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薌齋打開包袱一看,隻見有一幅軸畫和一些金條。他展開軸畫,果然是那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
金桔喜道:“這張名畫終於物歸原主了。”
在眾尼姑的挽留下,王薌齋沒有立刻下山,他暫住庵內,每日幫助尼姑們操練武藝,還教給金桔一些形意拳法和輕功。在王薌齋的主持下,為廣善老尼和遇難尼姑們舉行了葬禮,並在梧桐樹下立了一塊石碑;上麵鐫刻王薌齋手書“貞女碑”三個字。
轉眼間已第三年早春二月,峨嵋山上的玉樹銀花,瑤峰瓊壑,一晃變成山花爛漫,處處錦繡。王薌齋見金桔和眾尼姑已掌握形意門的一些基本技能,而且學會了防身術,於是告辭下山,金桔等人見再也挽留不住,隻好送他到峨嵋山下的伏虎寺,方才回庵,“一撮白”一直送至樂山。王薌齋久久撫摸著“一撮白”,“一撮白”將臉貼在王薌齋胸前,胸脯猛烈跳動著。王薌齋為“一撮白”整整毛,又給它買了兩個大蜜橘,然後與它依依告別。他走了一程,回頭望支,遠遠地看見“一撮白”站在馬路中央,雙爪做揖狀,宛如一尊猴石雕。王薌齋眼眶濕潤了,他咬咬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薌齋經貴州,過湘江,穿廣東,跋山涉水兩年多,終於進入福建境內,來到福州鼓山。這一路凶多吉少,路途艱險不必說,鼓山位於福州城外34裏,因山巔有石如鼓,相傳每逢風雨大作,便簸蕩有聲,故名鼓山。王薌齋沿著古老的登山石徑,拾級而上。兩旁勁鬆碧翠,幽澗流泉,古道中有仰止亭、觀瀑亭、乘山亭、半山亭、駐錫亭。王薌齋有些疲乏,但看到那岩壁上鐫刻的“尚遠”、“宜勉力”、“欲罪不能”等石刻,身上頓時有了力量。
來到湧泉寺,但見香客熙熙攘攘,喧鬧不已。人們爭先觀閱寺內法堂右側方丈室前的三株鐵樹,兩雌一雄。王薌齋千年鐵樹如今開花,雌花象黃色大絨球,雄花象小狐尾,觀者無不稱奇,自己也感新鮮。
正看間,忽覺一股勁風襲來,一件白色東西一晃,鐵樹上的三朵花頓時消失,僅剩翠葉綠梢兒,人們紛紛詫異,王薌齋看得清楚,是個白衣人所為,隻因他的輕功厲害,一般人看不清楚。
“鷹爪小白猿,休得在本寺動土!”但聽一聲大喝,一位紅衣老僧一招“飛龍鑽空”,躍到殿頂。殿頂也躍起一人,正是“鷹爪小白猿”白猿。他換了一身白衣褲白帶,笑吟吟手裏攥著三朵鐵花。白猿道:“聽說其中有一株是開山祖師神晏所植,不知哪朵是神晏大師所栽?”
老僧道:“無恥之徒!”說罷,貼身鑽進,雙拳朝白猿擊來,這種拳法王薌齋從未見過,緊湊,架子小,樸實,明快。
“我打爛你這巫家拳!”白猿說著,一招“白猿旋轉”,這是猴拳的招數,老僧正要變招,又見白猿一招“鷹擊長空”,手指指節卷屈,手背後張,脆快如雨,朝老僧撲來……
這時台下有人高叫:“長老,小心!”隻見白猿一招:“白猿叼棒”,猛地將老僧推下殿頂。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王薌齋一招“白猿竄樹”,上前接住老僧。王薌齋正欲放下老僧,上房與白猿較量,但聽有人朗聲叫道:“小白猿休要猖狂,你解大爺來了!”一聲“鶴鳴”,一位白胡老者飛上殿頂,與白猿半在一處。那老者身輕如燕,精瘦頎長,年過六旬,一把白胡子一直飄到腰際,足有一尺長,凜稟然大丈夫。
白猿一見老者,雙手一抱拳,笑道:“原來是‘江南第一妙手’解鐵夫老先生!你家住湖南衡陽,如何到得這裏?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您老也管起福州湧泉寺的閑事來了?”
