其行得到王承黻的重用,中國航空公司總經理最欣賞的行政主管,就是何鳳元。
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第二天,“中航”香港基地被炸,總經理王承黻這邊和邦德緊急製定新航線計劃,那邊,已經開始選派加爾各答辦事處主任了。
把“中航”基地設在印度加爾各答,是原總經理黃寶賢和繼任者王承黻及邦德在抗戰時期,幹得最有遠見、最漂亮的一件事情之一。在委派加爾各答辦事處第一任主任人選上,黃寶賢毫不猶豫地選擇並向代總經理彭學沛推薦何鳳元,後來在敘府(宜賓)設立辦事處時,繼任“中航”總經理的王承黻又是首選何鳳元。
何鳳元的夫人張瑩華老人回憶說,日本人是1942年12月初炸的香港,不到一個月,總經理派駐任命就下達。
談起這段往事,還很有意思。
老人說,自己本來是學水利的,當時在揚子江委員會湘桂水道工程處搞陽朔的漓江水利工程,和何鳳元正在談戀愛。本來已經商量好的,等張瑩華去雲南搞一年水利工程、以完成一個三十年代學水利的女大學生對治理祖國江河的一點微薄奉獻後再結婚。
一個是知識精英,一個是對祖國未來充滿希望的美麗少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老人說,日本人打香港時,王承黻還沒來“中航”。調令是當時被困在香港的黃寶賢輾轉發給代總經理彭學沛、又經彭學沛轉來的。那時的人,不像現在,觀念都非常正統,鳳元要出國,總不能帶著的竟然是未婚妻啊。還是彭學沛腦子來得快,他讓我們馬上就結婚,並親自當證婚人。1943年1月6日,婚後第三天,自己就和何鳳元及一位秘書登機去了加爾各答。
雲鐸老人是航委會派駐加爾各答的,負責多國之間協調及聯絡。何鳳元正是中國航空公司派駐加爾各答基地主任,負責“中航”在基地的所有行政業務。
張瑩華老人說,駝峰航線開辟後,加爾各答是中國當時惟一的國際航班終點站,國民政府要員在加爾各答進出頻繁,叫出哪個都比何鳳元官大,擺譜拿派的不在少數,但除了必要不得不做的外,何鳳元很少出麵迎送。
他最看不慣官場上那一套。
不僅自己不和“官員”往來,也不許新婚妻子和那些有幹係的人交往。
行政院長孔祥熙千金孔令儀和張瑩華是同班同學,都在金陵女大畢業。1943年初夏,孔令儀赴美完婚,從重慶來到加爾各答,這邊等候飛往美國的飛機,那邊等待從重慶空運過來的繡花嫁衣。是同學,又在異國他鄉相遇,無論從哪麵講,在加爾各答已小住一年之久的張瑩華作為“地主”出麵,招待、問候,是起碼的禮尚往來。嘿,何鳳元就是不準嬌妻招待這位國民政府行政院長的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千金,他嚴厲告誡妻子,少和她來往,以免麻煩!
結婚一年多,從沒見過丈夫發脾氣的張瑩華眼淚汪汪,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請孔令儀吃頓飯怎麽就有“麻煩”!
妻子不明白的事情還很多。
金陵女大校長吳貽芳參加“六教授”赴美抗日宣講團,中國第一代農業專家趙聯方和沈宗瀚赴美參加“世界戰後糧食會議”,都先後路過加爾各答,三個人除吳貽芳曾是張瑩華的校長外,後兩位隻是和她打過幾次照麵的老師,對待他們,何鳳元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忙前跑後,分外熱情,盡力招待。
最絕的還在後麵。
孔令儀在加爾各答等待嫁衣和赴美航班期間,也許是從小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也許是富家大小姐從來不知窮人的苦日子是啥樣,頤指氣使的她竟然不斷地從加爾各答給她父母運送在國內還很少見的芒果、木瓜、螃蟹、龍蝦……
“駝峰”空運,運進國內的每一顆槍彈、每一滴汽油、每一粒糧食、每一點藥品,是靠飛行員們獻出生命的代價來維持航線的通暢,每件軍需給養,附著在上麵的,是英雄的鮮血!
空運如此艱難、飛機艙位如此有限,行政院長的千金小姐簡直是忙中添亂,這麽緊張時期還來這一套,真是拿肉包子打狗的富家孩子根本不知窮人挨餓是啥滋味!
大小姐隻是發話,連麵都不用出——所有的“貨物”都是經駐加爾各答總領館派出專人、專車送至辦事處的,不僅分文運費未付,臨了,還給何鳳元扔一句話:“請火速運抵。”
總領館的車子走了,敢怒不敢言的職員隻能對著車子背影撇嘴,呸!
再看何鳳元,臉色煞白,一聲不吭。他是這裏的主管,目前惟一能做的,就是拖,盡量地往後拖。
加爾各答天氣炎熱,幾天後,芒果、木瓜、螃蟹、龍蝦……通通發黑發臭,工作人員請示何鳳元,咋辦?
何鳳元頭都不抬:“扔掉!”
於是,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又多了一項“工作”——成筐成箱地往外倒水果、海鮮。
老這麽“拖”也不是辦法,下麵的工作人員也為何鳳元擔心,背著他,還真給托運回國一次。隻是當一大筐木瓜送到重慶孔公館時,還未等拆箱,一股臭氣熏天的味道彌漫整個房間。
孔夫人(宋藹齡)捂著鼻子給“中航”打電話:“讓你們總經理來!”
王承黻沒想到,自己剛剛上任,見的第一個“高官”,竟然是行政院長之夫人。
行政院長夫人看著畢恭畢敬站在自己麵前的“中航”公司總經理,拉著長臉道:“我女兒會買這樣的東西給我吃嗎?你們航空公司是幹什麽的?你,還想不想幹了?”
安撫加檢討,王承黻賠了好一頓不是才把這個場麵圓下來。
幾天後,這話原封不動地傳到加爾各答,傳到何鳳元耳中:一個小小的辦事處主任,竟然膽敢抗拒行政院長,真是膽“肥”,簡直是活膩了!
大家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沒過幾日,重慶來電:總經理王承黻不日赴印。
知道這個消息,辦事處所有的人,心都懸了起來。
和邦德考察“駝峰”的日期相差無幾,總經理王承黻也來了,到了加爾各答。見到何鳳元,總經理問的都是航線、航班、物資運輸等諸多事項。後來,還是何鳳元把話題“引”到孔大小姐托運芒果、木瓜、螃蟹、龍蝦的事情上來。
畢竟,始作俑者是在這裏。
還沒等“匯報”完畢,王承黻輕輕笑了,他看著何鳳元,隻說了一句話:“你呀,真是書生氣十足……”
王承黻笑論自己的部下書生氣十足,這位受西化熏陶的早期清華留美生,自己又何嚐不也同樣“書生氣”。上次在孔府,被孔夫人臭罵一頓後,他不僅沒有遷怒公司派駐加爾各答辦事處主任,而恰恰相反,他開始非常喜歡和欣賞起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何鳳元赴加爾各答工作時,王承黻尚未調任“中航”,在加爾各答,兩人才是第一次見麵),他早就想好了,即便真的因此被免職,他也絕不會批評何鳳元一個字。
和邦德一樣,王承黻此次來加爾各答,也是“親曆”駝峰航線之感覺的,和芒果、木瓜、螃蟹、龍蝦之“事件”毫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