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從2004年9月正式開始動工修建的騰密公路,都稱得上是雲南人自上個世紀40年代中國遠征軍和史迪威公路之後的又一場特殊的遠征。
從古代的蜀身毒道和南方絲綢之路,到上世紀30年代的滇緬公路和40年代的史迪威公路,再到新世紀之初的這條騰密公路,曆史似乎注定了雲南這個山地高原上的人民,將一代一代地把心血、汗水乃至生命和希望都傾注到一條條公路的修築中。
路,既是他們的曆史、現實,也是未來。
《滇緬公路紀實》中為我們展示了這樣一段敘述和數據——
新中國建立後,作為滇西經濟大動脈的滇緬公路的改造,就被提到了議事日程上。
自改革開放起,雲南交通人開始大修高等級公路,進而是高速公路大通道。
自西部大開發始,雲南建設“中國連接東南亞南亞國際大通道“的偉大實踐,更是把雲南三敵人對路的希冀和信仰,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路,是雲南山地人用已突破大山阻隔,走向山外,走向世界的曆史抉擇。路,承載了雲南山地人太多的理想和期望。
在雲南這樣的山地世界,擁有現代化的道路交通條件,是經濟發展、社會發展和人民幸福的前提和基礎。
近二十年來,在改革開放和西部大開發中,在雲南,路的發展,交通的發展,是一個越來越深入和完善的思想過程,是一種由滇緬公路代表的雲南精神最完美的發揚光大和傳遞,是一串漸行漸大的步子,是一道越攀越高的階梯。
1986年8月,雲南開始建設第一條高等級公路石(林)安(寧)公路。它的建成通車,是雲南高等級公路實現了零的突破。
1992年,雲南確定了“大幹三年,基本完成六條交通幹線公路改建”的方針,經過改建的昆明至景洪、昆明至瑞麗、昆明至曲靖、昆明至水富、昆明至羅村口、昆明至河口等六條幹線公路,不僅承接了自古以來雲南山地每一代“大通道”的基本走向,更是日後雲南通邊、出省、入海高速公路大通道的雛形。
整個“八五”期間隨著大湄公河次區域合作的推進,雲南大幅度地增加了公路投資,全省公路建設共完成投資70億元,比“七五”增加了4.9倍。這樣的投資力度,對於當時年地方預算僅為190億元的雲南來說,是一幅多麽沉重的擔子。
為實現“東連黔桂通沿海,北經川渝進中原,南下越老達秦國,西接緬甸聯印巴“的大目標,雲南人創造了一個接一個的輝煌。
1996年、1997年,雲南完成公路投資總額76.8億元;
1998年,雲南完成公路投資總額86.76億元;
2000年,雲南公路建設投資曆史性地突破100億元大關,達到了100.92億元;
2001年,雲南完成公路建設投資總額101.27億元;
2002年,雲南完成公路建設投資總額110.35億元。
2003年,是西部大開發的第四年,亦是全國建設小康社會的開局之年,雲南的大通道建設出現了更為空前的大氣魄,成為全國國道主幹線建設的主戰場。
這一年,雲南完成公路建設投資138.28億元,高速公路通車裏程突破1000公裏,創下了雲南公路建設新紀錄。
2004年,也就是西部大開發的第五年,雲南完成公路建設投資167.13億元。這個數字,相當於從1950年到1985年35年的雲南公路建設公路投資總和的10倍還多,相當於“七五”、“八五”期間兩個五年計劃投資總和的兩倍!
至2005年6月,雲南省全省高速公路裏程達到1421公裏。2005年1至6月,雲南完成公路建設投資112.86億元,比前一年同期增長64.86﹪,其中重點公路建設項目完成78.88﹪億元比前一年同期增長193.34﹪億元……
可別小瞧了這組數據,它是半個多世紀以來雲南發展的最真實記錄,也是我們正在講述中的這條騰密公路最有說服力的基礎。
《滇緬公路紀實》的作者白江女士包含情感地將雲南人和公路的關係上升到信仰和理想的高度,這顯然緣於作者特殊經曆鑄成的血脈和基因,但這何嚐不是對雲南這塊“美麗神奇豐富”的土地上獨特的自然和人文性格的生動概括!
