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紙鋪好提筆正要落下的時候,停電了。一下子充實的黑暗將我緊緊地包圍起來,於是,我就愣坐著慢慢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心境。等我將黑暗帶給我的這種什麽都覺得一下子失去信心的心境適應得差不多的時候,還不見有來電的意思。我就很失望地拍了拍腦門。一種響聲在黑暗裏尋著道往我耳朵裏鑽,聽著這種聲音,我並不覺得腦門被手掌拍著就能解脫這種黑暗的困境,反而更加重了要寫信的決心。
我非寫不可。
我記得我的宿舍裏有半根蠟是壓在我的枕頭下麵的,我就去宿舍尋那半截蠟燭。宿舍裏沒有一個人,我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探索到我的床前,伸手在枕頭下摸蠟,在摸遍枕頭下麵,正準備把枕頭也要撕開的時候,沒有摸到蠟卻摸到一顆糖,憑我的手感確定是一顆糖後,我將糖紙剝掉在黑暗中沒費一點勁就準確地把糖送到了嘴裏。
糖不甜,有些似鹹不鹹似苦不苦我也說不清該是什麽味的糖,可確實是糖,是現在糖類中就有這種味的糖。我從來沒想過吃慣或吃不慣。
在我品著無意中翻出來的說不上什麽味的糖還沒有下決心要撕開枕頭找那半截蠟的時候,窗外有一絲光亮慢慢地燃了起來,我尋著那光亮,在隔壁單身宿舍幾個單身漢圍著的牌桌上找到了我的那半截蠟,是同我住一個宿舍的那個單身漢一邊洗牌一邊告訴我的。
好了,遠方的老爹,這下沒法給您寫信了,這不能怪我。爹,您的心情按現在的話說我很理解,好不容易才準備好了心情要給您寫信匯報關於我個人的思想時停電了,連那半截蠟燭也被他們拿去了,我就沒法給您寫信了,你也就別著急,著急有什麽用,就是有電有蠟燭有我給您寫封信,也不可能解決您頭疼的問題。
爹是為我的婚姻問題頭疼的,這我知道,但我卻不知道怎樣解決我的婚姻問題,雖然我已超過了晚婚年齡。
當初,這件事在我轉誌願兵的時候並沒有現在這麽複雜。轉上誌願兵就脫離了農村而爹給出的難題是要找一個城市戶口的媳婦。爹說這話的時候很滿足地抽著煙,不時還想吐出煙圈來可總吐不出來,吐出來的隻是煙霧,很散。爹說這樣是為了以後的子孫。他想得真遠,連現在農村戶口轉城鎮戶口的艱難和諸多實例都給我講清楚了。他說他對我就這點要求,連為他以後養老送終的要求都沒有,爹說這也是改革。
爹的這個希望是在我還沒有轉誌願兵的時候就有了的,可那時隻是個想法。我轉誌願兵後他給我的第一封信就是堅定了他的希望並把原來的想法變成了堅決的要求。這個要求我作為爹的兒子覺得並不過份。
爹的想法是在我當了五年兵還不見複員的時候就產生了的。隻是那時這種想法還不太強烈,強烈的是另外一件事。爹在電視上看到城裏的孩子都喜歡吃巧克力朱古力之類,他也買了很多給我哥的兒子吃,爹的孫子隻吃了一口就全吐了出來還用清水漱了三遍口,然後我的那位侄子就對奶奶說爺爺想用這種東西毒死他這個孫子。這時候,爹傻了,呆了。於是爹就有了強烈的願望,他希望我能有一個愛吃巧克力的孩子,像電視上那樣,是孫子問爺爺要著吃而不是現實中的這個吐掉還說爺爺要毒死他。
爹後來也嚐了一口那棕色的巧克力,爹在他的孫子咬過的那塊上麵咬下一小塊,爹嚼了幾下也難咽下去也準備吐掉時,卻看到他的孫子正用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盯著爺爺很難受的樣子看著爺爺是否也會像他一樣吐掉這種東西,爹愣了愣,還是將那口巧克力咽了下去。爹咽下去後看到孫子的眉頭皺了一下,爹就順勢在孫子的頭上拍了一巴掌,說了句:沒出息。
爹後來說那玩藝確實像藥一樣不好吃,但城裏的小孩卻喜歡吃。
爹給我寫了很多信和我商談我的婚姻大事要我按他的要求辦的同時,也托本地當工人的我姑夫給我介紹了一國營紡織廠的女工。這個女工在我上次探家時見過一麵,見麵時爹硬叫我帶上他一直留下的那一大包巧克力,我沒帶,我說帶這個不好人家是大人。爹想了想覺得也對就讓我帶上我從新疆帶回來的葡萄幹,全帶上,一點不留,爹說人要心誠。我建議留些葡萄幹給自家人特別是給不吃巧克力的侄子吃,爹不讓,爹從剛取出來沒多久一直不讓動的葡萄幹裏抓了一小把,用三根指頭捏著放在了我侄子兩個拚在一起的小手掌中。
見麵的結果,是這個紡織女工在吃足葡萄幹後說了一句話,如果你能轉個幹部什麽的,她也有等這麽幾年熬這麽幾年的盼頭,誌願兵轉業了還不是和她一樣是個工人,有什麽?我說就是有什麽。她說你們新疆有什麽聽說全是沙漠戈壁灘什麽也沒有她隻信有葡萄幹,我說新疆除你說的這些外別的什麽都有,她不信她隻信有葡萄幹,我說別的地方有的新疆都有比如狼什麽的也有,她用不信任的目光看著我隨口問我有熊貓沒有,我說有電視裏常有像這裏一樣也是電視裏有,她說你不是在最邊遠的大戈壁灘嗎那裏還有電視嗎?
我們談這些話題的時候還是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