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參謀說那個丫頭真不是東西,又甩了一個男人,卻說那男的有錢卻不像個男人,一見到她父母一副奴才的樣子。
杜參謀就說:“你先前還一直留戀她呢。”焦參謀說:“我真不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幸虧吹了,不然一輩子的痛苦就種下了。”李生周插話說:“焦參謀,你怎麽知道那丫頭這些情況的?”
焦參謀說:“我一直還舍不下她,就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杜參謀說:“現在不必要為她守身如玉了吧,小焦你年紀也不小了,讓我老婆你嫂子聯絡一個結婚算了。”
焦參謀說:“這回我不想太著急,對女人我已有了很大的偏見,介紹的我也會把她當那種女人看的。”
古股長說:“焦參謀太固執了。”
焦參謀說:“不固執,現在這個年頭,就全摹仿別人活了,有什麽個性?”
杜參謀說:“人活著,就是摹仿生活的,還要啥個性?到你成家了,煩瑣事經受點,你就不再說什麽個性了。”
李生周連說:“就是,就是,再有個性的人也得讓家磨得沒一點棱角。”
李生周在老家找的媳婦,已結婚有了四歲的兒子,他在沒轉誌願兵以前就結婚有孩子了,兩地分居了五年,現在他要轉成幹部了,看著別的幹部在駐地找對象成家的成家,在老家找的隨軍的隨軍,都在一起,心裏就不是滋味,整天悶悶不樂,很有心事的樣。
杜參謀這天吃過晚飯,心裏煩屋裏又悶熱,想帶女兒去外麵散散步,女兒不去,說要等會看動畫片,杜參謀想了想就一個人出去了。
街上也熱,夕陽正紅,馬路上都是老鄉趕的毛驢車,擁擠吵鬧,現在到處都是賣東西的,毛驢車比原來多了不少。杜參謀心煩這種吵雜聲,就急步往另一條路上走,直走到這個城市的邊緣就到了一條河邊,他才覺得真正清靜了些,滿腦子的人影變得模糊不清,隻有眼前不急不慢流淌的河水將美麗的夕陽零零碎碎地照成坑坑窪窪的形狀流動著,河中大大小小的波浪就閃著一層顫抖的鱗光,其中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亮光照到了杜參謀臉上、身上,像蟲子一樣不停地遊動使他生出一絲絲惆悵。沿著長滿沙棗樹的河岸在一條被駱駝刺擁擠得隻剩下一條窄得隻能走一個人的彎彎曲曲小道上走著,像沿著自己複雜的思緒,不時躲著駱駝刺扯自己的褲子,思緒就這樣急一陣緩一陣地流過。他緩緩地深深地吸著河麵飄過的濕濕水腥氣,心裏似乎平靜了不少,他就想起了一句歌詞“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他已過了精彩的年齡,到了歌裏唱的“很無奈”了。他雖沒看到多麽精彩的世界,但他看到了夕陽圓圓的慢慢地西墜直到沉落,天宇安靜了不少,夏日的燥熱全部隱退,天空柔和而遼遠,尚未合嚴的簾幕似被晚風掀開了一絲細細的縫隙,漏出一縷斜斜的光輝,射在西天已經有了幾絲浮雲的天幕上,使天空和大地在朦朧中卻有一個明亮清晰的界限,讓人產生一絲若即若離的聯想。
晚風吹動河邊的沙棗樹,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柔和舒緩的細語漫過杜參謀的心頭,他產生出一些不符合實際的想法又隨即被永久地清晰地刻在腦子裏的記憶消除得無影無蹤。他想起遙遠的家鄉卻不想把那些遺失的童年夢幻追憶一番,看著慢慢降臨的夜幕像一張黑色的網一樣罩住大地,河的影子卻有些明亮地映在眼前,他就回過頭來看了看身後的城市,他看到一片燈火爭相輝煌著與夜幕抗爭,城市的影子在高高低低的燈火中就更加奇譎莫測,這座城市在茫茫大漠中常被形容成一顆璀璨的明珠,使內地人產生許多奇異複雜的夢幻和向往。生活在這個城市裏,杜參謀卻並不覺得它有什麽奇特之處,他就想生活在生活裏不知生活一樣不知道這個城市的吸引力,就像人一樣沒結婚時向往結婚了解體會婚姻的神秘,一旦結婚了會掉進生活的漩渦裏暈頭轉向說不清為什麽一樣。焦參謀還想保持人的棱角怎樣保持呢?誰在生活中不循規蹈矩?
