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一,逃亡者

  當時 , 柯克剛從警官學校畢業 , 在佴城市郊一個叫錢莊的小鎮派出所實習。有一天快半夜了, 柯克在值班室裏昏昏沉沉, 感到眼皮重若千斤, 不知不覺地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麵前攤開著一本紅色封皮的《愛倫·坡短篇小說選》 ( 湖南文藝出版社 1994 年版 ) , 這是柯克反複閱讀的一本書 , 書的顏色已經很陳舊了 , 但 奇怪的是 , 他每次閱讀這本書都像是第一次翻開它 , 書中的故事對他來說始終是新鮮的。他 永遠弄不清自己是第幾遍閱讀這本書。此時此刻, 他剛把其中的一篇《莫格街凶殺案》看到 一半 , 即故事發展到最撲朔迷離的階段時 , 由 於瞌睡的驟然襲來 , 他的閱讀不得不暫時中斷了。因此, 他實際上是帶著一個被擱置的懸念 猝不及防地跌入睡眠的。但出乎意料的是 , 入睡之後 , 他及時在夢中讀到了這個案件真相大白的部分。懸念應刃而解。他記得故事的最後一句是:

  " 抹殺事實 , 無中生有。 "

  而當他從睡夢中驚醒 , 翻到《莫格街凶殺案》的結尾時 , 發現夢中的那句話同書上的最後一句完全重合了。

  " 我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醒的。 " 柯克說。那會兒 ,天剛拂曉, 夜色像一支戰敗的軍隊正在悄無聲息地撤退 , 窗玻璃被 露水浸得灰朦朦的, 一切跡象表明 ,一個與喧嘩鬧市截然不同的寧靜的效區黎明即將尾隨而至, 但敲門聲就在這時突然響起 , 它仿佛一把銳利的斧頭 , 將實習警官柯克的睡夢一下子給搗得支離破碎; 敲門聲如此猛烈 ,以致值班室那扇破了一條縫來不及修補 的門似乎快要裂開了。

  滯留在夢境和現實邊緣的柯克一陣心驚肉跳 , 他迷迷盹盹地 睜開眼睛 , 摸了一下P股上的手槍 , 向門口走過去。他的手剛挨 到門閂 , 門就哐當一下子開了 , 他來不及反應過來 , 便看見一個 人迎麵向他撞來。他倉促地往後躲閃了一下 , 那個人就像一個沉 重的麻袋結結實實地跌倒在了值班室堅硬的水泥地上。

  那個人跌得不輕 , 躺在地上呻吟著 , 爬了幾次也沒爬起來 , 像一隻受傷的螃蟹。柯克猶豫了一下 , 走過去扶起他 , 借著渾濁的 電燈光 , 柯克這才看清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人 , 胡子拉茬 , 赤腳 , 腿上和胳膊上到處都是傷痕。由於緊張或恐懼 , 滿臉失魂落 魄的神色 , 當他看清柯克後 , 便像碰上了救星似的 , 一把抓住了 他的手 , 叫道 : 救救我 !

  他說著 , 仿佛要昏過去似的 , 身體軟綿綿地往地上倒。柯克 再次扶住他 , 將他拽到一把椅子上坐下。別緊張 , 柯克一邊安慰 ,一邊沏了一杯熱水遞給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 你慢慢說。

  那個人叩了一口水 , 才鎮定了一些。但他在向柯克敘述事情經過時 , 說話仍然顛三倒四 , 顯得心有餘悸。

  柯克讓他一邊喝水一邊說。好吧。那個人聽從柯克的建議 , 仰 起脖子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水 , 用肮髒的衣袖抹了抹嘴巴。請再 給我來一杯。

  接著 , 那個人就對柯克講述了下麵的經曆。

  我叫王胡 , 是黃金海岸股份有限公司的出租車司機。我是今 年三月份才從佴城公交公司跳槽過來的 , 你知道 , 黃金海岸的月收入比公交公司高出五百多。我老婆是個瘸子 , 沒有正式工作 , 我 爹是個瞎子 , 八十多歲了還活著 , 每餐吃三大碗飯 , 比我的飯量 還大 , 我兒子上初中一年級 , 每學期的學費上千元。我一個人身 上壓著這樣三座大山 , 不得不精打細算。

