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是天擦黑才回到旱塬村的。
旱塬村還被狗肉的香味籠罩著,四叔聞著狗肉的香味把雪踩得“吱吱”響著就站到了二叔的場屋前。
四叔大聲喚了一下像狗一樣守在煮狗肉鍋邊的廚子。廚子嚇了一跳,驚怔之後,廚子馬上往臉上堆笑。
“四掌櫃的。”
“叫我村長。”四叔說,“我被政府任命當旱塬村村長了。”
四叔是那個被四叔稱作“政府”的人任命當村長的。當時四叔不太信有這樣的現實,直到“政府”寫好公文在上麵蓋上那個鮮紅的官印後四叔才呆了。四叔知道官印是最有用的,但四叔沒想到政府會讓他當村長。四叔從“政府”手中接過寫有自己大名有官印的公文後,四叔手抖了抖。四叔沒忘了問政府一句話:
“那有奎的村長?”
“免了。”“政府”說:“羅有奎沒你有功勞。”
那年月正是清匪搞土改的時候。
四叔一個後晌就當上了村長,四叔就知道抓二叔抓對了。此時四叔就掏出那張公文紙,在廚子眼前一晃,很寶貴地收了裝好後,四叔才說:“解放幾年了,我們也該管家了。”
廚子不識字,也沒在四叔那一晃間看清那張紙上寫些啥,廚子隻是見有一個紅圈在眼前一閃,廚子就抽了一口氣,他明白那是官印。“村……長,狗肉給您老留著。”廚子說。
四叔早就被狗肉味熏得肚子發燒,這大半天沒吃東西,先前的餓一下顯得更厲害。四叔急急往鍋裏投去目光,廚子手忙腳亂地就撈肉。四叔就勢往地上一蹴,接過一根狗後腿狠狠地啃了一口。
“鹹了。”四叔咽下一口肉時說。
“鹹壓腥。狗是母狗,肚裏有崽,腥濃。”廚子說。
廚子說話時心跳得一點都不正常,狗肉鹹是廚子在二嬸下轎後他隻顧看新娘,看得手心發燒就不由自主的多抓了一把鹽丟進了狗肉鍋裏。
四叔嘴裏塞滿了肉,四叔顧不了許多,鹹對於四叔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叔要狠勁地吃。待四叔啃完一根狗後腿開始啃第二根的時候,四叔想了想,便吩咐廚子撈幾塊狗肉給三奶送去。四叔說不要撈後腿。四叔說肉煮得很爛。
廚子去了,過會就端回肉說三奶不吃,三奶看到狗肉就不住地流淚,三奶流著淚還罵了二叔一句:“挨千刀剮的。”
四叔停了停啃嚼,就說:“不吃,省著。你也吃。”
“不敢。”廚子對村長說。
“叫你吃你就吃。”
廚子才抓過一小塊肉吃了再不吃。四叔再叫吃,廚子就說“還是您老吃。”其實廚子早就啃了一個狗腿,廚子是在二叔被帶走村人散後吃的。廚子當時慶幸沒有人來搶狗肉。但是廚子吃得一點都不開心,廚子吃狗肉時心一直顫顫的。
廚子說:“有酒,是二爺……不,是那個土匪留的一壇酒。”
四叔興奮了,連說拿過來拿過來,吃狗肉喝酒,天上神仙的日子呢。
廚子就去裏屋抱出一個土陶罐來,給四叔往碗裏倒酒,四叔接過碗一口將酒喝幹,四叔全身熱熱的。四叔滿足地舔了舔嘴唇。
四叔見廚子這麽忠實於自己,四叔更肯定自己是村長了,四叔一興奮,就又幹了一碗酒,四叔就把一塊舔盡肉的狗骨頭往地上狠勁一扔,說:“以後就跟著我。”
廚子就差點沒跪下,廚子把頭彎到襠部連聲應答著。
以後,廚子就跟了四叔,跟在旱塬村村長的身後。
四叔先前曾投奔過二叔,四叔不會做農活,四叔看上了二叔們隨吃隨喝隨嫖的日子。二叔沒要四叔,二叔知道四叔好吃懶做不是個下苦力的坯子,四叔就罵了二叔一聲“土匪”,二叔就甩了四叔一個巴掌,從此四叔就懷恨二叔。四叔也不照管日見衰老的三奶,到處遊逛混日子,四叔混得不如意就越發恨二叔。
四叔咽下兩條狗腿外加一個狗舌頭後,灌進肚裏的三碗散白酒燒得四叔全身燥熱像洗熱水澡一樣舒坦,四叔從沒這麽舒坦過。四叔連打了三個噴肉騷氣的飽嗝後擠出四個硬屁,四叔才拍了拍鼓脹的肚皮,四叔說真他媽的過癮。
廚子再勸四叔喝酒的時候,四叔沒有理廚子,四叔站起來踢了一腳地上的狗骨頭,踢得廚子又是心一顫。骨頭挪了個地方發出尖利的脆響,像鐵器一樣。
四叔很渴。四叔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晃,四叔不斷地站在原地倒著碎步子才站得穩些。四叔被初次酒肉充足的生活滋潤得發暈的時候,連罵了幾句“他媽的”,四叔罵過之後,熱乎並不減退,四叔被熱渴折磨得痛苦又快活。四叔睜圓眼問廚子:“新娘呢?”
“一個人在洞房裏。”廚子說。
村人實在,嫁女如潑水,收不回去,二嬸是嫁到旱塬村作二叔新娘的。
四叔說:“虧了她了。”
廚子說:“嫁出的女,沒法,得顧婦道。”
四叔就越發渴,四叔就咬著牙罵了二叔一句:“驢日的老二。”
四叔罵二叔的時候,並不覺得輕鬆,四叔隻覺得吃飽喝足了人還有痛苦,四叔不想被這種痛苦再折磨,四叔就有了想法,四叔思慮著想法的時候很得意的一笑。
四叔笑過之後就走到雪地。此時天已全黑,天空沒有月亮,隻有幾顆不太亮的星星掛在冬夜的空間裏看著雪地上熱乎乎的四叔。
四叔就向二叔的洞房那邊晃去,四叔晃了幾步就停下,四叔剜了一眼跟在身後想扶他的廚子,四叔問:“做甚?”
廚子說:“村長喝多了。”
四叔罵了一句:“放你娘的屁。”四叔還要罵想起自己是村長了,四叔就不再罵。四叔於是就對廚子說:“明天你到塬下買個銅鑼,越大越好。”
廚子傻看著四叔。
四叔上了火:“傻×,明後晌要敲鑼喚村裏大小聚合,我宣布政府的任命書。”
廚子才慌忙點頭。四叔說了聲:“去吧。”四叔沒醉,四叔隻是很渴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