杜參謀這樣想著突然覺得自己還真深刻了這麽一回,心裏就有種說不清理由的滿足,他在這種滿足中踏著已濃黑的夜色走回城市。
哈裏其勞改農場二中隊的執勤現場會如期舉行。作訓股除李生周外,其餘三人坐了將近一天的車趕到農場。荒漠的夏日炎熱漫長而難熬,出城不久就一直是碎石子鋪成的路麵,顛上大半天,骨頭像散了架一般,第二天開現場會時,大家精神都不太振作,昨日的疲勞全寫在了臉上。
在現場觀摩時,杜參謀算是出了風頭,也充分顯示了他這個作訓參謀的素質。事情是在突然之間出現機會的,在觀看了二中隊的執勤正規化目標示意圖和控製室後,領導們上到中隊看守的兩個監獄哨位上查看了一番之後,新上任的政委突然向古股長提出一個問題,就是現在二中隊駐地所在的地理位置和周圍社會情況。古股長沒想到政委會這樣提問,一時答不上來。因為古股長上任後還沒顧上把這些東西記在心上,原來要這些數據情況時在作戰控製室查圖的,古股長沒料到政委會在現場提問,他的臉漲紅了才說我跑步去查。參謀長在一旁說了句東經北緯的大概度數。政委根本沒聽,政委鐵青著臉說:“已經晚了,如果真出現情況,現場給上級報告時再去查圖,上級得不到準確的數據和周圍情況就不能及時下命令,後果就不樂觀了。”
這時候,一直跟在最後麵的杜參謀抱拳跑步上前,一個立正,報告道:“報告政委,二中隊地理位置在東經77.28至79.35,北緯35.23至40.38之間,東臨塔克拉瑪大沙漠,西與塔爾拉勞改農場相鄰,南與葉爾羌河接壤,北靠托爾團場,全場管教幹部若幹人,看守分隊若幹人,勞改犯人若幹人,管教家屬若幹人,四周近距離全是戈壁灘,無一住戶。報告完畢。報告人,作訓參謀呂根明。”
杜參謀報告得具體而又在大眾場合符合保密規定。政委走過去拍了拍杜參謀的肩膀,讚許地光點頭沒說一句話。
杜參謀筆直地站著,心裏翻騰著,為有這麽一個表現機會而激動得全身發抖,他想這才是搞了七年作訓工作終於得到發揮的機會,體會了軍人臨戰~般的正規程序,每個能夠驕傲地完整地做完軍事程序的軍人都會激動的。
回到機關,古股長在給杜參謀說些解圍感激的話語時,杜參謀看到古股長臉上掛著極大的不舒服,杜參謀就用那種藏著深意的笑對著古股長笑了笑。在心裏,杜參謀曾把自己沒當上股長所受的一切壓抑全推到了古股長身上,把沒當上股長的失意變成了敵意,他現在用微笑撫摸著古股長心裏的不舒服,他那天傍晚在城市外麵的河邊看到的天地不能完全和諧的那一刻是因為還有一絲光亮透過天幕的空隙切割開天與地的界限,得不到完全的完整。他想他當不上股長卻有股長的素質,你有當股長的機會卻沒有做股長的才能甚至連一個作訓參謀的才能也沒有,這才是我最滿意的。杜參謀想。這就是我能夠聊以自慰的最真實的見證。我呂根明和其他人一樣自己騙自己,真正也“阿Q”一回,要不,我受到心理和生理上的壓抑和精神壓力怎樣得到平衡呢?
杜參謀心裏踏實地回到家裏,晚上獨飲了一次酒。這在他的生活中是少有的,妻子奇怪地問他怎麽去了一趟荒涼的勞改農場回來卻豐富多了。杜參謀不正麵回答妻子的問題,直喝得內髒像外麵的夏日一樣灼燙時,在床上才給妻子講了事情的前前後後。妻子聽了並不怎麽激動,她隻說了句最現實的話:“就是再輝煌也沒當上股長,沒住上三室一廳的樓房。”
雖然杜參謀趁著酒興往妻子身上粘時,妻子沒以往那樣冷硬也沒嫌他喝了酒,可一接到實質,他就發現一個比什麽現實都要現實的問題——女兒在床那頭被驚醒了!女兒迷惑地看著他們。
杜參謀腦子裏就一片空白,全身涼得跟冰棍一樣,所有的激情都被八歲半的女兒用眼光驅散,害得妻子在被窩裏狠狠掐了他幾下,然後翻來覆去才睡著,杜參謀卻怎麽著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