  當然啦 , 這隻是促使我跳槽的原因之一。公交公司雖然工資 低 , 畢竟是鐵飯碗。促使我最後下決心跳槽的另外一個主要原因 是我碰上了那個算命的瞎子。那是三月初的一天下午 , 我開的那 輛老掉牙的夏利車在城南天橋下麵又拋錨了。我鑽到車粘轆下忙 乎了半天才修好 , 從車底下爬出來後我點燃一支煙 , 吸了幾口 , 正 要回到車裏去時 , 那個瞎子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突然攔住了 我。天橋下聚集著不少靠給人算命為生的瞎子 , 但那都是些騙錢 的把戲 , 我那八十多歲的老爹有時侯也偶爾來這兒騙點零用錢花 一花。我從來不相信那一套。可那瞎子堵在我的車門口 , 非要給 我算一卦不可。他把卦盒堵在我的胸口 , 像一個攔路打劫的人。

  算一卦吧 , 師傅 , 我精通易經八卦 , 保證你不會白花這筆錢。 這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看上去斯斯文文、像個知識分子的年輕的 瞎子睜著兩隻青光眼 , 像明眼人那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但不算這一卦 , 你肯定會後悔的。他的語氣與其說是乞求 , 倒不如說 是威脅。按照我慣常的脾氣 , 碰到這種人 , 我早就一掌把他撥到 一邊走人了。可我想到我的老爹沒準也是這樣向人行騙的 , 便改 變主意 , 鬼使神差地真的算了一卦。

  瞎子簡單地問了一下我的生辰八字 , 開始悶頭掐算起來。他 掐算了差不多半支煙的工夫 , 才抬起頭來 , 從容不迫地對我說 : 如 果我沒有算錯的話 , 你的老婆是個瘸子 , 你的老爹像我一樣雙目 失明 , 有時也幹幹我這一行 , 但他其實對陰陽五行一竅不通 , 也 就是說 , 他像絕大多數靠算命為生的人那樣是地地道道的騙子。當然 , 我是一個例外……瞎子說到這兒 , 兩隻青光眼再次像明眼人 似的落到我的臉上。他的目光澄澈如水 , 仿佛一麵鏡子能照見我 的五髒六腑。這使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懷疑 : 也許他不是瞎子 , 而真的是一個明眼人吧 ?

  現在 , 該輪到你了。這時 , 我聽見他麵無表情地說。如果我 沒有算錯的話 , 你叫王胡 , 今年 38 歲。讓我看看你的前世……他 的聲音突然降低下來 , 沉吟了一會才說 , 那時候你是一個以打劫 為生、威震八方的綠林好漢。死於你刀下的人不計其數 , 而你現 在的老婆和老爹就是其中的兩個。你前世欠下的債今世必定要償 還 , 所以你要為養活他們勞碌終生 , 但現在 , 你欠他們的差不多 快要還完了……

  這是什麽……意思 ? 我哆嗦了一下 , 不由自主地問道。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 瞎子說 , 你很快就要大難臨頭了。在你38 歲生日到來之前 , 你會遇上一件你在前世幹過不知多少次的 事……

  這是什麽鬼話 ! 我被瞎子神神道道的話惹火了。我正打算扔 掉這輛破夏利 , 跳槽去另一家公司呢 , 我說 , 你這不是存心晦氣人嗎 ?

