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素貞見王薌齋憨笑,又問:“這究竟是誰做的梅花詩?”
王薌齋一指胸脯:“是我做的詩,如何?”
吳素貞道:“還真有那麽一股子詩味,我算服了!好,一言為定,拜你為我的武術教頭。”
王薌齋正色道:“既然我做了你的武術教頭,我可有約法三章。”
吳素貞大眼睛眨了一眨,雙手叉腰,淡淡地道:“說吧。”
“一、嚴格遵守時間。二、不許擺小姐架子,以師生相待。三、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
吳素貞道:“行”!
吳封君見王薌齋天資聰明,且有文采,從心裏喜歡這個後生,他讓仆人帶王薌齋來到一樓的一個房間,安排王薌齋住下。
第二日一早,王薌齋起床後來到草地上,隻見吳素貞身穿紅衣紅褲正在那裏舞劍。那劍上下遊飛,宛如蛟龍入海,甚是精彩。吳素貞見王薌齋走來,收了劍勢。笑著叫一聲:“師父”。
王薌齋打趣道:“師父好比父母,你我年齡相仿,還是叫我薌齋好了。”
王薌齋來到草地中央,招呼吳素貞過來,然後說:“我先教你技擊樁。”說著開始做動作。吳素貞見他兩足呈稍息姿勢,前足向外方移出,約有一腳遠,兩腳呈八字步行,身體微斜,兩腿彎屈,身往後坐,前腳跟略離地麵,膝蓋前頂,目視前方。王薌齋忽地兩手抬起,屈肘環抱,肩鬆肘橫,十指分開,如抓球狀。王薌齋道:“這種功夫待到日久功深,就須目光內斂,其神態如捕鼠之貓,將竄而未動,欲撲而待機。要有靜中求動的鍛煉方法,就是假想在三尺以外,七尺以內有‘假想敵’對自己做周旋撲打,而自己以站樁的姿勢,以不變應萬變還擊對方,如此用功,可鍛煉自己技擊時的靈敏性,這就是拳術中‘無形似有形’的鍛煉方法。你要記住技擊樁歌訣:‘前後丁八步,兩臂如抱嬰,虛靈挺拔立,意緊形要鬆。’”
吳素貞喃喃地複誦一遍,然後隨王薌齋練了起來。
過了一個月,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吳家花園裏,桃樹、杏樹、李樹、玉蘭,都爭先恐後地開滿了花,紅得像火,的得像雪。呢喃的飛燕穿蔭而過,雍容飽滿的垂柳,像少女的沐發,吳家花園的假山石中,伸出一枝盛開的耀眼的紅杏,很有些壓不住,幹不死的韻味,顯示出倔強的生命力。
吳封君因辦軍務到浙江去了,家裏隻剩下吳素貞和王薌齋,還有一些衛兵和雜役。此時吳素貞已基本掌握了技擊樁的套路,於是王薌齋又開始教她摩擦步、發力、試聲、試力、推手等,吳素貞也是聰慧的靈性,一學就會。
這一日,王薌齋開始教吳素貞實作之功,王薌齋道:“實作就是雙方做技擊練心,也就是作拳的方法,其作拳時盡管劈、崩、鑽、炮、橫、削掌、塌掌、夫子頓首、穿襠腳、蛇形腿等各種打法,但這些打法不是固定的死招術,而是通過掌握的機性和空間性的同時,隨機應變,待機發拳。在接近對方之時頭要撞人,手要擊人,足要踢人,步要過人,神態要逼人,氣勢要襲人,並要做到手腳齊到,全身齊動,實作歌訣是:雙手交手,氣勢當先,欲接未觸,體態安然;間架得當,穩準狠嚴;力撐八方,靈機內含;得機得勢,進退截攔;何須招法,本能自然……”
這時,吳素貞的丫環水杏喘籲籲跑來,叫道:“小姐,方才我收拾你的房間,聽見有動靜,我走進內屋,隻見有個人翻窗逃走了,我趕到窗口一看,一個男人竄入樹林不見了,他好像是一和胳膊……”
吳素貞一聽,叫道:“想是有賊偷我家傳之寶!”說著,回身往小樓跑去,王薌齋緊跟在後。
吳素貞的居室在二樓,王薌齋隨她走進居室,隻見兩麵灰白牆上,是山水字畫,除雲青竹翠柏、暗柳紅梅一類之外,還有一幅“木蘭從軍”的巨幅。床前平門立櫃上的穿衣鏡光亮閃耀,梳妝台上擺著茶具、粉盒、胭脂缸、香皂等。旁邊有個洋座鍾,“嘀嗒嘀嗒”地走著。床上鋪著花紋被單,放著疊起的藕荷色緞子被。滿屋裏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吳素貞抄起一隻木凳,蹬在凳上,用手掀起一塊天花板,從裏麵登出一柄寶劍。這寶劍的劍鞘是魚皮色。吳素貞抽出寶劍,王薌齋頓覺一股涼氣襲來,寶劍奇長,足有五尺,光可鑒人,劍柄飄著一條金黃穗子,劍身上刻著三個鎦金小字“吳三桂”。
王薌齋驚道:“這柄劍原來是吳三桂的!”
