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兒本來從小和他好,但芹兒嫁給了村長那黑得像漆過一樣的兒子。
林擁軍那年便當兵了。
芹兒跨過村長那在村裏所有歪歪斜斜、又黃又土的門樓裏唯一高大、堂皇的門樓的高門檻時,芹兒回過頭在人群中搜尋到他從容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從容地走進村長的家。林擁軍便從芹兒從容的目光深處看見了芹兒的那一點自豪和驕傲。
林擁軍於是就去當兵了,他想要讓將來的芹兒和村民們的目光裏包含著的是他的自豪和驕傲。
現在的林擁軍是下士了。現在的林擁軍什麽也不是了。
林擁軍脫下了他那身油膩膩的軍裝,換上了一直壓在床頭櫃下麵的新軍裝,軍裝上沒有了任何標誌。他又恢複了四年前剛發軍裝時的模樣,隻是臉上比四年前多了些胡子,在他拿到複員證後,下士林擁軍已不是下士了,他是一個平常的人。
那時指導員什麽也不說,隻是很認真地抽著煙。隻是指導員不會抽煙,把一口一口的煙吸進去沒有過濾就吐了出來,煙霧就顯得有些灰白不像會抽煙的人吐出來的煙有些泛青。
下士林擁軍就看著那些灰白色的煙霧。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沿上,無法從指導員吐出的煙霧中看到明確的答案,他就靜靜地看著那煙霧扭曲地往屋頂上升。然後在屋頂匯成雲一般慢慢地飄動,他的心也就隨著那煙霧動著,靜不下來。
“你再考慮一下。”指導員扔掉第三個煙頭時說。
“我已經考慮好了!”下士林擁軍看著三根煙的煙霧回答。林擁軍透過那煙霧便看到一片歪歪斜斜的門樓裏那唯一高大、堂皇的門樓。
“你要想好。”
“我不會後悔!”林擁軍說,他又看到芹兒那從容的目光裏的自豪和驕傲。
“那麽,支部還得研究一下。”
“就你一個人,他們不在。”
“還有黨員。”
“就我們倆。我還是預備黨員。”下士林擁軍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指導員的眼睛,他想從指導員的眼睛裏看出一絲像指導員抽煙那樣的認真來。
指導員的眼睛也看著下士林擁軍的眼睛。
下士林擁軍就把目光收回。
“已經四年了,再幹一年,說不定能轉了誌願兵。”指導員說。
“不轉了,還是複員回去吧,回去會有我的位置。”下士林擁軍說。下士林擁軍很想對指導員說他想當支書,他要實現他當年當兵時的願望,讓芹兒和村人的目光裏包含的是他的自豪和驕傲。
“誌願兵就脫離了農村。”指導員又點上煙,“而且你幹得不錯,連隊需要你這樣的人。”
“幹得不行,第四年才預備上黨員。連隊比我強的能人有的是。”下士林擁軍說。下士林擁軍還想說他也要讓村裏人的目光裏有他們自己的自豪和驕傲,這是他當年不曾有過的想法。
“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那就走吧。”
“那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