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祿堂答道:“這個康泰爾體重三百磅,據說有一萬四千磅的力氣。兩年前他開始作環球旅行,每到一個國家總要擺擂台比武,一共打遍四十六國沒有對手,先後奪得十枚金牌,號稱‘世界第一大力士’、‘震環球’,這次他到中國,是他作環球旅行的最後一站。他先在江南表演武技,引起轟動,爾後來到北京,下榻於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康泰爾準備在北京擺七天擂台,聲稱要與中國武士角技。他除亮出原在國外所是的十枚金牌外,另特製一枚大金牌,上鑄中英對照文字:‘1918年,中央公園,中華民國七年,萬國賽武大會獎章。’說是要獎給最一勝利者,實際上他野心勃勃,上空一切,不把中國武術家放在眼裏。”
王薌齋仔細讀完報,用力擲在地上,說道:“這個俄國佬,看不起咱中國人,真不知好歹!”
孫祿堂又道:“康泰爾從上海、漢口到天津,都讓他比武的人訂立生死狀,他已經打死打傷了幾位中國武師。每逢康泰爾打擂之時,擂台周圍警戒的衛兵、警察比打擂的人還多!”孫祿堂說到此時,氣得呼呼喘氣。
這時,徐樹錚走了進來,他一見王薌齋和孫祿堂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已獲悉了康泰爾來京的消息,他在屋內踱了一周,緩緩說道:“薌齋、福全,想必是你們知曉了那個俄國力士來京的消息,方才黎無洪大總統特意把我找去,說是為了我國與俄國的外交關係,不讓陸軍部武技教練所的師生進中央公園,更不準上台打擂。”
孫祿堂眉毛一橫,說道:“就為要俄國人的麵子?!”
徐樹錚神秘地說:“這是政治,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個俄國力士打了幾個中國人,沒什麽了不起,就讓他滿載而歸吧。”
王薌齋道:“咱們中國可是武術之鄉啊!”
徐樹錚道:“大總統的命令,誰敢不聽?!咱們還要這飯碗呢!弄不好要掉腦袋。這幾日你們對武技教練所的學員管嚴一點,不要讓他們去湊熱鬧。”
徐樹錚走後,王薌齋問孫祿堂:“你看這事怎麽辦好?總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外國人在咱中國人頭上拉屎撒尿!”
孫祿堂沉吟片刻道:“北京武林高手如雲,聽說直隸、天津的武術家近日也來北京,難道民間的武術家就沒有一個能製服這頭北極熊!咱們先看一陣兒再說……”
俄國大力士康泰爾在中央公園五色土擺擂五天,沒人上台應戰。北京武術界見康泰爾氣焰囂張,恣意侮辱中國人,不少民間好漢摩拳擦掌,要上台與康泰爾較量,但每次都被北洋軍閥警廳“勸阻”了。康泰爾見沒人應戰,更回驕狂。有個外國記者在報上報道:“中國自詡武術派甚多,流傳久遠,功辦深厚,尤善技擊。如今俄國大力士前來擺擂,偌大中國,竟無一人敢上台較量,不過徒有虛名耳。”
這天晚上,王薌齋正躲在家裏喝悶酒,尚雲祥風風火火地跑了來。“薌齋,咱們可不能再忍下去了,那頭北極熊一身棕毛,在那裏罵咱們中國武術不過是小孩遊戲,東亞病麵黃肌瘦,不禁一打。我今天跑到中央公園五色土看了看,警察和衛兵比看熱鬧的人還多,他們又是勸,又是嚇唬,硬是不讓中國人上去打擂,你說氣人不氣人!”
王薌齋聲若洪鍾地說:是啊!老祖宗留下來的武藝到底有什麽用場?保家護鏢,效命官府?開山立派,隱遁江湖?博個名聲,還是傳宗接代?!現在正是咱們武術家出力的時候,現在正是要咱們賣塊的時候,咱們如何能夠退縮?!