  命中如此 , 信不信由你吧。那瞎子說著 , 蓋上了卦盒。我也 不願意這樣。你以為我忍心賺一個快要死的人的錢嗎 ? 他說 , 不 過 , 你可以到你想去的那家公司試一試。樹挪死 , 人挪活 , 至於 能不能逃過這場劫數 , 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今天不收你的錢 , 如果你逃過了 , 再給我不遲 , 我每天都在天橋下。如果逃不過…… 就當我給你燒了紙吧 , 這也是我和你前世的緣分……

  瞎子說完 , 向天橋的另一頭走去。那兒 , 又一輛汽車拋錨了。

  老實說 , 對那個瞎子的話 , 我一開始還有些心神不寧 , 但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 過後不久我就差不多忘記了 , 倒是第二天我 便打定了跳槽的主意。一進 " 黃金海岸 ", 我就開上了一輛漂亮的 紅色桑塔納 , 車是剛買的 , 渾身發亮 , 開著它別提有多神氣了。當 了十幾年的出租車司機 , 我還從未感到這麽揚眉吐氣過。領到車 的當天 , 我帶著全家人在馬路上兜了一會兒風 , 我的瘸子老婆、瞎 跟老爹和我的兒子在車裏眉開眼笑 , 也從來沒有像這麽高興過。一 直到昨天早晨起床時 , 我才突然想起幾個月前那個瞎子的話。他 不是說在 38 歲生日來臨之前 , 我會大難臨頭麽 ? 可今天正是我的 38 歲生日 , 我老婆一大早就把家裏僅有的一隻母雞殺了 , 我的瞎 眼老爹也在昨天劈好了煨湯的木柴 , 準備今天煨好湯我出車回來 時吃哩。因此 , 我是帶著嘲諷的心情想起那個免費給我算了一卦 的瞎子 , 走出家門去出車的。

  下午六點多鍾時 , 我打算收班了。我想早一點回家喝雞湯。我 仿佛聞到了瓦罐裏冒出來的雞湯香味。我的涎水都快掉下來了。那 會兒 , 我的車正開到城西一條僻靜的馬路上 ; 再過兩條街 , 就到 我家了。但剛拐一個彎 , 路邊又有人攔車 , 我隻得不情願地停下 了。我琢磨 , 跑完這趟 , 即使碰上市長叫車 , 我也要回家啦。

  攔車的是兩個男的 , 一老一少 , 老的約莫五十多歲 , 少的約莫二十多歲 , 看上去像父子倆。

  去錢莊。那小夥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上坐下後吩咐道。

  我聽了一愣。錢莊在郊區 , 跑一來回少說要兩個小時。你們還是另外叫輛車吧。我說 , 鬆開了剛踩上去的油門。

  怎麽 , 不願意去 ? 小夥子瞪了我一眼。 不是不願意去。我支吾道 , 我今天有點事。

  我們也有事 , 你總不能把我們趕下車吧 ? 小夥子口氣生硬地說。

  我不趕你們 , 可我得回家了。我說 , 我老婆把雞湯煤好了 , 等我回去喝哩。

  雞湯晚一點照樣喝。這時 , 坐在後麵的那老頭忽然說了一句 ,給雙倍錢也不去嗎 ?

  我從反光鏡裏看見老頭說這話時表情似乎有些誠懇。他手裏 拿著一條大麻袋 , 看模樣 , 像是去郊區采購貨物的菜販子或來城 裏賣完東西急於趕回家的農民。

  我猶豫著 , 一時很為難。躊躇再三 , 我隻好同意了。好吧。我咽了咽口水說 , 重新踩動了油門。

  錢莊我以前來過幾次。但那還是我在公交公司開夏利車的時 候 , 開桑塔納以後還是第一次。桑塔納的車速比夏利快不少 , 加 上我總想著早點趕回家喝雞湯的事 , 不斷地加擋, 才跑半個多小 時 , 便快到錢莊了。

  停車 ! 離錢莊隻剩下一公裏左右時 , 我身旁的小夥子突然叫起來。

  怎麽 , 就要下車嗎 ? 我急忙刹住車 , 環顧著荒無人煙的公路兩邊說。

  但小夥子沒有吭聲 , 而是怪模怪樣地望著我。我發現他的神 情有點不對勁 , 尚未回過神來 , 便感覺到有一個硬東西頂住了我 的腰部。我低頭一看 , 見是一把大約一尺多長的明晃晃的殺豬刀。