吳素貞緩緩將劍放入鞘內,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家是明末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的後裔,先祖吳三桂曾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將軍,被崇禎皇帝委以重任,任山海關總兵,扼守重鎮,抵禦清兵。先祖曾納蘇州歌妓陳圓圓為妾;陳圓圓乃絕代佳人,又能歌善舞,先祖百般寵愛,視為掌上明珠,農民領袖李自成攻入北京後,他的部將牛金星霸占了陳圓圓,先祖聽說後勃然大怒,但是勢孤力單,於是開關放清兵入關,想借助清兵之力,報牛金星搶奪愛之仇。沒想因一個美人,一時意氣,鑄成千古大錯,成為曆史罪人。以後李自成兵敗,清兵大舉侵入中原,先祖被派到雲南為官。先祖因不滿清人專橫,想起兵反清,結果了此一生。他死後遺下這柄寶劍,成為家傳之寶。我家因先祖名聲不好,一直隱居民間,如今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闖入我的居室,尋覓這柄寶劍。”
王薌齋心想:怪不得吳封君博學多才,武藝絕倫,考中當今武狀元;吳素貞文武兼備,聰慧伶俐,原來是將門之後。
吳素貞將寶劍放回原處,又把天花板合上,坐到床上,丫環水杏端上香茶,吳素貞招呼王薌齋在木凳上坐下。水杏給二人斟上茶,出去了。
吳素貞神思有點恍惚,她悄悄問:“薌齋,你既知我是吳三桂之後,會嫌棄我嗎?”
王薌齋道:“千秋功罪,後人自有論說,你不必過慮。”
吳素貞端起茶杯,不小心茶杯一歪,茶水燙了手,王薌齋見狀慌忙給她揉擦,吳素貞頓覺一股暖流襲遍全身,兩人互相愛慕,隻是誰也未先開口。此時吳素貞再也不能自持,於是倚偎到王薌齋的懷裏。王薌齋很是喜歡吳素貞,幾次作夢與她相會,隻是覺得自己身低微,與吳家門第不對,不好意思啟口。如今見吳素貞傾心於已,有點心慌意亂,他不知是喜悅,還是幸福,緊緊摟抱著她,全身微微發顫兒。
吳素貞臉羞得飛紅,將頭埋在王薌齋那寬厚的胸膛裏,感到他肌肉硬實,就像一葉浮萍有了靠頭,又像一片落葉,看著實實地落了地。許久,許久,吳素貞抬起發燙的臉,問王薌齋:“你願意我做你的妻子嗎?”
王薌齋眼眶有點濕潤,點點頭,問道:“我家在直隸深縣鄉下,你是富貴人家,我是個當兵的,你是千金小姐,你爹會同意嗎?”
吳素貞道:“我爹非常喜歡你,他主動向我問過這個意思……”
“是嗎?”王薌齋的眼睛一亮,下意識地親了一下吳素貞。
吳素貞俏皮地一扭腰:“看你……”說著用豐滿滾圓的雙臂緊緊摟住了王薌齋,用櫻桃小嘴輕輕地在王薌齋的臉上貼了一下,然後附在他耳邊說:“那咱們等爹回來就洞房花燭夜……”
晚上,王薌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熱戀的狂喜使他不得安寧,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少年,想起慈祥的母親,也想起師父郭雲深。母親的身體好嗎?她老人家操持了一輩子,風裏來,雨裏去,在苦難的歲月裏熬盡了心血,她老人家要看到有這麽一個美麗溫柔和兒媳,該有多高興呀!可惜師父已不在人世了,大姑也離開了人間,要是她們能參加我的婚宴就太好了,可惜此事古難全……
這時,他聽到樓上傳出吳素貞的驚呼。夜風中,吳素貞的聲音淒切、尖厲:“來人呀!”
