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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己酉、169)

  二年(己酉,公元169年)

  [1]春,正月,丁醜、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丁醜(疑誤),大赦天下。

  [2]帝迎董貴人於河間。三月,乙巳,尊為孝仁皇後,居永樂宮;拜其兄寵為執金吾,兄子重為五官中郎將。

  [2]靈帝將母親董貴人從河間國迎接到京都洛陽。三月乙巳(初三),尊董貴人為孝仁皇後,住永樂宮。任命董貴人的哥哥董寵為執金吾,侄兒董重為五官中郎將。

  [3]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見於禦坐上。癸巳,大風,雨雹,霹靂,拔大木百餘。詔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農張奐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竇武、陳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收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後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複之報。”上深嘉奐言,以問諸常侍,左右皆惡之,帝不得自從。奐又與尚書劉猛等共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曹節等彌疾其言,遂下詔切責之。奐等皆自囚廷尉,數日,乃得出,並以三月俸贖罪。

  [3]夏季,四月壬辰(二十一日),金鑾寶殿的皇帝禦座上發現一條青蛇。癸巳(二十二日),刮大風,降冰雹,雷霆霹靂,拔起大樹一百餘棵。靈帝下詔,命三公、九卿以下官員,每人各呈密封奏章。大司農張奐上書說:“過去,周公姬旦埋葬時,因違背禮製,上天震怒。而今竇武、陳蕃對國家一片忠貞,還沒有得到朝廷公開的寬恕,天降怪異反常的事物,都是為此而發。應該迅速地收斂安葬他們,召回他們被放逐邊郡的家屬,因跟從他們受連坐而遭到禁錮的,全部撤除。還有,皇太後雖然居住南宮,可是恩遇禮敬都不及時周到,朝廷大臣無人敢說,遠近的人都很失望。應該思念大義,回報父母養育的親恩。”靈帝深以為有理,詢問中常侍們的意見,宦官們都大為反感,而靈帝又不能自作決定。張奐又與尚書劉猛等聯名推薦王暢、李膺是擔任三公的合適人選,曹節等人更加痛恨張奐等人多嘴,便讓靈帝下詔嚴厲責備。張奐等人自動投入廷尉獄,請求囚禁,數日之後,才被釋放,但仍罰俸三月贖罪。

  郎中東郡謝弼上封事曰:“臣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後定策宮闥,援立聖明,書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竇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後!幽隔空宮,愁感天心,如有務露之疾,陛下當何麵目以見天下!孝和皇帝不絕竇氏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今以桓帝為父,豈得不以太後為母哉!願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凱風尉母之念。臣又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寵私,乃享大封,大風雨雹,亦由於茲。又,故太傅陳蕃,勤身王室,而見陷群邪,一旦誅殺,其為酷濫,駭動天下;而門生故吏,並離徙錮。蕃身已往,人百何贖!宜還其家屬,解除禁網。夫台宰重器,國命所係,今之四公,唯司空劉寵斷斷守善,餘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覆之凶,可因災異,並加罷黜,征故司空王暢、長樂少府李膺並居政事,庶災變可消,國祚惟永。”左右惡其言,出為廣陵府丞,去官,歸家。曹節從子紹為東郡太守,以他罪收弼,掠死於獄。

  郎中東郡人謝弼上呈密封奏章說:“我曾經聽說:‘蟒蛇毒蛇,女子征兆’,我認為,當初是皇太後在深宮之中決定迎立陛下的大計。《尚書》說:‘父子兄弟,罪行不相連及’,竇姓家族的誅殺,豈能把罪過加到皇太後身上?如今被幽禁隔離在空宮之中,憂傷之情上感天心。萬一發生措手不及的急病,陛下還有什麽麵目再見天下?和帝不斷絕竇太後的養育之恩,前世傳為美談。《禮記》上說:‘作為誰的後嗣,就是誰的兒子’而今陛下承認桓帝為父,豈能不承認皇太後為母?盼望陛下仰慕虞舜孝順的教化,回想《凱風》歌頌思念母親的恩情。我又聽說:‘開國承家,不能任用小人。’而今功臣久在外麵,沒有得到封爵和增加薪俸,然而,陛下的奶媽卻私下得到寵愛,享受很高的封爵。刮大風以及降冰雹,也都是由於這個緣故。還有,前太傅陳蕃畢生為王室盡力,竟被一群邪惡小人陷害,一旦被殺,全族滅絕,其酷刑濫罰,天下為之震駭。甚至連他的學生門徒,以及過去的部署,都遭到貶謫放逐,禁錮不許做官。崐陳蕃已經死去,即令一百條生命也不能贖他生還。應該將他的家屬召回京都洛陽,解除禁令。尚書令和太尉、司徒、司空都是社稷大臣,國家命脈所在。可是現在的四公,隻有司空劉寵還能推行善政,其他三位都是無德食祿,招賊引寇之輩,必然發生鼎足折斷,食物傾覆的凶事。正好趁著天降災異,把他們全部罷免。征召前司王暢、長樂少府李膺等參與政事。差不多能使災變消除,國運永昌。”靈帝左右近侍,對謝弼的建議非常痛恨,於是貶他出任廣陵郡太守府的府丞。謝弼自動辭職,回到家鄉。曹節的堂侄曹紹正擔任東郡的郡太守,用其他的罪名逮捕謝弼,在監獄中把他嚴刑拷打而死。