  你也下車吧 ! 老兄。小夥子似笑非笑地對我說 , 今天你就別 指望喝什麽雞巴雞湯啦。

  我感到腦袋像個蜂箱似的嗡嗡亂響 , 手腳發麻 , 像灌滿了鉛 一樣 ,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車 , 但還未站穩 , 就被早已守候在一旁 的老頭用那隻大麻袋從頭到底兜得嚴嚴實實 , 被他們抬著扔進了後備箱裏。

  車廂蓋砰的一聲關上了。我的眼裏一團漆黑。接著 , 引擎又 發動起來 , 我感覺車離開公路 , 駛上了一條顛簸得十分厲害的小 路 , 他們開車顯然不太在行 , 車走得歪歪斜斜 , 像喝醉了酒。我在後備箱內骨頭都要被顛散架了。過了好一會 , 車才停下來 ; 接著 , 我聽到車門打開和人的腳步聲 ; 腳步聲遠去 , 我似乎被遺忘了一 樣 , 仍沒有人來打開車廂蓋。

  我就這樣一直呆在後備箱內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 才又聽見腳 步聲傳來 , 有人打開了車廂蓋 , 抬起我向什麽地方走去。似乎拐 了好幾個彎 , 有一次 , 我的頭碰在一棵樹或者是一堵牆壁上 , 疼 得我 " 哎喲 " 叫出聲來。

  別叫 , 老兄 , 叫也白搭。是那個小夥子的聲音。這兒不會有 人聽見 , 聽見了也沒人來救你的。他說著 , 在我P股上拍了一巴 掌。

  後來 , 我又被扔進了一個什麽地方 ; 好一陣子 , 我才明白 , 我是被扔進地窖裏了。

  我身上好幾處都被弄傷了 , 再加上麻袋像裹屍布一樣把我裹得無法動彈 , 我隻好老老實實地躺在地害裏。我的手腳不能動了 ,

  但我的鼻子還能動。我使勁拍了一下鼻子 , 闖到一股潮濕的泥土 與什麽東西正在腐爛的混合氣味。這股腐爛味刺激了我因恐懼差 不多消失了的食欲 , 我這才想起 , 我已經有大半天沒吃任何東西 了。我似乎又聞到了從瓦罐裏冒出來的濃濃的雞湯香味。我的涎 水又掉下來了 , 這使我軟綿綿的身體又有了點力氣。我動了動僵 硬的四肢 , 出乎意料的是 , 麻袋口竟鬆脫開了 , 我於是得以輕而 易舉地從麻袋裏鑽了出來。地容裏要黢黑無比 , 什麽也看不見。為 了活動麻術的手腳 , 我試著走動了幾步 , 這一走 , 我才發覺地窖並非我想的那麽狹小 , 相反寬敞得很 , 也許比一間房子還要大。我 像個瞎子那樣伸出手摸索著移動腳步 , 地窯裏到處堆著東西 , 我 一不小心就碰上了。有時候是一袋土豆或大米、一箱雞蛋 , 有時 候是一箱酒、一箱煙和一台電視機影碟機什麽的 , 像個無所不有 的大百貨倉庫。老鼠一隻接一隻地在貨物之間穿來穿去 , 不斷發 出吱吱的尖叫聲。我甚至碰到了整整碼了一長溜的食品罐頭。我 那會兒已饑腸轆轆 , 不管三七二十一 , 便撬開一盒吃了 , 是牛肉 的 , 正好充饑 ; 我又撬開了另一盒 , 是桔子的 , 正好止渴。填飽 了肚子 , 我的腦子和身體都靈活了許多 , 我開始琢磨如何脫身的 事。正在這時 , 我的額頭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磕了一下 , 我用手 一摸 , 竟是一把梯子。我心裏不由一亮 , 暗想 , 這大概是地窯出口了。我趕忙順著梯子爬上去 , 爬了三十多級 , 我的頭皮便觸到 了地窖的頂部 , 我伸手摸了摸 , 是一塊術頭做的蓋子 , 我用力掀 了一下 , 紋絲不動 , 顯然是用什麽壓上了。我不甘心地趴在梯子 上 , 貼著術蓋子的縫隙往外看 , 但上麵同樣漆黑一片 , 什麽也看 不見。我沮喪地正打算離開時 , 忽然聽見上麵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

  " 老五還沒來 , 這狗日的 , 大概又去發廊了……

  " ……他出多少?"

