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克
柯克從警官學校畢業後 , 分配到佴城公安 局工作。像所有的大學生一樣 , 沒過多久 , 他 就被下放到最基層的街道派出所去鍛煉 , 一呆 就是兩年。
對柯克來說 , 在基層派出所鍛煉的那兩年 , 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枯燥乏味、寂寞無聊的時光 了。但我們的故事正巧從這兒開始。
大家知道 , 柯克是一個狂熱的偵探小說愛 好者 , 大學時 , 他最喜歡的是柯南道爾和鬆本 清張的偵探小說 ; 但臨近畢業時 , 他突然撇下 柯、鬆二位 , 又如癡如醉地喜歡上了愛倫·坡。 愛倫·坡作品中那種深不可測的神秘和恐怖氣氛令他特別著迷和陶醉。而這種感覺 , 是他在閱讀柯南道爾與鬆 本清張時所沒有的。所以 , 在柯克從警官學校畢業後的最初兩年 裏 , 他總是將一本紅封皮印有愛倫·坡的頭像的《愛倫·坡小說 集》隨時帶在手邊 , 一有空就拿出來翻閱 , 連封麵都快要翻爛了。
柯克就是這樣萌生當一個偵探小說家的念頭並開始嚐試寫偵 探小說的。那時候 , 柯克鍛煉的那個基層派出所裏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有這種古怪的愛好。在他們印象中 , 柯克是個多少有點 兒神經質的青年。無論上班還是下班 , 他都皺著一副眉頭 , 心不在焉地思考著什麽。別人同他聊天 , 他總是驢唇不對馬嘴 ; 即使 他偶爾主動與別人說上幾句話 , 也同樣讓你不知所雲 , 如墜五裏 霧中。他似乎每天都在同他構思的偵探小說中的人物糾纏不休 , 抽 不出空來與周圍的人打交道。有時候 , 你會從柯克那種古怪的眼 神發現 : 他沒準將他虛構的偵探小說中的世界當成了現實,反而將現實當成了虛構的世界。他好像總是抓不住小說中的人物 , 那些人物像泥鍬似的在他的腦子裏或筆下滑來滑去 , 常常使他感到無所適從。很長一段時間裏 , 他的偵探小說不是胎死腹中 , 就是寫到關鍵時刻半途而廢了。
因此 ,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樣 , 盡管柯克對偵探小說如此情有獨鍾 , 卻沒有成為偵探小說家 , 而成了後來名噪佴城的一名偵探。
這種陰差陽錯的結果 , 是否與柯克在基層派出所鍛煉的那兩年有某些必然聯係呢 ? 這正是我們要在這篇小說中解答的問題。
柯克與吳強
我們把那次突發性事件作為整個故事的開端。
那天晚上, 又輪到柯克值班巡夜。大家知道佴城的治安狀況 一直很混亂。即使白天 , 也有人在大街上公開搶劫 , 錢包或首飾 經常莫名其妙地從婦女的手中和脖子上飛走。一些更為惡發性的 凶殺案幾乎每隔兩天就會出現在晚報的版麵上。佴城差不多與經 濟發展同步上升的犯罪率使警方的神經每天都繃得緊緊的。每條 街道除了有巡警不分晝夜地值班巡邏 , 到了晚上 , 還額外抽調警 力巡夜。柯克所在的派出所地處佴城最繁華的金融貿易區 , 案發 率似乎也比別的區段高。
那天晚上與柯克一起值班的另一個警察叫吳強。與瘦小的柯 克相比 , 吳強的身材高大健壯 , 一望而知就是那種天生當警察的料。事實也的確如此 , 吳強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當了十年的警察。 他是頂替他父親的班。他父親也是個警察 , 在吳強還不滿十八歲 時 , 下班回家途中被一個經他之手送進監獄的越獄犯用秤砣擊中後腦勺當場死亡。剛剛高中畢業成績平平高考無望的吳強便順理 成章地當上了警察。
那天晚上七點半 , 柯克和吳強準時上了崗。他們從派出所出 來後 , 像往常那樣不緊不慢地由金融貿易區的邊緣地帶往中心地 帶走去。一路上 , 他們之間很少交談。在路人看來 , 他們的表情 和目光都是高度職業化的 , 甚至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遠不近 , 始終保持在一米左右 , 合乎規定的標準。其實 , 即便沒有紀律限製 ,他們彼此間似乎也沒有什麽話可以交談的。他們平時除了工作 , 幾 乎沒有任何交往。在柯克眼中 , 吳強屬於那種頭腦簡單行動敏捷 表情冷漠、看不出什麽個性的職業警察 , 落落寡歡 , 目光有點兒 陰鬱。而在吳強眼中 , 柯克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 , 除了整 天想入非非沒有任何能耐 ,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上什麽警察學校。吳 強覺得 , 他連警服都穿得鬆鬆垮垮 , 不合規範。
這樣一對毫無共同之處的搭檔走在一起 , 的確很難指望他們 有更多的話交談。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 , 他 們之間也許就不會產生任何故事了。快要到國貿大廈時 , 吳強忽 然停下來 , 對柯克說了句等我五分鍾 , 我去去就來 , 便匆匆地往 馬路邊的一家門麵很小卻裝潢得十分考究的發廊走去。
柯克沒有吭聲 , 背靠著一根電線杆 , 盡量顯得有耐心地等吳 強。他知道吳強又是去看他的那位開發廊的女朋友了。每次巡邏 經過這兒 , 吳強都要抽空去發廊裏呆上一會兒 , 每次都不超過五 分鍾。柯克也習慣了。每次走到這兒 , 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但令柯克感到納悶的是 , 吳強每次從發廊裏回來 , 臉上總是掛著一 副焦慮的表情 , 一點也看不到戀人相見後的那股甜蜜歡快勁兒。他 隱約有點失望 , 覺得自己努力顯示出的通情達理算是白白浪費了。
五分鍾後 , 吳強又從發廊回來了。臉上仍然是一副焦慮的表 情 , 甚至有幾分難看 , 仿佛剛吵過一場架。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 比現在親密一些 , 柯克也許會插科打渾 , 開幾句玩笑 , 借以打破目前這種雙方都有些不自在的尷尬氣氛。但柯克沒有吭聲。或許 他沒有這份興趣 , 或許他又在腦子裏琢磨他的偵探小說。總之 , 柯 克沒有吭聲。他們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前麵就是國貿大廈。作為佴城最具商業性也最高層的建築 , 夜 晚的國貿大廈似乎比白天更加壯觀迷人。從某種意義上說 , 國貿 大廈就是佴城繁榮發達的象征。在這裏進進出出的大都是一些貿 易代表團成員、華僑、銀行經理、企業家、房地產商、證券股東、 外國投資者 , 他們用貨幣和商品丈量著這座城市 , 以此煽起的人 的欲望比國貿大廈夜晚的燈光還要璀琛奪目。糜集在廣場上的形形色色的人群 , 也像大海的潮沙 , 一直到深夜才會消散。他們做 著公開或秘密的交易 , 如炒外匯、買彩票、走私古董、賣淫、行竊、拉皮條等等。警方一直把這裏當作最敏感的地區 , 從來沒有鬆懈過。
柯克和吳強走進人群後 , 也收斂起精神 , 不像剛才那樣心猿 意馬了。他們目光專注地在川流不息的人流裏巡視 , 以便發現可 能存在的任何犯罪跡象。
我們稱之為 " 突發性 " 的事件 , 就是在這當兒發生的。 吳強昕見身邊的
柯克突然指著前麵的一個人大叫了一聲 : 就是他 !
柯克的聲音異常尖利、響亮 , 簡直與他那副瘦小的身軀有些 不相稱。吳強以前從未昕到他發出過這種聲音。他不由自主地轉 過臉去 , 柯克臉上的表情使他吃了一驚 :那是一種恐懼中夾雜著 亢奮的有幾分怪異的譫妄表情 , 有點像終於發現了期待已久的獵 物的獵人。
王朝 ! 柯克嘴裏冒出一個奇怪的字眼 , 再次指著前麵那個人叫道 , 就是他 !