  帝以蛇妖問光祿勳楊賜,賜上封事曰:“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夫皇極不建,則有龍蛇之孽,《詩》雲:‘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乾剛之道,別內外之宜,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賜,秉之子也。

  靈帝向光祿勳楊賜詢問有關蛇妖的事,楊賜上呈密封奏章說:“祥瑞不會妄自降臨,災異也不會無故發生。君王心裏有所思想,雖然沒有形諸臉色,但金木水火土等五星已經為之推移,陰陽也都隨之改變。君王的權威不能建立,就會發生龍蛇一類災孽。《詩經》上說:‘蟒蛇毒蛇,女子征兆。’隻有請陛下思慮陽剛的道理,應該有內外之別,抑製皇後家族的權力,割舍嬌妻豔妾的寵愛,則蛇變可以消失,祥瑞立刻就會出現。”楊賜是楊秉的兒子。

  [4]五月,太尉聞人襲、司空許栩免;六月,以司徒劉寵為太尉,太常汝南許訓為司徒,太仆長沙劉囂為司空。囂素附諸常侍,故致位公輔。

  [4]五月,太尉聞人襲、司空許栩都被免官。六月,任命司徒劉寵為太尉,擢升太常汝南人訓為司徒,太仆長沙郡人劉囂為司空。劉囂一向阿諛奉承中常侍,所以才得以擢升到三公高位。

  [5]詔遣謁者馮禪說降漢陽散羌。段以春農,百姓布野,羌雖暫降,而縣官無廩,必當複為盜賊,不如乘虛放兵,勢必殄滅。於是自進營,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裏,遣騎司馬田晏、假司馬夏育將五千人先進,擊破之。羌眾潰東奔,複聚射虎穀,分兵守穀上下門,規一舉滅之,不欲複令散走。秋七月,遣千人於西縣結木為柵,廣二十步,長四十裏遮之。分遣晏、育等將七千人銜枚夜上西山,結營穿塹,去虜一裏許,又遣司馬張愷等將三千人上東山,虜乃覺之。因與愷等挾東、西山,縱兵奮擊,破之,追至穀上下門,窮山深穀之中,處處破之。塹其渠帥以下萬九千級。馮禪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於是東羌悉平。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餘級,獲雜畜四十二萬七千餘頭,費用四十四億,軍士死者四百餘人;更封新豐縣侯,邑萬戶。

  [5]靈帝下詔,派遣謁者馮禪前往漢陽郡,說服殘餘的羌眾投降。破羌將軍段認為,春天是農耕季節,農夫布滿田野,羌眾即使暫時投降,地方官府也無能力供給他們的糧食,最後一定再次起兵為盜賊,不如趁他們空虛的時候,縱兵出擊,一定可以將他們殺絕。於是段親自率軍出征,挺進到離羌眾所駐守的凡亭山四五十裏的地方,派遣騎司馬田晏、假司馬夏育率領五千人作先鋒,擊破羌眾的大營。羌眾向東撤退,重新聚集在射虎穀,並且分兵把守射虎穀的上下門。段計劃一舉將他們全部殲滅,不許他們再潰散逃亡。秋季,七月,段派遣一千餘人在西縣用木柱結成柵欄,縱深二十步,長達四十裏,進行遮擋。然後,分別派遣田晏、夏育率領兵士七千人,口中銜枚不許言語,乘夜攀登上西山,安營紮寨,挖鑿壕溝,進到距羌眾屯聚一裏許的地方。又派遣司馬張愷等率領三千人攀登上東山。這時,被羌眾發覺。段因而和張愷分別由東山和西山縱兵夾擊,大破羌眾,追擊到射虎穀的上下門和窮山深穀之中,勢如破竹,斬殺叛羌酉長以下共一萬九千餘人。馮禪等所招降的四千人,被分別安置在安定、漢陽、隴西等三郡。於是,東羌諸部的叛亂全部被平定。段先後共經曆一百八十次戰役,斬殺三萬八千餘人,俘獲各種家畜四十二萬七千餘頭,用費四十四億,軍吏和士兵死亡四百餘人。東漢朝廷改封段為新豐縣侯,每年征收一萬戶人家的租稅。