解鐵夫道:“白小猿,你欺人太甚,你知恩不報,反而戳瞎你師父鼓山老道的雙眼,你師父每日罵你不止。你浪跡江湖,整日欺花折柳,喪盡天良,如今又來湧泉寺尋釁鬧事,今日我要當著眾人來教訓你!”說著,一招“白鶴亮翅”,朝白猿撲來。
“這一招真漂亮!”王薌齋暗暗讚道。一般人使“白鶴亮翅”,沒有象解鐵夫這般瀟灑、清逸。原來解鐵夫是湖南心意派巨匠,又是鶴拳高手,他原練武當派拳法,後又鑽研鶴拳。幾年前遠離湖南衡陽故鄉,來到鼓山隱居。他練鶴拳四十餘年,每日觀鶴而練,家養白鶴七隻,與鶴為伴,棲鶴而宿,頗通鶴語,又稱“鶴妻梅子。”因行為怪誕,人稱“解瘋了。”
白猿見解鐵夫向他襲來,一招“白猿搖擺”,先躲到一邊,然後叫一聲“解瘋子”淩空而下,直取解鐵夫左肩。解鐵夫見他徑奔左肩,一抖身,又一招“白鶴衝天”,來抓白猿後脊。白猿一招“鷹葡山澗”,往下一低身,雙“爪”齊出,來抓解鐵夫下身。解鐵夫有些惱怒,一招“鶴飛雲海”,在殿頂上起七尺多高,然後一股衝力,來抓白猿;白猿疾步躲閃,沒想到解鐵夫的白胡子也是一種暗器,運氣至胡子,似鋼鞭銅骨,異常堅硬。解鐵夫一揚白胡,胡梢掃到白猿臉上,登時出現幾道血痕,白猿的小白臉變成小花臉。白猿疼痛難忍,連發三枚鳳凰鏢,都被解鐵夫接住。白猿見鬥不過解鐵夫,一招“白猿攀枝”,落荒而逃。解鐵夫也不追趕,飄然落地,眾人一片喝彩。
解鐵夫來到湧泉寺長老麵前,問道:“長老,可曾傷著?”長老感激地指著王薌齋道:“多虧這位壯士相救,不然已命喪寒泉了。”解鐵夫上下打量著王薌齋,問道:“壯士從何而來?有些麵生。”
王薌齋道:“我是形意門郭雲深的弟子王薌齋,直隸深縣人,誌在四方求藝,因見鷹爪小白猿作惡多端,追蹤至此。”
解鐵夫喜形於色:“原來是郭老英雄的門徒,幸會!”
長老道:“請到僧舍一敘,喝幾杯清茶,隻可異神晏祖師所植的鐵樹無了光彩。”
解鐵夫勸道:“長老不要動了真氣,鐵樹還會開花,花開花落,是自然之規。”
幾個人穿過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白雲堂、回龍閣,來到僧舍。門口有一對聯,上聯是:日日鐫空布袋,少米無錢,卻剩得大肚寬腸,不知眾檀越信心時,用何物供養?下聯是:年年坐冷山門,接張待李,總見他歡天喜地,請問這頭陀得意處是什麽來同?
三人入座,小僧端上福建霧茶。長老問:“薌齋兄弟初到鼓山吧?”王薌齋點點頭。長老說:“這湧泉寺曆史悠久,唐五代時建寺,因寺前有一股泉水湧出地麵得名。湧泉寺後有一條小路,直通大頂峰,上有天風濤”石刻,解老先生的家就在那裏。湧泉寺向西,可掀賞奇岩幽洞,怪石棋布,有名可指的有十八景,達摩麵壁、南極升天、仙猿守峽、古鶴乘雲……
解鐵夫插話:“我曾在白鶴雲上坐了一天一夜,也未曾乘雲而支。”
長老笑道:“你不可胡思亂想,隻須屏息靜氣,心中想著乘雲,便自乘雲。進入幻境。”長老又說下去:“還有仙人巨跡、福壽泉圖、蟠桃滿塢、玉筍成林、蟻艇渡潮、漁燈普照、獅子戲球、金蟾出洞、伏虎馱經、神龍聽法、鎧甲卸岩、慈船架壑、八仙岩洞、千佛梵宮。”
解鐵夫道:“從湧泉寺往東走,沿崖旁石階直下,便到了靈源洞,這是一條久已幹涸的山澗,兩旁石崖壁立,中間裂開一仙罅,深約二丈多,猶如幽邃的洞穴,因而以洞稱之。澗底怪石羅布,有國師岩、將軍石、仙跡石和雞頭石諸勝。在靈源洞上有東西兩澗,鼓山開山祖師神晏曾念經於此,而惡水聲打擾禪心,喝之,水就逆流於東澗,而西澗乃涸,這就是喝水岩的由來。鷹爪上白猿的師父鼓山瞎老道就在清音閣開茶攤,以賣水度日。那水很有名,是從觀音閣的青石龍頭嘴裏流出的甜泉,甘洌異常,明代文人謝肇浙,曾把這裏的泉水與濟南的突泉、杭州龍井水等名泉相提並論。以龍頭泉水,衝泡鼓山名產‘半岩茶’別有一番情趣。”