柯克顯然是發現了什麽。吳強順著他的手望去 , 看見前麵那個人在人群中驚慌地閃了一下 , 然後便不要命地奔逃起來。
吳強來不及細想 , 便以職業警察特有的那種敏捷 , 拔腿追上 去。追出去不到二百米 , 他就將那個人抓住了。那個人四十多歲 不到五十的樣子 , 穿著一套皺巴巴的西服。衣領被吳強揪得緊緊 的 , 還不停地掙紮著。憑什麽抓人 ? 他滿臉委屈地嚷道 , 憑什麽 抓我 ?
憑什麽抓你 ? 吳強沒好氣地扇了他一耳光 , 不抓你 , 你跑個球 ! 他上上下下地在那個人身上插了一遍 , 什麽也沒搜出來。他 狐疑地打量著那個人 , 問 : 你叫什麽名字 ?
王……王朝。那個人吞吞吐吐地回答剛才柯克嘴裏冒出的就是這個名字。吳強不再追問下去了。他 等柯克過來再說。他相信柯克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 所以他不 願意自費口舌。
過了一會 , 柯克才慢吞吞地跟上來。吳強揪著那個人的衣領 子往柯克麵前一推 , 就撒了手。那意思明擺著 , 我把人給你抓住 了 , 剩下的活該你啦 !
然而 , 柯克不僅沒拿出什麽 " 證據 ", 甚至連抓人的理由也說不出來。他瞪大眼睛望著那個人 , 仿佛在觀看動物園裏的一隻珍 奇動物 , 壓根兒忘掉了剛才他指著那個人尖叫 " 就是他 " 時的驚 懼表情。半晌 , 他才疑疑惑惑地問那個人 : 你是叫 。。。 。。。王朝嗎 ?
是又咋樣 ? 那個人白了他一眼 , 叫王朝的多著哩。叫王朝又不犯法 !
柯克還想說什麽 , 但他看了旁邊的吳強一眼 , 欲言又止。這 無疑是一個尷尬的場麵。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大概覺得這兩 個警察是吃錯了藥亂抓人開心。一般人難得有機會看警察的笑話 ,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 , 還不看他個夠 ?
吳強的臉色也越來越發黑。警察大都是一些很看重職業尊嚴的人 , 現在 , 由於柯克的原因 , 他作為警察的尊嚴眼看就要丟盡 了。他差不多就要衝柯克罵娘了。但為了換回警察的尊嚴 , 他強 忍著沒有發作 。他隻是用噴火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不知所措的柯克一眼 , 然後又瞪一眼那個正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的名叫王朝的男人 ,厲聲道 : 嚷嚷什麽 ? 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 走 , 跟我們去派出所一趟 !
那個人還想申辯什麽 , 但一見吳強那張嚴厲得嚇人的臉 , 就不吱聲了。
後來 , 吳強和柯克帶著那個叫王朝的男人回到派出所。他們走進另一間房子 , 還沒等關上門 , 吳強就一把抓住了柯克的衣襟 咬牙切齒地道:你今天到底吃錯了什麽藥 , 讓我出醜現眼 ? 我要 是報告所長 , 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
柯克的脖子被勒得差點喘不過氣。臉憋得通紅。我也說 。。。 。 說不清楚 , 他吭吭哧哧地說 , 他和我的一個熟人太相像了 , 想不 到名字也一字不差 。。。
昕了柯克的話 , 吳強哭笑不得 , 他悻悻地鬆開手 , 像看一個 神經病人那樣把柯克仔細端詳了一遍說 , 難怪所裏人都說你怪 , 今 天我算真正領教啦。他打了一個哈欠說。不過那個叫王朝的家夥 也真怪 , 你一叫他的名字他就跑 , 他跑個啥球呢 ? 莫非他心裏真 有鬼 ? 吳強說到這兒瞥了柯克一眼。沒準還真讓咱們歪打正著呢 ! 他拍了拍腦門 , 得 , 倒黴倒到底 , 我索性再跟那家夥一起去他住 的旅館走一趟 , 反正順路 , 你就不去了吧。他把還愣怔著未回過 神來的柯克撂在一邊 , 到外麵屋子裏帶上那個叫王朝的男人又走 出了派出所。
這是晚上十一點多鍾發生的事。
吳 強
吳強在他將近十年的警務生涯中 , 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忠於職 守的警察。他似乎具備當一個好警察的所有條件 :健壯、敏捷、紀 律性強、能吃苦、熱愛警務工作。這後一條 , 顯然與他出生在警 察家庭有關。他那位當了一輩子警察最後以身殉職的父親對他的 生活始終在發揮潛移默化的影響。這種影響之大 , 遠遠超過了他 的母親。盡管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除了身材高大 ) , 酷似 他的母親 , 而且每次父母吵架 , 他總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他母親一邊。在他看來 , 終日勤勤懇懇地操持著家務的母親是無可指責的 , 而整天在外麵忙忙碌碌對家裏的事不管不間 , 披著一身黃警服的 父親多少應該受到指責。這就是吳強當時的是非標準。然而 , 當 他某一天淩晨胳肢窩裏夾著幾冊課本急匆匆地去學校早自習時打開包了鐵皮的院門 , 發現徹夜未歸的父親像一袋馬鈴薯那樣倒在 家門前那塊冰冷冰冷的大石板上黃警服都快被鮮血染紅了一隻手還斜斜地伸向門口之後 , 他的這種是非標準 , 卻不知不覺發生了 位移。這種位移導致的第一個結果是剛剛高中畢業他就當了警察 ; 第二個結果是死活不同意他當警察的母親以閃電般的速度嫁給一 位專門做肥皂生意的小商人 ; 第三個結果是吳強穿著一身新警服 在父母留下來的那幢空蕩蕩的舊房子裏開始了他從小所熟悉的那 種緊張單調的職業警察的生活。
但最近一段時間 , 吳強考慮最多的是辭職。促使他考慮這個問題的是一個叫馮青的女人。數年以前 , 當吳強還是一個初出茅 廬的小警察時 , 這個叫馮青的女人就破門而入闖進了他的生活。不 過更準確點的稱謂也許應該是 " 叫馮青的女孩”,一個活潑、漂亮 的女孩 , 如果再加上一點賣弄風情的愛好 , 對於二十來歲的吳強 〈即使他是警察〉意味著什麽呢 ? 沒有比用 " 破門而入 " 或 " 闖 入 " 這兩個詞來形容更準確的了。這是數年前的一個深夜吳強躺 在舊房子的床上 , 一隻手攬著那個 " 叫馮青的女孩 " 溫潤富有彈 性的身體從夢中醒來後陡然冒出的一個念頭。當時他在黑暗中微微笑了。毫無疑問 , 這個警察對躺在他身邊的那個一絲不掛的" 闖入者 " 是心懷感激的。從那以後 , 他開始準備在他空洞無物的 生活中像安置一件珍貴的瓷器那樣小心翼翼地安置他的 " 叫馮青 的女孩 " 了。他將那幢自從父母離去後就再也沒有打掃過的布滿 灰垢的舊房子粉刷得煥然一新 , 一塵不染。類似的工作以後他又重複過好幾次 , 而 " 叫馮青的女孩 " 總是以各種理由將他們的婚 期一次又一次地推遲。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在火車站候車的 旅客 , 火車的不斷晚點使他坐立不安 , 並且對整個旅程也產生了 一種遙遙無期的感覺 ;或者像一個運動員 , 麵對教練不斷增加的比賽項目和訓練強度 , 他既疲憊不堪又無所適從。這種感覺日益 強烈 ,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原來多麽光潔的 " 瓷器 " 上出現了一道 道細小的裂紋。 " 叫馮青的女孩 " 不知不覺變成了 " 叫馮青的女 人戶。盡管這隻是在腦子裏一閃即逝的潛意識 , 卻足以令他焦慮不 安了。
對於吳強來說 , 這是一種自我求證的焦慮。如果將他和那個 " 叫馮青的女孩 " 看作一部戲劇裏的兩個人物 , 兩個人的 " 衝突 "則是劇情得以發展下去的前提。可他們始終沒有發生 " 衝突”。隻 有觀察 , 沒有 " 衝突 " ," 叫馮青的女孩 " 成為 " 叫馮青的女人 " 也 是他通過 " 觀察 " 獲得的。顯而易見 , 這個警察現在迫切地希望 回到他的 " 戲 " 中去 , 但是 , 如果他的身份妨礙了他回到 " 戲 " 中 去呢 ? 換句話說 , 如果是警察這個職業妨礙了他呢 ?
