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參謀帶著老娘和妻子女兒去了這個城市有特色的幾個地方,在維族人朝聖的清真寺前,娘很激動,照了好幾張像。娘是信奉神靈的,一看到朝拜的地方就生出了許多對神的敬仰來,娘說沒想到維族人也信這些。杜參謀說維族人信的和漢族人不一樣,維族人信的是“胡大”就是老天。杜參謀陪娘到清真寺裏麵轉了一圈,娘沒見到一尊神像之類,隻看到院內綠樹成陰,池水清淨如一片純藍的天。最後到東門大巴紮杜參謀叫了一輛紅頂子馬車把他們拉到了香妃墓去看了看,娘對香妃墓後麵的一大片麻紮(墓地)產生興趣,走過去專門看了近前的幾個墓堆。墓堆是用土塊壘成幾何形狀的長圓形上麵再架了一個長圓形的,都用泥巴抹得溜光,娘說這墓堆砌得精,好看。娘這樣說時不知想些什麽,杜參謀猜不到,他和妻子都習以為常了。女兒不敢到跟前去看,卻在遠處喊爸,要他過去照相。
女兒打扮得像盛夏的花朵一般,鮮豔而不俗。杜參謀給女兒照相的時候,女兒甜美地對著他笑,使他暫時忘記了自己像手中“傻瓜”相機一樣的簡單。他曾經在心中這樣比喻過自己,自己很簡單地被別人一按,就沒當上股長。
娘說逛這麽一回,比進北京城都要好,也看到了廣場上揮手站著的毛主席他老人家,到北京看了毛主席,就看不到這裏的墓地了。杜參謀心裏就很苦很澀,心想娘太容易滿足了。
股長原是三中隊的中隊長,姓古,比杜參謀晚一年兵。一上班,古股長不停地給杜參謀他們發“中華”煙,連不抽煙的焦參謀也攢著勁抽了兩根。
古股長連聲說著今後請大家多指導,剛到機關工作,不熟悉情況。
焦參謀說:“不用熟悉,機關雖是上下班製度,可在部隊,哪裏都一樣。”
李生周說:“古股長你是股長,你咋說我們就咋幹。”
杜參謀抽著煙,說:“股長,我把作戰控製室的鑰匙交給你吧,這是絕對保密的,必須由股長控製。”說著,就解鑰匙。
古股長忙擺手,說不著急不著急,我還不熟悉,等熟悉熟悉再說吧。
杜參謀就帶古股長到作戰控製室看了看,大概講了一下各種控製圖和人員武器編製圖。
第二天,司令部參謀長副參謀長給作訓股開了個會,作了具體分工,杜參謀還是管作戰這攤子,焦參謀抓訓練,李生周安排叫幹啥就幹啥,古股長抓全盤。
焦參謀談的對象吹了。他們的關係像拉大鋸一樣時緊時緩維持了大半年,最後還是因為焦參謀買的金項鏈沒超過別人的重量,對象就把金項鏈還給了焦參謀。本來那個對象家裏父母就不同意他們的事,對象她爸也是當過兵的,堅決不讓她找當兵的,他們一直堅持著來往,最後想堅持到結婚,卻因為焦參謀買的金項鏈使她失了臉麵,就吹了。
杜參謀說吹了就吹了,用金項鏈的輕重衡量愛情的女人就是結婚了,有一天也會不知輕重的。
焦參謀說,可我是很喜歡她的,她是叫她父母帶壞了。她在氣質上勝過其他女人。杜參謀說:“小焦,什麽是氣質?你說氣質還不是女人的臉蛋和身材?這有啥用?她腦子裏裝的是什麽?還不是金項鏈的克數?”
