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克或我經曆的9樁案件

四，兒童樂園

　　我看見孩子們的笑聲 在低空飛翔 像浮出水麵的荷葉

　　一一摘自舊作

　　兒童樂園坐落在佴城繁華的市中心，由於半年多以前增添了一個新的娛樂項目——太空旅遊城，吸引了更多遊客。巨資引進美國高科技成果。21世紀的遊樂時尚。驚險！浪漫！剌激！ "飛船" 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乘上特製的小飛船，你就能飽覽神奇瑰麗的星際風光，邀遊廣袤無邊的宇宙大世界！諸如此類富於誘惑力的廣告詞充斥著佴城各大報紙和電台，短短的時間，將兒童樂園變成了一個令許多大人和孩子趨之若鶯的旅遊熱點……

　　然而，剛剛發生的一場人命案，使兒童樂園方興未艾的"太空旅遊熱"幾乎一下子從沸點降到了冰點 。案發後的當天下午，負責調查這件案子的柯克走進由一位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題寫名字的公園大門，所看到的寂寥景象已經不能和前些日子那 種門庭若市的盛況相提並論了。

　　柯克在公園安全科長的陪同下，乘著一艘小飛船，緩緩駛進了全封閉的太空旅遊城。所謂的太空旅遊城，是一座直徑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尺的巨型球體，從外麵看像一個碩大無朋的煤氣罐，裏麵則像一個仿製得十分逼真的微型小宇宙。在蔚藍色的背景下，以太陽居中，呈橢圓形排列著包括地球、水星、金星、火星、術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在內的九大行星，以及更多的太陽係以外的行星和恒星。由電腦控製的小飛船沿著弧形軌道在它們之間穿梭而過，當小飛船行駛到不同的方位時，太空色彩和星座的形狀也會出現不同的變化，斑斕多姿、氣象萬千，再加上耳邊播放的宇宙音樂，的確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小飛船的造型和平時在太空雜誌和電視上見到的宇宙飛船相差無幾，隻不過體積小多了，僅容得下三、四名乘客，恰好是一個現代家庭的最佳單元……

　　柯克不得不承認太空城設計者的高明和別出心裁。" 隻有該死的美國佬才想得出來…… " 他不由咕嚕了一句。

　　" 飛船速度由電腦控製 ， 最高時速可達……跟真正在太空旅行差不多。 " 安全科長介紹道 ， 他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像導遊。

　　" 你參加過真正的太空旅行嗎 ？" 柯克略帶譏諷地瞥了他一眼 ，" 那個孩子也許就是從現在這個位置上‘掉 ' 下去的"

　　" 也許…… " 安全科長有些尷尬地支吾了一下。

　　此刻 ， 他們正處於太空城最高點的海王星附近。別說一個孩子 ， 就是一件鋼製家具從這麽高處落下去 ， 也會摔得支離破碎。實 際上 ， 今天早晨太空城的值班人員打掃清潔 ， 在地上發現那個屍 體都僵硬了的孩子時 ， 他身邊的一個玩具機器人的兩隻胳膊也摔 到了十米開外的地方。

　　" 如果他們按照規定 ， 一下班就打掃清潔 ， 也不至於讓那孩子在冰冷冷的地上躺一整夜…… " 柯克皺著眉頭說。

　　" 主要是人太多 ， 又是星期六 ， 值班人員來不及查對進出的遊客人數 ， 否則 ， 下班前就會發現。” 安全科長說。

　　" 這麽說 ， 那孩子也可能是一個人上的飛船 ？" 柯克隨口問了一句，“ 如果是這樣 ， 那孩子的死就可能真的是一次偶然事故了。 "

　　" 不。這不可能 ！" 安全科長斷然否定道， 我們是決不會允許一個孩子單獨上飛船的。 "

　　安全科長對一句信口說出的話反應如此敏感 ， 使柯克有點意外。他大概寧願這是一起謀殺案 ， 也不願意是一場偶然性事故的 ， 柯克想。因為後者使公眾對太空旅遊城的安全係數的懷疑顯然更嚴重。尤其作為一個負責公園安全事務的人刹那間 ， 柯克為這個差不多與自己是半個同行、憂心忡忡的安全科長的過度敏 感找到了合乎邏輯的答案。

　　從太空城出來 ， 走到兒童樂園門口時 ， 柯克忽然想起什麽 ， 問安全科長 “噢 ， 那孩子有人來認領了嗎 ？"

　　" 還沒有 ， 我們在報紙登了‘認領啟事 ' 和那孩子的照片……"安全科長說。

　　" 也許他的父母尚未看到 ， 也許…… " 柯克若有所思地說 ，" 總之 ， 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 ， 哪怕是半夜…… "

　　他拍了拍安全科長寬闊的肩膀 ， 鑽進停在兒童樂園門口的一輛藍色富康轎車離開了。

　　但柯克剛回家 ， 衝完一個痛快的涼水澡 ， 電話響了。他一拿 起話筒 ， 就昕見安全科長火燒眉毛的聲音，“那孩子的母親來了 ， 她就在我的辦公室裏 ， 你能馬上過來嗎 ？"

　　" 我這就來。 " 柯克隻說了一句 ， 便放下電話匆匆下樓啟動了 那輛餘溫尚存的富康轎車 ， 直奔兒童樂園而去。

　　在安全科長的辦公室 ， 柯克見到了那個孩子的母親。她坐在 靠牆的椅子上 ， 大概剛看過暫時放在隔壁房間的孩子屍體 ， 目光 空洞 ， 臉色蒼白 ， 眼角上還留著淚痕 ， 她看上去二十七、八歲 ， 實 際年齡也許更小些 ， 一身時髦的職業女裝 ， 乍一見麵 ， 柯克差點 把她當成以前看過的一部名叫《公關小姐》的電視劇中的女主角。

　　一見柯克進去 ， 她便從椅子上站起來 ， 對柯克喊了一句，“是誰害死了我兒子 ？ 蝠蝠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 幹嗎要害死一個孩子 ？ 他還不滿五歲啊 。。。 。。。"

　　說罷 ， 她跌坐在椅子上 ， 掩麵吸泣起來。

　　柯克在她對麵坐下 ， 等了一會 ， 見她情緒有所好轉 ， 讓安全科長倒了一杯開水給她 ， 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昨天你沒有和孩子在一起嗎 ？ 或者說 ，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孩子不在你身邊的 ？"

　　她抬起頭來 ， 用一塊高級麵巾紙拭了拭臉頰上的淚痕 ， 沉默了一下說，“ 昨天上午 ， 我帶蝠蝠去逛商場 ， 買了兩件他喜歡的兒童太空服 ， 沒想到剛穿上就…… " 說到這兒 ， 她的眼睛又濕潤了 ， 停頓了一會 ， 她才接著說下去，“ 中午我們在一起吃麥當勞 ， 蝠蝠一個人吃了兩份漢堡包。我本來打算下午帶他去兒童樂園遊太空 城的 ， 太空城剛開業時 ， 蝠蝠來過一次。後來他和我在一起時 ， 他 總嚷著要我帶他來。可剛走出麥當勞餐廳 ， 公司裏有事呼我 ， 我隻好臨時把蝠蝠送回了公寓 ， 我想反正第二天是星期天 ， 再去兒童樂園也不遲…… "

　　" 你什麽時候回到……公寓的？" 柯克間。

　　" 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吧。 " 她猶豫了一下說。

　　" 這麽說 ， 你沒有回家跟孩子一起吃晚飯 。。。 。。。"

　　" 是的。 " 她說 “我是公司公關部的經理 ， 總是很忙 ， 蝠蝠偶爾和我住在一起時 ， 我也常常顧不上他 ， 好在這孩子喜歡吃西餐 ， 我平時總在屋子裏準備了一些 ， 也不至於餓肚子…… "

　　" 你剛才說‘蝠蝠偶爾和我住在一起 ' 是什麽意思 ？" 柯克打斷她道，“ 你和你兒子並不常在一起生活嗎 ？"