  " ……老價錢……”

  " 這王八蛋 , 太貪啦 , 這可是輛新的。好不容易才得手 , 差一點就讓他溜了…… "

  " 老五說 , 這一陣風聲很緊 , 不大好出手……”

  " ……活的怎麽辦?"

  " 要不挖掉眼睛割掉舌頭算了, 省得又背一條人命…… "

  " 多一條和少一條有啥區別 ? 再說 , 沒有了眼睛舌頭還有手哩 ,有手就能寫字 , 他照樣能…… "

  " 要不 , 把手也剁啦 1"

  " 腳呢 ? 腳也能寫字 , 前些日子我還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人用腳表演書法…… "

  " 看來隻能按老辦法處理啦 , 明天一早還是你動手吧 , 我老了 ,力氣有點不濟了…… "

  說話聲到這兒停止了 , 接著一陣人在床鋪上翻身的響動 , 不一會就傳來了兩個人此起彼落的鼾聲。

  我渾身無力地下到地容裏 , 手腳一陣陣發涼 , 身體篩糠似的 抖個不停 , 像患上了瘧疾。我知道這是害怕的緣故。我像一隻沒 頭的蒼蠅在地容裏亂蹄 , 有幾次差點兒踩死了從我身邊鑽過的老 鼠。其實 , 我現在的情形還不如一隻老鼠 , 它們在地窯裏有吃有 喝 , 比在地麵上過得還要快活 , 我呢 , 眼看死期臨近 , 地窖就要 成為我的棺材了 , 這個棺材真他媽的大啊 ! 想起我的瘸子老婆和 瞎眼老爹早已熄好的雞湯 , 我不禁悲從中來 , 感到涎水再一次從 嘴角汩汩冒了出來。

  現在 , 我是一個等死的人了。我沒有戴手表 , 不知道離天亮 還有多遠。天一亮 , 那兩個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把我處死。他們究 竟要采取什麽 " 老辦法 " 呢 ? 是像殺雞那樣用刀割斷我的脖子 , 還是又把我用麻袋裝起來扔進水裏淹死 ? 或者幹脆把這個地窯用土 填上 , 活埋我得了 ? 這的確更省事 , 可他們未必舍得這滿地窖的 貨物食品。我胡思亂想著 , 令我驚奇的是 , 對被處死方式的關心 竟抵消了我對死亡的恐懼。我就是在這時候踩到那把鐵鍬的。我 的腳趾被鐵鍬的利刃割破了 , 我不得不蹲到地上 , 我的手正好觸 到了那把鐵鍬。我的心裏一亮 , 求生的欲望頓時像被點燃的幹柴 似的熊熊燃燒起來。

  我開始發瘋地用那把鐵鍬朝著地窯邊緣挖。也許地窯的四周 根本沒有盡頭 , 也許我的舉動終是徒勞 , 可我還是抑製不住自己拚命地挖個不停。漸漸地 , 汗水浸遍了我的身體 , 把我的眼睛也 糊住了。我的四肢仿佛灌滿了鉛 , 也越來越僵硬、滯重。我迷迷 糊糊地覺得 , 再挖一會兒 , 也許不等他們動手 , 我自己就把自己 給結果了。這當兒 , 我挖出去的鐵鍬突然落空了。一縷稀薄的亮 光把我的眼睛刺痛了 , 我麵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豁口 , 亮光就是 從那個豁口裏滲進來的。我一陣狂喜 , 又接連挖了幾鍬 , 豁口擴 大成了一個洞口 , 一個剛好能容一個人通過的洞口。

