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參謀也不像原來那樣主動工作了,看見該幹的事也不幹,卻喜歡上了看書,抓上一本不管是什麽書就可以看一上午,到快下班時提前回家幫娘做飯。張股長也沒法說他,好多事張股長就自己幹,或者交給李生周幹,焦參謀整天悲觀厭世的樣子似乎也不聽張股長的,就李生周轉幹正式命令還沒下,對股長還是服服貼貼。要搞材料,張股長就讓李生周先寫,自己修改。張股長想自己當過指導員對材料也懂,作戰業務可以慢慢熟悉,這個股長其實也不難當。
但張股長做的第一件事就挨了參謀長的批。每月一次的上報執勤安全工作材料,原來一直由杜參謀寫,杜參謀說要修房子沒時間搞,其實杜參謀是借故推脫掉了。張股長想不就是一份小材料有啥大不了的,交給李生周去寫,李生周沒寫過材料,就很老實地把各執勤中隊報來的工作中大小事故寫了進去,最後張股長修改時也沒覺得什麽,就從文字和格式上動了動筆。寫完抄好後送參謀長看,參謀長推說事忙給梁副參謀長看一下就行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材料。張股長就又送到梁副參謀長那裏,材料在梁副參謀長那裏壓了三天,去問,說還沒看。後來梁副參謀長要下基層,就大概看了一遍材料說這都是老一套了沒什麽大問題就上報吧。於是就用傳真機上報了總隊作戰處。沒想到一個星期後,作戰處直接打電話給參謀長,說這月上報的材料中有兩則執勤事故可以夠上等級事故,為什麽當時不上報?參謀長一聽火了,把張股長叫去訓了一頓。一則事故是塔爾拉四中隊有個戰士給一名犯人代買了一包煙,但沒交給犯人時就發現製止了,另一則是八中隊一名戰士沒入上黨鬧情緒就把哨樓牆沿上的五塊磚踢掉了,後來通過教育補好了。這些都是中隊當作他們及時做到了工作把事故苗頭處理在了萌芽狀態上報的,但一報到作戰處,人家就會就事論事。說第一件事是戰士與犯人有勾結,第二件事破壞監獄後果可以成為給犯人脫逃提供便利。參謀長說,這些作戰處說了要發通報下來,年底就別想拿什麽執勤無事故單位了,他們會把這兩件事當做典型事故挪用兩年的,他們找不到能夠寫材料的具體材料,這下你給提供了,你有功勞了。參謀長冷著臉說。
張股長耷拉下了腦袋。
其實,參謀長又說,就是我看了那材料也不覺得那兩件事能當“典型”,都是及時處理了的,但他們會抓住雞毛當令牌,並且再大做文章。站他們的角度上,他們是對的。
果然,通報很快就發了下來。通報中把那兩件事誇張得很大,說雖然及時處理了如果不發現將是什麽結果?
支隊長、政委看到通報都把張股長叫去訓了一頓。
時間不長,上麵又發一份領導講話,又著重講了那兩件事作為執勤工作的範例說了一大堆應采取的措施。不久,上級政治部門也下文件提到那兩件事,說就兩件事該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的幾個問題。
每下一個文件,張股長就挨一頓批評,弄得張股長一見紅頭文件就心裏緊張。
杜參謀平時不多說話,要是領導安排工作了,拖不過去了就幹,能拖過去就拖。家裏的“行情”越來越沒好“市場”了,妻子對老娘的意見越來越大,娘像傭人一樣把活幹了還要受主人的挑剔,娘時常一個人坐到小屋裏流淚。丈母娘終於和那老頭結婚搬到老頭家去住了,妻子心裏接受不了那老頭,就煩躁得很,動不動就發火。杜參謀夾在老娘和妻子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娘又提出要回老家,回去一個人種上一畝二分地過日子,娘說反正不會有多少日子了,送走一天算一天。說得杜參謀也流了淚。
晚上,杜參謀知道妻子最近心情不好就揀些軟的話說,沒想妻子卻說,我不是存心跟你老娘過不去,你娘好像把我看成了什麽人似的。
杜參謀就柔聲說:“你讓著點就行了,她沒文化。”
程霞就火了:“你就會這麽說,找這個借口氣我。我不讓你娘做飯,她偏要做,我也知道她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我們該孝敬她,可我一表示出來,你娘就認為我是嫌她什麽地方沒做好,我還要怎樣?”