　　" 是的。蝠蝠平時吃住都在幼兒園 ， 節假日有時和他爸爸在一起 ， 有時來我這兒 。。。 。。。 " 她說。

　　" 這麽說 ， 你們離婚了…·

　　" 還沒有 。。。 。。。" 她說 ，“ 但我已經從家裏搬出來半年多了。 "

　　" 順便問一下 ， 他——我是指孩子的父親 ， 他知道這事嗎 ？" 柯克漫不經心地說。

　　" 這個你別問我 ， 你問我也不知道 ， 你幹嗎不去找他本人 ？" 她 忽然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 ， 你卻翻來覆去問我 這些雞毛蒜皮的問題 ， 你應該趕快去追查那害死我兒子的凶手。 "

　　" 請原諒，" 柯克說，“ 在正式開始調查之前 ， 我需要掌握一些背景材料 ， 你知道 ， 這是破案的前提"

　　"。 。。。 。。。我把地址告訴你 ， 但願你能幫我找到他。 " 她情緒緩和 下來說 "， 他叫李舟 ， 是兒童玩具廠的技術員。不過 ， 那家工廠早 就宣布破產了 ， 你不一定能找到他。實際上 ， 我一發現蝠蝠失蹤 後就四處找他 ， 可到現在也沒找到 ， 天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 那麽你先回去吧。 " 柯克見她情緒不穩定 ， 便和安全科長交換了一下眼色 ， 站起身來說，“ 在未掌握充分的證據之前 ， 我們還不能斷定你孩子的死是偶然事故還是謀殺。不過 ， 如果你發 現了與此有關的任何線索 ， 請隨時與我們聯係 ， 好嗎 ？" 柯克說著 ， 遞給他一張名片。

　　她點了點頭 ， 也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柯克。 " 你們一定要替我抓 住那個凶手 ， 拜托了。 " 她說著 ， 淚水又從眼眶裏冒了出來。她朝 暫時存放她兒子屍體的隔壁房間望了一眼 ， 突然一轉身 ， 匆匆走 了出去。

　　柯克掃了一下那張名片 ， 見上麵印著：

　　藍田公司公關部經理

　　馬蘭

　　" 她應該再進去看她兒子一眼再走 。。。 。。。" 安全科長在耳邊嘀咕了一句。

　　" 也許她太悲痛 ， 也許那孩子太讓人慘不忍睹了。 " 柯克心不 在焉地說 ， 他還在端詳那張名片。他覺得 " 馬蘭 " 這個名字有點 眼熟 ， 似乎在哪兒見過 ， 但他一時又記不起來。也許這個名字太 普通了 ， 他想。

　　" 你到現在還認為這是一起偶然事故嗎 ？" 安全科長語氣曖昧地說 ， 遞給他一支煙。

　　" 在排除工作人員失職或某種技術故障之前 ， 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 柯克說著 ， 將那張散發著香水昧的名片用鼻子嗅了一下 ， 塞進了口袋裏。

　　" 你太謹慎了 ， 不像人們傳說的那個神乎其神的柯克。如果是 這樣 ， 我們還不如請個技術專家。 " 安全科長說，“ 依我看 ， 這個 案子再簡單不過了。隻要找出和孩子一起進兒童公園的那個人…… "

　　" 你等於說隻要找出那個凶手……這不是廢話麽 ？" 柯克似笑 非笑地瞥了安全科長一眼， " 我現在困得要命 ， 我要回去睡覺了。 "

　　他用手抹了一下臉說 "， 一定要盡快找到蝠蝠的父親……我預感到 明天他會來找我們 ， 你相不相信 ？ 對了 ， 他叫什麽來著 ， 李舟。該 死的 ， 他怎麽能連自己兒子的死活都不管呢 ？" 臨走時 ， 他又對安 全科長叮囑了一句， "記著 ， 有了消息…… "

　　" 半夜也叫醒你 ！" 安全科長調侃地打斷他 "， 跟你搭檔辦案真 是倒黴 ， 除了這一點 ， 你哪兒也不像個大偵探…… "

　　柯克的預感沒錯。第二天一大早 ， 他還沒起床 ， 蝠煙的父親李舟果然由安全科長帶著找上門來了。

　　他三十出頭 ， 個兒不高 ， 有點瘦 ， 麵孔白暫 ， 屬於 " 文弱書 生 " 的那種 ， 一點不像個技術員 ， 胡子拉茬 ， 穿著鬆鬆垮垮的 ， 肩 上還背著鼓囊囊的大帆布口袋 ， 看上去像個長途跋涉的小販。

　　" 我是昨天晚上看到報紙後 ， 今天乘早班車從米羅趕回來的。 " 他在柯克亂糟糟的客廳裏剛一落座就說，"我早就知道你的大名 ， 柯克先生 ， 我以前讀過不少關於你破案的故事 ， 之所以急於見到你 ， 是因為我相信 ， 你能盡快查出害死蝠蝠的凶手。”

　　" 你下的結論太早了 ， 現在還不能斷定是偶然事故 ， 還是 。。。 。。。謀殺。 " 柯克糾正道， " 你去米羅幹什麽 ？"

　　米羅是佴城的一個郊縣 ， 以盛產菠蘿著稱 ， 柯克曾經去過不止一次。

　　" 我去推銷玩具。” 他指了指扔在牆角的大帆布口袋， "自從工廠破產後 ， 我就隻好像其他工人一樣 ， 靠賣這些積壓下來的兒童玩具為生了"不知是為兒子悲痛 ， 還是原本如此 ， 柯克注意到他說話時垂著腦袋 ， 神情恍惚 ， 有點頹喪。 " 你妻子說 ， 她到處在找你。 " 柯克說著 ， 遞給他一支煙。

　　" 我妻子 ？" 他似乎沒反應過來。

　　" 噢 ， 我是指蝠蝠的母親 ， 馬蘭…… " 柯克意識到什麽 ， 補充了一句， "你們不是還沒有離婚麽？"

　　" 是的 ， 可我們分居差不多快一年了。 " 他嘟噥了一句 ， 抬起頭來 ， 臉色陰鬱地問， " 她對你們說什麽啦 ？ 她還有什麽可說的 ， 蝠蝠跟她在一起不到一天時間 ， 就……這個婊子 ， 我要她還我的 兒子 ！" 他咬牙切齒地說 ， 忽然把臉埋在手掌裏哭起來。

　　他的哭聲暗啞、粗糙 ， 像石頭打在地上 ， 脖子仿佛被擰斷了 似的陷在瘦削的兩肩之間 ， 肩脾骨一聳一聳的 ， 像兩隻被困的小獸 ， 急於從他的皮膚裏衝出去。當他停止哭泣 ， 再次抬起頭來時 ， 柯克發現他的目光像一頭受傷的狼 ， 變得更加狂躁、陰鷙了。 " 我知道是誰殺死了蝠蝠 ， 肯定是她 ！ 她早就想這樣幹了 ， 這個狠心 的婊子…… "

　　柯克和安全科長聽了這話 ， 有些麵麵相覷。在這種情形下 ， 任何實質性的談話顯然毫無意義 ， 柯克隻好讓他先回去。

　　" 你放心 ， 如果你兒子真的是被人所害 ， 我遲早會抓住那個凶手的。 " 柯克把他送到門口說

　　" 他下樓梯腳步都不大穩 ， 我們也許該送他下樓的。 " 安全科 長關上門以後 ， 咕嚕了一句。 " 他也許太悲痛了。 " 柯克說 "， 他似 乎很愛他兒子…… "

　　" 是啊 ， 可你不覺得他過得的確有點窩囊嗎？" 安全科長說 ， " 我的意思是 ， 比起他那位光彩照人的妻子 。。。 。。。" 他說著 ， 打了個 長長的哈欠。 " 我也困了 ， 得回去睡個回籠覺 ， 或者就在你這兒打個盹也行。不過 ， 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柯克偵探的府上亂得像個 狗窩…… " 他打量了一番零亂的房間 ， 見柯克在思索著什麽 ， 沒 聽見他的話似的 ， 便問道 " 現在 ， 孩子的父母都見到了 ， 下一步 可以正式開展調查了麽 ？"

　　" 不 ， 調查已經開始了。 " 柯克用捉摸不定的語氣說 ， 向衛生間走去， " 我得再去衝個涼水澡。"