2007年夏天,當筆者沿著已經竣工的騰密公路進行采訪時,心頭不時浮現出這條昔日的緬北戰場和史迪威公路上那一幕幕悲壯的曆史場麵。
可以說,今天的騰衝人修複的不僅是一條業已成為曆史的戰時交通給養線;雖然沒有兩軍對壘的廝殺,沒有滿天的炮火和每日每時的死亡,可他們複活的,是那些早已消逝在時光長河裏可歌可泣的靈魂……
如果說,半個多世紀以前的滇緬路和史迪威公路最大的困難是缺少先進的技術力量和設備以及戰爭等危險,那麽,在物質和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騰密公路建設者們麵臨的是另一種考驗,即金錢和舒適的誘惑。雖然時間過去了整整半個多世紀,但他們身處的環境,跟半個多世紀以前修築滇緬路的民工和修築史迪威公路的將士們幾乎同樣的嚴酷和惡劣。這意味著他們需要經受雙重的考驗。而能否經受得住,沒有一種不畏艱難、甘於奉獻的精神,顯然是難以完成這項打通國際大通道的光榮使命的。
二
2003年11月,保山市和騰衝縣交通部門組織設計人員對騰密路昔董誌瓦曉段線路開始了艱苦的勘測。
從昔董到公路測設起點之間 ,是一條穿越在原始森林、長達十多公裏的古道,寬約5米,大多石塊鋪築而成,據說是當年英國殖民者組織修建的,當地緬民稱之為老馬幫路。由於半個世紀以來人跡罕至,整條路上藤蔓交織、布滿了厚厚的綠苔和地衣,散發出一股股植物腐爛的荒涼氣息。測設人員從沙東帕河的小鐵吊橋出發,一路走走停停,不時停下來拿出圖紙認真核對和修改,有時甚至為了一個控製點火一段路現在山頭與河穀間爬上爬下,反複校對,生怕出一點而閃失。天黑了,就隨便找一個地方搭起帳篷,有的甚至在叢林裏露宿,因實在無法忍受蚊蠅的猖獗,有的隻好席地而坐,仰望著墜滿星星的夜空,一直到天亮……
寸待凱已經記不清他是第幾次進出於緬北的莽莽叢林了。由於地形複雜,氣候惡劣,在叢林間迷路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有時明明根據指南針和陽光朝著一個方向走的,可辛辛苦苦走了半天卻發現又回到了原來出發的地方。像這樣的情況,幾乎所有參加踏勘選線和測設的人都有過至少一次的經曆。對他們來說,則成了一趟無法回避的必修課。
南卡文河流經一道低穀,河南岸是一片繁茂的芭蕉林。2003年7月,寸待凱和踏勘隊的一名同事穿過芭蕉林道河邊設定橋位,任務結束後,兩個人在芭蕉林裏轉來轉去,怎麽也轉不出來。烈日當空、四周熱氣蒸騰,兩個人像被囚禁在蒸籠裏一般,昏頭昏腦的。整個芭蕉林仿佛一座迷宮,使他們難辨東西。他們發現,透明的空氣中隱約有紅紅綠綠的氣波在閃爍,寸待凱想起當地人曾經說過的,這種氣波就是傳說中的瘴氣,不禁感到一陣恐懼。他趕緊拉著同事一起,奮力在芭蕉林中砍出一條通道,終於掏出了這片瘴氣彌漫之地。當他們站在路邊,回頭望著自己砍出的通道向運動場上的跑道一樣,一圈接著一圈,真有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
2004年9月的一天,指揮部和六標的技術員深入密林複測線路。奔波了整整一天,大家累得精疲力竭,在一棵大青樹下坐下來休息。技術員李正剛剛點燃一支煙,忽然覺得P股下滑溜溜的,渾身激靈了一下,轉過頭,看見一條蛇在地上蠕動著,隻有蛇身,不見蛇頭。原來蛇頭被他坐在P股下了。他猛一下竟跳起來,操起勘測儀器三腳架,將蛇打死了。事後李正剛還直冒冷汗,那是一條毒蛇,人一旦被咬,很少有難逃一死的。
在荒無人煙的原始叢林裏,蛇蟲遍地、野獸出沒,像這樣人蛇“親密接觸”的事情幾乎每天能會發生,大家幾乎見慣不怪了。
胡廣凡是騰衝縣商務局局長,作為前期工程指揮部的副指揮長,他從測設線路開始,幾乎參加了騰密公路從勘測、選線到施工的整個過程。一開始,他們使用的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舊地圖,很多地段的深溝巨壑根本無從掌握,從2003年6月到8月的近百天時間裏,他和李會仙等勘測設計人員在緬北的崇山峻嶺和無人區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經曆過無數次被洪水圍困、遭野獸襲擊的生死威脅,幾乎九死一生,終於用雙手和腳步丈量出了騰密公路的線性方向,但這位外表憨厚的漢子始終沒叫過一聲苦……
2004年9月12日,一支特殊的“遠征軍”車隊緩緩駛離騰衝縣城,從猴橋口岸進入緬甸境內。
騰密公路建設的序幕由此拉開了。
帶隊的是騰衝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兼騰密公路指揮部副指揮長釧相強、楊黎強。