  我迫不及待地扔掉手中的鐵鍬 , 從這個洞口裏爬了出去。爬 出洞口以後 , 我才發現洞外麵原來是一口井的底部。井裏已經幹 酒 , 長滿了野草 , 沒有一滴水 , 光亮就是從井的上方落下來的。圓 圓的光亮像一輪滿月 , 充滿誘惑地懸在我頭頂的不遠處 , 我估摸天已經快要亮了。快 , 快一點逃 , 再遲就來不及啦 , 我對自己說 , 身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股力氣 , 像隻壁虎那樣一鼓作氣地向 井口攀上去。

  後來 , 當我終於攀上井沿 , 回頭看看深不可測、黑洞洞的井 底時 , 的確有一種從地獄裏逃出來的感覺……

  死裏逃生的王胡說到這兒 , 再次一口氣喝幹了柯克給他淚滿的那杯水。

  這時候 , 天漸漸亮了 , 錢莊鎮嘈雜喧鬧的一天穿越派出所年久失修的門扇 , 不可阻擋地來臨了。

  你眼下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 實習警官柯克檢查了一遍記錄簿上王胡陳述的內容 , 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想……王胡瞟了一眼柯克說 , 求你們幫我找回那輛桑塔納 , 那還是輛新車 , 起碼值十來萬 , 搭上我和全家人的性命也賠不起啊。

  還有呢 ?

  還有…… ? 王胡想了想。我回去後就到天橋找那個瞎子 , 把欠的錢給他……

  柯克聽了 , 覺得他的第一個願望合情合理 , 第二個願望則未 免有點荒唐了。他感到既興奮 , 又緊張。常識告訴他 , 麵對如此 明朗的案情 , 采取行動已經刻不容緩。他給郊區分局打了個電話 , 簡要地報告了一下案情。他剛擱下電話 , 就看見前來接替他值班 的即將退休的派出所所長老邱 , 像往常那樣邁著緩慢的步子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能記得你逃出來的那個地方嗎 ? 老邱匆匆瀏覽了一遍柯克過於潦草的案情記錄 , 問王胡。

  記得 , 王胡點點頭。不過 。。。 。。。

  記得就好。老邱不等王胡說完便打斷了他。快點行動吧 , 罪犯說不定還在睡覺哩 , 遲了就來不及啦。老邱對柯克說完這句話 , 一反剛才的緩慢 , 動作迅捷地轉身走出值班室 , 發動了派出所那 輛唯一的三輪摩托車。柯克帶領王胡跟著坐了上去 ; 接著 , 摩托 箭一般駛出了派出所大院。

  按照王胡指示的線路 , 他們在錢莊鎮附近一帶轉了好一會 , 才 在一個大約隻有十來戶人家的村子外麵停下了。此時天剛亮 , 村 子裏靜悄悄的 , 像一艘在夜晚擱淺的船 , 尚未蘇醒過來。除了一兩條狗在村道上溜達 , 看不到一個走動的人影。

  他們把摩托停在村口 , 步行向一幢單門獨院的房子走去。 你認準是這裏嗎 ? 走近院子門口時 , 老邱不放心地壓低嗓門問王胡。此時 , 他和柯克都掏出了手槍 , 緊貼著院牆站著。

  沒錯。王胡環顧了一下四周 , 指著院牆的一處缺口肯定地說 ,我就是從那兒翻牆出來的。

  老邱不再說話了 , 他伸出一根指頭 , 敲響了緊閉的院門。但 敲了好幾遍 , 一點動靜也沒有。站在老邱身後的柯克發現院門上 掛著鎖 , 便捅捅老邱的胳膊 , 老邱也發現了 , 他們互相交換了一 個眼色 , 貓著腰向王胡逃出來的那個院牆缺口走去。三個人從缺口魚貫而入 , 走進了院子。院子裏空蕩蕩的 , 長滿了叢生的荒草 , 仿佛很長時間沒住人了似的。