這是舊房子裏的吳強目前考慮最多的一個問題。
馬蓮
馬蓮是一個發廊女工。
馬蓮在發廊裏幹的時間雖然不長 , 但從她的一舉一動、一蟹一笑看上去 , 她已經明顯地老於此道了。像許多從外地湧進佴城打工的姑娘一樣 , 在她們貌似樸素的外表下 , 卻隱藏著一點也不 遜於常人的精明練達和世故人情。她們幹著又苦又累的工作。生 活飄泊不定 , 沒有保障 , 但又無時無刻不在期待和尋覓著改變這種境遇的機會。她們年青 , 精力充沛 , 倘若長得還有點兒迷人 , 那 麽 , 這種機會就不會總是虛無縹緲了。
馬蓮恰好就是這樣一個姑娘 , 心靈手巧 , 可以說聰明伶俐 , 而 且深諳自己的迷人之處。更重要的是 , 由於職業的原因 , 她對男 人們已經了如指掌。盡管從她身邊來來去去的男人形形色色 , 不 計其數 , 但她隻消一眼就能辨別和判斷出對方的身份、年齡以及 有錢沒錢等等 , 並且根據判斷來及時調整自己的表情、心情或動 作的分寸。她幹起來得心應手 , 遊刃有餘。因此 , 她對自己目前 的處境不焦不躁 ,既不抱怨 , 也不放任自流。她相信隻要是屬於
自己的機會她就不會讓它從手中白白飛走 , 哪怕它是一隻蒼蠅。
那個叫王朝的男人也許就是這樣飛到馬蓮手中的一隻蒼蠅。
當老板把那個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西服 , 有點畏畏縮縮的男人帶到馬蓮麵前時 , 她和另外兩個女工正百無聊賴地守在冷冷清清 的發廊裏看電視。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小 , 她們實際上隻能看到一 些支離破碎的圖像。老板從外麵走進來 , 對著她的耳邊低語了一 句 ,來了個傻 x, 沒準還是條大魚 , 別讓他跑了。老板是個有上 十年發廊經驗的漂亮女人 , 每次都將她認為重要的顧客交給馬蓮。 一般來說 , 老板的眼力不會錯 , 馬蓮也不會讓她失望。當然 , 馬 蓮也會有自己的眼光。但她不迷信老板 , 雖然她認為老板是個不 簡單女人。馬蓮不迷信任何人。
老板把那個男人扔給馬蓮 , 就轉過身又到外麵招攬生意去了。 馬蓮漫不經心地打量了那個男人一眼 , 見男人的目光正在躲躲閃 閃地打量她。她不禁有點懷疑起老板的眼光來。瞧這模樣 , 還是 條大魚哩 , 小魚也算不上吧,充其量是隻蝦罷了。但馬蓮沒在臉 上流露出來。她臉上漾起職業化的笑容。請吧 ! 她軟綿綿地說。
那個男人尾隨著馬蓮從一扇小門走進後麵一個房間。裏麵黑晴隆咚的 , 馬蓮拉了一下開關 , 電燈亮了 , 男人看見這房間被木板隔成了若幹個小間 , 除了放著一張小床之外 , 什麽也沒有。馬 蓮拉開其中一間的布簾 , 讓男人走了進去 ,隨後 , 馬蓮自己也跟 進去了 , 並重新拉上了布簾。
現在我們可能知道了 , 這家在佴城街頭隨處可見的發廊的生意絕不僅限於理發 , 而像其他發廊一樣還兼顧著按摩或專門為男人提供額外服務。也就是說發廊女工隻是馬蓮的公開身份 , 她確切的身份應該是按摩女郎。在這裏 , 按摩內涵是相當豐富 ,至於究竟豐富到什麽程度 , 這要看馬蓮在裏麵究竟幹了些什麽。
在裏麵 , 馬蓮的手像一條蛇那樣在男人的身上輕盈地遊走。發梢、脖子、肩腳、手臂、胸脯、腰、膀、腹直到下陰 。。。 。。。這個程序對馬蓮的職業來說 , 幾乎像邏輯一樣嚴謹、必然 , 輕車熟路、勢 不可擋 。她如同一個無堅不摧的攻城勇士 , 在城的外圍直指城的心髒 ; 而男人則像一座不堪一擊的城 , 其土崩瓦解和徹底淪陷的結局是無可更改的。
但馬蓮的手在男人的要塞地帶遇到了狸擊 , 對馬蓮來說 , 這 種狸擊是不可思議的 。她的手用力地搖撼了一下。可男人呼吸加重, 仍然在艱難而頑強地抵抗著。
是沒有錢嗎 ? 馬蓮停止了進攻。
不 。男人說 。馬蓮在黑暗中感覺到男人搖了搖頭。不。
那為什麽 ? ……馬蓮奇怪地瞪大眼睛 , 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莫非有病 ?
不 , 我是怕 。。。 。。。警察。男人吞吞吐吐地說。
哪來的警察 ? 馬蓮笑起來。你這人膽子真小 , 膽子這麽小幹嗎還來這兒 ? 馬蓮說 , 你放心吧 , 這兒比家裏還要安全。再說 , 我 們老板的男朋友就是警察。馬蓮用驕傲的口吻說。天下警察一大家 , 哪裏會自己找自己的碴 ?