2007年6月底的一天上午,筆者在騰衝縣和順古鎮,見到了釧相強。這位早已隨著騰密公路的修建名聲遠播的副縣長,看上去約莫五十歲左右,而實際年齡卻笑得多,他臉色黝黑,看上去像一個礦工,但那雙沉鬱多思的眼睛,又使他看上去像一個敏於思考的知識分子。而實際上,釧相強曾經擔任過多年的中學教師。也許是由於長期來往於騰密路工地,親臨現場指揮的緣故,他的神情顯得有疲乏,說話時嗓音低沉,略略有些沙啞。當我和他隔著一張低矮的方桌,聊起騰密公路建設從開工到竣工所經曆的風風雨雨時,他的表情顯得出奇的平靜,讓人很難相信就是這位“先鋒”,自始至終參與和領導了騰密公路公路的全過程。“你如果想寫好騰密公路,光在這兒聽我說是不管用的,必須親自到工地上走一趟……”他微笑地說,並且主動提議為我安排車輛和陪同人員。
我欣然同意了。我心裏明白,即便我沿著騰密公路走幾個來回,也無法親身感受這條已經完工的道路上所發生的那許許多多艱苦困苦和血汗交織的日子了。這一切,已經隨著時光的飛馳,深深融入進了釧相強以及其他建設者的內心深處,變成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
我所能夠做到的,隻是通過他們的講述和回憶,將那些也已逝去的光榮和艱辛重新打撈和挽留下來,留給曆史和後人……
三
騰密公路“先遣隊”進入緬甸境內那一天,天上大雨滂沱,“盡管雨下得非常大,但在國內的旅程非常順利。可是,當車隊跨越界限進入緬甸後,暴雨中泥濘的公路開始讓大家體會到了界碑隔開的兩個世界的不同。”
他們出境後到達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甘拜地。
甘拜地應該算是從猴橋口岸出境的第一個集鎮。這個周圍都是崇山峻嶺環繞的小鎮,是緬甸克欽邦第一特區所在地,其級別雖然相當於我們的縣城,卻更像一個淩亂缺乏打理的村落。有限的幾個商鋪,擺放的都是在國內的地攤上隨處可見的小商品,經營者幾乎都是來自騰衝的邊民。
甘拜地四周的山上都是大片燒焦的荒地,在一片雨霧迷蒙中,顯得有些刺眼。這是克欽人、傈僳人刀耕火種造成的,他們往往一燒就是幾百畝,種些旱穀、包穀之類,第二年再換個地方去燒。所以緬甸北部的山林麵積銳減,生態有些惡化就是這樣燒出來的。
據說,過去的馬幫從騰衝出發,正常情況下第一天都要在甘拜地歇腳,如果從猴橋出發,第一天必歇八段。從甘拜地再往前走6公裏即是八段。第二天歇昔董,第三天翻過五台山至賽洛,第四天進入密支那。非正常情況下如遇到山兵扣押、泥石流、瘟疫等就不可預知的了。因為許多馬幫在途中很少能在預想時間到達目的地。
昔董是甘拜地之後第二個繁華的古驛站。在史料的記載和華僑的講述中,昔董承載的絲綢古道的輝煌與史迪威公路的繁忙都是舉足輕重的。史迪威公路通車前,昔董壩每天都有幾千匹馬在這裏歇息,這當中有從緬甸八莫、曼德勒、密支那馱珠寶玉石、熊掌虎骨到騰衝或內地的馬幫,也有從騰衝方向馱綿紗、絲綢、茶葉等日用百貨的馬幫,兩股人馬在昔董壩相匯,人來熙往,使鋪在地上的馬糞足有一尺多厚。但由於緬甸人沒有種蔬菜的習慣,馬糞不能得到有效利用,所有昔董壩的上空,永遠飄蕩著刺鼻的的馬糞味。
在即將進入甘拜地時,車隊停在了一道花杵之外。這是進入緬甸的第一道關卡。在大雨中,所有人都必須耐心地等待辦理“黃卡”。由於是手工操作,所以辦理相關手續的過程就顯得特別漫長。在駐足等待了兩個小時之後,車隊終於可以進入甘拜地了。
一路上,駐甘拜地辦事處和新寨一分指的人員分別出列,各自安置自己的人員,剩下的繼續冒雨前進。
當一分指的人員來到時,由於原來聯係的人民軍的營房已經閑置了很久,門窗大都是破爛的,周圍的老百姓平時散放在外的牛羊經常來這裏過夜、避雨,所以房子裏到處是牛糞、馬糞和生活垃圾,髒亂的屋子裏充滿濃烈的了黴臭味。
當晚,大家點著蠟燭,一起動手清掃,一直忙活到深夜。
當最後的車隊到達昔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此時雨下得特別大。幾十個人、十多輛車的到來,使本來冷冷清清的昔董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在一家小食館簡單地吃過飯,大家就一起動手,冒雨從車上卸東西。由於雨太大,車上的行李大多都淋濕了。沒辦法,隻好找了一塊大塑料布,將整個院子蓋起來,繼續搬行李。
主人家的房子並不算太寬,而二、三分指的行李又是混裝在一起的,要分發行李又很困難,所以隻好一下子把行李全部卸下來。這樣,行李搬上搬下,幾個回合,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淩晨。
夜裏,二分指的人員全部擠在一間房子裏,由於一天的長途跋涉,疲倦的大夥就隨便拉下了蚊帳或者是被套睡下了。而三分指的全體人員和七標的幾個人也隻好在昔董臨時找了幾家小旅館住下。
由於連續下雨,小旅館的房間、被褥全是黴臭的,加上蚊子太多,大家都一直無法入睡。
……
這段文字摘自一位曾經跟隨施工隊伍進入緬甸的新聞工作者的記錄。這些場麵,讓人聯想到當年中國遠征軍進軍緬北叢林和日軍作戰以及駐英軍修築史迪威公路的曆史情景。二者之間該是何等相似啊!
