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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狂轟濫炸

  通天南京被占領了,“首都”都淪陷了,數不清多少次大大小小浴血奮戰後,血肉築成的胸膛實在難以抵擋住槍炮,在“遲滯”了敵人進攻後,蔣介石帶著他的國民政府遷向了西南一隅。

  重慶成了抗戰時期的陪都。

  青藏高原、雲貴高原、秦嶺、大巴山、長江猶如一道天然屏障,阻斷了蜀國與外部聯絡的通道,有道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自古就是易守難攻。

  國民政府把陪都選在了重慶,從戰略上看,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也是一著險棋——萬一日本人真的攻進來了,下一個撤退的地點在哪兒?看看四周,東西南北中,已經沒地方躲了。

  日本人的確是接踵而至,隻不過,陸上難以進入,就從空中來。

  “九六”式轟炸機從南京起飛,一路暢通無阻地飛到重慶,從容地丟下一顆顆炸彈……

  “零式”戰鬥機更是猖狂地向地麵隨心所欲地掃射,哪裏人多就往哪裏打。

  中國的天空,是日本空中強盜橫行霸道的訓練場!

  1937年,“七七事變”後中國的天空,是日本空中強盜嬉戲耍鬧、肆意妄為的樂園。

  機腹下掛著炸彈、機炮口吐著火舌的“九六”式轟炸機,“中島”式、“零式”戰鬥機隨意進進出出。機翼上塗著的膏藥旗在陽光下刺眼奪目,俯衝時撕心裂肺的呼嘯聲足以讓驚慌失措的失去抵抗能力的軍人、逃難的百姓肝膽欲裂。一個沒有足夠實力保護它的臣民的政府在強悍的外族肆意淩辱中,隻能是任由其橫行霸道,向地麵上的平民百姓肆無忌憚地掃射、投下一串又一串的炸彈……

  航空救國?

  一個傑出的政治家,都會有著一顆絕對與眾不同的頭顱和極其敏銳的思維。從第一架飛機誕生後,當西方人還在對航空進行更深一步探索的時候,孫中山先生就敏銳地意識到航空將對日後世界發生影響。

  1923年4月2日,孫中山在參加南昌航空教導隊開學典禮講話中,多次提到“航空救國”。8月,他在廣州參觀由中國人自己造的第一架飛機“樂士文”號的時候,當場提筆寫下“航空救國”以示鼓勵,當時落後的中國處處需要大規模工業化,可他並沒有說“電力救國”、“紡織救國”、“運輸救國”……由此可以看出他對飛機在未來世界重要性的認識。

  很多老人都說,後來滿腔熱血參加空軍,都是衝著國父的這句話來的。

  孫中山先生的洞察力是超前的。但事與願違,無論社會發展到哪個階段和什麽樣的程度,航空工業都是一門涉及諸多尖端學科的工業,與鄉下打鐵造彎月犁永遠都是兩碼事兒,在一個連完整的工業體係都沒有的國度裏,靠它“救國”,肯定是一件遙遠的事情。

  一部中國航空史,可以管窺全貌,不難看到,直到抗戰那一刻,中國空軍也總共隻有305架老式陳舊、雜七雜八的飛機,且沒有一架國產,全部是來自國外:英國、美國、意大利、德國、蘇聯……飛在天上,那情景,就和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北京長安街上跑的小汽車差不多。

  就是這些,也因為蔣介石在討伐各路軍閥中,收買、勸降、招安、征服,把盤踞在中國四處並獨霸一方大大小小的“山大王”、“地頭蛇”幾乎全部收編歸順到自己麾下。

  隨之而來的,就是這些“萬國牌”的飛機。

  中日開戰後,日本人已經用單翼、時速超過三百公裏的“零式”戰鬥機了,而中國空軍還在用外形像“書架”一般、兩個“翅膀”的“霍克Ⅲ”,就是這樣,整個空軍也隻能有七十多架飛機可以升空作戰。和地麵部隊一樣,中國空軍英勇的小夥子們,拚盡全力,盡管也打出了威震長空的“八一四”大捷,但還是難以阻擋住敵人凶猛的攻擊。

  到了1941年,本就基礎極其薄弱的中國空軍在數次和敵人交火後,損失慘重,飛機來源幾乎斷絕。剩下的,也都是老掉牙的,性能極為落後,完全喪失了製空權……

  和地麵部隊一樣,空中打不過,就一個字——跑!

