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薌齋叫一聲:“小姐,失禮了!”又大喝一聲,一跺腳,一手舉起了吳素貞。吳素貞一縱身,笑道:“氣力可嘉,不知輕功如何?”
王薌齋一抖身,將身子貼在護牆板上,雙腳離地麵足有兩分鍾。吳素貞暗暗歎道:“他還真有些功夫。心裏不由得生發愛慕之情。”
吳素貞撅著嘴道:“爹爹,不知他的文采如何?我要考一考他。”
吳封君一擺手:“我請人家是來教你拳術的,又不是請他教你舞文開墨的!”
王薌齋一聽吳素貞要考他文章,心裏一陣嘀咕,心想若論拳術,我在姑娘之上,若論文章,我可能不如她。
吳素貞問王薌齋:“你讀過塾嗎?”
王薌齋點點頭:“讀過幾年”。
吳素貞道:“作古詩最講對仗,我要考考你做對子的本事,我說上聯,你對下聯。”
王薌齋道:“小姐自管說,我出身鄉野人家,不及小姐出身門弟,是文章遺族。”
吳素貞想了想,說道:“十口心思,思國思家思社稷。”
王薌齋心想:姑娘說的是拆字對,於是脫口而出:“八目尚賞,賞風賞月賞秋香。”
吳素貞思忖:他對的是唐伯虎與秋香的風流韻事,看來還懂得一些文史。她眉頭一皺,又說出一聯:“王老者一身土氣。”
王薌齋心想:姑娘說的“王老者”三字皆含“土字”,我首先來個“朱先生”,這“朱先生”三字皆含“牛”字,於是對道:“朱先生半截牛形。”
吳素貞又道:“冬夜燈前,夏侯氏讀春秋傳。”
王薌齋思量:姑娘說的是鑲嵌對,上聯嵌四季,我來個東西南北,於是對道:“東門樓上,南京人唱北西廂。”
吳素貞低頭想了想,“噗哧”一笑,又說出上聯:“東塔寺和尚,朝南坐北吃西瓜。”說完,笑著看著王薌齋。
王薌齋見她上聯中又說出“東西南北”,於是又對出:“春水庵尼姑,自夏至冬穿秋衣。”
吳素貞俏皮地撅起小嘴,凝思了想了想,又說道:“聽雨雨住,住聽雨樓邊,住聽雨聲,聲滴滴,聽聽聽。”
王薌齋見她又說出選字對,於是對道:“觀潮潮來,來觀潮閣上,來觀潮浪,浪滔滔,觀觀觀。”
吳素貞滿意地點點頭,可是又不肯罷休,又說出上聯:“為名忙,為利忙,忙中偷閑,暫且玩紙牌去。”
王薌齋順口說出:“因文苦,因武苦,苦裏有樂,不如下圍棋來。”
吳素貞又道:“眼珠子,鼻孔子,珠子還居孔子上。”
王薌齋見她說出“諧音對”,“珠子”“朱子”同音,“孔子”兼做人、物名。於是對道:“眉先生,須後生,後生更比先生長。”
吳素貞見難不倒他,又道:“僧遊雲隱寺。”
王薌齋道:“寺隱雲遊僧。”
“貴陽陰天多天陰陽貴。”
“溫江暑日長日暑江溫。”
吳素貞見回文也難不倒他,又來了一副隱字對的上聯:“赤壁成名,於今為烈。”
王薌齋見隱姓周瑜,於是對道:“愛勞寄誌,道德孔長。”
吳素貞又來了個“異字同音對”,說道:“賈島醉來非假倒。”
王薌齋見她說唐代詩人賈島,於是對道:“劉伶飲盡不留零。”
“和尚上樓,樓高梯短,和尚何上?”
“尼姑沽酒,酒美價廉,尼姑宜沽。”
“分水橋邊分水吃,人分分開。”
“看花亭下看花回,看看看到。”
吳素貞對王薌齋道:“你古詩一定讀的不少,我們來個集古詩句對,古來征戰幾人回,慷慨有餘哀,新鬼煩冤舊鬼哭。”
王薌齋沉思片刻,對道:“日暮鄉關何處是,依欄憑悵望黃雲隴底白雲飛。”
吳素貞道:“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彝峰,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王薌齋見這上聯較長,低頭沉思,在廳內踱步。
吳素貞見他踟躅,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吳封君不禁為王薌齋捏了一把汗,說道:“對古人呀!”