　　案發後的第四天 ， 也就是星期二的下午 ， 柯克一個人來到蝠蝠的母親馬蘭住的公寓門口 ， 被一個穿著褪色的草綠色軍褲、滿臉麻子的看門人攔住了。

　　" 你找誰 ？" 麻子用審視小偷的目光打量著柯克。

　　" 我找馬蘭小姐…… " 柯克嘴裏嚼著口香糖說。

　　" 馬蘭小姐 ？" 麻子愣了一下 ， 仿佛柯克說了一個他昕不懂的陌生名詞。 " 這兩天找她的人也太多啦 ， 前腳剛走 ， 後腳又來。 " 他懷疑地也斜著柯克， "你是幹嗎的 ？ 找她……

　　柯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證件 ， 在他麵前晃了晃。

　　" 警察 ？" 麻子說。

　　" 不 ， 偵探。 " 柯克說 ， 將證件放回了口袋。

　　" 反正都差不多。 " 麻子咕嚕道 ， 目光變得鬆弛下來，" 你進去吧 ， 不過她好像不在家 ， 上午出去後一直沒見回來…… "

　　" 她下午會回來嗎 ？" 柯克看了看手表說， " 我可以等一會兒。 "

　　" 說不準 ， 馬蘭小姐一直是個忙人 ， 加上這幾天她兒子 。。。 。。。她也許出門散心去了。你等吧 ， 隻要你有工夫 ， 愛等多久等多久。 "

　　麻子說著 ， 揮了揮手 ， 轉身向門房裏走去。柯克也跟著他走了進去。門房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 像個雜貨鋪。柯克好不容易找了條板凳 ， 但那條板凳卻缺一條腿。

　　" 坐這兒吧。 " 麻子指了指身邊的一把椅子說 ， 收拾掉擺在椅子上一副下到一半的象棋。

　　" 你剛才正在和人下棋 ？" 柯克坐下後順口問道。

　　" 誰來和我下棋 ？ 和我自個兒下。幹我這行 ， 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 非瘋了不可。 " 麻子自嘲地說 "， 怎麽樣 ， 咱們倆來一盤 ？"

　　" 不 ， 我不會象棋 ， 我下圍棋 ， 我也自己跟自己下。 " 柯克說 ，" 這幢公寓看上去很不錯 ， 都住些什麽人 ？"

　　" 什麽人都有 ， 反正沒錢住不進來。 " 麻子說，" 你進去瞧瞧就知道了 ， 裝修得比賓館還漂亮 。。。 。。。"

　　" 每個人你都認識 ？"

　　" 當然 "， 麻子不無炫耀地說 "， 每天看著他們進進出出 ， 能不認識嗎 ？"

　　" 包括馬蘭小姐的兒子 ？"

　　" 你是指蝠蝠 ？" 麻子說，" 那孩子聰明伶俐 ， 雖然不常來他媽這兒 ， 可每次來都要叫我伯伯 ， 我還沒見過這麽乖的孩子。可 惜 。。。 。。。" 他望著窗外空無一人的公寓大門 ， 歎了口氣， "我以前是 幹武警的 ， 親手擊斃過好幾個犯人 ， 對死人的事見得多了 ， 可蝠 蝠才五歲…… " 他把眼光挪到柯克的臉上， "你是來調查這件案子的吧 ？ 你說 ， 誰會與一個五歲的孩子過不去呢 ？"

　　" 你最後一次見到蝠蝠是在什麽時候 ？" 柯克岔開他的話問道。

　　" 最後一次 ？" 麻子撓了撓頭皮說， "大前天 ， 也就是星期六上午 ， 蝠蝠由馬蘭小姐帶著 ， 蹦蹦跳跳地從公寓裏出來 ， 懷裏抱著 -個玩具機器人 ， 這孩子喜歡玩具 ， 每次進進出出 ， 總見他把那玩具機器人帶在身邊。經過門房時 ， 他還親親熱熱地叫了我一聲 ‘伯伯 ' 。馬蘭小姐也麵帶笑容地和我打了個招呼 ， 說是帶蝠蝠出去玩。平時一個人進進出出 ， 馬蘭小姐並不總是和我打招呼 ， 但 有蝠蝠在就不一樣了 ， 看得出 ， 和蝠蝠在一起她也很高興的。蝠 蝠是前一天下午 ， 也就是星期五 ， 馬蘭小姐從幼兒園把他接回來 的 ， 通常 ， 馬蘭小姐每個月都要把蝠蝠接過來住兩天 ， 有時在月頭 ， 有時在月尾…

　　" 以後就再沒看見他們回來嗎？" 柯克說，" 比如中午 。。。 。。。"

　　" 沒有看見。也許他們回來時我正在做飯 ， 也許我沒注意 ， 我有時候跟自個兒下棋入了迷 ， 什麽也別想驚動我 ， 再說 ， 早中晚 時間公寓門口迸出的人多如牛毛 ， 我即使長兩雙眼睛 ， 也顧不過 來…… " 麻子搖了搖頭， " 你這話 ， 馬蘭小姐也問過我。就是出事 的當天 ， 大約晚上十點鍾 ， 或者更晚一點 ， 馬蘭小姐一個人從外 麵急匆匆地回來 ， 徑直上了樓。我以為蝠蝠被他爸爸接走了 ， 你 知道 ， 蝠蝠平常大部分時間是住在他爸爸那兒的 ， 所以我就沒和 她打招呼。可沒過幾分鍾 ， 馬蘭小姐又急匆匆地從樓上出來了 ， 她 一見我就問 ： ‘黃師傅 ， 你看見蝠蝠了嗎 l' 我納悶地說 ： ‘姻蝠早晨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麽？' 馬蘭小姐說 ： ‘可中午我帶他回來後 ，公司有事我又出去了 ， 讓他一個人在家裏玩的 ， 你沒看見嗎 ？’大 概因為著急 ， 我看見馬蘭小姐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紙。‘也許這孩子 趁我不注意 ， 一個人溜到外麵玩兒 ， 忘記回來了。 ' 我說 ， 勸馬蘭小姐別太著急 ， 先去找找再說。也許蝠蝠的爸爸把他接回去了呢 ？

　　馬蘭小姐聽了我的話 ， 當時就在公寓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 找孩 子去了。整整一夜 ， 馬蘭小姐都在門口進進出出 ， 搞得我因惦記 蝠蝠的下落 ， 也沒睡好覺 ， 一直到天亮。第二天下午 ， 才從報紙 上知道蝠蝠出事了……”

　　" 你剛才說馬蘭小姐那天晚上回公寓的準確時間是幾點？" 柯 克問 。

　　" 十點多 ， 快十一點了。 " 麻子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說， " 我記得很清楚 ， 馬蘭小姐上樓沒一會兒 ， 鍾就敲十一點了。 "

　　" 你不會看錯吧？" 柯克掃了一眼那老式掛鍾說。

　　" 你別忘了我當過武警 ， 論槍法 ， 你不一定比得贏我。 " 麻子說， "再說 ， 我還沒到老花眼的年紀。 "

　　" 我不是這個意思 。。。 。。。" 柯克閃爍其辭地說， " 你能肯定…… 馬蘭小姐是一個人回公寓的嗎？" 他見對方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 便做了個手勢，"比如 ， 也許公司裏有人陪她或送她回來 。。。 。。。"

　　" 這個我倒沒注意。 " 麻子說， " 不過 ， 馬蘭小姐上樓時 ， 我看見公寓門前的馬路上有一輛小轎車 ， 藍色的 ， 跟你那輛差不多，" 他指了指柯克停在公寓門口的那輛富康轎車說，" 隻是形狀不一 樣 ， 看上去要高級一些 ， 馬蘭小姐上樓後 ， 車就開走了。我以前也見過這輛經常送馬蘭小姐回公寓的車…… "

　　" 你沒見過那個開車送馬蘭小姐的人麽？"