  跑警報之一

  從1938年開始,“跑警報”就成了在日本飛機耀武揚威下的中國人幾乎天天必說的一句話、必做的一件事兒。

  跑警報不僅是人跑,飛機也要跑!

  成都市郊接合處,穿過一處汙水溝,就是低矮破舊的農舍,推開殘缺的木門,一位個子不高、稀疏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雙鞋磨得露出底色但卻擦得一塵不染的老人出現在我的麵前,老人叫陳學波,原國民黨中國空軍三大隊飛行員……

  解放軍攻占成都前夕,老人隨著部隊起義,之後回鄉種地。至今還是農民的陳學波老人說起當年為躲避日本人戰鬥機,開著飛機“跑警報”的情景,心頭別有一番滋味。

  老人說:那仗啊,打得窩囊,打得惱火。明知道不行,還得去打。不是我們不行,實在是飛機不行啊。機動性不行、火力不行,我當時開的是蘇聯S·B雙發輕型轟炸機,除我以外,還有兩個弟兄,一個投彈手,一個射擊。但東西不行,都是人家淘汰的,別說轟炸了,飛起來就很不容易。往往隻要警報一響,我們的任務就是一個字:跑!和我一起跑的還有飛蘇聯E-15、E-16的弟兄。

  往哪跑?往北、往漢中那邊跑。往蘭州方向跑。

  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

  記得那是三八年還是三九年,我們當時駐紮鳳凰山機場,日本人飛機來了,領隊帶我們起來就跑。一共有二十多架,往北。本應該從廣元上麵走,哪曾想,領隊帶錯路了,跑到綿陽上麵去了。真是歪打正著,二三十架日本人的飛機正在廣元那兒盤旋、等我們呐!

  沒堵到我們,日本人氣得發瘋,狂轟濫炸一頓後,其中一架竟敢大搖大擺地在鳳凰山機場降落,把沒來得及跑的、覆蓋著稻草的飛機付之一炬,把我們的軍旗拔回去邀功慶賀。囂張啊,真他媽的囂張!

  當兵的,打仗就跑簡直是一種恥辱。但就是沒法子,不是一定要“跑”,確實是實力不行,根本打不過。記得那是1941年,好像是3月,也是駐在成都的五大隊,一仗就被打掉8架飛機,損失了8名精英飛行員,元氣都沒有了。成都空軍司令楊鶴宵被撤職,五大隊撤銷番號,改叫“無名大隊”。餘下的隊員胸前一律佩戴字符,上書一個大大的“恥”字。那裏有我的朋友,每次見麵,看見那個字,淚就停不住。他哭,我也哭。日本人,欺人太甚!

  有資料為證:單是重慶,從1938年1月起,日軍共出動6800餘架次,炸死、炸傷我軍民近兩萬人。

  跑警報之二

  挨炸的不僅隻是重慶,還有雲南的昆明、沾益和四川成都。其實,在西南,日本飛機沒掠過的地方,幾乎沒有。

  張義聲此時已經考入國民黨空軍學校第十二期,和地麵撤退的部隊一樣,十二期也是東移西挪,最後定在昆明。當時“上麵”說,這裏離日本飛機遠,讓小夥子們安心學習,早日升空作戰!

  哪想到,日本人飛機還是來了。老人說,當時每天起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警報”。

  天好的時候要跑,天不好的時候還要跑——日本人狡詐,詭計多端,要防著點。

  老人回憶,1941年10月中旬的一天,由於日本人多次轟炸昆明,為避開空襲,他們特地來到沾益,哪想到,已經正午時分了,想到上午日本人飛機沒來,大家剛剛鬆口氣,“嗚”的一聲,警報又淒厲地響了起來。

  日本人真是追來了。

  警報聲一響,滿街老百姓慌張地東躲西藏。軍人要有組織地統一行動。老人說,那天下午正準備上機練習,同學們都在一馬平川的機場,想要“跑警報”都沒個地方,至多是在跑道邊趴下。

  盛夏的八月,驕陽似火,十幾架“萬國牌”飛機懶洋洋地趴在停機坪上。遠方,幾個在陽光下爍爍閃亮的光點迅速飄移過來——那是日本人的“零式”戰鬥機。

  翻騰、俯衝、投彈、掃射……二十多架零式機不慌不忙地在市區上空“演練”,如同是在自家後院“閑庭信步”。

  驀地,斜刺裏殺出一個人,張義聲和同學們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是教官!