尚雲祥一拍大腿:“說得是,明日一早咱們兩人一塊去打擂,你牽製住警察,我衝上去!……”
“不用你上去,有我們就行了!”話音未落,“呼啦啦”進來三個人。前麵的兩人都是七十來歲,一位寬寬厚厚,豹頭環眼,相貌堂堂,正是“單刀李”李存義。他旁邊的那位老者身軀凜凜,胸脯寬闊,骨健筋強,一雙眼睛光射寒星,一綹白發軒昂動人,他就是形意拳大師張占魁。張占魁身後的年輕人,麵如紅棗,身材高大,顯得純厚結實,他是張占魁的高足韓慕俠。
張占魁字兆東,河北省河間縣中原村人,他自幼學習少林拳,技藝精湛且藏而不露。後從師劉奇蘭學習形意拳,與李存義是師兄弟。張占魁的師父劉奇蘭拳藝精絕,無門戶之見,破守秘之風,他視張占魁為得意門生,從拳術到器械盡皆授之。張占魁拳技已達以形取意,以意象形,形隨意轉,意自形生的上乘境地。為取各家之長,他又拜董海川練八卦掌,技藝爐火純青,他集少林、形意、八卦於一身,形成自己的風格。他一直寓居天津,與李存義廣授門徒,在天津練武的多是張占魁和李存義的徒弟。張占魁在天津營務處做事時,有許多強盜橫行無忌,張占魁孤身一人與他們爭鬥,打敗了十幾名強盜,威震津門,慕名前來拜他為師學藝的人絡繹不絕。張占魁喜歡看京劇。一天,他和高足韓慕俠來到天津大戲院看京劇《打漁殺家》。大戲院前二十排長條靠椅,張占魁師徒二人在第一排就座。當戲正演到教師父領打手逼要漁稅銀子,老英雄蕭恩據理力爭時,台上前排上坐著的一些地痞惡棍將茶壺朝飾演蕭恩的演員砸來。戲院裏一片混亂。張占魁和韓慕俠見地痞惡棍逞凶,走到前排,各自抓住一個惡棍,一發力就將他們扔到戲台之上。隨後,二人上台,各自踩住倒在台上的惡棍,厲聲喝道:“朗朗乾坤,竟敢砸戲院,成何體統?!誰要鬧事,就衝我張占魁來!”眾地痞流氓一見,哪裏敢上。被踩在腳下一惡棍告饒道:“求您老饒了我們,這事是‘坐地虎’袁龍讓幹的!”張占魁和韓慕俠一抬腳,兩個惡棍下台溜了。此時袁龍也在台下,因畏懼張占魁師徒的功夫,未敢露麵。飾蕭恩的演員連聲感謝張占魁師徒倆,原來幾天前袁龍指名叫戲班子裏的一位女演員去唱堂會,遭到拒絕,才發生了今日之事。不久,袁龍聚集了三十多名會拳腳的打手,約張占魁在娘娘廟見高低。張占魁腰纏一條丈餘長的莽鞭,和程延華的弟子周玉祥、自己的徒弟韓慕俠如約前往。他們三人來到娘娘廟裏,隻見空無一人。於是用腳踢開大雄寶殿的門,見“嗖、嗖、嗖”亂箭齊發,幸虧三人早有防備,一齊伏在地上躲過亂箭。袁龍躲在廟頂,他見張占魁等三人未傷分毫,於是一聲呼哨,埋伏的三十多個打手各持兵器一齊跳出來圍住張占魁等三人。張占魁抽出莽鞭,打得歹徒嗷嗷亂叫。周玉祥、韓慕俠也使出八卦連環拳痛擊歹徒。張占魁一鞭打落袁龍手中的大砍刀,又一鞭抽中袁龍的麵部,袁龍慘叫一聲,血流滿麵,狼狽逃去。眾歹徒一見袁龍退去,也一哄而散。自此很長一段時間內,地痞流氓銷聲匿跡。
韓慕俠名金鏞,又名慕俠,是天津著名武林高手。他出身貧寒,父親以抬轎為生。韓慕俠從小酷愛習武,聽說哪裏有好拳師,總是不辭辛勞,前去拜訪。他到過泰山、華山、黃河等名山大川,其中在西嶽華山學藝時間最長。應文天、張占魁等幾位著名拳師都教過他武功。他的武功尤以八卦掌、形意拳見長,如今在天津辦起一個精武館,收徒傳藝。韓慕俠教學生練散手的時候,有時自己故意蒙上眼睛,讓徒弟們圍著他打,但是誰也摸不著他,他全憑著耳聽八方的功夫。哪邊一來人他就知道,誰一上來準趴下。
近日,張占魁、李存義和韓慕俠在天津聽說俄國大力士康泰爾在北京中央公園五色土擺擂的消息後,個個摩拳擦掌。張占魁道:“康泰爾簡直欺人太甚,我們一定要打掉他的氣焰!”李存義也說:“一定要打倒他,為國家爭這口氣!”慕俠也慷慨激昂地說:“一定要把大金牌拿回來!”