　　" 見倒是見過 "， 麻子說 "， 但我對房客們的私事從來不關心 ，即使看見了什麽也不大往腦子裏記 ， 何況馬蘭小姐這樣一個漂亮 的單身女子……你知道 ， 她和她丈夫分開住半年多了。 " 他說到這兒 ， 意識到什麽似的， " 作為一個看門的 ， 我也許給你說得太多啦。 " 他突然住了口 ， 向門房外看了一眼， "你的運氣不錯 ， 總算沒白等 ， 馬蘭小姐回來了。 "

　　柯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 向外麵望去 ， 正好看見馬蘭小姐從 停在公寓門口的一輛藍色豪華轎車裏出來 ， 但他尚未看清那輛轎車的牌照 ， 車就一晃而過地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

　　" 就是這輛車嗎？" 他壓低嗓門問了一句。

　　麻子沒理睬他 ， 而是沒頭沒腦地對他說： " 我這兩天眼皮子老打架。蝠蝠的爸爸昨天在公寓門口陰沉著臉 ， 轉悠了差不多一整夜。我總擔心還會出什麽岔子。可不是麽 ， 蝠蝠畢竟是在馬蘭小 姐這兒出的事…… "

　　但柯克這會兒已顧不上他 ， 走出門房 ， 徑直向正要上樓的馬 蘭小姐迎過去。

　　馬蘭小姐的公寓房是兩居室的套間 ， 麵積不大 ， 但的確如門 房的麻子黃師傅所說 ， 裝修得很豪華 ， 一個實際上單身的女人住 這麽一套房子 ， 夠闊氣的 ， 比柯克住的那個 " 狗窩 " 強多了。

　　" 這麽漂亮的房子 ， 租金不便宜吧 ？" 柯克在客廳裏來回走了幾步 ， 停下來說 "， 是你自己掏錢租的嗎 ？"

　　" 我哪兒有這麽大的本事 ？" 馬蘭小姐換下外套後從臥室裏出 來 ， 漫不經心地說，"是公司替我租的。你喝點兒什麽 ， 柯克先生 ？" 她拉開了放在客廳一角的冰箱門。

　　" 噢 ， 來一杯可樂吧 ， 謝謝。 " 柯克說，"藍田公司可真夠大方 的。 " 他發現馬蘭小姐脫掉職業女裝 ， 換上一件寬鬆的棉布裙子後 ，更加光彩照人了 ， 至少比第一次見麵那天更顯風韻。這的確是個 容易讓人心動的漂亮女人 ， 喪子的悲痛也不足以將她身上的風采 磨損毫分 ， 柯克想 。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 才慢慢轉到牆 上的一張大幅照片上。照片上的那個孩子是蝠蝠 ， 他穿著一身藍 白條紋的兒童運動衫 ， 頭戴一頂同樣是藍色 ， 帽簷上印著 " 太 空 " 字樣的帽子 ， 懷裏抱著一個玩具機器人 ， 看上去像一個小宇 航員 ， 叉開雙腿 ， 站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 ， 胖乎乎的圓臉衝鏡 頭甜甜地笑著。柯克似乎能聽見蝠蝠的笑聲穿透照片 ， 從牆上花 瓣似的飛撒下來 ， 在屋子裏飄蕩……

　　" 真可愛 。。。 。。。" 柯克情不自禁地感歎了一句 ， 把目光從牆上移向馬蘭小姐，"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 ？"

　　" 上個月 ， 我去幼兒園接蝠蝠 ， 碰巧帶了照相機 ， 給他在幼兒 園的操場上拍了幾張…… " 馬蘭小姐垂下眼險 ， 神色黯然地說 ， 過 了一會 ， 她才抬起臉， " 柯克先生 ， 案子……有進展了麽 ？"

　　" 噢 ， 我正是為此來找你。 " 柯克說， "有幾個問題想向你了解一下。 "

　　" 請坐下談吧， "馬蘭小姐做了個手勢說， " 隻要我能夠做到的…… "

　　" 你說過 ， 星期六 ， 也就是蝠蝠出事那天中午 ， 公司有事找你 ， 他們找你究竟有什麽事 ？" 柯克在馬蘭小姐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後 說 "， 給你打呼機的那個人是誰 ？"

　　" 是我們公司的……老板。 " 馬蘭小姐說。

　　" 那天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晚上 ， 你都和老板在一起嗎？" 柯克注視著馬蘭小姐間。

　　" 是的。 " 馬蘭小姐避開柯克的目光， "你知道 ， 在藍田公司做事總是很忙的 ， 尤其搞公關…… "

　　" 恕我冒昧 ， 你們老板找你 ， 是因為公司的事 ， 還是……私事 ？"

　　" 這個……你也想了解嗎 ？" 馬蘭小姐那雙經過修飾的俏麗的眉毛微微地跳了一下。

　　" 我隻是隨便問間 ， 你也可以不回答。 " 柯克說，" 你知道 ， 昨 天早晨 ， 你丈夫李舟去找過我了 ， 他似乎有些衝動。聽說他在公 寓門口轉悠了差不多一整夜。我擔心他會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事 情 。。。 。。。"

　　" 我知道他是想把細細的死歸罪於我 ， 他總算找到機會了。 " 馬 蘭小姐冷笑了一聲 ， 從茶幾下拿出一包香煙 ， 對柯克示意了一下 ， " 抽煙嗎 ？"

　　" 好 ， 我問完了。 " 馬蘭小姐接完電話回來時 ， 柯克從沙發上站起身說，" 我該走了 ， 很抱歉 ， 耽誤了你這麽長時間 。。。 。。。"臨出門時 ， 柯克又忍不住瞅了一眼牆上那張蝠蝠的照片。

　　柯克從馬蘭小姐那兒出來 ， 見時間不是太晚 ， 便驅車向兒童 玩具廠駛去。

　　在佴城這樣一座繁華的都市尋找一個已經破產的小廠並非易 事。柯克開著車打聽了幾次 ， 才在一條偏僻的小巷裏找到了兒童 玩具廠。廠院內冷冷清清 ， 顯得很荒涼 ， 看不到幾個人 ， 幾個孩 子在一堆廢棄的塑料山旁邊玩打仗的遊戲。

　　" 小朋友 ， 能告訴我李舟住哪兒嗎 ？" 柯克問一個和蝠蝠差不多大的孩子。

　　" 李舟是誰 ？" 那孩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 ， 反問柯克。

　　" 李舟是 。。。 。。。技術員。 " 柯克比劃了一下手勢 "， 他是蝠蝠的爸爸。 "

　　" 蝠姻的爸爸我不認識 ， 但我認識蝠蝠。我們還是好朋友哩 ， 可他已經死啦。 " 那孩子皺著眉說，" 他在兒童樂園 ， 你要找去那 兒找蝠蝠吧。你知道兒童樂園在哪兒嗎 ？"

　　" 可是 ， 我找 。。。 。。。" 柯克還想說什麽 ， 但那孩子已經撇下他 ，從P股後摸出一把玩具手槍 ， 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柯克找到了一棟破舊的職工住宅樓。在擺滿了廚具、像一間 廚房的樓道口 ， 柯克問一個正在用木柴生煤爐子的中年女人， " 您能告訴我李舟住哪兒嗎 ？"

　　" 你找李舟幹嗎 ？" 那女人隻顧生爐子 ， 頭也不抬 ， 沒好氣地說， " 你們這幾天最好別找他 ， 他心情不好 ， 他兒子死了 ， 你們知 道嗎 ？"

　　" 我知道…… " 柯克猶豫了一下， " 我正是為這事來找他的。 " 那女人轉過身 ， 揉了揉被煤煙熏得直流淚的眼睛 ， 疑惑地打量著柯克， " 你是誰 ？"

　　" 我負責調查蝠蝠的案子 。。。 。。。" 柯克說。

　　" 你就是那個柯克偵探 ？" 她抱歉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是那幫賭棍哩。李舟跟我提起過你 ， 他一下午就出去了 ， 沒準快回來了 ， 要不你等一會兒 ？"

　　" 好吧。 " 柯克說 ， 順手拉過一把小板凳在樓道邊坐下，"我就在這兒等不礙事吧 ？"

　　" 不礙事 ， 反正我老公回來還有一陣子 ， 做飯不用急。 " 那女人將一個盛滿水的鍋放到生好火的爐子上麵 ， 在衣襟上揩了揩手。

　　" 你老公是幹什麽的 ？"