可我還是有點怕。男人仍然固執地搖著頭。這麽著 , 你跟我一塊出去吧 ? 男人用央求的口氣說。
你想買鍾 ? 馬蓮再次瞪大了眼睛 , 馬蓮在這兒用了一個專業 術語:買鍾。這意味著她跟隨男人出去在外麵度過的每分鍾時間 都將用比在發廊裏高昂得多的價格計算。男人點頭了。男人點頭 的一瞬間 , 他在馬蓮眼裏就由原來的蝦變成了一尾魚 , 正由遠及近 , 向馬蓮發亮的瞳仁遊弋而來。
接下來 , 故事自然發生了變化。此刻馬蓮已經身輕如燕地站 在床邊開始收拾揉亂的頭發和衣裙了 , 而剛才她還像個女俠似的 運用騎馬蹲襠的姿勢踏在那個男人身上哩。沒多久 , 我們便看見 馬蓮和那個穿著皺巴巴的西服的男人步態輕盈地從發廊裏出來 了。他們手挽手像一對情侶站在馬路邊叫住一輛的士 , 一眨眼的工夫就開走了 , 以致我們都來不及回味馬蓮鑽進的士之前的最後 印象 , 唯一令人過目難忘的是她那隻飽滿精巧的鱷魚牌皮包。而我 們知道 , 那種倍受夜晚的發廊女工或按摩女郎青睞的鱷魚皮包裏 除了避孕套、衛生紙及一些女性化妝品外別無它物。
這天夜裏馬蓮很晚才回到發廊。當她從的士上下來時 , 她臉 上的表情和走路的姿態無一不在告訴我們 : 今晚她釣上了一條大 魚 , 一條不僅超出了她的意料 , 而且超出了老板意料的大魚。
她牢牢地記住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 王朝。
馮 青
在馮青的性生活長河中 , 一直沒有出現過高潮。也許她的河床過於寬闊幽深 , 即使駛過的船隻再多 , 也掀不起足以使她顫栗的波瀾 , 所以一年四季風平浪靜。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平靜中 , 馮 青的焦慮和渴望與日俱增。
馮青的焦虛和吳強的焦慮本質上是一回事。盡管在表現形式 上恰恰相反 , 但他們都緣於對填補自己生命中那個空洞無物的部 分的一種渴望。當這種渴望總是得不到滿足時 , 焦慮就隨之產生 了 。這是造成他們之間緊張關係的根本原因。
馮青常常在這種緊張關係中徘徊不定。彷徨往返的一刹那間 , 她就回到了十年前那個棕櫚飄香的黃昏。十年前的佴城還遠遠沒有現在這樣繁華。十年前的馮青還是個剛剛迸發廊學藝做工的女 孩 , 沒事的時候愛坐在發廊門口望著空曠的馬路想入非非。一個 年青漂亮的女孩坐在路邊想入非非無疑是令人心動的場景。吳強 就是在這種時刻走進馮青的生活的。
馮青第一次看見吳強時 , 就被他臉上的神情吸引住了。那是一種與吳強的警察身份極不協調的神情:茫然、憂鬱 , 甚至有點 兒靦腆。當這種神情同吳強身上的警帽警服聯係在一塊時,馮青暗 暗驚訝不已 , 並產生了一種奇特的親近感。這使她情不自禁地對 即將從身邊走過去的那個年青警察像老熟人似的用親昵的口吻叫了一聲: 嗨 , 瞧你的頭發 , 都快從帽沿鑽出來啦 ! 那個警察站住了,滿臉疑惑地看著她。馮青撲哧笑了。看什麽呐 ? 說你呀 , 你該理理發啦 ! 吳強就這樣像一個聽話的孩子那樣乖乖地跟著馮青走進了發廊 。後來 , 馮青又跟著吳強走進了他那幢散發著一股嗆人黴味的舊房子 , 直到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
但是 , 馮青和吳強第一次做愛就失敗了。這無疑是一個不祥 之兆 。此後的若幹年裏 , 他們又進行過無數次的操練。但吳強差 不多每一次都像個缺乏爆發力的登山運動員 , 剛剛爬到半山腰便 力不從心 , 敗下陣來 , 馮青再次有幾分驚訝地看著這個與他高大健壯的身體顯出極不相稱的虛弱、趴在自己身上像泄了氣的皮球 一樣沮喪的警察 , 心裏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憐惜填滿了。她甚至伸 出一隻手去 , 滿懷柔情地摩挲著他的臉。那一瞬間 , 她原諒了這 個在床上老吃敗仗的警察。她不再是一個光著身子四仰八叉地躺 在床上欲整難填的女人了。她又成了那個坐在發廊門口望著空曠 的馬路想入非非的女孩。她從那個身材高大神情憂鬱的警察身上又重新找回了那曾經使她怦然心動的親近感。在喧囂不寧的城市 , 親近感對一個舉目無親的女孩意味著什麽 ? 安全。沒有比安全感 更令她怦然心動的了。吳強正是攜帶著這種安全感走進了馮青的 生活 , 她不能不把這看成是命運的一種安排。
然而 , 隨著馮青由發廊女工變成了發廊老板 , 她對安全感的 渴求退居到次要的位置。安全感對一個年青女孩來說也許是重要 的 , 而對成年女子就未必再那麽重要了。因為在年青女孩的眼中 , 世界是未知而充滿風險令人恐懼的 , 但在成年女子眼中 , 世界是 已知的 , 她們從安全感的被褥裏走出 , 渴望風險並從中獲得新鮮 的體驗。如果說少女是浪漫而充分精神化的 , 那麽 , 成年女子就 是現實而充分感官化的 ; 由女孩變成女人的馮青從浪漫回到了現 實 , 從精神回到了感宮。這使馮青原來由於 " 安全感 " 的遮蔽而 尚未充分暴露、一直潛伏的對高潮的渴望一下子蘇醒了。她驟然 感覺到她的子宮像一隻巨大的胃袋空空蕩蕩 , 在她的體內晃來晃 去。她被一種從未有過的饑餓感攫住了。這時候 , 她再次感覺她 體內的河床比她想象的還要寬闊、狹長、幽深 , 這無疑更加劇了 她對大風大浪如饑似渴的期待。在這種期待之中 , 馮青和吳強雙 方都有點不知所措 , 就像一切都回到了他們的初始之夜 , 馮青用 一種無比驚訝的眼光看著滿臉漲得通紅的吳強。剩下的隻有驚訝 , 當初的那種憐惜已經蕩然無存了。直到那種令馮青渴慕已久的高潮隨著一個叫彭韜的男人的出 現一次一次地將她衝刷、填補、濕沒 , 她才會大徹大悟。可那時 候也許一切都已經晚了。
柯 克
我們再回到 " 突發性事件 " 發生的那個晚上。柯克離開派出 所 , 回到他的宿舍後 , 整整一夜沒睡好覺 , 腦子裏翻來履去的都 是他在馬路上碰見的那個叫王朝的男人。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 他 把記憶搜索了個遍 , 也想不起究竟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這個男 人。他有些糊塗 , 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搞錯了。也許他的生活中壓 根兒就沒出現過這個叫王朝的男人 , 一切都隻是一種心造的幻象。 可如果僅僅是幻象 , 他怎麽會對這個人的姓名和音容笑貌了如指 掌呢 ? 柯克憑著某種直覺相信: 這個叫王朝的男人肯定在過去時 光的某一瞬間以某種形式與他相遇過。這個念頭幾乎像夢魔一樣 將他纏住了 , 使他徹夜處於失眠狀態。
後來 , 柯克不得不翻身下床 , 在屋子裏像一隻困獸那樣四處 走動。這個未來的偵探滿臉焦慮 , 失魂落魄地在他狹小擁擠、雜亂無章的宿舍裏一直走到天亮。當一縷曦光從窗板間射進來時 , 柯 克已經精疲力竭。他四肢乏力地倚靠在堆滿書籍和紙張的書桌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突然 , 他的手觸摸到了一摞積滿灰塵的稿 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 黑沉沉的腦子仿佛劃過一道 閃電 , 頃刻間被照亮了。我們知道 , 柯克寫過許多半途而廢的偵 探小說。這些偵探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幾乎無一例外地像卡爾維諾的《寒冬夜行人》那樣 , 剛剛開始便沒了下文。因此 , 他們始 終躺在柯克的稿紙裏酣然大睡。此刻 , 這個不走運的偵探小說愛好者發現了新大陸似的 , 發了瘋地翻起那摞未完成稿來。當他期 待的那個名字從一大堆未完成稿中跳入眼簾時 , 柯克如釋重負地 舒了口氣。是的 , 他的預感被證實了: 那個叫王朝的男人就是他 一篇未寫完的偵探小說中的人物。
