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騰密公路建設過程中,除了王彩春、釧相強這些將全副精力和心血傾注到到這條國際大通道,具有政治家戰略眼光和高超領導才能的優秀決策者和管理者,還湧現出了許多可歌可泣的先進人物。
雖然沒有戰火硝煙,沒有生與死的抉擇,但他們付出的艱辛乃至犧牲,絲毫不比那些戰場上英雄遜色多少。
在這場特殊的遠征中,他們稱得上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李會仙就是其中的一位。
2007年夏天,當筆者赴緬境騰密公路現場采訪,在昔董二分指見到這位被稱為騰密公路上女英雄的傳奇人物時,感到既意外,又有些吃驚。因為出現在我麵前的李會仙,文文靜靜,不善言辭,甚至乍一看上去有些瘦弱。很難叫人相信,就是她,從騰密公路開建之初,就跟男性一起,深入到瘴氣彌漫、蚊蟲肆虐、充滿危機的緬北熱帶叢林裏摸爬滾打,克服一個女性幾乎難以承受的艱難,為騰密公路建設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會仙,1963年8月出生,保山市昌寧縣人,中共黨員,1983年7月畢業於省交通學校,分配到騰衝縣交通局工作,現任騰衝縣交通局副局長,主要分管業務工作。工作中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為打通南亞大通道和有效推進騰衝交通事業的快速發展,做出了積極的貢獻。曾被評為市級“十佳標兵”、市級“優秀科技工作者”。
李會仙在雲南省交通學校學的是路橋專業,從參加工作那天起,就一直跟公路打交道。作為交通戰線的一名基層領導幹部和技術骨幹,李會仙曾經參與四十多座橋梁,五百餘公裏公路的設計建設,創造了多個第一,也創造了奇跡,被人們親切地稱為“荒原上的唯一女行者”。
2003年,騰衝縣委縣政府決定測修騰密路,8月,李會仙被任命為副指揮長和總工程師,負責騰密公路中緬南四號界樁至緬甸瓦曉段的技術管理工作,從此開始了她艱難的緬北叢林之旅,也讓她經曆了多次的生死考驗。
2003年8月22日,被任命為騰密公路指揮部副指揮長不久的李會仙和副總工程師釧助益一起,在兩名向導的帶領下,從昔董出發,實地查看騰密公路的測設情況。
那幾天,緬北地區接連下了幾天暴雨。李會仙和釧助益沿著南裏卡河岸邊崎嶇的山道一直往下遊走去。大約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了一座二戰期間被炸毀的鐵索吊橋遺址。
如果是在枯水季節,南利卡河隻有淺淺的一條細流,人隻消卷起褲腿,就能輕鬆地趟過河去,但最近是洪水季節,由於連日的暴雨,致使河水猛漲,河麵比以前寬闊了許多。湍急渾濁的河水像一群脫韁的野馬,從上遊奔騰而下,發出陣陣吼聲,震得人頭皮發麻。
李會仙和釧助益麵對著如此凶猛的河水,有點望洋興歎的感覺。無奈之下,他們隻好決定做一副竹排渡河。
山上到處都是茂盛的竹林。不一會兒,兩個向導就砍來了八根粗壯的竹子,把竹排做好了。但竹子是新竹,浮水力較差,竹排每次隻能載三個人,所以,李會仙由兩個向導護送著先渡河。
因河水太急,竹排離岸後,隻能順著河水漂流。竹排顛簸著向下遊漂流了大約二百多米遠,快要到河中心時,河麵上突然出現了一塊大石頭。以這塊石頭為分界點,河水形成了約有幾十公分的落差,所以,兩個本來富有放排經驗的向導根本來不及反應,竹排就被一股巨浪打翻,跌進了洶湧的河水之中。
李會仙隻覺得自己仿佛被水用手掌推了一下似的,猝不及防地掉進了河裏。一點也不會遊泳的李會仙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憑著本能,徒勞地掙紮著,但根本無濟於事,整個身體被奔騰的激流裹挾著,飛快地滑向下遊。眼看著即將墮入那塊石頭形成的“懸崖”下麵。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緊隨著李會仙掉進水裏的那名向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此刻,另外一個向導也撲過來,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終於把李會仙從死亡的邊緣拽了過來,送到了河對岸。
幾乎就在他們到達對岸的同一時間,那副傾覆的竹排跌下了亂石嶙峋的下遊險灘,一下子被撞擊得四分五裂了。
看著這一驚險的場景,幾個人後怕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後來,兩個向導重新做了一副竹排,又窄河兩岸的樹上拴起一根尼龍繩,劃回河對岸,把釧助益接了過來。
經曆了這場真正的生死考驗,再加上饑餓和緊張,幾個人的身心都疲乏到了極點。李會仙更是渾身沒有了一絲力氣,臉色慘白,一點血色也看不到。休息了一會兒,重新上路時,她忽然覺得身上癢癢的,有一種脹痛的感覺。起初,她還以為是剛才跌進水裏時被石頭刮傷了,當她挽起褲腿時,不僅嚇了一跳:從裏麵冷不丁掉下幾條圓鼓鼓的螞蟥來……
這天,李會仙他們天黑之後才到達崩崩山,一走進測路隊員臨時搭建的草棚,她就雙腿發軟,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當李會仙趟在稻草鋪的木板床上時,一個人偷偷地哭了。
她畢竟是個女人啊!