  臣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氣類雖殊,其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耳。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叛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處之四裔,不使亂禮義之邦而已。若乃視之如草木禽獸,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為崐郡縣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誅者,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擇良吏而牧之,則疆埸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為快邪!夫禦之不得其道,雖華夏之民,亦將蜂起而為寇,又可盡誅邪!然則段紀明之為將,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

  臣司馬光曰:《尚書》說:“天地是萬物的父母。而人是萬物的精靈。其中特別聰明的人,作為天子。天子是人民的父母。”蠻夷戎狄各族的氣質雖然跟我們不一樣,但趨利避害,樂生惡死,也跟我們是相同的。治理得法,則歸順服從;治理不得法,則背叛侵擾,自在道理之中。所以,從前聖明君王的為政,背叛則進行討伐,歸服就進行安撫,把他們安置在四方極遠的邊疆地帶,不使他們擾亂中原的禮義之邦而已。如果把他們當作草木禽獸,不區分善和惡,不辨別背叛和歸服,竟然都象割草似的將他們一律殺掉,豈是作人民父母的本意?況且羌族之所以起兵反叛,是由於不堪忍受郡縣官府侵刻,而心中銜冤的緣故。而對於叛亂者,不能當時就加以誅殺,這是由於統帥將領都不是合適人選的緣故。假如派遣優秀的將領把他們驅逐到塞外,再選擇優秀的文吏進行治理,則奔馳疆場的大臣,豈能再有機會用大肆殺戮去稱心快意?如果治理不得法,即令是中原地區的漢民,也會蜂擁而起,成為寇盜,又怎能把他們斬盡殺絕?所以,段這個將領,雖然克敵有功,但是,正人君子對他並不讚許。

  [6]九月,江夏蠻反,州郡討平之。

  [6]九月,江夏郡蠻族起兵反叛,州郡官府出兵,將其討伐平定。

  [7]丹楊山越圍太守陳夤,夤擊破之。

  [7]丹楊郡山越族起兵反叛,包圍郡太守陳夤,被陳夤率軍擊破。

  [8]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汙穢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魏郎、趙典、朱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範滂、尹勳、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人者也;張儉、翟超、岑、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向、東萊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及陳、竇用事,複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複廢。

  [8]起初,李膺等雖然遭到廢黜和禁錮,但天下的士族和文人都很尊敬他們,認為是朝廷政治惡濁,盼望能跟他們結交,唯恐不被他們接納,而他們也互相讚譽,各人都有美號。稱竇武、陳蕃、劉淑為三郡,所謂君,說他們是一代宗師;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魏郎、趙典、朱為八俊,所謂俊,說他們是一代英雄俊傑;郭泰、範滂、尹勳、巴肅,以及南陽郡人宗慈、陳留郡人夏馥、汝南郡人蔡衍,泰山郡人羊陟為八顧,所謂顧,說他們是一代德行表率;張儉、翟超、岑、苑康,以及山陽郡人劉表、汝南郡人陳翔、魯國人孔昱、山陽郡人檀敷為八及,所謂及,說他們是一代導師;度尚、以及東平國人張邈、王孝、東郡人劉儒、泰山郡人胡母班、陳留郡人秦周、魯國人蕃響、東萊郡人王章為八廚,所謂廚、說他們是一代舍財救人的俠士。等到後來,陳蕃、竇武掌握朝廷大權,重新舉薦和提拔李膺等人。陳蕃、竇武被誅殺,李膺等人再度被廢黜。

  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邪,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刊章捕儉等。冬,十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荀翌、翟超、劉儒、範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群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