在那篇未完成稿中 , 叫王朝的男人是作為一個文物走私犯出 現的。但他最初的身份是一個管道工 , 常年奔走在城市或郊野的 隱秘地帶。這使他有機會接觸到大量意外發掘出來的古董 , 也就 是那些被稱為文物的東西。這類機會的增多使他逐漸養成了將古 董 ( 當然是他喜歡的那種)順手牽羊據為己有珍藏把玩的癖好。他 差不多因此而成了一個頗有造詣的文物鑒賞家。值得一提的是 , 他是一個清心寡欲、性格孤僻的人 , 一個看上去有幾分萎瑣的懦夫 ,
一個生活在溫飽線上的體力勞動者。直到有一天 , 在他臨近五十 歲的時候 , 他意外地發現 , 他私自收藏的那些古董的價值足以使 他一夜之間成為富翁。這個發現令他大為震驚 , 他體內沉睡多年 的某種欲望也漸漸蘇醒過來 , 他為此激動不己 , 並且決定將那些 古董出手。他就這樣由一位管道工變成文物走私犯 , 堂而皇之地 在柯克的小說中出現了。經過反複考慮 , 他決定把古玩出手的地 點選在佴城。主意打定後 , 這個叫王朝的男人便從銀行裏取出全 部的積蓄 , 在箱子裏翻出一套平時舍不得隻有逢年過節或是走親 戚時才穿的西服穿上 , 裝著滿腦袋幻想 , 扛上一個鼓囊囊的帆布 大提包出發了。來到佴城之後 , 這個叫王朝的男人在旅館裏包了 一間房 , 將帆布大提包藏在床底下 , 並不急於出手。他一連幾天 都在佴城街頭四處溜達 , 表麵上像是觀光遊覽市容 , 實際上是在 了解行情窺測機會 , 其一舉一動 , 堪稱走私文物的老手。這無疑 多虧了他多年來自費訂閱的文物類報刊中刊登的那些文物走私案 例 , 盡管他隻能算是一個蹩腳模仿者。如同許多偵探破小說一樣 , 在案情尚未發生時 , 小說中的人物總會碰上一些飛來的豔遇。現 在 , 這個叫王朝的男人也不例外。在佴城街頭鬼鬼祟祟的溜達中 , 他被一個叫馬蓮的發廊女工迷住了。但就在這時候 , 故事像斷了 弦的琴一樣翼然而止 , 柯克的思維又出現了故障 , 小說再一次半途而廢了……
柯克臉上的倦意一掃而光。他顧不得一夜沒睡好覺 , 匆匆往派出所趕去。現在 , 柯克迫切需要找到他的搭檔吳強 , 然後才能 找到那個叫王朝的男人。那天晚上 , 吳強一直跟著那個叫王朝的 男人去了旅館。他是否查出了可疑的線索 ? 或者說 , 他查到的線 索能否證明此王朝就是彼王朝 ? 這是柯克最關心的問題。
可是 , 柯克來到派出所後 , 上上下下找了幾遍 , 也沒看見吳 強的影子 , 他去所長辦公室打聽 , 才知道吳強已經辭職了。吳強 三天前就遞交了辭職報告 , 報告上沒有寫明辭職原因 , 但看樣子
他已拿定了主意 , 所裏再三勸說也沒留住他。所長滿臉惋惜地說:吳強的辭職對所裏是一個重大損失。他的確是個好警察 , 一點也不比他父親遜色。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 , 幾乎使柯克大吃一驚。所長說吳強三天前就遞交了辭職報告 , 三天前 , 剛好是那天晚上的事件發生後的 第二天。也就是說 , 那天晚上的事剛剛發生 , 吳強就辭職了。這 之間是否存在某種必然的聯係 , 或者僅僅是一種巧合 ? 從所長辦 公室出來 , 柯克就給吳強家裏打電話。可電話始終沒人接。吳強如果不在家 , 會去哪裏呢 ? 會不會去了他的女朋友的發廊 ? 這個 念頭剛一冒出來 , 柯克就拔腿從派出所出來 , 往吳強女朋友的發 廊趕去。那會兒正是上午 , 發廊的門關得嚴嚴實實 , 敲了一會也 沒人開。柯克這才想起這類路邊發廊一般是白天休息 , 晚上才營業的。
柯克一時沒了主意。找不到吳強 , 他就無法證實那個叫王朝 的男人的身份更不用說找到他了。現在 , 吳強仿佛謎一樣從他的 麵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 他有點兒束手無策 , 他在生活與寫作中屢 屢碰壁的困境使他變得有點心灰意懶。這個未來的偵探神情頹喪 地站在馬路上 , 再次體會到了世界的無從把握。
就是在這當兒 , 柯克腦子裏冒出了 " 福爾摩莎 " 這個奇怪的 名稱。想了半天 , 柯克才記起這是佴城的一家著名旅館的名字。他 的腦子再次像被一道閃電照亮了 :" 福爾摩莎 " 就是那個叫王朝的 男人住的旅館。那天晚上 , 吳強臨走時似乎告訴過他 , 當時他心 不在焉 , 沒有留意。但現在 , 它卻主動地從柯克的潛意識裏走出來了。
柯克喜出望外 , 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吳 強
辭職後吳強呆在那幢舊房子裏閉門不出 ,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他差不多隔絕了同外界的所有聯係 , 連電話也不接 , 有時他索性 把電話聽筒拿開 , 從根本上杜絕了電話鈴響的可能性。
吳強就這樣成了佴城的一位幽居者。由警察到幽居者 , 這是 一個意味深長的變化。同警察發生聯係的是街道 , 它們之間是共 處關係; 同幽居者發生聯係的是房子 , 它們之間是包容關係。房 子像子宮包容胎兒那樣容納了幽居者 , 而街道是逸出房子之外的 臍帶 , 當臍帶被幽居者從內部掐斷之後 , 房子就成了他在這個世 界上的唯一棲身之所了。但是 , 如果幽居者掐斷臍帶的目的最終是為了從這個唯一的棲身之所抽身而出 , 他與世界將保持何種聯係呢 ? 吳強繼辭職之後 , 再次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他準備賣掉這 幢由父母傳下來的舊房子。當他在電話中把這個決定告訴馮青時 , 馮青完全是一副不相信的口吻。因為兩天以前 , 吳強把辭職的消 息才剛剛告訴過她。她無論如何難以相信這條接踵而來的消息。她懷疑吳強要麽是惡作劇 , 要麽就是瘋子。
你在開玩笑吧 ? 馮青在電話那頭說。
一點也不開玩笑 , 我已經決定了。吳強在電話這頭用平靜的語氣說。你知道我是說一不二的。
你是在家裏閑得無聊 , 拿我尋開心吧 ? 馮青仍然不相信。我這兒忙著哩。她不耐煩地說 , 放下了電話。
下班後 , 馮青叫了一輛的士 , 來到吳強家 , 已經是深夜了。大 約十年以前 , 也是在這樣一個深夜 , 發廊女工馮青和年輕的警察 吳強騎著一輛舊自行車走進了這幢舊房子。年輕的警察光著身子 在同樣也是光著身子的馮青身上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半天 , 但他剛 進入馮青的體內 , 就像一根彈簧似的從她身上跳了起來。馮青驚 訝地看見 , 一串白色的汁液仿佛下雨一樣星星點點地灑落在舊房 子的牆上。就在那一刻 , 馮青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 :這幢狹長、 潮濕的舊房子的形狀 , 竟與一隻子宮毫無二致。
現在 , 馮青推開了舊房子的門。她看見吳強又在粉刷牆壁。她 看見這個前警察站在高凳上 , 光著脊梁 , 拿著大排刷一絲不苟地 給牆上刷著白色的塗料。誰也說不清楚他這是第幾次粉刷牆壁了。 馮青說不清楚。吳強本人恐怕也說不清楚。他這樣一遍又一遍地 刷牆為了什麽 ? 是為了塗掉牆上那些不斷灑落上去的星星點點的 汁液嗎 ? 隻有老天才知道。
我早猜到你是在開玩笑 , 馮青站在門口說 , 賣房子幹嗎還要 刷牆 ?