　　" 他和我一樣 ， 是玩具廠的工人。但廠子破產後 ， 他就去蹬三輪車了。連人家李技術員也自謀生路 ， 何況我們……一家老小總得活命是不是 ？" 那女人說，"蝠蝠的案子有眉目了麽？"

　　" 還沒有 。。。 。。。" 柯克心不在焉地說。

　　" 依我看 ， 你甭查了 ， 準是那女人幹的 "， 那女人忽然說，"她可真狠心 ， 自己的親骨肉……"

　　" 你是指誰 ？" 柯克有些吃驚地問。

　　" 還有誰 ？" 女人撇了撇嘴， "馬蘭唄。蝠蝠才五歲 ， 沒有她帶 ，他一個人能去兒童樂園玩麽 ？ 她以前在玩具廠時 ， 我就知道她不 是個好東西。我想不出李舟怎麽會跟她結婚的 ， 一開始還戀得要 死要活的 ， 就因為那張漂亮臉蛋 ？ 男人都這種德行 ， 不見棺材不 掉淚 ， 李舟不僅毀了自己 ， 還把蝠蝠的命也搭上了 ， 你說這冤不 冤枉…… "

　　" 他們夫妻倆是從什麽時候 。。。 。。。分居的 ？" 柯克見那女人扯得有點遠了 ， 便打斷了她。

　　" 半年多以前吧。 " 女人說，"那會兒廠子快維持不下去了 ， 馬 蘭是廠裏的推銷員 ， 平時在外麵交際很廣 ， 不知啥時認識了一個 公司的老板 ，一下子就跳槽過去了。這年頭 ， 女人隻要臉蛋漂亮…… "

　　" 是藍田公司嗎？" 柯克打斷她問。

　　" 是 。。。 。。。吧 ， 反正經常在電視上打廣告 ， 好像挺有錢的……"

　　女人繼續說：" 以前聽說馬蘭和那公司的老板有一腿 ， 李舟還蒙在 鼓裏呢 ， 果然去了沒多久 ， 馬蘭就提出要和李舟離婚 ， 而且不要 蝠蝠 ， 她沒準想跟那老板結婚後再生一個孩子……李舟不同意 ， 扯 來扯去 ， 一直沒離成 ， 拖到現在…… "

　　" 李舟幹嗎也不要孩子呢 ？ 他喜歡蝠蝠嗎？"

　　" 喜歡 ， 當然喜歡。馬蘭經常出差在外 ， 蝠蝠上幼兒園 ， 都是李舟接送的。 " 女人不假思索地說，"李舟表麵上不要孩子 ， 其實 是因為還戀著馬蘭 ， 舍不得和她離。我沒見過像李舟這麽死心眼的男人…… "

　　" 可他似乎有些恨馬蘭…… " 柯克說。

　　" 這你就不懂了 ， 有一首歌怎麽唱來著 ，‘沒有真正的愛 ， 哪有真正的恨 ，" 女人瞥了柯克一眼說， "看你這年紀 ， 和李舟差不多 ， 不會沒戀過女人吧 ？ 當一個女人傷透了你的心 ， 你不恨 她麽 ？"

　　柯克不置可否。 " 還沒回來…… " 他看看表 ， 咕嚕了一句 ，" 你能帶我去李舟家裏瞧瞧嗎 1"

　　" 當然可以。 " 女人說，"李舟就住在我隔壁 ， 以前他們兩口子好的時候 ， 擔心對方忘記帶鑰匙 ， 總是放一把在我這兒的。 "

　　女人領著柯克來到隔壁的一扇門口，輕輕一推 ， 門就開了。

　　" 你瞧 ， 他現在完全不像過日子的人了 ， 出去連門也不鎖。”女人說。

　　柯克走進去 ， 環顧著四周。屋子裏亂得不能再亂了 ， 到處都 是灰塵 ，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昧 ， 仿佛很長時間未住過人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地方橫七豎八地堆積著各式各樣的兒童玩具 ，其中有不少柯克見過的玩具機器人。

　　" 我家裏也堆滿了些玩藝兒。 " 女人嘟噥了一句， " 廠子倒閉後 ，就拿這些賣不出去的玩具讓我們變錢 ， 李舟經常去外麵推銷 ， 有 時碰上好機會 ， 還捎帶著幫我銷掉一點。李舟是個好心腸的 人…… "

　　柯克走進李舟的臥室 ， 見裏麵同樣亂糟糟的 ， 連床上的被子 和枕頭也搭拉到地上了。寫字台上擺著一些大概是蝠蝠幼兒園發 的《看圖說話》和《趣味遊戲》之類的課本。靠近寫字台的書架 上除了一些設計工藝方麵的專業書籍 ， 還有《複活》、《遠大前 程》、《魯賓遜飄流記》、《喪鍾為誰而鳴》、《天使 ， 引頸向故鄉》、 《福爾摩斯探案集》等不少文學作品 ， 柯克意外地看到了一本關於他的書《柯克偵探》。柯克拿起來翻了翻 ， 看見在《投 案者》那一篇裏像標本那樣整齊地夾著三張兒童樂園的入場券 ， 他 端詳了一下 ， 順手裝進了口袋。傍窗戶的牆壁上 ， 掛著一張過塑的彩色大照片 ， 是李舟馬蘭和蝠蝠在兒童樂園的合影 ， 照片左下 角印著一行字 " 情深意長 " 。從背景能看到渾圓的球形太空旅遊 城高聳入雲 ， 以及半空中五彩繽紛的氣球。照片上的李舟西裝革 履 ， 風度翩翩 ， 一隻手摟著馬蘭 ， 一隻手摟著兒子 ， 滿麵笑容 ， 與 那天柯克見過的模樣判若兩人……

　　" 這是太空旅遊城剛開業時 ， 他們在兒童樂園拍的。 " 女人在 柯克身後感慨地說，"從照片上看 ， 誰不相信這是幸福的一家子呢？”

　　" 你剛才說‘賭棍 ' 找李舟 ， 他賭博嗎 ？" 從李舟家出來時 ， 柯克漫不經心地問道。

　　" 以前他從不賭 ， 都是這半年和馬蘭分居後的事…… " 女人皺著眉 ， 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李舟這會兒還不回來 ， 沒準又去賭 上了哩。要不 ， 你去紅月亮找找他 ？"

　　" 紅月亮？"

　　" 是一個酒家的名字 ， 就在廠門口。 " 女人說， " 實際上是一家賭館 ， 廠裏的男人們大多去那兒打麻將 ， 李舟沒準也在…… "

　　" 那好 ， 我去看看。 " 柯克有幾分感激地對這個熱心的女人說。

　　" 你的水也許燒開了。 " 臨走時 ， 他提醒了一句。

　　走出廠門沒幾步 ， 柯克果然看見了那個叫紅月亮的酒家。

　　" 吃飯麽？" 柯克剛走到酒店門口 ， 一個頭發燙得像亂麻的年輕女人迎出來間。

　　" 不 ， 我找人。 " 柯克說。

　　" 找誰？" 女人斜視著他。

　　" 李舟。 "

　　" 哦 ， 找人 ！ 剛來這兒的人都這麽說…… " 女人像有什麽默契似的對柯克會心一笑， " 他也許在裏麵 ， 也許不在 。來的人太多 ， 來了又去 ， 去了又來 ， 我記不清了 ， 你自己進去看看吧…… "

　　柯克穿過廳堂 ， 向女人指的一扇小門走去。廳堂裏光線暗淡 ， 空蕩蕩的 ， 看不到什麽顧客 ， 顯得很冷清。一個體魄健壯的三十 歲左右男人趴在櫃台上 ， 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台 14 寸電視機 ， 此刻 正在播放一場足球比賽。

　　柯克推開那扇小門 ， 一陣劈裏啪啦、炒豆似的麻將聲迎麵撲來。柯克看見一間比外麵廳堂還大的房子裏擺著好幾張麻將桌 ， 每一張桌子都座無虛席 ， 旁邊還站著不少圍觀者 ， 煙霧繚繞 ， 亮得晃眼的白熾燈泡把每一張臉上的亢奮表情照得纖毫畢露……