作為女人,似乎注定了在這個世界上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東西,除了事業、工作,家庭、丈夫和孩子,是一個女人掙脫不掉的牽掛。而如何在事業、工作與家庭之間達成一種平衡,始終是擺在許多職業女性麵前的一道難題。
自從踏上騰密公路建設工地之後,李會仙無時無刻不經受著一個女性必須麵對的心理乃至生理壓力。
麵對這種壓力,每一個人或許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但在李會仙這兒,選擇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在家庭和事業麵前,她將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用李會仙的話說,既然上級領導將騰密公路副指揮長和總工程師的重任放到了自己肩膀上,作為共產黨員,她沒有任何理由退縮,即使天塌下來,她也必須咬咬牙挺住!
這,也許就是李會仙不同於一般女性之處。
2004年1月,騰密公路招投標工作剛剛結束不久,為此奔波了很長時間的李會仙本來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幾天了。可那幾天正好臨近春節,工人們都還堅守在工地上,作為副指揮長,她怎麽能者這時候離開工地呢?所以,李會仙放棄了本應屬於她的休假機會,跟其他領導一起,到各個施工隊去慰問施工人員。
李會仙沒料到,正當在騰密公路上馬不停蹄地慰問工人們時,她的婆婆突然去世了。
李會仙一直是個孝順的兒媳,可現在,婆婆去世時,自己竟然不在身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對不起婆婆和自己的丈夫。
李會仙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正在上中學。自從婆婆去世後,李會仙把自己的媽媽請過來,專門替自己照料女兒。
11月7日,是女兒的生日。作為母親的李會仙,好幾天前就在心裏想著怎麽給女兒過一個快樂的生日了。 蛋糕是要買的,女兒在學校人緣好,到時候肯定會請上幾個要好的同學,所以一定要訂做一個特大的蛋糕。他還為女兒準備了一份禮物,那是她不久前到密支那訪問專門為女兒買的一塊翡翠玉石。她一直呆在身邊,打算生日那天給女兒一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女兒的生日臨近時,正趕上騰密公路要舉行開工典禮。由於典禮上將邀請雲南省、保山市領導和緬甸聯邦高層官員出席,籌備工作頗為複雜,指揮部所有工作人員都全力以赴地投入進去了。李會仙本來正在患感冒,接連兩天都在打點滴,但還是沒有好轉。她琢磨著趁回家給女兒過生日,去縣醫院找醫生檢查一下。可現在,開工典禮的籌備工作,使她連這一念頭都不得不打消了。
女兒生日前一天的晚上,李會仙悄悄拿出那份沒來得及送給女兒的禮物——緬甸玉石,一個人默默地看了好長時間,在心裏愧疚地說:“女兒,請原諒這次媽媽不能回家給你過生日了。等明年,媽媽再為你好好過一個生日,真的,媽媽說話算話,再也不會食言了……”
第二天下午,李會仙正在一分指開會。主持會議的副縣長楊黎強忽然把她叫出會場,讓她趕到甘拜地,“檢查一下過兩天就要舉行的開工典禮會場的準備情況。”
李會仙想都沒想,就離開會場,前往甘拜地。
可一到甘拜地,交通局長就告訴她:“你女兒被汽車撞傷了腳,你趕緊回去一趟吧!”