噓 , 別說話。吳強豎起一隻指頭擺了擺 , 從凳子上跳下來 , 走 到馮青身邊。別說話。他又重複了一句 , 並順手關上門 , 目光有 點怪異地盯著馮青的臉看了好一會。他的臉上除了眼睛外眉毛鼻 子嘴巴都沾滿了塗料 , 白花花的 , 像個京劇小醜。後來 , 吳強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開始迫不及待地剝馮青的衣裙。忙亂之中 , 他拉掉一顆胸罩上的鈕扣。馮青的身體在他的反複搓揉下越來越 僵硬 , 像一隻被拉滿了的弓。但吳強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弓箭手 , 他缺乏足夠的臂力將箭射出去 , 射出去的箭紛紛中途墜地。馮青的身體始終僵硬著 , 沒法鬆弛下來。
你說這幢房子像不像一個大而無當的子宮 ? 吳強一邊氣喘籲籲地說 , 一邊拿起排刷往馮青身上抹塗料。他像刷牆一樣幹得得心應手 , 不一會就將馮青的身體塗滿了。
我爸爸當年就是這樣刷牆的。吳強塗完最後一筆 , 扔掉排刷 ,像欣賞一件傑作似的歪起腦袋喃喃道。
他也用排刷給你媽身上抹塗料嗎 ? 馮青譏諧地說。
你在嘲笑我 ? 吳強表情陰鬱下來。你還不滿足嗎 ? 我辭職了 ,
我要把房子賣掉了。這都是為了你。你還不滿足嗎 ?
笑話 ! 我說過讓你辭職和賣房子了麽 ? 馮青說。即使我真的 這麽說過又怎樣 ? 我還想把發廊改成夜總會哩 , 你能幫我辦到嗎 ? 我讓你去殺人搶劫你也會去幹嗎 ? 虧你還是個警察呢 ! 我又不是 你媽 , 你幹嗎要聽我的話 ? 馮青說站起身 , 往衛生間走去。
可自從我媽離開後 , 這幢房子裏就來過你一個女人。吳強對著馮青的後背嘟噥道。
你那麽大個身坯 , 怎麽總讓人感覺像沒長大呢 ! 馮青笑起來。 敢情你把我當成你媽啦 , 那你幹嗎不去把你媽找回來 ? 她走進衛 生間 , 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吳強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房子裏聽著衛生間裏的洗浴聲出 神。。他顯然被馮青的話刺痛了。他像個孩子那樣抱緊雙肩 , 身體 蜷曲著蹲在空蕩蕩的房子中央 , 充溢在耳畔的都是馮青的那句話 :
你幹嗎不去把你媽找回來 ?
馬 蓮
馬蓮一直在等那個叫王朝的男人。那個看上去萎萎縮縮的家 夥不知施了什麽法術 , 似乎把馬蓮給迷住了。那天晚上回到發廊 後 , 她就不停地對老板念叨 , 弄得老板像被傳染了似的 , 也來了 勁。倆人整天在一起嘀嘀咕咕 , 每一句話都離不開那個叫王朝的男人 , 甚至連其他兩個女工也摻合進來 , 開口閉口 " 王朝王朝 " 的 , 言語間流露出對馬蓮的無比羨慕。小小的發廊裏掀起了一股不小 的 " 王朝熱 " 。
我還以為是條小魚小蝦 , 誰知道還是條大魚呢。馬蓮向老板 和另外兩個女工發表演說似的說。他那副窩囊樣 , 放著誰也不會 把他當成大魚。要不是多虧老板 , 她感激地瞟了馮青一眼 , 要不 是多虧馮姨 , 不 , 馮姐提醒 , 我八成就讓他從身邊溜走了。每次 演說到這兒 , 馬蓮便嘎然而止 , 對後麵尤其是對旅館裏發生的細 節隻字不提 , 省略得一幹二淨。哪裏隻是條大魚 , 簡直是一條鱉魚呢 , 就差要把我吃了。馬蓮充其量這麽補充地感歎一句 , 但這 越發增加了人家對她的無比羨慕。
俗話說 , 人不可貌相 , 海水不可用鬥量。發廊老板馮青不動 聲色地說。幹咱們這一行 , 就得有一副火眼金睛 , 不能讓大魚從 身邊白白溜掉。她作了個抓魚的手勢。多抓幾條大魚 , 這輩子可 就受益無窮啦。她瞥了洗耳恭聽的馬蓮和另外兩個女工一眼。這種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 , 要牢牢抓住他 ! 這一句她是對著馬蓮說 的。那種耳提麵命、推心置腹的口氣 , 差點讓馬蓮感動得流下淚 來。
你就放心吧馮姐 , 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他溜掉啦。馬蓮信心十 足地對發廊老板這麽說 , 心裏卻嘀咕 : 我保證不讓那個姓玉的溜 掉 , 可萬一他讓我從馮姐您這兒溜掉了 , 這不給發廊造成了慘重 損失嗎 ? 但她表麵上仍然信誓旦旦 , 沒讓這一念頭從臉上絲毫流 露出來。
發廊裏包括老板在內的全體員工對事情的進一步發展都在拭目以待。馬蓮不是說那個叫王朝的男人過兩天就來發廊接她出去 遊山玩水 ( 沒準還要出國 ) 嗎 ? 可過了第三天 , 姓王的還不見影 子。馬蓮有點沉不住氣了。這可是那天夜裏分手時姓王的親口對 她說的 , 難道他會記錯嗎 ? 會不會是姓王的又泡上了別的妞把她 給忘了 ? 男人都他媽這種德性 , 要你的時候山盟海誓 , 什麽肉麻 的話都說得出口 , 可一轉身沒準就把你忘得無影無蹤。馬蓮真的 沉不住氣啦。
發廊老板馮青也沉不住氣了。不能讓他這麽溜走 , 否則發廊 損失太大了。你為什麽不主動出擊 , 去旅館找姓王的 ? 她對馬蓮 再次耳提麵命地說。幹咱們這一行的 , 可不能太清高。
馬蓮覺得馮姐的話有道理 , 不愧是開了十來年的發廊。她不 能這麽白白等著讓別人看笑話。即使馮姐不笑話她 , 那兩個女工 也不會放過她。別看她們一時對她心悅誠服 , 背後眼紅得正愁找 不到讓她丟臉的機會哩。馬蓮覺得 , 如果讓她們看了笑話 , 她還 有什麽臉麵在發廊裏呆下去呢 ?
但馬蓮撲了個空。她在福爾摩莎旅館連姓王的影子也沒見到。 起初她還以為姓王的外出辦事去了 , 就在旅館門口等候 , 可等了半天 , 還不見姓王的回旅館。正納悶 , 馬蓮發現有一個穿警服的 年輕人也像等人似的在旅館門口東張西望 , 看上去有點麵熟 , 像在哪兒見過。馬蓮疑惑著 , 那個年輕警察已經走到她麵前來了。
小姐 , 請問 。。。 。。。年輕警察剛要發間 , 忽然眼睛一亮 , 這不是
馬蓮……小姐嗎 ?
你是馮姐男朋友的同事…… ?馬蓮也認出對方來了。老板的男朋友值勤路過發廊時 , 她經常見到這個文質彬彬的小警察 , 這使她免卻了一場虛驚。 你在這兒幹什麽 ? 馬蓮問道 , 是值勤嗎 ? 這次怎麽沒同馮姐的那位在一起 ?
我也正要找他哩 ! 柯克說 , 這兩天你看見他了嗎 ?
沒看見 , 平時他很少到發廊裏來。馬蓮心不在焉地說。
你等在這兒幹什麽 ? 柯克好奇地悶。
我 , 我在找人。馬蓮支支吾吾。
還真巧 , 我也在找人。柯克笑起來。你找誰 ?
我找……個叫王朝的人。馬蓮猶豫一下 , 回答。
王朝 ? 柯克不笑了 , 十分驚訝地看著馬蓮 , 真巧到家了 , 我也要找這個叫……王朝的人。
你也找 。。。 。。。姓王的 ? 馬蓮愣住了。你認識姓王的 ?
這個 , 怎麽說呢 ? 這下輪到柯克支支吾吾了 , 就算認識吧。
我都等了快半天 , 外出辦事這會兒也該回旅館了吧。馬蓮有點焦慮地說。
我也是。柯克說 , 你能肯定他住在這家旅館嗎 ?