　　柯克在人群中掃視了一遍 ， 沒有看見李舟 ， 也許人太多 ， 一 下子辨認不出來。 " 李舟在哪兒？" 柯克湊近一個人的耳邊 ， 低聲 間。

　　" 別煩我 ， 沒見我輸了嗎 7" 那人一邊碼牌 ， 一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 頭也不抬 ， 粗聲粗氣地說。

　　柯克打算往外走時 ， 旁邊的一個圍觀者拉了拉他的袖子。 " 你找李舟 7" 他悄悄地問。

　　" 你知道他在哪兒？" 柯克瞟了他一眼。

　　" 我不知道。 " 那人說，"我也在找他。我以為你知道他在哪兒"

　　兩個人一問一答 ， 像接頭的地下黨員。柯克見那人又瘦又高 ， 額骨突出 ， 快要把臉上的皮膚戳穿了似的 ， 看上去仿佛某部喜劇中的人物。

　　" 李舟欠我的錢 ， 兩個多月前借的 ， 你知道 ， 他是個新手 ， 總是輸。 那陣子我牌運好 ， 老是贏 ， 可現在 ， 我也輸得一塌糊塗……" 那人愁眉苦臉地說， " 我知道李舟的兒子死了 ， 可那不關我的事 ， 他得還錢給我趕本……他也欠你錢麽 7"

　　當他像老朋友那樣 ， 打算把一隻手搭到柯克肩上時 ， 柯克已經不聲不響地轉身走了。

　　柯克走到酒店門口 ， 一時不知道去哪兒找李舟。這當兒 ， 那 個一直在看球賽的男人叼著一支煙卷尾隨出來 ， 像個假幣兌換者 似的問他 " 昕我老婆說 ， 你要找李舟？"

　　" 我找他快一下午了。 " 柯克沒精打采地說。

　　" 你找李舟幹嗎 7" 他話中帶刺地說，"該不是又要他還錢吧 ？”

　　別逼人太甚 ， 夥計 ！ 總有一些人喜歡趁火打劫…… "

　　" 我是個偵探。 " 柯克瞪了他一眼 ， 轉身就走。

　　" 偵探 ？ 那個負責蝠蝠案子的柯克偵探？" 那人愣了一下。 " 等一等 ！" 他扔掉煙蒂跟過來，"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李舟……"

　　" 他在哪兒？" 柯克停下腳步。

　　" 他大概又去幼兒園了。 " 那人走到柯克跟前說 "， 就是蝠蝠上的那個幼兒園。這兩天 ， 他總去那兒。蝠蝠的事太讓他傷心了。 "

　　" 你貴姓 ？ 酒店是你開的？" 柯克打量了他一眼，" 看樣子 ， 你與李舟很熟…… "

　　" 是呀 ， 我叫武東 ， 和李舟是朋友。他從大學畢業分配進廠時 ， 還是我去接的他。 " 他說， " 蝠蝠的案子怎麽樣了 ？ 聽說你來調查 這案子 ， 我就放心了 ， 你知道 ， 我和李舟都喜歡讀你的探案故 事…… "

　　" 別太相信書上寫的 ， 我可沒那麽大的神通。 " 柯克自嘲地笑 了笑， " 幼兒園在哪兒 7"

　　" 就在前麵不遠 ， 不過要拐好幾個彎 ， 我領你去吧 ， 反正我這 會兒沒事。 " 武東說， " 剛才那場世界杯看得我窩了一肚子火 ， 恨不得把那幫廢物一個個當足球踢出中國隊 ， 省得他們專門給人臉上抹黑…… "

　　這一帶是佴城的舊區 ， 街道都很窄 ， 建築也破舊不堪 ， 柯克跟著武東在已經暗下來的街道上往前走 ， 有一種置身於電影布景的感覺。

　　" 你剛才說很多人找李舟逼債 "， 柯克說，" 他經常賭嗎？"

　　" 是嗬 ， 自從和馬蘭分居後 ， 他就成了賭場上的常客 ， 我也拿他沒辦法 ， 有時候 ， 還借錢給他賭。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 武東歎了口氣說，" 都是馬蘭把他毀了……"

　　" 你了解他倆的關係？"

　　" 豈止是了解，" 武東說，"他倆從戀愛到結婚 ， 整個過程我都知道。李舟還征求過我的意見哩。 "

　　" 聽說李舟……很愛馬蘭？"

　　" 不是一般的愛 ， 要不他也不會一直拖著不願離婚。 " 武東說 ，" 當初馬蘭還是一個從外地剛到佴城的打工妹 ， 舉目無親 ， 是李舟 幫她進了廠。這年頭 ， 我還沒見過像他那樣 ， 為一個女人癡情到這種份上的…… "

　　" 李舟去米羅是什麽時候？" 柯克問。

　　" 米羅 ？ 讓我想想。 " 武東說，"是星期五 ， 蝠蝠出事前一天下午 ， 李舟在我這兒吃午飯 ， 說馬蘭要接蝠蝠去過周末 ， 他也正好 去米羅推銷那些玩具。你知道 ， 李舟這人什麽都好 ， 就是書呆子氣太重 ， 廠子破產後 ， 連一般的工人好賴都找到活路了 ， 就他還挑肥揀瘦 ， 寧願去賣那些兒童玩具 。。。 。。。"

　　說話間 ， 幼兒園到了。 " 就是這兒 ， 我兒子也上這幼兒園 ， 以前我和李舟經常一起來接孩子…… "

　　但幼兒園門口寂無一人 ， 根本沒看到李舟的影子。

　　" 奇怪 ， 他究竟到哪兒去了呢？" 武東納悶地東張西望著。 " 他會不會到馬蘭那兒去了 ？ 昨天他在我那兒喝醉了酒 ， 賭咒發誓說 馬蘭害死了蝠蝠 ， 要去找她償命。我真擔心李舟頭腦發熱 ， 幹出 什麽過火的事……

　　" 他昨天差不多在馬蘭住的公寓樓下徘徊了一夜……" 柯克說，" 你覺得馬蘭真會幹出這種事來？"

　　" 不大可能。再怎麽蝠蝠畢竟是她的親骨肉。 " 武東說， "不過 ，蝠蝠的確是在她那兒出事的。女人有時候什麽都做得出來……你 知道李舟被馬蘭的情夫指使人打傷的事嗎？"

　　" 不知道。” 柯克說，"你是指藍田公司的老板？"

　　" 就是他。 " 武東點點頭， "聽說 ， 馬蘭隻等和李舟離婚 ， 就要和那個老板結婚了…… "

　　柯克回到家裏 ， 洗了個涼水澡 ， 渾身的疲乏一掃而光。他穿著睡衣 ， 舒舒服服地坐到沙發上 ， 拿起那本他不知看過多少遍的紅封皮《愛倫·坡短篇小說選 )， 信手翻 到其中的一篇《莉婭婭》， 但讀了幾頁 ， 什麽情節也沒記住 ， 腦子裏隻留下了兩句不知所雲 的詩 ：

　　這出混雜的戲 ， 一定不會使人忘卻一一 人們永遠追逐幻影 ， 卻又元法將它捕捉……

　　他扔下書 ， 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正在播放一部又臭又長的香 港連續劇《法網柔情》， 柯克一看見扮演律師的奶油小生那副裝腔 作勢的樣子就感到膩煩。他換了一個頻道 ， 正巧在播放兒童樂園 的廣告 ：

　　" 您來過太空旅遊城嗎 ？ 巨資引進美國高科技成果。 21 世紀的 遊樂時尚。驚險。浪漫。剌激。飛船直下三千尺 ， 疑是銀河落九 夭。乘上特製的小飛船 ， 你就能飽覽神奇瑰麗的星際風光 ， 邀遊 廣袤無邊的宇宙大世界——藍田公司特別讚助 ， 總經理藍田先生 攜全體員工祝您在兒童樂園度過一個快樂的周末！"

　　柯克關掉了電視。

　　星期三上午 ， 柯克走進藍田公司那幢富麗堂皇的寫字樓 ， 對一個滿臉掛著職業笑容的接待小姐說： " 我找藍總經理。 "