這句話提醒了王薌齋。吳素貞朝父親一瞪眼,說道:“爹爹,不許你提醒他。”
王薌齋對道:“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貼,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川。”
吳素貞道:“塵劫中不昧本來,朗月生性海。”
王薌齋道:“迷陣裏能開覺路,青勞淨孽根。”
吳封君聽了,心裏一動,不解地望望女兒,這副對聯是昆明原歸化寺陳圓圓墓聯,寫明末歌妓陳圓圓晚年遁入空門,出家為尼的事跡。
吳素貞見父親注視著她,若有所思,於是又道:“捷足上高台,披襟遠眺,喜山川麵麵皆新。看:盈水飛瀑,鳳嶺晴嵐,籠聳朝雲,賕牟晚照,筆峰霽雪,大洞溫泉。勝境名區,一一奔來眼底。乘此氛消霧散,日暖氣清,安排美酒香茶,收拾新蔬佳果,招邀密友良朋,乘興快登臨,好細玩兩廂歌賦、半壁詩文、雙塔煙霞、四圍花木。”
王薌齋見她上聯描繪山川景物,下聯決意抒情懷古,於是緩緩道:“回顧思往跡,拔劍狂呼,歎豪傑紛紛誰在?想:丞相滅威,尚書營壘,總戎露布,參府戰功,經略邊籌,將軍農節。流風餘韻,重重觸到心間。迄今事過境遷,時殊勢異,指點荒榛敗梗,摩挲斷碣殘碑,搜訪故墓舊址,捐資宏建築,更永固七司障屏、三宣門戶、八關鎖鑰、九隘藩籬。”
吳素貞讚歎道:“好,看來這對聯是難不倒你了。我再來考考你古詩,我說一個花種,你來背一首詠這種花的古詩。”
王薌齋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試試看吧。”
吳素貞道:“蘭花。”
王薌齋道:“唐代詩人李白有《古風》: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複悲高秋月。飛霜早淅瀝,綠豔恐休歇。若無清風吹,香所為誰發。”
吳素貞道:“杏花。”
王薌齋道:“南宋詩人範成大有《雲霧堂前杏花》:蠟紅枝上粉紅雲,日麗煙濃看不真。浩蕩風光無畔岸,如何鎖得杏園春。”
吳不貞點點頭,又脫口而出:“梨花”。
王薌齋想了想,道:“北宋大文豪蘇軾有《東欄梨花》詩: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紅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吳素貞道:“桃花”。
王薌齋笑道:“唐代大詩人杜甫有《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詩: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綺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映淺紅。”
吳素貞道:“杜鵑花。”
王薌齋道:“李白有《宣城見杜鵑花》詩: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化。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吳素貞又道:“丁香。”
王薌齋道:“清代戲劇家孔尚任有《海棠院泳白丁香》詩:海棠花下賞春光,一樹冰姿向粉牆。都愛紅妝吟又醉,風飄滿院是誰香?”
吳素貞道:“海棠。”
王薌齋道:“南宋詩人陸遊有《海棠》詩:蜀地名花檀古今,一枝氣可壓千林。譏彈更到無香處,常恨人言太刻深。”
吳素貞道:“花魁牡丹。”
王薌齋道:“唐代詩人羅隱有《牡丹》詩:豔多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公子醉歸燈不見,美人朝插鏡中看。當庭始覺春風貴,帶帶雨方知國色寒。日晚更將何所以,太真無力憑欄幹。”
吳素貞道:“我讓你猜一種不常見的朱槿花。”
王薌齋低著頭,想了一刻,說道:“唐代詩人李紳有詩: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豔繁花滿樹紅。每歎芒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
吳素貞有點吃驚地打量著王薌齋,暗暗佩服他的古詩功底,她略微思索一會兒,又道:“芭蕉。”
王薌齋道:“芭蕉不是花,宋代詩人楊萬裏有《詠芭蕉》詩:骨相玲瓏透入窗,花頭倒插紫荷香。繞身無數青羅扇,風不來時也自涼。”
吳素貞道:“美人蕉。”
王薌齋道:“唐代詩人柳宗元有詩:晚英值窮節,綠潤含朱光。以茲正陽色,窈窕淩清霜。遠物世所重,旅人心獨傷。回暉眺林際,槭槭無遺芳。”
吳素貞道:“牽牛花。”
王薌齋道:“寧代詩人秦少遊有詩:銀漢初移漏欲殘,步虛人倚玉欄幹。仙衣染得天邊碧,乞與人間向曉看。”
吳素貞嫣然一笑:“出汙泥而不染的荷花。”
王薌齋道:“歸唐詩人李商隱有詩:世間花葉不相倫,花人金盆葉作法。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吳素貞道:“蘆花。”
王薌齋道:“清代詩人袁枚有詩:虛負花名色不嬌,漁翁舟過幾枝搖。風前作孥秋將老,江麵鋪霜午不消。差與吳綿爭冷暖,甘從潘鬢學飄蕭。天涯有客開箱歎,欲取寒衣路正遙。”
吳素貞道:“孤芳自賞的菊花。”
王薌齋道:“《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有《詠菊》詩: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者。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吳素貞咯咯笑道:“王薌齋,這下你可輸了,這首詠菊詩是瀟湘妃子林黛玉作的。”
王薌齋微微一笑,說道:“木黛玉也罷,薛寶釵也罷,還不都是曹雪芹作的。”
吳素貞似乎才回過味來,說道:“可不是。”
吳封君已三杯茶落腹,笑道:“素貞,差不多了嗎?”
吳素貞撒嬌地一撇櫻桃小嘴:“不行,還有梅花呢?”
王薌齋心想:“這姑娘不肯幹休,不如……”
王薌齋吟道:“不染堂皇別有神,群芳搖落有清新。潔如魏晉之間土,魂入秦皇以上人。聞議綠珠殊絕世,笑談飛燕已歸真。不須遜地三分白,疏影暗香自報春。”
吳素貞俏眉一挑,驚道:“這是誰的詩?”
王薌齋笑個不停。吳素貞更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