李會仙吃了一驚,反複追問交通局長,女兒的傷究竟重不重,但對方閃爍其詞,遮遮掩掩。她心裏頓生疑竇,趕緊掏出手機,給家裏人打電話,可連打了幾次,丈夫的電話總是關機。今天正是女兒的17歲生日啊!她心裏頓時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當李會仙趕回騰衝縣城時,才知道女兒因為嚴重的車禍,正躺在人民醫院的危重病房裏,接受緊急搶救。
越野車直接把李會仙送到了人民醫院。汽車剛開進醫院,一群早已等候在門口的人就湧了過來。李會仙一見這場麵,就知道女兒傷勢的嚴重性。她人還沒站穩,便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兩腿發軟,渾身無力,一下子癱倒了。
後來,李會仙在醫院出具的診斷書上,看到了女兒的受傷情況:
1, 左額頂硬膜外血腫,前額大部頭皮裂傷;
2, 左額骨折並顱內積氣;
3, 左股骨頭上段、模型骨折,左趾骨近趾骨聯合處撕脫性骨折;
4, 全身多處皮膚挫裂傷。
李會仙的女兒在醫院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根據縣委書記王彩春、縣長張惟建的指示,醫院想盡一切辦法,全力搶救,還特地從省附屬二醫院請來了雲南著名的胸外科專家參加會診。
這期間,李會仙一天24小時守候在女兒的病床邊,為女兒接糞便、擦洗身子。看著頭上和身體纏滿了繃帶、長時間處於昏迷狀態、不斷說胡話的女兒,李會仙心理的內疚和傷心,一次一次地使她泣不成聲。她覺得,自己歉女兒實在歉得太多了,如果這次女兒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活下去。
好在蒼天有眼。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救治和護理,李會仙的女兒終於從死神的陰影下掙脫出來,漸漸痊愈了。當李會仙看著女兒又恢複了健康,又變成了過去那個快樂活潑的姑娘,不由得悲喜交加,淚水再次湧出了眼眶……
女兒出院後沒幾天,李會仙就重新返回了騰密路建設工地。其時,騰密公路剛開工沒多久,千頭萬緒,作為總工程師,有多少事情等著她啊。隻能等騰密公路竣工之後,再來償還自己對女兒欠下的債了……
保山市交通局局長胡嘉鴻聽到李會仙的經曆後,曾經賦詩一首:
拋家離子赴越裳,
密林草深古道荒。
本是賢妻弱女子,
入林持仗驅蛇蟥。
晨比詳勘細比選,
暮歸商榷精算量。
涉水攀崖勝男兒,
宿露餐風忘女妝。
這無疑是對這位騰密公路建設工地上的巾幗英雄的生動寫照。
二
與外表文靜纖弱的巾幗英雄李會仙相比,騰密公路建設中另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邵維柱,則是一個銅鑄鐵打般的硬漢。
2007年夏天,筆者在新寨一分指見到邵維柱時,他已經調任騰衝縣文化體育廣播局黨委書記,但同時還兼任著騰密公路建設指揮部的副指揮長。在一分指低矮的辦公室裏接受我的采訪時,這位騰密公路建設工地上曾經的風雲人物穿著一件顏色發舊的迷彩服,他約莫四十歲出頭, 膚色很黑,像上了一層桐油似的,在屋內暗淡的光線下,熠熠發亮,看上去像一尊銅像。乍一看去,他顯得有點兒瘦,是那種堅硬如鐵的瘦,包括他的五官和整個臉龐,棱角分明,仿佛是用刀雕刻出來一搬,他的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可特別有神,異常銳利。整個人特別精神,透露出一股軍人才有的氣息。實際上,邵維柱的確曾經是一名軍人,而且還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聯想到這之前不少人對我介紹過的邵維柱的事跡,我暗想,這個人身上的確具有一種英雄人物才有的氣質呢……
騰密公路開工之初,邵維柱是三分指的指揮長。
還是當年在部隊時,邵維柱就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所以這次來騰密路建設工地時,他特意買了兩個厚厚的筆記本帶在身邊。進入工地後,白天即使再苦再累,晚上入睡前,他總要趴在簡易的木板床沿邊上,寫上幾段日記。他寫的日記與眾不同,並不機械地記錄所見所聞和經曆的一切,而經常用詩歌的形式,表達自己的感受。例如——
崩崩山,人口不過百,海拔不過千。
狗瘦豬嘴尖,遍地螞蟥爬,蚊蟲叮咬實難安。
小米辣,方便麵,數目相望難下咽。
剛到彭卡塘,毛深草賴透心傷。
大雨更滂沱,匆忙蓋了四間房。
走大線,找中樁,休克多少次,人心不涼。
工作忙,望故鄉,煙短日子長。
崩崩山月分外明,半天雨水半天晴;
日出半時奈饑渴,誓叫群山腳下行。
不誇昨日英雄事,欲說今日初得令;
不知何時是歸期,問心無愧望鄉行。
遙遙騰密路,腳踏異鄉土;
跨越萬重山,身在他鄉徒。
承諾為國計,創業為鄉富;
功績寫山川,不言其中苦。
這些文字生動風趣,洋溢著一股苦中作樂的高昂情緒。有一位新聞記者看過過後說:“老邵,你這不是日記,是真正的詩歌。跟陳毅元帥的《梅嶺三章》很有幾分神似,稍稍改一改,說不定可以在報上發表呢!”