　　" 您有預約嗎？" 穿著印有藍田公司標誌製服的接待小姐間。 " 沒有 ， 可是 。。。 。。。 "

　　" 對不起 ， 藍總很忙。 " 接待小姐沒等柯克說完 ， 就用委婉的語氣說， " 您是否另外約個時間再來？"

　　" 小姐 ， 我正在辦一件案子。 " 柯克說，"你總不會以為我是拉 廣告的記者吧？" 他掏出證件在接待小姐麵前晃了一下 ， 大搖大擺 地穿過接待室 ， 向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柯克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 看見一個麵孔黝黑、約莫五十 多歲的人坐在一張大得像乒乓球台的辦公桌後麵 ， 正在與人通電話 ， 見他進去 ， 放下電話 ， 目光銳利地打量著他。

　　" 是你要找我嗎 ？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 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柯克偵探 。。。 。。。" 他一邊說 ， 一邊從辦公桌後麵站起 ， 走到辦公室 中間的沙發前 ， 做了個手勢，"請坐吧 ， 你找我有何貴幹？"

　　" 我想同您談談 ， 您和馬蘭小姐…… " 柯克在沙發上坐下來 ，斟酌著字眼說。

　　" 你找我就是為這個？" 藍總經理靠在沙發上 ， 仰起頭望著天花板說， " 我不習慣同一個陌生人談論我的下屬…… "

　　" 馬蘭小姐僅僅是您的下屬嗎？" 柯克譏諷地說。

　　" 這似乎是我個人的私事…… " 藍總經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 你不至於想刺探我的隱私吧？"

　　" 我從無這類嗜好。咱們還是少繞彎子吧 ， 藍總經理。 " 柯克說， " 星期六 ， 也就是馬蘭小姐的兒子蝠蝠出事那天下午 ， 您在幹什麽？"

　　" 我和馬蘭小姐在一起。 " 藍總經理說，"我找她談一件公事 ，你知道 ， 馬蘭是公關部的經理…… "

　　" 整個下午都在一起嗎？"

　　" 我們談完事情 ， 先去泰華酒店的遊泳池遊泳 ， 然後吃自助餐…… " 藍總經理說，" 大約晚上十點左右 ， 我開車送馬蘭小姐回 公寓 ， 她一下車 ， 我就離開了 ， 她兒子的事我是第二天才聽說的。 "

　　" 誰能證明您講的是真的？"

　　" 你這是什麽意思？" 藍總經理警惕地看了柯克一眼。

　　" 我的意思是 ， 那天下午 ， 也許你們根本就不在一起……" 柯 克注視著藍總經理，" 實際上 ， 那天下午 ， 馬蘭帶蝠蝠去了兒童樂園……然後才回到你身邊。你不過是幫她做了偽證 ， 以製造蝠蝠 被害時馬蘭不在現場的假象…… "

　　" 見鬼 ， 你是懷疑馬蘭害死了她兒子？" 藍總經理差點兒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 她幹嗎要這樣幹？"

　　" 因為 ， 蝠蝠始終是馬蘭小姐和她丈夫離婚的障礙。 " 柯克說 ， " 她一直不想要那孩子 ， 他們倆誰也不要 ， 而不解決孩子的歸屬問 題 ， 她也許永遠無法離婚。沒辦法 ， 她隻好出此下策 ， 對於一個 女人 ， 這的確是夠殘忍的…… "

　　" 你像在編小說…… " 藍總經理喃喃地說。

　　" 不是小說 ， 事實如此。也許還包括你在內 ， 藍總經理。 " 柯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說，"當然 ， 我的推理可能不太周密 ， 真實的 情形也許是 ， 那天下午你和馬蘭小姐的確在一起 ， 但並不是在泰 華酒店的遊泳池度過的 ， 而是你和馬蘭母子倆都去了兒童樂 園…… "

　　" 我去兒童樂園幹什麽？" 藍總經理驚愕地問。

　　" 你擔心馬蘭小姐心慈手軟 ， 關鍵時刻下不了手 ， 蝠蝠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 " 柯克說， " 所以 ， 你和他們母子倆一同進了太空旅遊城 ， 當飛船行駛到冥王星或者海王星附近時 ， 你將蝠蝠從 一百多米的空中推了下來·… 。。"

　　" 你簡直瘋了！" 藍總經理被蠍子咬了一口似的從沙發上蹦了 起來 ， 對柯克吼道，"我幹嗎要害死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孩子？"

　　" 怎麽能說那孩子跟您毫無關係呢？" 柯克說， "您愛上了馬蘭 小姐 ， 她也愛上了您 ， 兩個人如漆似膠 ， 準備結婚 ， 但蝠蝠像一 塊石頭橫在你們中間 ， 這時候 ， 你難道不會產生搬掉石頭的衝動 嗎？"

　　" 你把我想象成了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 ， 柯克先生。我今年五 十二歲 ， 女兒都大學畢業啦。 " 藍總經理嘲弄地看著柯克，"再說 ， 我也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 ， 尤其為了這種事…… "

　　" 事實也許恰恰相反， " 柯克反唇相譏道，"您曾經指使手下打傷過馬蘭小姐的丈夫李舟…… "

　　" 那是因為他鬧到公司來 ， 我讓保安人員把他趕出去罷了。 " 藍總經理說， "你別忘了我是堂堂藍田公司的總經理 ， 我能因小失大 ， 為了一個女人敗壞整個公司的名聲嗎？"

　　" 一般而言 ， 您當然不會這樣衝動。 " 柯克說，"問題是 ， 事情也有例外 ， 比如 ， 當馬蘭小姐懷了孕……"

　　藍總經理由於氣惱 ， 黝黑的臉上像要冒出火花來 ，他走到柯克麵前 ， 仿佛要扇他一耳光， 但他臨時又折過身 ， 從辦公桌的抽 屜裏拿出一張紙條 ， 伸到柯克鼻子底下 ， 冷冷地說： " 仔細看看吧 ， 柯克先生。如果你再這麽胡編亂造下去 ， 我隻好讓我的律師和你見麵了。 "

　　柯克瞄了一眼那紙條 ， 是一張人工流產的醫療處方 ， 上麵寫的是 " 馬蘭 " ……

　　星期四 ， 柯克差不多一整天都在家裏睡大覺 ， 連電話也懶得接。天黑時起床 ， 草草地煮了碗方便麵吃了 ， 一個人下圍棋下到半夜 ， 直下得頭暈腦脹 ， 然後又爬到床上沉沉睡去了。

　　星期五上午 ， 柯克又來到兒童樂園。公園門口熙熙攘攘 ， 太空旅遊城的購票窗和進出口人頭攢動 ， 遊客似乎比前幾天增多了。 看來 ， 剛發生不久的那樁人命案 ， 對兒童樂園的生意並未產生太 大的影響……

　　柯克也擠進遊客隊伍 ， 在售票窗口買了一張門票 ， 通過進出口檢票後 ， 向公園裏走去。但他剛走進公園大門 ， 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安全科長攔住了。

　　" 這兩天你躲到哪兒去啦 ？ 害得我好找…… " 安全科長滿臉焦急地說。他看見柯克手裏拿著門票 ， 有幾分詫異。 " 嗨呀 ， 我的 偵探 ， 你買門票幹啥 ， 真的到公園遊覽來啦 ？"

　　" 技術部門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嗎？" 柯克把那張門票揣進口袋 ，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 鑒定個球 ， 啥問題也沒有。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吧！" 安全科長椰揄道，" 藍田公司的老總把電話都打到我們這兒來了…… "

　　" 他說什麽？" 柯克間。

　　" 說什麽你還不清楚 7" 安全科長說，"告你憑空懷疑他參與謀殺馬蘭小姐的兒子蝠蝠 ， 他還威脅說要抽掉給太空旅遊城的讚助……你真的這樣說過嗎 ？" 他半信半疑地瞅著柯克，" 如果真這樣 ， 你就把我害得不輕 ， 我這安全科長十有八九當不成啦 。。。 。。。"

　　" 藍田公司也太猖狂了 ， 我不過是做常規調查…… " 柯克慢吞吞地說，"但如果案子真的和姓藍的有關呢 7"