今天下午,三個人來到了北京,馬上找到北洋軍閥政府警廳交涉,說明來意。不料警廳卻以“恐傷人命,引起外交”為名加台勸阻和威脅,並吹康泰爾如何厲害。韓慕俠據理力爭說:“生死何足惜,倘不一角,致康泰爾攜獎而歸,直視我堂堂中華無能人矣!”同時保證,隻要康泰爾服輸,他決不傷害康泰爾的性命。但警廳還是不答應,並要他們立即回天津,不要招惹是非。
三人無奈,隻好到前門外暫時找了一家旅店安歇,然後一同來到王薌齋家裏,想找他商義個對策。
卻說王薌齋李存義引著張占魁和韓慕俠來到,非常高興,馬上叫吳素貞準備酒席,尚去祥又瞞著徐樹錚找來孫祿堂和劉文華。幾個人邊喝邊議。
尚雲祥火性大,酒量可不大,幾杯酒落肚,臉漲得像紅蘿卜。他叫道:“咱堂堂中國是武林聖地,哪國的武林學士不佩服咱中國的武術?!一個黃頭發,藍眼珠的就康泰爾,來咱中國耀武揚威,目空一切,竟敢到對人門口來賣《百家姓》,實在可氣!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個德性!”
李存義道:“康泰爾此番在中央公園擺擂,曾用錢財賄賂了警察總監吳柄湘、步兵統領李長泰,因此吳炳湘和李長泰才派了大批軍警守在擂場,演出了將賽武改為演武的崇洋媚外的醜劇。”
“我吳炳湘、李和泰他姥姥!他們生的孩子都沒屁眼兒!”尚雲祥顯然有些醉了,一歪頭,肚子裏的東西揚了一地。
吳素貞急忙過來扶著尚雲祥回後房歇息去了。
孫祿堂堂緩緩道:“我倒有個主意,既然擂場上戒備森嚴,我們不如到康泰爾住的六國餓店找他比武。”
韓慕俠道:“那隻有晚上去了。”
張占魁道:“我們明晚一同到六國飯店打康泰爾,我的徒弟韓慕俠最年輕,讓他去打頭陣,先跟康泰爾比試,他若不行,我再上。你們武技教練所的人先不要上,因為你們是官辦的,到時候不好交差。”
王薌齋道:“這樣吧,先讓韓慕俠與康泰爾比試,不行,我再上,我若不行,再讓尚雲祥上,李先生和張先生年愈七旬,不要再上了,實在不行,福全再上。”
韓慕俠道:“一言為定,明晚我們便潛入六國餓店。”
張占魁道:“明日傍晚咱們先到王薌齋家會齊,然後一同去。”
韓慕俠道:“咱們中國是世界上的大國,也是世界上四在古國之一,曆史上也出過秦始皇、唐太宗、明太祖等大能人,火藥和紙都是咱中國發明的,沒有中國人發明火藥,洋人哪裏有那麽多洋槍洋炮?沒有咱中國人發明紙和印刷術,洋人哪裏能出那麽多書?沒有咱們中國人發明指南針,洋人的船隻能在大海裏打轉兒。可是咱中國為啥這般落後?中國人為啥這般窮困?中國武術甲天下,拳派縱橫,源遠流長,可是為啥任憑洋人在中國的國土上耀武揚威?根本原因就是中國政府腐敗無能,中國的社會太黑暗!”
李存義讚歎道:“慕俠,你這些道理都是打哪聽來的?我聽著挺帶勁,挺新鮮!”
韓慕俠道:“我辦的天津精武館新來了一個大能人,這些道理都是他講的……”
王薌齋一聽,眼睛裏泛出光彩:“他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