後來,當釧相強回憶自己率隊剛進入緬甸的情景時,深有感觸地說:“除了沒有穿軍裝,耳邊沒有槍炮聲,一切真的像縣長張惟建在臨行前作動員報告時說的那樣,我們跟中國遠征軍所走過的路簡直太相像了……”
9月13日,釧相強帶領三分指的全體人員和七標項目部的主要負責人,冒雨繼續向前進發。
他們的下一站是崩崩山。
崩崩山是緬甸北部地區較高的一座山峰,海拔近1000米,它主要由向北和西南方向延伸的兩支山梁組成,與五台山、高黎貢山形成台階狀,是密支那的北大門。
由於雨越下越大,道路上布滿了泥濘,不少地方出現了塌方。從山下仰望前麵的前麵的山道,清晰地呈現17個大拐39個小拐,並且自上而下分為五個台階,所以被叫做五台山。
當車隊快要進入五台山時,釧相強的車被陷住了。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才拉出足有兩尺深的泥塘,正要發動汽車時,卻發現刹車管被拉斷了。好不容易把車勉強開到前麵不遠的瓦丹陽橋,司機再也不敢貿然前進,釧相強隻好讓司機把車停放在橋頭, 自己帶著另外幾個人,淌著埋齊腳脖的泥濘步行往崩崩山上爬去。
通往山上的路又窄又陡,由於荒廢多年,路兩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竹林,幾乎把路麵都快遮住了。更要命的是,崩崩山上到處都是螞蟥,當人在林間小道上穿行時,一不小心,脖子、頭上和褲子裏就會鑽進幾條螞蟥來,滑溜溜的,嚇得人忍不住尖叫起來。大家一邊勾著腰往前走,一邊不停地跟那些無處不在的螞蟥作鬥爭,不知不覺竟忘掉了傾盆而下的大雨。
快天黑時,這支疲於奔命的隊伍才到達崩崩山上的一座村莊。說是村莊,其實隻有幾戶傈僳族人家。來之前,指揮部本來已經通過甘拜地的人民軍請人在村子裏幫忙蓋了一座房子,可由於天黑雨大,他們一時竟怎麽也找不到那座房子在哪兒了。最後,精疲力竭的人們隻好在村長家烤了一堆火,圍坐在一起,度過了他們在崩崩山的第一個夜晚。
幾天之後,通過三分指全體人員的努力,他們終於蓋起了自己的房子。所謂房子,其實不過是像緬北山區常見的那種簡易草棚,但他們總算有自己的棲身之地了。
但條件的艱苦仍然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幾個人共一張蚊帳不說,連洗臉洗腳的水都沒有,當然,照明用的電燈就更不用提了,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的,仿佛回到了“舊社會”。每天的飲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沒有肉吃,也沒有蔬菜吃,幾天下來,每個人的嘴裏又苦又澀,都提不起精神來。再加上蚊蟲不分白天黑夜的叮咬,還有那無休無止的綿綿淫雨,使人的心裏都仿佛長滿了黴……
更糟糕的是,由於連日的大雨,樹木和竹子被刮得到處都是,勘測隊標出的公路線標記也被淹沒了。接連好幾天,被派出去尋找路標的工程人員經常空手而歸。有一天,六標的三個項目經理去尋找勘測的30米橋的施工地點,天沒亮就出發了,可他們沿著山腳走了半天始終沒找到勘測標記。大家的腳和手都被一種叫身背刺的荊棘給劃破了,據說這種荊棘有毒,果然,沒過多久,便有兩個人中毒休克,栽倒在地上。此時,天已黃昏,他們在密林中轉來轉去,很快就迷路了。
留在指揮部的人見他們天黑也沒回來,便趕緊組織人去找。直到後半夜,才把他們找到。此時,距他們走上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18個小時。
三分指的指揮長邵維柱後來說,這是他們進入緬境後最艱難的一段時期。
四
緬北山區的氣候,可分為雨旱兩季,自五月下旬起,至十月間為雨季,陰雨連綿,天氣較涼,潮濕極重,蚊蟲、螞蝗很多,瘴氣特甚。十一月以後至次年五月中旬前為旱季,天氣多風,極少下雨,十二月間風勢較大,一月以後逐漸轉熱,經常在華氏一百二十度左右。
從昔董至瓦曉一帶,曆來是瘧疾的高發區。瘧疾也稱“打擺子”,人被感染上瘧疾後,有一段時期的潛伏期,發病時會出現周期性的低燒和寒冷症狀。如果不及時治療,很快就會致命。所以,地處中緬一帶的人們對這種疾病聞之色變,幾乎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
曾經以《大國之魂》馳名文壇的報告文學作家鄧賢,認為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中國遠征軍兵敗野人山,數以萬計的中華兒女不是戰死沙場,而是葬身險惡無比的原始叢林。“沼澤、野獸、螞蟥、蛇蟲、瘴氣、疾病、毒蚊、小咬以及饑餓、傷痛一齊向軍人進攻,日本人沒能消滅他們,但是野人山卻把這支中國軍隊消滅大半。”
後來,他在其新作《流浪金三角》由描寫了另外一支奇特的軍隊,所遭受的厄運與中國遠征軍驚人的相似:
公元1998年,當我的目光越過中緬國界,追蹤另一群為逃命而進入野人山原始叢林的戰敗者時,我看到的仍然是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慘烈景象。
可以想見,這群毫無準備的戰敗者冒冒失失闖入險象環生的熱帶雨林,就等於赤手空拳向魔鬼挑戰,他們終將為自己的入侵付出沉重代價。你看,重重疊疊的植物群落將天地溶為一體,飛鳥如雲,孔雀舞蹈,野獸怒吼,蟒蛇橫行。直到二十世紀中葉的某一天,這種亙古寧靜的自然狀態被人類的入侵腳步所打破,於是禽鳥驚飛,小動物驚慌地豎起耳朵。
士兵輪流在前麵開路,他們揮動砍刀,在厚牆一般的藤蔓、灌木、荒草和植物中劈出一條小徑來。不斷有人倒下,致命的瘴氣、蚊蟲、毒蛇和野獸擊倒,後來人不斷踏著死者屍體前進。他們決不能停留,停留意味著死亡。長官得到報告,健康牲口和人口都在劇減,每天失蹤和掉隊官兵多達數十人,生病者與日俱增。軍需官報告,糧食告罄,由於無人區沒有村寨,無法補充給養,於是饑餓就像猙獰的魔鬼威脅著生存。於吃不飽,隊伍有時一天隻能前進幾公裏。李國輝下令宰殺牲口,扔掉重裝備,派人打獵,然而這些措施還是不能從根上緩解斷糧威脅。隊伍的前進步伐不可避免地慢下來。
求生是支撐人們前進的惟一動力,沒有退路,所以隻能進,這個簡單道理成為一座照耀隊伍的燈塔。馬鹿塘的老人終於哽咽起來,他那張刀刻斧鑿一般的麵頰縮成一隻風幹的核桃,我看見那顆堅硬的燭淚被拉長了,緩慢而沉重地滴落下來,滾動在地板上發出叮當的脆響。
在金三角野人山,這支軍隊被一片水霧蒸騰的沼澤地擋住去路。沼澤地看上去很平靜,開著星星點點的小白花,茂密的水草迎風搖曳。長官像平常一樣,果斷下令進,但是他們不知道,大自然早已在這裏布下死亡之陣,那些致命的敵人已經在山穀裏等待了幾萬年!