這位記者倒是說中了,邵維柱在部隊時就喜歡文學,陳毅元帥的詩尤其為他所愛,不少詩作他現在都還能倒背如流。這位記者一眼看出了他的“師從關係”,邵維柱既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幾分得意。這些押韻文字叫人想起陳老總的詩歌,他應該感到驕傲呢!
實際上,在邵維柱身上,的確像陳毅元帥那樣,頗有些藐視一切艱難困苦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好像是故意為了考驗邵維柱似的,進入崩崩山沒幾天,他就受傷了。
說起來,邵維柱的受傷有點兒“冤枉”。當時,為了防範崩崩山地區凶猛的蚊蟲和螞蟥,每個人都在褲子和鞋子裏用棉花沾著一種叫敵敵畏的農藥,據說敵敵畏是蚊蟲和螞蟥的敵人,實際上效果也真不錯。可邵維柱沒料到的是,由於連日大雨不止,棉花上的敵敵畏經過浸泡,滲透到了他的腳上,過了兩天,他的雙腳便像饅頭一樣腫了起來,而且越來越嚴重,起先還能拄著拐杖走路和參加野外作業,到後來,雙腳漸漸變成了黑色,連路也走不動了,但他又不甘心躺在工棚裏閑著,他是指揮長,哪一件事情都離不開他。邵維柱是參加過真正的戰爭的軍人,直到輕傷不下火線這句話,所以,即使由人背著,他也要堅持跟大家一起參加其時正處在關鍵時刻的線路測設工作。
那些天,邵維柱一麵為自己的病情發愁,一麵為崩崩山嚴酷惡劣的環境給三分指工作造成的進展緩慢而憂心忡忡。更糟糕的是,不久他又感冒了。這無異於雪上加霜。身體的疼痛和工作的壓力,使這個經受過槍林彈雨考驗的漢子一下子瘦了十來斤。身邊的同誌也不禁有點替他擔心。但邵維柱明白。在這個關鍵時刻,作為指揮長,他千萬不能躺下,更不能離開崩崩山。他必須咬緊牙關挺住,而且不能在大家麵前表露出任何悲觀情緒。
縣委縣政府和指揮部的領導知道邵維柱的病情後,十分關心。不久,專門為他從騰衝運來了藥品,還請省裏的衛生專家通過電話對他做“遠程”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他的病情終於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製,雙腳的浮腫也漸漸消退下來。
但命運似乎要給邵維柱更加嚴酷的考驗。不久,長期的勞累奔波和緬甸熱帶叢林的熱劣其後,使他患上了傷寒,一年幾天發燒,整日昏昏沉沉的,起初,他還以為自己隻是一般的感冒,但到了幾天的點滴,也不見好轉,而且高燒到了40度,大家隻好把他被送回騰衝縣人民醫院檢查。診斷的結果出來了,是傷寒症。“如果你晚送來兩天,就麻煩了。”醫生皺著眉頭說。
邵維柱不得不在醫院住了下來。
此時,邵維柱所在的三分指各項目部大批工人正在陸續進場。作為分指揮長,這時候是最需要他的時候。於是,當病情剛剛得到控製,邵維柱便迫不及待地離開醫院,悄悄趕往讓她牽腸掛肚的崩崩山工地去了。
可由於傷寒尚未徹底痊愈,在工地上工作了一段時間,邵維柱的病情再度加劇,胸部一天比一天疼痛得厲害起來。經過大家的反複勸說,他隻好再一次回到縣人民醫院。這次診斷的結果是,在傷寒之外,又增加了胰腺炎。醫生嚴肅地命令他必須住院治療,否則,兩病交叉,如果任其發展,將變得更加嚴重。但邵維柱心裏仍然惦記著崩崩山工地上的事情,央求醫生,能不能讓他帶上藥品,一邊工作一邊治療。醫生被他這股固執勁兒感動了,向醫院領導匯報後,終於破例同意了他的請求。
就這樣,身上患著兩種病的邵維柱,帶著一大堆藥品,又一次返回了崩崩山……