王薌齋來不及穿衣服,隻穿著一條短褲就衝上了樓,奔進吳素貞的居室,隻見有個漢子,正用刀逼住吳素貞,問她寶劍藏在哪裏。王薌齋聽那聲音好熟,黑暗中又看不出他是誰。情急中,他悄然無聲地竄上去,一抖身一掌削落那人手中的刀,然後一個崩拳,竟將那人從窗口打了出去,由於王薌齋用力過猛,也倒在地。王薌齋一個翻身起來,抱起吳素貞,隻見她嚇得不省人事,王薌齋見她穿的單薄,忙用被子裹緊她的身體。
這時,丫環水杏和幾個衛兵打著煙籠也跑了上來。吳素貞已悠悠醒來,看到王薌齋淚如泉湧。王薌齋叫水杏給她灌下一碗溫茶。然後從窗口躍下,正見一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他借月光一瞧,原來此人正是清宮大內高手鐵羅漢,他已被王薌齋一拳打死,身上聲息全無。
原來吳封君在南行之前,在潤明樓舉辦了一個餞別宴會,鐵羅漢等人也趕會送行。吳封君一時高興,喝得大醉。此時有兩個大內高手比劍助興。吳封君哈哈大笑,嘲笑高手的寶劍太鈍,於是乘醉說出祖傳寶劍,鐵羅漢在一旁聽了起了盜心,幾次來吳家尋劍,不想撞上王薌齋,嗚呼哀哉!
王薌齋見鐵羅漢已死,又返身上樓。此時,吳素貞已恢複常態,聽說鐵羅漢已死,寶劍安然無恙,自是寬心,她叫衛兵在後園埋了鐵羅漢,丫環水杏也回房去了。
吳素貞道:“天已微明,我也睡不著覺,不如你陪陪我,咱們說幾個笑話,解解悶。”
王薌齋笑道:“我回去穿衣服,再來陪你。”
吳素貞這才想起王薌齋僅穿一條短褲,“噗哧”一聲笑出聲來:“你不說我倒忘了,還未入閣,這成什麽體統,你快回去拿些衣服來吧。”
王薌齋穿好衣服,又上樓來,此時,吳素貞也穿好了衣服,隻見她穿一條雪白的蟬翼拖地紗裙。王薌齋問:“你哪裏弄來的這件洋裙子?”
吳素貞笑道:“是法國公使送給我的,這位公使在一次舞會上曾經見過我,他應諾送我一條歐洲女人的裙子。”
吳素貞在地上來回旋轉了幾圈,說道:“你瞧,我還會洋舞蹈呢!”
王薌齋笑道:“你會跳什麽舞?”
吳素貞道:“三步、四步,沒有音樂,要不然咱們一起跳。”
王薌齋道:“我可不會,我要跳起來跟舞劍差不多。”
吳素貞道:“到時候我來教你,來,咱們一塊說話吧,我先說一個,你再說一個,以此類推……從前有個縣官好酒成性,酒杯總不離手,終日不問公事。一天,他正喝得醉醺醺的,忽然有個百姓來喊冤告狀的。縣官恨那個百姓敗了他的酒興,便氣衝衝地升了堂,拍著桌子說:‘是誰在瞎叫喚,帶下去,給我先打!’差役跪下問道:‘老爺,打多少?’縣官眯著眼,伸出了三個指頭,不緊不慢地說:‘不多打,不少打,給我打三斤!’”
王薌齋笑道:“這個小笑話有意思,我也說一個。李鴻章有個親戚,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卻想通過科舉,平步青雲,這年他來參加考試,可試卷到手,就頭昌虛汗,連‘破題’也不會做,寫了半天自己也不知寫些什麽。後來他想:我是中堂大人的親戚,把這關係拉上,監考官敢不錄取?於是,他在試卷上寫道:‘我是李鴻章中堂大人的親妻。’他把‘戚’寫成了‘妻’。那知監考官為人正直,看到這狗屁不通的卷子,就在上麵批道:‘因你是中堂大人的親妻,所以我不敢娶(取)你’。娶妻的‘娶’和錄取的‘取’是同音。”
這時門外傳出“噗”的笑聲,王薌齋和吳素貞慌忙出門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