三人又敘了一會兒,解鐵夫道:“薌齋千裏而來,福建舉目無親,我孤身一人,以鶴為伴,不如到寒舍居住。”
王薌齋見他盛情難卻,便答應了,二人辭別長老,向寺後走去。
湧泉寺後的這條小路,幽靜雅致,桂樹成蔭,怪石兀立。二人走了一個時辰,來到峰頂向東眺望,瀛海煙波,漁帆點點,五虎、川石諸島雄踞閩江口;向西俯視,閩江似帶,榕城如氈,四周村鎮,星羅棋布。峰頂而下有一座小庭院,隱映梅林中,此時紅梅株株,競相爭豔,暗香淡淡。庭院當中有一株古老榕樹,頂幹如傘。走進庭院,有一群白鶴引頸高鳴,白皙靈巧,數一數共有七隻。那些白鶴見了解鐵夫,爭拍奔來,倚偎在解鐵夫懷中。解鐵夫一一拍著白鶴脊背,親熱地招呼它們。
王薌齋見院內茅屋三間,院牆齊整,有一梅圃,圃內栽著幾株白少梅,潔素皎柔。角爭夫把王薌齋讓到屋內,牆上掛著一幅梅鶴圖,兩旁有一對聯,左聯雲:有鶴妻梅子,謝它宦海風波,險舟孤帆;右聯雲:無茶悶酒憂,留我高山流雲,殘墨酣棋。屋內陳設簡單,竹床竹椅,竹桌竹具,甚是清淡。
二人坐定,王薌齋把誌在求藝,流連江野,追蹤白猿之意細述一遍,解鐵夫歎道:“你弱冠之年,有鯤鵬萬裏之誌,高山流水之性,我實是佩服,我也願把自己長年學的鶴拳說給你聽。鶴拳計有4種,宗鶴,亦稱宿鶴,長於聽勁;鳴鶴、飛鶴、食鶴均以氣催力。宗鶴用氣,宗為撞或震之意,善於發全身勁,故鶴拳有五撞,即頭、肩、肘、胯、膝,原為三步,現改為五步。鳴鶴用掌,發聲動作如銜羽毛狀,鼻吸口呼,氣從丹田發出,有明氣與暗氣之別。飛鶴屬於走架,吸氣上提似飛,用腿。食鶴用手指,如啄食狀,亦兼用腳,練習時手對腳稱為天地對。手上講五行,腳下有落地生根與不生根之分。解鐵夫見王薌齋越聽越迷,站起身來,說道:咱倆人比試一番,你可能從中了解某些妙處,因為言不如行,行之有果。”王薌齋同意,於是二人來到院中交起手來。
解鐵夫鶴拳妙,身法敏捷,出式如仙鶴騰空,伸手似大鵬展翅,接手猶閃電之疾,真是妙不可言。王薌齋行拳嚴謹,一絲不苟,出手規矩剛猛,利落幹脆,解鐵夫連連喝彩。引得眾鶴也都圍攏競相觀閱,高鳴助威。比武結果,倆人各有勝負。
比拳後,解鐵夫又提議比器械,解鐵夫手持一柄青龍劍,王薌齋手持一柄白鹿劍,在劍術上王薌齋功底較深於解鐵夫,任彼千變萬化,王薌齋視彼若無,雙手持劍,橫掃豎劈,騰挪架閃,出手似很緩慢,但製敵後總在於先。二人互相稱讚,彼此敬佩對方,遂結為莫逆之交。解鐵夫歎道:“以你的技藝在大江以南我不敢說,大江以北恐怕你無敵手了!”白晝互學拳術,夜晚抵足而眠,白鶴也棲息於側。解鐵夫還介紹王薌齋到閩軍周蔭人部當了武術教官。
鼓山之春,春意更濃,桃李競開,百花爭秀,飛禽鳴囀,澄江如練。王薌齋想起鷹爪小白猿逍遙江湖,可能又在幹傷天害理之事,心內不安,想起峨嵋山廣善老尼等人的慘死,更加內疚,解鐵夫見王薌齋悶悶不樂,於是問道:“是不是想念老婆和孩子了?”因為解鐵夫知道王薌齋的長女玉珍已有十來歲,次女玉芳剛剛六歲。王薌齋搖搖頭。“噢,肯定是為鷹爪小白猿?……我倒有一個探聽他下落的主意?”
“什麽主意?”王薌齋睜大眼睛望著這位大胡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