不知不覺,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來臨了。這是騰密公路建設者們在緬甸度過的第一個中秋。盡管條件十分有限,邵維柱還是讓人設法弄了一些水果和啤酒、白酒,做了一桌比平時豐盛得多的飯菜,大夥集在一起,舉杯相慶。頭上沒有明月清風,身邊也沒有親人相伴,桌上也沒有月餅,但他們感覺到了一種身處異國他鄉對家人和家鄉的強烈思念之情。
也許是他們的思鄉之情牽動了遠在國內的縣委縣政府領導,中秋節晚上,騰衝縣縣長張惟建通過電台特地向這些騰密公路建設者們發表了節日致辭:
“同誌們,今天是中秋節。你們辛苦了!在中秋節到來之際,我謹代表騰衝縣60萬各族人民,代表騰密公路工程指揮部,向你們表示節日的慰問。中秋節本是闔家團聚的日子,但為了我們這條國際大通道的早日建成,你們以工作為重,不辭勞苦地奮戰在一線工地。騰衝縣60萬各族人民、騰密公路工程指揮部向你們表示衷心的感謝和誠摯的祝福,祝你們身體健康,闔家幸福!”
第二天,附六標要在中午舉行掛牌儀式。由於昨天是中秋節,節日的情緒還未消散,附六標到附近村子的村民家裏買了兩頭羊,打算好好慶祝一下。附六標負責人來到分指揮部,請邵維柱和分指全體成員去吃午飯,還送了了一頭羊,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盛情難卻,邵維柱同意了,並說中午在附六標吃,晚飯在分指吃。
按照中國的習俗,附六標掛牌時放了一掛鞭炮。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在天空中震響,使荒涼的工地上洋溢著一股節日的氣氛。
正當大家喜氣洋洋地準備入席吃飯時,幾個荷槍實彈的獨立軍士兵突然湧了進來。一進門,就氣勢洶洶地對著眾人咿哩哇啦說了一通。由於大家不懂緬語,麵麵相覷,不知他們是什麽意思。
坐在桌旁的邵維柱很冷靜。他問跟著獨立軍士兵一起來的那位傈僳族老村長,他們闖進來想幹什麽?
老村長說:“他們說不準你們放鞭炮。”
這當兒,一個士兵用槍指著邵維柱,又咕嚕了一句什麽。邵維柱雖然聽不懂他說什麽,但從其表情看得出對方很有些橫蠻無禮,就問老村長,這個士兵在說什麽?
老村長猶豫了一下說:“他說你坐在那兒對他們班長不尊重,要你從桌旁離開。”
邵維柱一聽,身上那股軍人的尊嚴被刺傷了,消瘦的臉上漲得通紅,他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義正詞嚴地說:“請你告訴他,我們是政府派來給你們無償修公路的。你們代表政府,我們也代表政府。我現在是在我們自己的辦公室裏,我想坐哪兒就坐哪兒,他管不著!”
老村長大概是害怕引起更大的衝突,不知道是翻譯還是不翻譯。正躊躇著,邵維柱又加重語氣,直接指著那個班長模樣的緬兵說:“如果你們不歡迎,我們我們馬上就離開這兒,但由此造成的一切損失,由你們全部負責!”然後對老村長說,“你把我的話原原本本翻給他們!”
老村長隻好按邵維柱說的,翻譯了一遍。
那個班長聽了,打著手勢辯解道:“我們以為你們在放槍。維護這兒的治安是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一邊說,眼睛一邊朝四下裏睃巡,似乎不相信剛才是放鞭炮。
邵維柱就叫人把尚未放完的鞭炮從屋裏拿出來給他們看,並說:“昨天是中秋節,按照中國的習慣,我們都應該回到國內和家人團圓,但為了修路我們堅守在工地上。再說今天附六標掛牌,是一件大事,放鞭炮慶祝一下,也是中國的習俗,就像你們做禮拜一樣,也是一種祈禱,希望順順利利地把這條公路修好。這一點,難道你不不理解麽?”