貌似平靜的叢林沼澤是一座魔鬼的浴池,水氣氤氳之中暗藏殺機。由於亞熱帶氣候高溫高濕,植物快速腐爛,經過若幹億年堆積,沼澤地就變成一座水生動物盤踞的世界。無數微生物、軟體動物、蜘蛛類、吸盤類、水蛭類、腔腸類、爬行類繁衍其間,生生不息發達興旺。沼澤表麵呈鐵鏽色,鏽水之中分布著厚厚的紅色藻類,由於營養豐富,植物發育尤其繁茂,從細密的水草到一人高的野筍芭茅長得鬱鬱蔥蔥密不透風。雖是無風之晨,那些細長的葉片還是無緣無故在空氣中搖曳,你以為自己發生錯覺,樹欲靜而風不止,但是等你偶爾低頭一看,這才驀然一驚,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原來水草下麵的鏽水中遊動著成群結隊的水蛭(水螞蟥),它們粗大如芭蕉,像水蛇那樣興奮地昂著頭。而草莖葉片上則擠滿密密麻麻饑餓難耐的旱蛭(旱螞蟥),它們像雷達戰車一樣嗅覺格外敏感,一遇空氣中有人或動物氣味,立刻爭先恐後地聚攏來,張開吸盤,隻需數分鍾即可將一匹馬或者牛變成空殼。
叢林瘴氣也是一怪。每逢大雨之前或者之後,便有灰色的濃霧在沼澤窪地上抱成團遊蕩。這種霧團似煙似霧,若隱若現,遠看好像空氣顫動,近看又似炊煙嫋嫋。奇怪的是這種霧團並不隨氣流飄動,而是像有聽覺的動物,會循著人畜聲音而來。一旦人畜被它籠罩,你才會發現哪裏是什麽煙霧,分明是億萬隻細小難辨的毒蚊小咬糾結在一起,它們無孔不入地攻擊你身體的一切裸露部位,將毒液病菌刺入你的皮膚,侵入血液,深入呼吸道和心髒器官。大凡遭遇瘴氣的人畜,往往九死一生,所以連當地土著對瘴氣也避之惟恐不及。
還有毒蜂、毒蜘蛛、毒蛇和巨蟒,它們都像神話故事《西遊記》裏的千年精怪,埋伏在外表平靜如畫的森林沼澤中,等候百年不遇的西天取經人經過。這就是螞蟥穀,當地人叫"魔鬼穀",一座大自然設下的死亡陷阱。
我無法確切描述當年這些身陷絕境的人群被迫向死亡宣戰的壯烈場麵。有這樣一個細節,幾個年輕士兵將衣褲脫下來舉在頭頂,跳下沼澤探路,才行出幾十米,寧靜濕潤的空氣中,連草莖也沒有搖晃一下,那些人的麵部就發生劇烈的變化。先是像中了暗箭一樣發出慘叫,恐懼把他們的臉和身體一齊擰歪了,然後有人開始掉轉身往回跑,但是沒來得及跑上岸就跌倒在鏽水裏,鮮血立刻把水染得更紅。有人僥幸上岸,大家這才赫然看清,原來他們身體每個部位,包括眼球上鼻孔裏都被毒蟲厚厚地叮滿了,像腐屍上生出的肉蛆。人們七手八腳替他們拉下身上的螞蟥,有人粗略估計達數百條之多!