這還有錯 ? 馬蓮說 , 那天晚上我在旅館裏同姓王的呆到後半夜 , 回去時 , 他一直把我送到門口 , 就是在這兒 , 給我叫了一輛的士。馬蓮說到這兒 , 自知說漏了嘴 , 趕忙住了口。
要不 , 咱們去服務台問問吧 ? 柯克瞧瞧表 , 若無其事地說。
那好吧。馬蓮說。
但去服務台詢問的結果更令他們失望: 那個叫王朝的男人已在兩天前搬出了這家豪華旅館 , 具體去向不明。
倆人又回到旅館門口。他們的表情十分沮喪 , 站在旅館門口 一臉茫然。過了一會 , 柯克自言自語道 , 下一步該怎麽辦 ? 他迷 惘地瞅著馬蓮 , 咱們究意在哪兒才能找到王朝 ?
我咋知道 ? 馬蓮蒼白著臉說 , 她身子一軟 , 忽然蹲到地上。姓王的徹底把我騙了。他對我說他正在做一筆大生意 : 生意做成後 他肯定會成為富翁。他還說他要娶我 , 要帶我去遊山玩水 , 遊遍全世界。馬蓮雙手捂著臉 , 抽泣起來。他還說和我呆一晚才知道 他這大半輩子等於白活了哩。這個老東西真會騙人 , 馮姐還把他 當成了條大魚 , 指望我給她賺一筆 , 可沒想到老東西是一條泥嫩 ,沒等抓牢就溜得沒影了。這叫我怎麽回去向馮姐交差 ? 姓王的 , 你把我坑苦了 ! 我沒臉在發廊呆下去了。馬蓮的抽泣聲越來越大 , 直 到發展成嚎啕大哭。
柯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馬蓮一浪高過一浪的哀怨的哭聲使他感到惴惴不安 , 仿佛馬蓮哭訴的那些委屈與他有關。他感到 內疚 , 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彌補這種內疚 , 隻好不住地勸慰哭泣的 馬蓮。他勸慰的語氣和表情都很笨拙 , 甚至有幾分滑稽 , 以至於 引得行人不斷投來詫異的目光。
我們一定要找到姓王的 ! 柯克像宣誓那樣反反複複地說 , 哪 怕找遍佴城的每家旅館 , 也要找到這個老東西。
後來 , 馬蓮終於停止了哭泣。柯克果然如他聽承諾的那樣 , 帶著發廊小姐馬蓮一家旅館挨著一家旅館地去尋找那個叫王朝的男 人 , 直到找遍佴城所有的旅館。他們手拉著手 , 互相攙扶著像一 對情人 , 在佴城繁華的馬路上東奔西走 , 臉上浮現出找不到姓王的決不罷休的堅毅神情。
這個場麵的確難忘 , 堪稱我們這個故事中最動人的風景。
彭 韜
彭韜是一家出租車公司的經理 , 佴城赫赫有名的企業家。這 位企業家在發跡之前 , 曾經是一名技藝超群的出租車駕駛員 , 他 駕駛著出租車在佴城縱橫馳騁了許多年頭 , 這使他對佴城的數百 條大大小小、密如蛛網、迷宮一樣的街道像對待自己的掌紋似的爛熟於心 , 並且逐漸養成了一種特殊的嗜好 : 在夜晚曠無一人的 大街上獨自駕車疾行。他把油門加到極限 , 使車處於騰空的狀態。 這種感覺妙不可言 , 有點像吸毒 , 或者更準確地說 , 有點像和女人做愛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多年以後 , 當彭韜由一名出租車駕駛員成了出租車公司的經理 , 這種嗜好仍然沒有改變 , 隻不過 他將普通的夏利出租車換成了豪華舒適的寶馬車。但他不 再把車開得飛快 , 而是讓車在大街上不緊不慢地行駛。在舒緩的 行駛中 , 他幾乎不用睜開眼睛 , 就能憑著他不知行駛了多少次的記憶中的路線 , 信馬由韁地逛遍整個佴城。這種感覺同樣妙不可 言 , 與車開到騰空狀態時毫無二致。彭韜把這種體驗當成了他的 特殊專利 , 樂此不疲 , 常常陷入近乎迷狂的狀態。有時候 , 他索性就在車內和女人做愛。這顯然是一種更加完美的體驗。久而久之 , 在轎車內做愛成了彭韜的另一個嗜好 , 以致他完全放棄了在 房間裏做愛的習慣。而在佴城 , 幾乎所有的出租車司機都知道彭 韜有開車兜風的嗜好 , 卻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有另外一個嗜好 : 在轎車內做愛。當他們深夜看見那輛印有彭韜公司標記的寶馬在佴城的街道上緩緩行駛或停在某一個僻靜的地方時 , 那就是彭韜又在轎車內做愛了。可誰也不知道與彭韜在轎車內做愛的 是一些什麽女人 , 反正不會是他的老婆 , 因為彭韜至今單身一人 , 沒有結婚。誰也不知道當彭韜駕駛著寶馬在大街上信馬由韁 地行駛時 , 他實際上是在搜索馬路兩邊的女人。凡是被他看中的 女人 , 他都要想方設法將她俘虜 , 然後同她在轎車內做愛。
馮青就是這樣被彭韜捕獲的一個俘虜。事情的經過很簡單: 當彭韜駕駛著寶馬像往常那樣沿著馬路搜索時 , 他的目光被正 在發廊門口招保生意的馮青吸引過去了。很顯然 , 這位發廊女老 板豐膜的體態和臉上掩飾不住的焦慮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他把寶馬停在馬路邊 , 走進了發廊。後來 , 當彭韜從發廊裏出來 鑽進寶馬時 , 已經不是一個人 , 而變成兩個人了。另一個人 就是發廊女老板馮青。
此後的時間裏 , 彭韜在他的凱迪拉克轎車內和馮青一次又一 次地做愛。每次都像一場汽車越野賽 , 在達到終點之前 , 驚心動 魄 , 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對彭韜來說 , 和馮青做愛 , 不再是那種 信馬由韁的兜風 , 而成了一種全力以赴的搏鬥和較量 , 就像他從 前把車開得飛快時的感覺一樣。現在 , 這個企業家算是真正遇上對手了。他覺得馮青簡直就像一劑鴉片 , 使他把做愛當成了一種 瘋狂而不是輕鬆的遊戲 , 他完全上了癮 , 在這個女人的遊渦中越 陷越深。有時候彭韜從一場漫無止境的搏鬥中平靜下來 , 他借助 轎車內暗淡的頂燈看見馮青閉上眼睛渾身鬆軟地仰臥著 , 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女人達到高潮之後那種甜絲絲的氣息 , 他腦子裏不禁冒出一個疑問: 究竟是他俘虜了馮青呢 , 還是他當了馮青的俘 虜 ?
馮青和彭韜
當彭韜像往常一樣把車往僻靜的街道開去時 , 坐在旁邊的馮 青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按住了方向盤。今天我帶你去一個新地方。她 對彭韜意味深長地一笑。
後來 , 寶馬駛進了一片居民區 , 在曲裏拐彎的小巷裏轉了半天 , 才在一幢舊房子門口停住了。
馮青掏出鑰匙 , 打開了舊房子的門。她見彭韜還在發愣 , 催促道 : 進來吧 , 還發什麽呆 ?
這是你的房子 ? 彭韜滿腹疑惑 , 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
不 , 是我未婚夫的房子。馮青一邊往裏麵走 , 一邊說。
是那位警察麽 ? 彭韜咕噥道 , 見鬼 , 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 , 想讓他用槍打碎我的腦袋嗎 ?