獨立軍班長聽了邵維柱的話,態度明顯地緩和下來。
邵維柱也放緩語氣,接著說:“你們的伯姆(將軍)很支持這條公路的建設,他派你們駐紮在這兒,就是讓你們保護我們的,等一會兒,我們還要放兩次鞭炮,希望你們不要再刁難……”
獨立軍班長此刻完全轉變了態度,通過老村長連連表示道歉,說剛才的事情純屬誤會,同時對身後的士兵擺擺手,讓他們放下手裏的槍。可又並沒馬上離去,而是不斷向屋裏的羊肉和啤酒張望。
邵維柱知道這些緬兵平常就喜歡到工地上“揩油”,隻好親自操刀砍了一塊羊肉,丟給了獨立軍班長。他們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工棚。
後來,邵維柱說起這段經曆,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他說:“我們畢竟是在人家的國土上施工,那些大道理他們又不懂,怎麽辦?哪怕是吃點兒虧,也得跟他們搞好關係啊!”
邵維柱告訴筆者,那天晚上,他在日記本上又寫下了一首詩:
明月星空現妖嬈,
萬水千山亦逍遙;
家鄉不諳異國事,
明月遙寄悄語縞。
中秋月圓時光好,
深山無語話也俏。
遙知妻小把酒問,
淚灑門外人未到。
字裏行間,透露出一股濃烈的思鄉之情。這位有過血與火洗禮的軍旅經曆的漢子,如今在緬北山區的嚴酷環境下,似乎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萌動著一種熱血男兒才有的那種建功立業的英雄情結。從他踏上騰密公路建設工地上那一刻起,他就拿定了決心:不建好這條備受矚目的國際大通道,決不退縮!
在騰密公路上,邵維柱的確用行動踐行了自己的信念。
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確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三
在修建騰密公路這場“特殊的遠征”中,湧現出的英雄人物,當然不止是李會仙、邵維柱兩位。
更多的也許還有那些默默無聞、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和雙手,在嚴酷凶險的緬北地區和熱帶叢林間不畏艱險,開山劈路、將這條寄托著騰衝人祖祖輩輩夢想的國際大通道,一步一步地推向更為陌生的異國遠方的普通修路工人。
他們雖然有名有姓,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但時光的風塵已經無情地掩埋了他們;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之所以來到這水土不服的異國他鄉,最初隻是為了一份比國內豐厚的工資,但一旦置身到這場空前壯烈的遠征當中,他們的勞動和奉獻就具有了特殊的意義。
在長達兩年多的時間裏,共有十二名工人在作業中殉職和身染瘧疾不幸身亡的工人;其中,還不包括眾多因長期在瘴氣盛行的緬北地區不知不覺侵染上各種潛伏性疾患,也許永遠無法治愈的那些幹部和工人。
他們也稱得上當之無愧的英雄!
未來的中緬印國際大通道史冊上,沒有理由忘記他們。
所以,當筆者在觀看一部反映騰密公路建設的紀錄片時,在結尾處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在騰密公路建設中犧牲的烈士永垂不朽!”,我的眼睛不禁潮濕了。
采訪期間,縣委書記王彩春和縣長張惟建都不約而同地對筆者提起這些無名英雄們,而且充滿感情地說:”等將來這條國際大通道全麵修通之後,應該為這些人見一座紀念碑,他們是騰衝走向南亞的真正的先行者,我們要像對待史迪威公路的英雄們那樣,永遠銘記他們啊!”
是的,這些像草木一樣普通的勞動者由於他們的“犧牲”,其平凡甚至委瑣的生命獲得了升華。
他們以一種超出自身重量的方式走進了曆史,正如我們在回眸史迪威公路和滇緬公路乃至古代“蜀身毒道”時,看見的那些無計其數倒斃在公路邊的勞工的身影一樣。
他們是曆史前進的真正的奠基者。
我們說,曆史是英雄創造的,但同時也不能忘記一位偉人的名言:“隻有人民,才是創造曆史的動力。”
這句話,現在通常很少有人提到了,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是社會發展的永遠無法更改的真相。
讓我們將更多的敬意和紀念投向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