  老人現在依舊記得住他的名字——李向陽(不是電影裏那個李向陽)。老人說,教官是實在氣不過才有如此壯舉。和他一起衝向停機坪的,還有十幾個人,都飛步跑向自己飛機的座艙。

  滑行、起飛……

  雙翼的“霍克Ⅲ”、E-15、E-16,雜牌子編隊的十幾架飛機的機輪剛剛離開跑道,就讓回轉過頭來的日本飛機給打散了。

  張義聲和同學們都站了起來,仰天觀望,心都縮成一團。

  空中霎時變成戰場,飛機打旋、翻騰、躍升……機槍、機關炮聲響成一片。

  一看就不行啊,日本飛機三架追一架地打,自己的飛機跑的跑、逃的逃,到最後,隻剩下李教官一架飛機孤零零留在空中。

  日本人狠勁上來了,六架打一架。

  追著打。

  老人在地麵看得真真切切,教官駕機左閃右躲,每當敵機開炮的一瞬間,他都巧妙把機背抬起(霍克Ⅲ機背有防護鋼板),敵機的子彈全打在鋼板上,在地麵都清楚地聽到“梆梆”聲。

  從高空追到低空,左突右衝的教官抽個空子機智地落地了。這下可讓日本人惱羞成怒,教官剛從座艙裏出來,六架飛機就幾乎是同時撲上來了。

  教官趕緊躲到了機腹下,六架飛機立馬圍著“霍克Ⅲ”打。

  就這麽囂張!

  低沉的轟鳴從遠處傳來,那是運輸機特有的聲音。一架“中國航空公司”的DC-2(重慶號)民航客機從遠處探出頭來,它似乎對機場上空正在進行的廝殺毫不知情。此時此刻,它的機頭已經對準了機場跑道。

  此情此景,讓所有在場者都驚呆了。

  DC-2徐徐下降,它的前輪馬上就要接地……

  圍住“霍克Ⅲ”的零式機蒼蠅般突然一哄而散。

  大家的心全都猛地一沉:完了!

  剛剛落地還在滑行的DC-2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機背上就已經被穿了無數個窟窿,這可是沒有武裝保護、手無寸鐵的普通乘客乘坐的民用航班啊!

  震耳的機炮、嗆人的硝煙中,艙門洞開,驚慌失措的乘客擠出機艙沒有章法地四下逃命。

  日本人真是瘋了,追著地麵的人掃射!機關炮打在地麵上,掀起團團塵土。

  一個穿藍裙子的女孩子跑在最後,在被機槍掃射卷起的塵埃中,猶如一朵嬌弱的剛剛盛開就將要被掐斷的美麗花朵。

  跑道外的人拚命地喊:脫掉高跟鞋、快脫掉高跟鞋……

  一架“零式”機已經在她背後出現……

  時間仿佛凝固,呼吸停止,世界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隨著機頭吐出的一道火舌,藍裙子修長的身軀靜靜地躺倒在血泊中,機關炮濺起的泥土高高飄起,再紛紛揚揚灑落在和藍天一般美麗的裙子上。

  空中,“膏藥旗”呼嘯而過!

  此次光天化日下公然襲擊民航班機,造成空姐魯美英(《申報》當時誤稱盧美英、劉美英。筆者注)等機組成員在內,共有6人(含一名嬰兒)慘死在日本強盜的槍彈下。

  老人說,魯美英是應該能跑掉的,她已經下來了,是聽到一個乘客喊著娃娃不在了,又返回去找那個被遺棄在座位上的嬰兒才被打死的。日本人,沒人性啊,怎麽壞怎麽幹,眼睜睜看著讓人家欺負啊。

  講著講著,老人的眼睛潮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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