問題是他們無路可走,也無路可退,麵對這片魔鬼山穀,長官被迫下達悲壯的衝鋒命令。人們裹著厚厚的衣褲,赴湯蹈火一般撲下沼澤。前麵的人揮舞燃燒的草捆開路,熊熊火焰在凝固的沼澤表麵開辟一條短暫通道,後麵隊伍前仆後繼,婦女孩子恐懼地騎在牲口背上,大火一過,那些凶猛的嗜血動物重又包圍上來,重重疊疊地向人類進攻。這是一場亙古未有的廝殺,不是人與人,而是人與自然,與沼澤,與魔鬼的搏鬥。殺聲四起,血流成河,數百米寬闊的沼澤地帶,就像趟地雷陣,堵槍眼,衝破日本鬼子封鎖線,不斷有人和牲口陷進水裏,耗盡體力倒下。有人不能自拔,也有人因為極度恐懼和神經崩潰拉響手榴彈自殺。前麵倒下的人用身體鋪成道路,後來者踩著這條生命通道奔向彼岸,這是大自然上演了憶萬年生死循環大戲中最為常見的一幕,就像非洲大草原角馬遷徒;哪怕一再遭遇獅子、獵豹、鱷魚和掠食者襲擊,同伴垂死叫哀鳴驚天動地,生者還是義無反顧地奔跑,把生命軌跡一直朝著下一個太陽升起的未來延伸……
而時隔半個世紀之後,騰密公路的建設者們也將麵臨同樣的考驗。
大約從12月份開始,崩崩山工地上陸陸續續出現了具有發熱症狀的病人,先是六標、七標,接著,40米橋和30米橋的幾位工人也出現了同樣的發熱症狀。短短幾天時間,發病者就達到了近百人之多。
由於擔心是傳說中恐怖的瘴氣(即瘧疾),一股人人自危的情緒開始在工地上彌散開來。
12月31日,已接替縣長張惟建擔任騰密公路工程建設指揮部指揮長的釧相強,親自帶領著一支由幾名衛生專家和醫生組成的醫療隊緊急趕到了崩崩山。醫療隊對每個工棚的工人進行了認真的調查和分析後,得出的結論是病毒性感冒,而不是人們擔心的瘧疾。
這個結果讓包括釧相強在內的指揮部領導們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醫療隊很快製定了預防和治療的方案:
指揮部和各項目部向工人們進行正確的宣傳和引導,盡快杜絕和消除謠言,穩定人心;
江強預防,不喝生水、也盡量不要吃水果,認真做好飲食和生活用品衛生及糞便的處理;
用醫療隊提供的藥水做好消毒工作;
對已經發病者進行跟蹤治療;
工地上每個人必須按醫療隊開的藥方按時按量服用大鍋藥;
在三分指增加一名疾病防治的專職醫生。
與此同時,醫療隊成員到各個工棚進行巡回宣傳和巡診,爭取不留下一個診療死角。
到12月31日至,騰衝縣人民醫院先後派出15名醫護人員分期分批進駐各個施工標段,提供的藥品達萬餘元。
工人們的情緒逐漸緩和、平靜下來。
然而,由於氣候的反複多變,再加上一部分工人不注意個人衛生,工地上再次出現了大麵積發病。這次患病除了一般性感冒之外,還增加了傷寒等疾病。據一些熟悉緬北地區疫病的人說,傳染病源出自一種叫做鴇母雞的小蟲子。這種小蟲據說是傷寒和瘧疾的罪魁禍首,雖然不及一般的蚊子大,但叮咬起人來卻威力無比,它叮到人身上時毫無感覺,等你發現後,被叮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冒血的小口子,如果不馬上將毒汁擠出來,便會流膿不止,大麵積浮腫。一時間,人們對鴇母雞的恐懼簡直超過了對螞蟥和毒蛇,如果誰發現自己被鴇母雞叮了,即使服用了醫護人員提供的預防藥物,也會好幾天憂心忡忡……
就在這時候,六標突然死了一個人。死者叫段生正,50歲,騰衝縣馬站鄉人。原來在家開診所,前不久才被三分指請來負責工地上的衛生防疫工作。由於六標最近生病的人較多,就在前一天,段生正還去工地上給工人看過病,身體一直很好,沒優任何生病的症狀。據和他同住一間屋子的人說,“當天晚上,我還聽見段醫生打呼嚕,聲音還很大,可後半夜就沒了動靜。天亮後,我去吃早飯,順便叫了他一聲,卻怎麽也叫不醒,我伸手準備去把他弄醒過來,才發現他沒了呼吸,整個人都僵硬了!”
