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才算對自己以前的舉動作為懲罰的話或者她已經把人世看破,秋琴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在塔爾拉這片古老而荒涼的土地上女人失身的確決定了這個女人一生的命運,但秋琴是為了在生活的浪潮裏作為衝浪的角色才失去她美好的少女時代的。我為秋琴找了一個這麽有力的理由是為了讓她認識到衝浪的痛苦,不能被這種痛苦淹沒,在血的腥味裏也應該振作起來,站立成失敗者不敗的形象。當然,這些是在秋琴死後我才這樣想的。在當時,我雖然沒過份憎恨過秋琴的行為,但在我心裏她的形象完全改變了。
秋琴也確實變得不象她自己了。她對周圍的人懷有一種陰暗的冷漠,她也就在冷漠中空洞地活著。
秋琴嫁給立新時是把自己當做女人當做一件東西的,她也就成了立新的工具,成了立新傳播後代的母體。
我不知道秋琴的親爹根明叔當時是怎麽想怎麽做的,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立新那樣的無賴?但秋琴確實已嫁給了立新。
秋琴生了個女孩惹怒了她的丈夫立新,立新把全部的氣憤都用在了對秋琴的拳腳上。從那時候開始,塔爾拉一直被狗吠擾亂寂靜的夜晚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從立新家傳出的哭叫聲很響亮地代替了狗吠。慢慢地,塔爾拉人對那種聲音也就習以為常了。
在立新和立新全家人的鄙視下,沒有生出男孩的秋琴真的成了立新所說的破爛東西,隨時接受丈夫及全家人隨便的磕碰。如果誰在立新跟前一提起後代的事或者塔爾拉誰家生了個男孩,秋琴必然要挨一頓打。有著遠大誌向的秋琴成了麻木於現狀的農場婦女。
後來,我就當上了我們中隊的司務長。我隻被部隊保送到烏魯木齊培訓了三個月,我的今後就有了保障。
我和根明叔坐在他家的土炕上,聽他講他以前在三五九旅的事情時,根明叔的獨眼裏就有種光代替了他憂鬱的目光。根明叔盤腿坐著,不時把身上油黑的髒乎乎的羊皮襖用手拉扯拉扯。他抽著用舊報紙卷的莫合煙,能吸出“滋滋”的聲音,辛辣的青煙塞滿了屋子裏的空間。我們諞得時間長了,我看著那些青煙從根明叔的嘴裏緩緩冒出,盤旋著繞在他的周圍,慢慢地濃煙就疏散開融匯在前麵的煙霧裏,很有一種韻味。在大漠漫長的冬季裏,莫合煙燃去了多少日子多少黑夜?我就是那時候開始抽煙的。
我們坐在土炕上,抽著莫合煙喝著散裝白酒,根明叔的女兒紅柳給我們切些鹹蘿卜或者炒盤雞蛋,在根明叔的話題裏,我們度過了不少漫長的夜晚。
根明叔從不講他過去最輝煌的時光,他隻講些三五九旅在陝北開荒和後來解放新疆時的一些瑣碎,他講得很投入。很投入的根明叔就動了真情,就把散白酒喝得很有滋味。他常感歎人世也會有這樣的日子,能坐在自家的土炕上平平靜靜地喝酒,他把過去的曆史和在濃烈的酒裏喝到了肚裏,他再往出倒往事的時候,對於我的提問,他就能斷斷續續地講一些銜接不上的章節。我清楚這就是根明叔一個殘缺不全的沒法拚湊完整的曆史版本,最完整的也是我最想了解的原版存在根明叔的肚子裏,我想得到它是不可能的。
根明叔有時故意避開一些話題,說些不相幹的事,他喝醉了幹脆就不說一句話。他常常被他的女兒埋怨。每當這時,我就打圓場替根明叔辯護幾句。根明叔有時避開那些話題不談也是對的,誰願意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呢?
根明叔不認為他的所做所為是一種墮落,也許他一直沒有把自己當作建設塔爾拉的功臣,當年脫下軍裝開始軍墾生涯是國家政策上的事,他沒黑沒明地帶頭建造塔爾拉是理所當然的。
你根明叔丟了連長還不回頭。青婆說,他總認為自己是對的,可他被那個戲子耍了。
根明叔是否執迷不悟,這不是青婆能夠說清的。我當然不知道當年根時叔是怎樣想的,他的舉動的確叫人難以理解,我很想知道根明叔後來的想法,但我至今不知道。慢慢地,我就對那些事失去了興趣。
這裏不能忽略的一個細節是我要講這個故事最重要的一個環節。當然青婆給我講解這個細節時省略了不少內容,因為青婆當時也不在場。那是個沙棗花飄香的季節,有陣風從塔克拉瑪幹一路幹燥地走來,走到塔爾拉時,風濕潤了許多,並且摻雜了許多沙棗花的馨香。這種風很能叫人激動,激動的時候人身處在大漠裏也會生出很多的想法。
葉爾羌河是季節河。沙棗花的香味彌漫在大漠的季節裏,葉爾羌河是淡水季節,寬闊的河床被河水扔下,瘦瘦的河水一條線似地彎曲在河床最低凹的地方,這時候的葉爾羌河顯得溫柔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