  宦官們對李膺等人非常痛恨,所以皇帝每次頒布詔書,都要重申對黨人的禁令。中常侍侯覽對張儉的怨恨尤為厲害。侯覽的同郡人朱並素來奸佞邪惡,曾被張儉尖刻抨擊過,便秉承侯覽的旨意,上書檢舉說,張儉和同郡二十四人,分別互起稱號,共同結成朋黨,企圖危害國家,而張儉是他們的首領。靈帝下詔,命將朱並的姓名除掉,公布奏章,逮捕張儉等人。冬季,十月,大長秋曹節暗示有關官吏奏報:“互相牽連結黨的,有前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崐朱、荀翌、翟超、劉儒、範滂等,請交付州郡官府拷訊審問。”當時,靈帝年僅十四歲,問曹節說:“什麽叫做互相牽連結黨?”曹節回答說:“互相牽連結黨,就是黨人。”靈帝又問:“黨人有什麽罪惡,一定要誅殺?”曹節又回答說:“他們互相推舉,結成朋黨,準備有不軌行動。”靈帝又問:“不軌行動,想幹什麽?”曹節回答說:“打算推翻朝廷。”於是,靈帝便批準。

  或謂李膺曰:“可去矣1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1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禦史蜀郡景毅子顧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譴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苟安而已1遂自表免歸。

  有人告訴李膺說:“你應該逃了。”李膺說:“侍奉君王不辭艱難,犯罪不逃避刑罰,這是臣屬的節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逃向何方?”便主動前往詔獄報到,被酷刑拷打而死。他的學生和過去的部屬都被禁錮,不許再做官。侍禦史蜀郡人景毅的兒子景顧是李膺的學生,因為在名籍上沒有寫他的名字,所以沒有受到處罰。景毅感慨地說:“我本來就認為李膺是一代賢才,所以才教兒子拜他為師,豈可以因為名籍上脫漏而苟且偷安?”便自己上書檢舉自己,免職回家。

  汝南督郵吳導受詔捕範滂,至征羌,抱詔書閉轉舍,伏床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1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1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1仲博者,滂弟也。龍舒君者,滂父龍舒侯相顯也。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複求壽考,可兼得乎1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

  汝南郡督郵吳導接到逮捕範滂的詔書,抵達征羌侯國時,緊閉驛站旅舍的屋門,抱著詔書伏在床上哭泣,全縣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範滂得到消息後說:“一定是為我而來。”即自行到監獄報到。縣令郭揖大吃一驚,把他接出來,解下印信,要跟範滂一道逃亡,說:“天下大得很,你怎麽偏偏到這個地方來?”範滂回答說:“我死了,則災禍停止,怎麽敢因為我犯罪來連累你,而又使我的老母親流離失所1他的母親來和他訣別,範滂告訴母親說:“範仲博孝順恭敬,足可供養您。我則跟從龍舒君歸於九泉之下。生者和死者,都各得其所。隻求您舍棄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傷。”範仲博是範滂的弟弟。龍舒君是範滂的父親,即已故的龍舒侯國宰相範顯。母親說:“你今天得以和李膺、杜密齊名,死有何恨!既已享有美名,又要盼望長壽,豈能雙全?”範滂跪下,聆聽母親教誨,聽完以後,再拜而別。臨行時,回頭對兒子說:“我想教你作惡,但惡不可作;教你行善、即我不作惡。”行路的人聽見,無不感動流涕。

  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桀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嚐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

  因黨人案而死的共有一百餘人,他們的妻子和兒女都被放逐到邊郡。天下英雄豪傑,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義的儒家學者,宦官一律把他們指控為黨人。有私人怨恨的,也乘機爭相陷害,甚至連瞪了一眼的小積忿,也濫被指控為黨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黨人從來沒有牽連和瓜葛,也遭到懲處。因此而被處死、放逐、廢黜、禁錮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1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

  郭泰聽到黨人相繼慘死的消息,暗中悲慟說:“《詩經》上說:‘人才喪亡,國家危亡。’漢王朝行將滅亡,但不知道‘烏鴉飛翔,停在誰家。’”郭泰雖然也喜愛評論人物的善惡是非,但從不危言聳聽、苛刻評論,所以才能身處渾濁的亂世,而沒有遭到怨恨和災禍。