一個醫生突然不聲不響地死掉,橫豎是一件讓人覺得奇怪的事情。有的說段醫生是死於瘧疾或傷寒。如果連醫生到抱不住自己的性命,一般人那就更擋不住那可怕的“瘴氣”了!接連幾天,各種各樣的議論和猜測在工地上不脛而走,攪得人心惶惶。
幸好,騰衝縣人民醫院的專家對段生正遺體進行解剖後,得出了他是突發心肌梗塞死亡的,排除了任何疫病的可能。但盡管如此,“瘴氣”和傷寒的陰影還是在工地上徘徊,過了好些日子才漸漸消散……
五
自從騰密公路改造升級為二級柏油路以來,施工建設已經全麵鋪開,但由於各種原因施工過程中出現了不少問題。
27日早上,釧相強和新上任的副指揮長樊在旭等人從一分指開始,對各分指和標段進行調查了解,同時對工人、機械和物資供應等情況作了具體的要求和部署。
28日,釧相強等人前往崩崩山。
到達崩崩山後,釧相強馬上召集三個標段的負責人了解情況。這兩天,六標約有二百名工人進場,10多台機械已經先後到位,但由於連日下雨,原計劃中的便橋尚未搭建完成。相比之下,七標存在的問題似乎更多,但最突出的問題是缺少工人。七標總共有10多萬立方米的構造物,原本計劃進場200名工人,可由於施工承包單位是外地的,工人們不大信任他們,擔心不能按時兌付工資,所以到28日,進場的工人還不足100名;其次,由於擬建的便橋尚未修通,急需的建設物資無法及時運輸到位,以至工程進展極度緩慢,等等。
釧相強了解到這些情況後,專門找來七標的負責人,和他們一起商量解決的措施。在商談中,七標負責人覺得最讓他們頭疼的是工人不好找。經過反複思考,釧相強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讓七標退出一段,然後單獨設立附七標。等七標負責人表態同意後,他即電話指示指揮部辦公室主任段生樂,讓他馬上著手準備聯係施工單位,並要求他們當天趕到崩崩山。
就在這個問題解決後不久,釧相強到五標檢查工作時發現,鐵吊橋一即將完工的涵洞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他當即要求工人馬上停工整改。
接二連三出現的施工質量問題引起了釧相強的警惕。12月8日,指揮部在昔董召開了騰密路境外段建設工作會議,專題研究如何解決施工過程中的質量隱患問題。
在後晌,釧相強首先傳達了新任保山市委書記熊清華和騰衝縣委書記王彩春出訪密支那的有關情況。他強調指出:“根據我方和克欽邦政府簽訂的協議,騰密公路境外段必須於2006年6月完成路基通車,12月31日全麵竣工。”
經過討論,會議對管理和施工質量方麵存在的問題提出了一係列具體決定。指揮部要求各分指和項目部必須采取一切切實有效的措施和手段,保證按合同工期,保質保量完成施工任務,特別要保證工程質量,樹立質量意識,實行嚴格的獎懲製度,對存在嚴重質量問題而又屢教不改的施工單位,要加重處罰力度,決不姑息。
釧相強還特別要求,必須嚴格執行指揮部下發的工程質量管理要求和處罰措施和“2005〔32〕號文件精神”,對連續三次被書麵處罰和整改通知的分項工程,一律不予計量,對搞得好的施工單位和小組給予獎勵,獎金金額控製在對標段處罰金額1.5倍以內,獎勵具體辦法由各分指是具體情況而定。
會議還要求,各分指要不定期召集施工單位、現場監理及駐點技術代表會議,協同加強技術、進度和質量的控製和管理;由總工辦牽頭,總監辦、技術科、稽查科等部門參加每個月不定期進行一次施工質量和進度的大調查,以便有針對性地解決一些突出問題。……
1月13日早,吃過早點後,副指揮長樊在旭帶著稽查科的兩個同誌從崩崩山三分指到六標去落實30米橋承台澆築的準備工作。
當樊在旭等人來到原來六標的老項目部附近時,遇到了附六標的300多名工人分別乘坐5輛卡車和9輛拖拉機往三分指的方向去。一開始,樊在旭還以為工人們是去采石場開采石頭,就沒怎麽在意。
樊在旭沒想到,一起嚴重的衝突事件就要發生了。
那會兒,留在分指的幾個人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對即將發生的時間也渾然不覺。
工人們乘坐的卡車和拖拉機駛到分指門口停了下來。不到20分鍾,就將分指全部給堵住了。工人們在工頭的帶領下,吵嚷著向指揮部湧來。帶頭的幾個來到住宿的籬笆房外,堵住門,一邊大聲叫嚷:
“寸待凱在不在?叫他出來!”
“寸待凱,有種的你出來,別當縮頭烏龜!”
300多名工人一下子湧進指揮部,這個院子裏全是人。整個指揮部全亂了套,留在指揮部的人壓根兒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幹什麽。
這當兒,10多個工人爬上竹凳,使勁地搖晃。不一會兒,那把用竹子做成的沙發就被折騰得散了架。
與此同時,另外一些工人衝進廚房,把凡是可以吃的東西,包括早點後剩下的餌絲和前一天的冷飯、沒吃完的肉吃得精光。接著,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在裏麵翻東西,當他們找到的一箱子從國內購來的雞蛋後,便開始用開水器煮雞蛋吃。有的還用塑料袋裝了雞蛋往車上送。
還有幾個已經看見堆在電話機旁邊的幾件啤,一擁而上,把啤酒抬到院子裏,吆五喝六地喝起來。
指揮部的留守人員見此情景,心裏也不禁有點兒慌亂。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冷靜下來,其中一位跳上一輛卡車,大聲說:
“老鄉們,你們人太多,七嘴八舌地,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們具體要說什麽。還是推舉幾個人帶頭或者是讓施工小組長具體地來說。其他的工人都先到指揮部外麵去等著,好不好?”
“我們要找寸待凱。叫他出來,我們要找他!”一個工人粗著嗓子嚷道。
“他早上起來後就到標段上去了。有什麽事你們就一個一個地說。”
“我們都是從國內來到國外修路的,大家都不容易。再說,有什麽事你們好好說,指揮部會認真解決的。”
“問題是他不好好說。別廢話了,我們就是要見他!”