　　" 你有 。。。 。。。證據麽 7" 安全科長睜大眼睛間。

　　" 我隻是說 ， 如果……。" 柯克諱莫如深地瞥了安全科長一眼 ， 轉過身 ， 像個真正的遊客那樣 ， 往太空旅遊城踱去。

　　星期五晚上睡覺之前 ， 柯克從書架上取下《柯克偵探 》， 翻到 那篇《投案者》， 漫不經心地瀏覽著 ， 但這樁由他經手的舊案很難 激起他的閱讀興趣 ， 他沒有讀完便哈欠連天 ， 丟下書本 ， 倒頭呼 呼大睡了……

　　第二天 ， 柯克起床很晚 ， 當他睜開眼時已經是下午 2 點鍾了。 他感到腦袋有點兒暈 ， 奇怪的是肚子並不餓 ， 這顯然是睡過頭了 的緣故。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怎麽一反常態 ， 變成了一個嗜睡 者。當他去衛生間洗漱時 ， 頭重腳輕 ， 像還未睡醒似的。

　　電話鈴就是在這時候突然響起來的。柯克滿嘴牙膏白沫地去接電話 ， 他拿起話筒 ， 就聽見安全科長的聲音急促 ， 仿佛報喪那 樣傳進了他的耳朵， " 你快來！真不得了 ， 案子還沒結果 ， 又出 事啦 。。。 。。。"

　　柯克還沒來得及吭聲 ， 那邊就把電話擱下了。一種模糊的預 感電流般劃過柯克的腦子 ， 他用毛巾匆匆擦掉嘴邊的白沫 ， 拉開 門向樓下跑去……

　　當柯克開著富康轎車駛進兒童樂園時 ， 很遠就看見太空旅遊城的進出口像炸了蜂窩似的 ， 聚集著一大群人。柯克擠進那座高大的球形建築 ， 見所有的旅行小飛船都停止了運行 ， 太空城內一片藍色的沉寂。安全科長帶著幾個保安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 ， 臉 上掛著嚴峻的表情 ， 見柯克進去 ， 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 ， 二話不 說便領著他向裏麵走。走到球形建築中央 ， 柯克看見地上有一塊 綠色的帆布。安全科長走過去把那塊帆布掀了起來。柯克看見地 上躺著一個人 ， 脖子歪著 ， 像被摔斷了似的 ， 整個臉都被鮮血糊 住了 ， 柯克好不容易才辨認出來 ， 那是蝠蝠的爸爸李舟 ， 他身邊 有一個胳膊被摔成幾截的玩具機器人 ， 手心裏攥著的三張兒童樂園門票上也粘滿了血跡……

　　柯克抬起頭望了一眼頭頂上空像長龍那樣一字排開的小飛 船 ， 感覺自己的腦子頃刻被照亮了。 " 天哪—— " 他忍不住叫了一 聲 ， 呆立片刻後 ， 什麽話也沒說 ， 轉身走了。

　　安全科長愣了愣 ， 也跟著柯克走了出來。

　　" 據坐在後麵一輛飛船上的遊客說 ， 李舟是在飛船駛到海王星附近時 ， 突然跳下來自殺的…… " 安全科長陰沉著臉說，"害死蝠蝠的凶手還沒有找到 ， 李舟幹嗎要自殺呢 ？ 而且跟他兒子死的時間、方式和地點一樣…… "

　　" 不 ， 凶手已經找到了。 " 柯克突然打斷他說，"李舟就是殺害他兒子蝠蝠的凶手…… "

　　安全科長昕了 ， 大驚失色地看著柯克。

　　" 請給我一支煙。 " 柯克伸出手說。 安全科長摸出煙遞給了他 ， 咕嚕了一句 ，" 我不相信…… "

　　" 我也不願意相信…… " 柯克點燃煙吸了一口說， " 我一開始把作案的懷疑對象放在馬蘭以及她的情夫藍田身上。因為種種跡 象表明 ， 馬蘭和藍田共同製造了蝠蝠出事時他們不在現場的假 象……尤其是我在馬蘭那兒發現了她懷孕的病曆——它顯然是最 有說服力的作案動機 ， 這也是我之所以冒險向藍田攤牌的原因。然而 ， 藍田隨後出示的馬蘭流產的證據使我的懷疑落空了。我不得 不將懷疑目標轉到李舟身上來。盡管蝠蝠出事時他不在現場的證 據似乎最為充分 ， 而且缺少有力的動機 ， 但我發現了一個疑點 ， 我 在李舟的臥室裏發現了三張兒童樂園的門票 ， 同樣的門票 ， 我也在馬蘭那兒發現了 ， 隻不過是兩張 ( 這一點 ， 為我懷疑馬蘭作案提供了重要依據)。起初 ， 我以為那是太空城剛開業他們全家去兒 童樂園遊玩時留下的。直到我昨天進兒童樂園時 ， 特意買了一張門票 ， 才發現公園一個月前換了新的門票 ， 也就是說李舟的那三 張門票不是半年多以前留下的。但如果它是作案的證據 ， 為什麽 不是兩張 ， 而是三張呢 ？ 因此 ， 我仍然不敢就此斷定殺害蝠蝠的是身為父親的李舟 ， 但剛才看見李舟手裏攥著的那同樣三張門票後 ， 我心裏豁然開朗了……

　　" 你還是沒有說清楚 ， 李舟幹嗎要殺害他兒子呢？" 安全科長 不解地問。

　　" 是啊 ， 這也是我遲遲不願意懷疑李舟作案的原因。 " 柯克說 ，" 是李舟鄰居的那女人一句話提醒了我 ， ‘沒有真正的愛 ， 哪有 正的恨'？ 李舟對馬蘭的感情無疑是‘真正的愛’， 正因為如此 ， 他 才一直拖著不肯和馬蘭離婚 ， 他才在馬蘭和他分居後從一個文質 彬彬的人變成了一個渾渾噩噩的賭徒。但馬蘭毫不留情地把李舟 這種感情摧毀了 ， 李舟是一個書生氣很重的人。他不甘心 ， 他想竭力挽救 ， 在一切努力無效後 ， 他對馬蘭產生了一種刻骨的仇恨 ， 這種仇恨足以抵消李舟對他兒子蝠蝠的愛 ， 他開始尋機報複了。恰在這時 ， 馬蘭為蝠蝠買了平安保險 ， 以換取李舟同意離婚的條件 ，李舟此時已在賭桌上欠了一P股債 ， 種種原因 ， 使李舟決定向馬 蘭報複 ， 而報複的工具是他和馬蘭感情的結晶——他們的兒子蝠蝠。他通過精心設計 ， 在馬蘭接蝠蝠過周末時 ， 謊稱去米羅推銷 玩具 ， 製造不在作案現場的假象 ， 以達到嫁禍馬蘭的真正目的。而事實上 ， 當那天下午馬蘭去和藍田約會 ， 將蝠蝠送回公寓後 ， 他便躲過看門人 ， 悄悄地把蝠蝠帶到了這裏。他買了三張門票， 是 想重溫上次和馬蘭一家三口來逛太空旅遊城的舊夢 ， 正如他今天 同樣買了三張門票自殺一樣……

　　" 他幹嗎要自殺？" 安全科長仍然有些納悶地說。

　　" 這很好解釋。他發現那三張門票被我拿走了 ， 以為我掌握了他作案的證據 。。。 。。。" 柯克說， "其實我比他想象的要遲鈍得多 。他自以為對我太了解了 ， 因此他比我先行動了一步 ， 而他采取的行動乃至作案的方式都是對那個曾經由我經手的案子《投案者》的模仿 ， 隻不過他沒有像詩人江山那樣投案自首。這正是他為什麽把三張門票夾在那篇故事中的原因…… "

　　安全科長 " 哦 " 了一聲 ， 半天說不出話來。

　　" 你瞧 ， 我總是在事情發生後才發現案子的真相…… " 柯克說到這兒 ， 有些垂頭喪氣。 " 我可不是什麽大偵探。 " 他嘟囔著 ， 對安全科長苦笑了一下 ， 轉過身 ， 喝醉了酒似的 ， 搖搖晃晃地向兒童樂園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