杜參謀說:“你先別上火,我娘是農村人,農村人自卑卻愛維護自尊。你就原諒她吧,算我求你了。”
程霞說:“我原諒她,她並沒做錯什麽。我現在一插手做飯,你娘就懷疑是不是我嫌她做的飯不合口味,她私下問過豔豔。我叫你娘來看電視她說看不懂,我就做到平時少說話,可她又說我一見她就連該說的話也不說了。你還要我怎樣?我現在這樣,有誰知道我體諒我心裏有多苦?我每天上班沒休息時間,回到家又是這樣,你光埋怨我,我沒處訴苦,現在連去處也沒有了,我的心裏是咋樣,誰知道?”
說完,妻子嗚嗚哭出了聲,杜參謀就摟過妻子安慰,他覺得妻子不容易,也有很多苦衷,她母親老年改嫁,其實在現在這個年代很正常,可要人一下子接受一個老爸想體驗另一種家庭的溫馨也是很難的。他聽著妻子咬著被角壓抑的哭聲身子顫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他心裏也就不好受,想起平時看娘那樣他光怪了妻子:沒有體諒妻子,他就很內疚。杜參謀抱著妻子想說些安慰的話,可聲音不敢大,怕吵醒了另一頭的女兒,聲音小了妻子哭著根本聽不到,他一下子就覺得自己有說不出的壓抑感。昔日的安寧和平靜怎麽就找不回了呢?他想他就是現在當上股長了能分到樓房住上三室一廳也解決不了眼前的精神困境,因為他沒法和妻子老娘溝通心靈,沒法把他們之間無形的距離拉近,他試圖把一切處理好,他想努力做好這些。
第二天,杜參謀趁著妻子帶上女兒走後,就和娘做了一次長談。
杜參謀說,其實你兒媳心眼並不壞,有些事她不是娘想的那樣,你們婆媳應搞好關係。娘一聽就流淚了。
娘說:“我咋了?一輩子受苦受累,把你們拉扯大,都成家有娃娃了,都嫌我老了,這不對那也不對,都說自己媳婦對,老二還和媳婦一搭欺負我,我咋地了?”
杜參謀急了:“娘,你別這麽說,你受了不少苦不少累,兒知道,兒沒盡孝心。老二家的不懂事理,但程霞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要那樣看。”
娘抽泣著說:“我沒把她當老二家的一樣看呀?你也這樣說?我還能動,我不是吃閑飯的,我啥地方沒做好給我說呀,把我當外人當廢物一樣看啥也不會做。你今兒個把話說成這樣了,你給我買車票,我要回去,回去我一個人種點地,夠我一人吃的,我還能活幾年呀?”
娘這麽一說,杜參謀就不好再說啥了,他勸娘不要傷心了,娘卻止不住眼淚。杜參謀心裏就很酸,也流下了一串淚,娘不容易,現在又這樣說,他這個做兒子的咋能不傷心?娘自尊心太強,對程霞有些誤解,但他說不清,他知道他說啥娘也會想到別處。其實娘的想法也沒啥錯,站到娘的角度上想一下,娘把在老家的生活細節跟眼下一聯係,她老人家的心就一直難靜下來,對一切事都會敏感地聯想到自身因為老了沒用了而產生一些無聲的舉動。
杜參謀擦把淚說:“娘,你別這樣,你這樣回去,我咋放心得下?我可以給程霞好好地講一下,把你們的誤解化開,你們會相處好的。”
娘擦擦淚,說:“算了吧,明明,你別做難了,娘也想家了,娘是窮苦命,不幹農活還難受哩,我還硬朗,能幹,一個人過日子也省心。別再讓你為了娘和你媳婦吵了,你們日子還長哩。”娘抹著眼睛,似乎做出了一個大的決定,不再傷心了,輕輕地歎了口氣。
娘的話像針一樣往杜參謀的心裏鑽,杜參謀忍著心疼,說:“娘,你如果一定要回,我也跟你一搭回,反正部隊上有新規定了,幹部可以按戰士複員回去,我也沒啥奔頭了,當了十五年兵連個副營也沒混上,住不上樓房,讓一家人窩在漏雨的破屋裏,我心裏也不好受呀。”
娘一聽,急了:“複員回去還能當工人嗎?”
杜參謀說:“部隊給算複員費,回去不安排工作。”
娘連連擺手,說:“這不成!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都娶了城裏的媳婦,再回咱農村去,咋能成?”
杜參謀說:“反正現在搞開放了,幹啥都一樣,都是為了活著,都在想法掙錢。我何必要讓娘一個人還去受罪呢。”
娘說:“這不成!你為了我這樣,娘能心安麽?娘就是死了也不會閉眼的。娘盼著你們都過著好日子哩。”
杜參謀想了想,說:“那你就別說走,不然我就複員。”他想應該不惜一切給娘盡孝心了,要不,真會後悔一輩子的。
娘沒說話,眼淚又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