……
在場的工人又大聲起哄起來,眼看局麵越來越難以控製。有人便悄悄打電話找副指揮長樊在旭,向他報告正在發生的情況。但由於電話信號不好,打了好幾次也打不通。
而此時,已經到達30米橋的樊在旭也已經感覺到了這麽多工人集體出動的異常。所以一到30米橋工地,他就讓人打電話到指揮部來詢問情況。然而,同樣是因為信號不好,始終聯係不上。
後來,電話終於打通了,樊在旭聞訊後,馬上往崩崩山趕。
這時候,那個竹子做的凳子已經被工人踩爛了,地上全是工人們隨手丟的啤酒瓶、肉骨頭、果皮和潑撒的飯菜等雜物。院子裏一片狼藉,像剛剛發生過一場混戰。
就在工人闖入指揮部後不久,附六標項目部的老板夏明光和所有的技術員也趕來了。
夏老板先是到廚房裏勸說自己的工人。經過一番口舌,大部分工人總算出來了,但還有幾個仍然在裏麵不肯出來,一副堅持到底的架勢。
大約半個小時後,樊在旭回到了指揮部。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指揮長,此刻正麵臨著一場嚴峻的考驗。
聽晚指揮部留守工作人員的匯報,樊在旭放開嗓門對在場的工人說:“我是騰密公路的副指揮長和三分指的臨時負責人,現在說三點:第一,由於你們人太多,不利於解決問題,所有工人全部撤出指揮部,項目部的夏老板和各個施工小組的組長留下,有什麽來和我談;第二,由於正在施工的關鍵時期,工期非常緊,所有工人全部回去,繼續做活;第三,我負責地告訴大家,你們要求的事情,我一定會給大家滿意的答複。”
見工人們仍然大聲喧嘩,吵成一片,樊在旭又對夏明光說:“夏老板,你必須做好工人的工作,否則不利於解決問題。”
夏明光和幾個施工小組的組長見樊在旭的表情十分嚴厲,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開始勸說工人,要求他們離開指揮部。
過了一會兒,工人們在開始陸續往指揮部外麵走,但仍然有30多個人聚集在門外,不肯離開。
樊在旭把夏明光、項目經理餘建昌、總工徐世偉和十多個施工小組的組長教導平時看電視的房間裏,嚴肅地說:“各個施工小組按順序,一個一個地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幾個人起初麵麵相覷,似乎有難言之隱,彼此推推讓讓,末了,一個小組長說:“指揮長,我們今天主要是針對寸工來的。工人們進場後,一開始沒有做活的場麵。後來,項目部挖好基礎後,技術員又不去放線,讓我們閑了幾天。好不容易可以做活了,寸工又三番五次以質量不合格為由罰我們的款。昨天上午已經放了線,寸工說可以做活了,可後來他又說不讓我們做活了,必須等查驗基礎後才可以做,還罵我們的工人,說要整死我們……”
“太簡單了,你說詳細些。” 樊在旭皺著眉頭,打斷他說。
接著,幾個小組長紛紛發言,提出了一些要求:一是要寸待凱出來回答,如何整死大家;二是300多工人不做活了,要指揮部準備300多人的早飯;三是賠償12日和13日兩天的誤工損失;四是要麽寸待凱離開指揮部,要麽工人離開工地。
聽完大家的發言後,樊在旭發話了:
“首先,我請項目部、幾個組長和工人們原諒。我們還要具體地去調查落實事情的經過,才能給你們做出答複。但不管寸待凱說了些什麽,我都請大家諒解。現在,我正式向大家說明幾點:一,寸待凱不再擔任附六標的技術員,我們另做安排,從現在起,暫時由稽查科的舒加仲來負責;二是我們是到異國他鄉來做活,都不容易,更何況附六標的任務非常艱巨,任務重,工期又很緊,希望大家顧全大局,繼續留下來做活,指揮部保證你們足額拿到工錢,一分錢不拖;三是希望大家保證工程的質量,如果質量不合格,即使你們做了活也結不到工錢;四是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情,問題的關鍵在於平時缺少溝通,大家要互相理解;五是關於誤工的問題,我們在後麵進一步協調。”見大家不吭聲了,樊在旭誠懇地說,“請大家想一想,在國內,每年都要發生多少起類似的勞資糾紛,還不是要推舉幾個帶頭的來商量。像你們這樣聚眾滋事,並不利於解決問題,所以,還希望大家從大局出發,做好工人們的思想工作……”樊在旭揮了一下手,“就這樣吧,各小組長帶著自己的人趕快回去,繼續幹活。項目部的留下,我們再商量幾個問題。”
幾個小組長心裏都明白,樊在旭的話入情入理,如果再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幾分鍾後,各個小組長便帶著自己的工人離開了指揮部。
事情平息後,樊在旭召開了緊急會議,認真研究這起事件的真實原因。許多人認為,工人圍攻指揮部這樣的事件,在騰密路工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由於工期比較緊張,各個項目部大量地找工人,可大量的工人來到工地後,機械和技術員都沒有及時到位,整理出必要的施工場麵。不少工人隻好在工地上閑著,沒有事情做。於是,便造成了一麵是沒有事情做,一麵是每天要開支的現象。工人們自然會產生煩躁的情緒。一旦有活可以做了,就想加快進度,迫不及待地想把過去的損失補回來,所以忽視了質量的問題。而指揮部規定的一係列關於工程質量的管理體係和嚴格的監督過程,工人根本適應不了,還以為是故意刁難他們。這次工人們聚眾鬧事,隻不過是把存待凱當作目標,發泄一下不滿情緒罷了。但也給指揮部敲響了完善管理漏洞的警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