  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引欽就席曰:“張儉負罪亡命,篤豈得藏之!崐若審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寧宜執之乎?”欽因起撫篤曰:“蘧伯玉恥獨為君子,足下如何專取仁義1篤曰:“今欲分之,明廷載半去矣。”欽歎息而去。篤導儉以北海戲子然家,遂入漁陽出塞。其所經曆,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儉與魯國孔褒有舊,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後事泄,儉得亡走,國相收褒、融送獄,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競坐褒。及黨禁解,儉乃還鄉裏,後為衛尉,卒,年八十四。夏馥聞張儉亡命,歎曰:“孽自己作,空汙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1乃自翦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冶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馥弟靜載縑帛追求餉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載禍相餉乎1黨禁未解而卒。

  張儉逃亡,困急窘迫,每當望見人家門戶,便投奔請求收容。主人無不敬重他的聲名和德行,寧願冒著家破人亡的危險也要收容他。後來他輾轉逃到東萊郡,住在李篤家裏。外黃縣令毛欽手持兵器來到李篤家中,李篤領著毛欽就座以後說:“張儉是背負重罪的逃犯,我怎麽會窩藏他!假如他真的在我這裏,這人是有名的人士,您難道非捉拿他不可?”毛欽因而站起身來,撫摸著李篤的肩膀說:“蘧伯玉以單獨為君子而感到恥辱,你為何一個人專門獲得仁義?”李篤回答說:“而今就想和你分享,你已經獲得了一半。”於是毛欽歎息告辭而去。李篤便引導張儉經由北海郡戲子然家,再進入漁陽郡,逃出塞外。張儉自逃亡以來,所投奔的人家,因為窩藏和收容他而被官府誅殺的有十餘人,被牽連遭到逮捕和審問的幾乎遍及全國,這些人的親屬也都同時被滅絕,甚至有的郡縣因此而殘破不堪。張儉和魯國人孔褒是舊友,當他去投奔褒時,正好遇上孔褒不在家,孔褒的弟弟孔融年僅十六歲,作主把張儉藏匿在家。後來事情被泄露,張儉雖然得以逃走,但魯國宰相將孔褒、孔融逮捕,送到監獄關押,不知道應該判處誰來坐罪?孔融說:“接納張儉並把他藏匿在家的,是我孔融,應當由我坐罪。”孔褒說:“張儉是來投奔我的,不是弟弟的罪過。”負責審訊的官吏征求他倆母親的意見,母親說:“一家的事,由家長負責,罪在我身。”一家母子三人,爭相赴死,郡縣官府疑惑不能裁決,就上報朝廷。靈帝下詔,將孔褒誅殺抵罪。等到黨禁解除以後,張儉才返回家鄉,後來又被朝廷任命為衛尉,去世時,享年八十四歲。當初,夏馥聽到張儉逃亡的消息,歎息說:“自己作孽,應由自己承當,卻憑空去牽連善良的人。一人逃命,使萬家遭受災禍,何必活下去1於是他把胡須剃光,改變外貌,逃入林慮山中,隱姓埋名,充當冶鑄金屬人家的傭工,親自挖掘煙炭,形容憔悴,為時二三年,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夏馥的弟弟夏靜帶著縑帛,追著要饋贈與他。夏馥不肯接受,並且對夏靜說:“你為什麽帶著災禍來送給我?”黨禁還沒有解除,他便去世了。

  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陳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故,多所全宥。南陽何,素與陳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變名姓匿汝南間,與袁紹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陽,從紹計議,為諸名士罹黨事者求救援,設權計,使得逃隱,所全免甚眾。

  起初,中常侍張讓的父親去世,棺柩運回潁川郡埋葬,雖然全郡的人幾乎都來參加喪禮,但知名的人士卻沒有一個人前來,張讓感到非常恥辱。隻有陳單獨前來吊喪。等到大肆誅殺黨人,張讓因為陳的緣故,曾出麵保全和赦免了很多人。南陽郡人何一向和陳蕃、李膺友善,也在被搜捕之列。於是他就改名換姓,藏匿在南陽郡和汝南郡之間,與袁紹結為奔走患難之交。他經常私自進入京都洛陽,和袁紹一道合計商議,為陷入黨人案的名士們尋求救援,為他們策劃,想方設法使其逃亡或隱藏,所保全和免於災禍的人很多。