放心 , 他出遠門了 , 不在家。馮青瞥了彭韜一眼。再說 , 他已經辭職 , 不當警察了。
、為什麽 ? 彭韜奇怪地間。
說出來你也許不會相信 , 他這是為了和我結婚。馮青微微一笑。他說了還要賣掉這幢房子。
真有意思。彭韜說 , 結婚和賣房子有什麽關係呢 ?
我曾經這樣對他許諾過 , 如果他辭掉警察職業和賣掉這幢房子 , 我就同他結婚。馮青說 , 沒想到他把這話當了真。
你幹嗎讓他辭職和賣掉房子 ? 彭韜大惑不解地問 , 他當警察 不是正好給你的發廊當保護傘麽 ? 至於這幢房子從外麵看是舊了 一些 , 呆在裏麵倒還不錯 , 粉刷得像個新房。
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我還說過讓他賺錢幫我辦一家夜總會呢 ! 他能夠做到嗎 ?
馮青對彭韜飛了個媚眼。這一點隻有你做得到。你知道我是 不想同他結婚的。馮青說到這兒 , 忽然想起什麽。我去燒點水吧 ,
你喝什麽 , 茶還是咖啡 ?
咖啡吧。彭韜說。他坐在一把舊沙發上 , 左顧右盼著 , 發現房子裏除了中間擺著的一張寬大的席夢思外 , 所有的家具都是舊的。那是你的未婚夫嗎 ? 他指著牆上的一幅用鏡框鑲著的穿警服 的男人的照片 , 對像主婦一樣正忙著燒咖啡的馮青問道。他看上 去很善良 , 不像個警察。
不 , 那是他父親。馮青說。不過他的確很善良 , 善良得像個孩子。
我不明白 , 這麽好的一個人 , 你都不想同他結婚 , 拖延了這麽多年。彭韜空洞地發著感慨。你應該給他生個孩子。
你為什麽不結婚 , 為什麽不要孩子 ? 馮青突然尖刻地提高聲音。瘋狂於做愛 , 不要孩子 , 這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
是一部外國電影裏說的。彭韜糾正道。他正要說下去 , 電話鈴突然響了。他猶豫一下 , 順手拿起話筒 , 昕到一個男人沒頭沒 腦地說了一句 " 把東西還給我 ", 聲音就中斷了。他擱下話筒 , 漫 不經心地問正在忙著煮咖啡的馮青 , 你未婚夫到底去哪兒啦 ?
具體去哪兒我也不清楚 , 他說要去外地做一筆生意。馮青說。 他還說等他賺一筆錢後 , 就把我的發廊擴建成夜總會 , 你說他像 不像個愛夢想的孩子 ?
他的確像個孩子 , 我都有點兒喜歡他了。彭韜說。不過 , 我 可以幫他實現你的夢想。我給你投資辦夜總會 , 請他來當你的總 管 , 如何 ?
你是擔心我纏住你 , 想誘惑我早點和他結婚嗎 ? 馮青端來兩杯咖啡 , 也在沙發上坐下來。不過 , 有了你 , 我沒準真的會同意 你的建議 , 隻是還得加一條 , 由你出麵買下這幢房子。
你開什麽玩笑 ? 彭韜剛把咖啡端到嘴邊 , 又停住了。我放著 豪華別墅不住 , 幹嗎要這麽一幢破爛不堪的舊房子 ? 可當他同馮 青的目光相遇時 , 不由換了一種口吻。是你自己想要 ? 他說。你有些舍不得這幢房子 , 是嗎 ?
十年以前我就開始出入這幢房子了。馮青垂下眼臉說。我想 留下它做個紀念。
從一個男人轉讓到另一個男人手中 , 這的確有些紀念意義。彭韜調侃道。我同意了 , 隻要你不是提出和我結婚 , 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他大大方方 , 用十足的老板口氣說。這就是 今晚你帶我來這兒的全部目的 ? 怎麽樣滿意了吧 !
還沒有呐。馮青撒嬌道。
還有什麽 ? 彭韜裝著不耐煩地說。
瘋狂做愛 , 不要孩子。馮青一字一頓地說 , 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彭韜在馮青的P股上擰了一把 , 目光發熱地看著她婷婷嫋嫋 地往衛生間走去 , 半真半假地丟過去一句:你真是個欲望難填的 女人 ! 馮青大概被他這句話逗樂了 , 關上門 , 在衛生間裏格格笑 個不停。
電話正在這當兒又響起來。彭韜再次猶豫了一下拿起聽筒 , 可 他剛聽到一個男人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 我要殺了你 ", 聲音又中 斷了。他拿著聽筒愣了一會兒 , 見馮青淋完浴 , 從衛生間裏走出 來 , 問了一句 :你未婚夫以前得罪過不少人吧 ?
他很少得罪人 , 包括被他抓進牢的那些人都從不記恨他 , 你 說怪不怪 ? 馮青用浴巾揩著濕漉漉的頭發 , 瞟了彭韜一眼說 , 你 還愣在那兒幹什麽 ? 過來呀 !
彭韜這才向站在房子中央那張寬大席夢思床邊的馮青走過 去 , 他看見薄如蟬翼的睡衣從馮青無比豐膜的嗣體上自動滑落下 來。當他摟住這具熱得燙手的肉體時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問了一句: 大門鎖上了嗎 ?
鎖上了。馮青納悶地看著彭韜說 , 你今天是怎麽啦 ?
沒怎麽。彭韜咕噥了一句。大概是我在轎車上呆習慣了 , 一下子不適應在房間裏做愛。但他的話沒說完 , 因為這時馮青已觸 摸到了他的要害部位。
緊接著 , 馮青和彭韜在床上滾成一團。
柯 克
柯克和馬蓮找遍了佴城的大小旅館 , 始終沒看見那個叫王朝 的男人的影子。他們終於徹底喪失了信心。
柯克同馬蓮分手後 ,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宿舍 , 蒙頭大 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 , 他就去找辭職在家的吳強。很顯然 , 他 不甘心就此罷休。他還記著那天晚上吳強跟著那個叫王朝的男人 一起去的旅館。那天晚上在旅館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 吳強為什麽從那天晚上後就辭職一直沒有露麵 ? 那個叫王朝的男人究竟是誰 ?他為何突然搬出了福爾摩莎旅館神秘失蹤 ? 這些問題像一團亂麻 纏繞著他 , 使他理不出頭緒來。柯克相信 , 找到了吳強 , 一切問 題都會迎刃而解。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吳強。柯克在迷宮一樣錯綜 複雜的居民區裏轉了半天 , 才找到吳強家的那幢舊房子。大門虛 掩著。柯克敲了幾下 , 沒人應聲。他於是推開一扇門走進去。可 還沒邁出兩步 , 柯克就感到有一般嗆人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他心 裏咯噔一響 , 緊走幾步 , 眼前出現了一幅令人慘不忍睹的場麵 :屋子申央的一張大床上 , 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 , 一絲不掛 , 血肉模糊 , 已分辨不清麵容……
柯克的雙腳仿佛被釘住了似的 , 移不動步。恰在這時 , 電話 鈴像拉警報似的響起來 , 柯克感到毛骨悚然 , 差點掉頭而逃。但 警察的職業最終使他鎮定下來 , 過去拿起了電話。他聽到電話裏傳出的像是吳強的聲音。話還沒聽清楚 , 聽筒就從他手中脫落到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兩具屍體 , 恐懼到了極點 , 腦子一片空白。
突然 , 柯克如夢初醒 , 撥開腿頭也不回地衝出那幢彌漫著濃重血腥味的
房子,狂奔起來。他狂奔的速度幾乎超過了汽車 , 地上的砂礫被他的狂奔的雙腳踢得四處亂飛。
多年以後 , 當柯克偶爾回顧起這段經曆 , 他也無法忘記自己從吳強的舊房子裏往外麵狂奔時的情景。柯克覺得 , 他的偵探生涯從狂奔的那一刻實際上就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