  柯克的目光在院子裏來回搜索著 , 忽然聽見身邊的王胡低低 地叫了一

  聲。柯克掃了他一眼 , 見他像發現了什麽似的 , 神情有點古怪。

  你看見什麽啦 ? 柯克湊近他的耳朵問。

  我看見……王胡子指顫抖地指著院子中央的一棵大柳樹說 ,天嗬 , 我的桑塔納不見了。我離開時還看見它停在那兒的。

  別緊張 , 找到人就會找到你的車。柯克不動聲色地說 , 你記得你逃出來的那口水井嗎 ?

  記得。王胡說 , 那水井就在院子後麵。但他帶著柯克和老邱 走到院子後麵時 , 卻除了看到一片光溜溜的平地 , 根本就沒有什 麽水井。王胡似乎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 一邊在那片空地上來來回回地走著 , 一邊納悶地自言自語 : 奇怪 , 水井跑到哪兒去 了呢 ?

  後來 , 他們來到房子門口 , 見大門虛掩著 , 輕輕一推 , 門就 無聲地開了。進去後 , 他們才發現屋子裏同樣空蕩蕩的 , 根本不 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地窖呢 ? 老邱臉色陰鬱地問王胡。地窯在哪兒 ?

  我不知道 , 王胡有些惶惑地說。我是被他們裝在麻袋裏關進地窯的。

  柯克看了他一眼 , 不聲不響地走進了另一間房。他發現地上 有一塊粗糙的方形術板 , 與王胡提到過的地害蓋子差不多 , 他彎 腰掀起木板 , 果然是一個地窖。就是這個地窖! 和老邱一起跟過 來的王胡眼睛一亮 , 叫了起來。

  下去看看。老邱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微型手電筒 , 對柯克說 , 你在上麵看著 , 我們倆下去。

  不 , 我和他下去 , 你留在上麵。柯克說著 , 從老邱手中拿過手電筒。他知道老邱一直有心髒病。

  接著 , 柯克讓王胡在前麵帶路 , 他們一前一後地順著梯子下 到地窯裏。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 , 柯克發現果然如王胡說的那樣 ,地窖的確很大 , 裏麵既陰暗又潮濕 , 到處堆放著各種各樣的貨物 食品。但就是沒有找到王胡挖掘開後逃出去的那個洞口。柯克感 到十分蹊蹺 , 但表麵上仍然不動聲色 , 沒在王胡麵前流露出來。後 來 , 他走到地窯的一角 , 隱約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 , 他用手電筒 照過去 , 發現那個人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 , 差不多是全身 赤裸著 ; 身上青一塊 , 紫一塊 , 到處布滿了血跡 , 皮肉發烏 , 腫 脹得很厲害 , 似乎已經死去好長時間了……

  柯克的手電筒慢慢移到了那個人的頭部。當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後 , 他不由大驚失色 , 電筒差一點從手中掉了下來。 柯克發現 , 躺在地上的那個死者 , 看上去跟王胡一模一樣。

  王胡 ! 柯克本能地大叫了兩聲 , 王胡王胡 ! 但沒有人應聲。他回過頭去看 , 奇怪的是 , 剛才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王胡這時不見 了蹤影。

  王胡 , 你在哪兒 ? 柯克繼續叫著 , 由於緊張 , 他聽見自己的 嗓音都變調了。他一邊叫著王胡的名字 , 一邊倒著離開躺在地上 的那具屍體 , 向地窖口退去 , 退了沒幾步 , 他被一個硬邦邦的東 西絆得摔了一跤 , 與此同時 , 手電筒像被人搶走似的從他手中飛 了出去 , 落在地上 , 嚄的一下熄滅了……

  柯克感到毛骨悚然 , 恐懼到了極點 , 連從地上爬起來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王胡、王胡 ! 他還在吃力地叫著 , 但漆黑的地害裏無人應聲 ,仍舊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寂靜。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