  初,太尉袁湯三子,成、逢、隗,成生紹,逢生術。逢、隗皆有名稱,少曆顯官。時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與之同姓,推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於世,富奢甚,不與他公族同。紹壯健有威容,愛士養名,賓客輻湊歸之,輜、柴轂,填接街陌。術亦以俠氣聞。逢從兄子閎,少有操行,以耕學為業,逢、隗數饋之,無所受。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歎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即晉之三矣。”及黨事起,閎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潛身崐十八年,卒於土室。

  當初,太尉袁湯生有三個兒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紹,袁逢生袁術。袁逢、袁隗都有聲望,自幼便擔任顯要官職。當時,中常侍袁赦認為袁逢、袁隗出身宰相之家,又和他同姓,特別推崇和結納作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姓家族以尊貴榮寵著稱當世,非常富有奢侈,跟其他三公家族絕不相同。袁紹體格健壯,儀容莊重,喜愛結交天下名士,賓客們從四麵八方前來歸附於他,富人乘坐的有簾子的輜車,賤者乘坐的簡陋小車,填滿街巷,首尾相接。袁術也以俠義聞名當世。袁逢的堂侄袁閎少年時便有良好的品行,以耕種和讀書為業,袁逢、袁隗多次饋贈於他,袁閎全不接受。袁閎眼看時局險惡昏亂,而袁姓家族富有貴盛,常對兄弟們歎息說:“我們先祖的福祿,後世的子孫不能用德行保住,而競相驕縱奢侈,與亂世爭權奪利,這就會如晉國的三大夫一樣。”等到黨人之案爆發,袁閎本想逃到深山老林,但因母親年老,不適宜遠逃,於是在庭院裏建築了一間土屋,隻有窗而沒有門,飲食都從窗口遞進。母親思念兒子時,到窗口去看看他,母親走後,就自己把窗口關閉,連兄弟和妻子兒女都不見麵。一直隱身居住了十八年,最後在土屋中去世。

  初,範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複用。申屠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唯蟠超然免於評論。

  起初,範滂等非議和抨擊朝廷政事。自三公、九卿以下文武官員,都降低自己的身份,對他恭敬備至。太學學生爭先恐後地仰慕和學習他的風度,認為文獻經典之學將再度興起,隱居的士人將會重新得到重用。隻有申屠蟠獨自歎息說:“過去,戰國時代隱居的士人肆意議論國家大事,各國的國王甚至親自為他們執帚掃除,作為前導,結果產生焚書坑儒的災禍。這正是今天所麵臨的形勢。”於是在梁國和碭縣之間,再也見不到他的行跡。他靠著大樹,建築一棟房屋,把自己變成傭工模樣。大約居住了兩年,範滂等果然遭受黨錮大禍,隻有申屠蟠超脫世事,才免遭抨擊。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揚於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蹺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隨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臣司馬光曰:天下政治清明,正人君子在朝廷上揚眉吐氣,依法懲治小人的罪過,沒有人敢不服從。天下政治混亂,正人君子閉口不言,以躲避小人的陷害,尚且不能避免。黨人生在政治昏暗混亂的時代,又不擔任朝廷的高官顯位,麵對天下民怨沸騰,卻打算用輿論去挽救。評論人物的善惡,斥惡獎善,這就猶如用手去撩撥毒蛇的頭,用腳踐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以致自身遭受酷刑,災禍牽連朋友。讀書人被大批殺害,王朝也跟著覆亡,豈不可悲!其中隻有郭泰最為明智,竟能擇安去危,保全自身。申屠蟠見機行動,不到一天,立刻回頭,他的卓識遠見,不是平常人所能趕得上的!

  [9]庚子晦,日有食之。

  [9]庚子晦(疑誤),發生日食。

  [10]十一月,太尉劉寵免;太仆扶溝郭禧為太尉。

  [10]十一月,太尉劉寵被免官,擢升太仆扶溝縣人郭禧為太尉。

  [11]鮮卑寇並州。

  [11]鮮卑侵犯並州。

  [12]長樂太仆曹節病困,詔拜車騎將軍。有頃,疾廖,上印綬,複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

  [12]長樂太仆曹節病危,靈帝下詔,任命他為車騎將軍。不久,病愈,交回印信,仍擔任中常侍,官位為特進,官秩為中二千石。

  [13]高句驪王伯固寇遼東,玄菟太守耿臨討降之。

  [13]高句麗國王伯固侵犯遼東郡,玄菟郡太守耿臨率軍前往討伐,伯固歸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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