“她其實不是那樣的人,”焦參謀說,“她是真心喜歡我的,就怪她父母。”
“真心對你好就不要聽她父母的,看來她也是個沒主見的人。”杜參謀說,“吹了也好,回頭讓我老婆給你介紹一個,你知道的,他們單位上站櫃台的女孩多,到時去挑一個,讓我老婆動嘴皮子。”
焦參謀搖搖頭說:“算了吧,我不想再找了。”
杜參謀說這是不現實的。
杜參謀這樣說時,莫名地又煩躁起來,本來沒當上股長的失落感已慢慢消失了,突然之間又想起來,心裏就不是滋味。特別是最近在家裏,妻子動不動就嗆他一頓白,有時嗆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有時真懷疑妻子是不是提前到了更年期,怎麽著也跟他過不去了,微發胖的身體並沒有削弱她的美麗,可她卻每次都要把自己已逝的青春跟無名火聯係起來,使杜參謀每次把想說的話咽回肚裏。畢竟妻子對老娘還是夠孝順的,自那次娘不吃羊肉聞不慣那味後,妻子就再沒買過羊肉,其實妻子是最喜歡吃清燉羊肉的,像其他新疆出生的漢族人一樣,她不吃豬肉,但為了娘,就買回豬肉每次吃飯時就把碗裏的肉揀到他碗裏,娘問她咋不吃,她說再吃就更胖了。娘對媳婦的借口卻信以為真說人要胖喝涼水也會胖的,娘說媳婦並不胖呀。杜參謀心裏清楚妻子雖說自己胖了,但一直在吃食上沒減過什麽,他知道妻子並不是顯得胖,隻是城裏女人都用電視上的女人尺寸丈量自己,說自己肥胖要減肥也成了時下女人們玩的一種時髦。這個城市畢竟是邊塞古城,人們的思想所能達到的境界和素質是不能跟內地開放城市相比的,但受電視的感染,這個城市想玩新潮的但又玩不出那派頭的人卻很多。妻子也玩過一回,有次中午不想做飯,一家人去街上吃一頓牛肉麵,吃完後妻子把五塊錢往餐桌上一放,打一個響指拉上老娘女兒就走,杜參謀想把錢還是交給服務員好,妻子卻說讓服務員自己來拿,有兩毛錢小費的。他們還是叫服務員堵在了門口,問錢呢?程霞用手一指在桌上,服務員過去抓上五塊錢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好長時間才認為那錢是真的,吃牛肉麵的人都看著他們,程霞反而落了個大紅臉,回家後直罵那服務員老土,少見多怪,妻子說我們能是那種吃飯不給錢的人嗎?杜參謀就說這是中國,又是邊疆,人家不信你有那麽好的素質,人家蘇聯解體了,報紙上報道說他們好多國家商場都沒貨物賣,僅有的一點食品之類人們還要排隊買嗎?還不擠得一塌糊塗了,不踩死幾個人才怪呢。深圳上海股市為買股票擠傷人有的是,還有咱們國家趁機和獨聯體做生意,給他們出El大量商品,現在怎麽樣了?假冒商品都害出了人命,人家不相信咱了,剛開始是信的。
程霞說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老百姓一個,管他那麽多呢。
杜參謀說,在什麽情況下說什麽話,新潮不是什麽地方都能玩的。
程霞就不語,以後也不到那家牛肉麵館吃牛肉麵了,可她曾說過那家牛肉麵是這個城市屬一流的。
晚上,杜參謀看女兒睡熟後,就去摟抱妻程霞推開他的手,翻過身給他一個結實的脊背。杜參謀沉住氣想妻子那點小脾氣他是清楚的,就充滿激情地又去摟,這回妻子毫不含糊地打掉了他的手:“少輕狂,豔豔沒睡熟呢,想輕狂等搬到樓房裏,給女兒一間屋,任你折騰。”說完,妻子自顧睡去。
杜參謀一下子全身冰涼,在這酷熱難耐的夏夜。他沒當上股長妻子知道,她並沒有說啥況且這也不怪他呀,當不當股長不是他想當就能當的,妻子怎麽會冒出這麽衝的話呢?他沒有了一點睡意,幹脆坐起來摸到煙點上狠狠地抽起來,煙頭一明一暗地在他眼前閃動,一束淡淡的月光灑在屋裏的地上、床上,床上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妻子和八年的女兒,是他最親近的人,現在她們都很真實地在他身邊,但他總覺這真實離他很遙遠。女兒已鬧過幾次要屬於自己的房間和床,有一次曾把話說在了大家麵前,女兒問奶奶什麽時候回家給她騰出房間,弄得娘愣了好長時間,幾天裏吃飯幹啥都顯得不自在。杜參謀知道,要是他當上了股長,能搬進新蓋的家屬樓,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三室一廳可以解決這個尷尬。但支隊有明文規定,家屬樓隻有營職以上才有資格住,股長是副營,但他不是股長,就隻好住在這邊六十年代建造的土木結構的平房。為此,妻子總覺得比別人矮一大截,這個不難看出來,搬到家屬樓裏的家屬們和土平房裏的家屬們幾乎不來往,這些家屬大多也是從農村隨軍來的沒有什麽交往,就連小孩有時玩也拉幫結派,根據自己爸爸的職務和居住條件分出等級,看不起住平房的孩子。有次,女兒哭著回來對妻子說她也要住樓房,人家都不和她玩。那時候杜參謀是作訓股負責的,他想總有一天會搬進家屬樓的,妻子也沒埋怨過他,她隻對女兒說我們也會住樓房的,下麵的話再不說,就等他當股長了。按說現在住房並不緊張,家屬樓還空著兩套房子,鑰匙在管理股長抽屜裏鎖著。屋裏悶熱,女兒踢掉了毛巾被,月光溫柔地舔著女兒稚嫩的軀體,女兒顯得朦朧而可愛。女兒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她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和天地了,可他卻沒能力給女兒提供機會。想到這裏,杜參謀頭脹得難受,他揮手拍了拍自己光潔的額頭,充滿智慧的地方也隻能發出一些空洞的響聲,解決不了實際問題。響聲還吵醒了妻子,或者說她根本就沒睡著。妻子側起身,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你不睡別人還要睡!”
杜參謀怕吵醒女兒,就給女兒拉過毛巾被蓋好,無聲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