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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這時候,一聲港味十足的“嗨”音響亮地停在我和南豔眼前,我偏過頭一看,一個扶著一輛血紅色“三槍”自行車的女孩先送了個微笑過來。我在微笑裏心裏一熱,隨即一驚,因為透過微笑我看到了那個女孩的臉,她的臉很特別,如果給她臉上隨便撒一把綠豆不會掉下來一粒,還會生出有些位置沒有填滿的遺憾。

  但她卻能很港地“嗨”著給人送上迷人的笑,她的笑細胞雖然讓我的心裏熱了一下,但她的出現還真把我駭得倒退了一步。

  她走上前來像出示逮捕證一般製止了南豔剛要開始的介紹。

  “你老公,不會錯的!”女孩說。

  女孩說的是不符合這個邊遠城市的另外一種語言,雖然也是中國語言,但我聽起來有些別扭。

  南豔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表情其實不太呆板。

  女孩自我介紹:“麥娜,南豔初中時的同學,練個攤子,主要擺夜市,啤酒咖啡,以後給你免費提供。”

  我微微地笑了笑,禮貌性地應付時,看到了麥娜脖子上的一條閃著金光的粗鏈子,我想那就是南豔的媽經常念叨的金項鏈呀。我對這種光很敏感,這種光一直壓在我心上使我產生了不少苦惱。

  於是,我問了一句:“你的金項鏈多少錢?”

  其實這樣的問話在日常生活中再正常不過,我問話的語調也沒有什麽古怪的,但是我的提問卻引起了麥娜有些誇張的驚訝,她的嘴張得像洋人要發出一聲“噢”一樣的口型,一隻手舉起要來些別的動作,因為她的另一隻手必須扶著自行車,所以她想來些洋動作的舉動受到了限製。她大概意識到了這麽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像欣賞一頭西方人寵愛的白豬做了壞事一樣,目光裏滿是好奇。

  我一下子感到我又犯了一次傻,在南豔麵前,我這樣的問話會勾起她非常豐富的聯想,她的聯想比現在的四通打字機聯想漢字的內容要敏感得多。我和南豔在一起時話題往往陳舊又少,與她平時愛聯想並且要堅持那種聯想有很大關係。

  果然,南豔的臉色一下變得讓人很傷感,她的雙眼失去了應有的亮度,我從那目光裏可以看到她倍受壓抑的心跳的程度,我就低下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支撐的頭顱,我的心被愧疚擁擠著很機械地跳動。

  但我沒法阻止住麥娜的嘴和她要發聲的音帶。她反問我:“你是問我的金項鏈?”

  我努力去看著別處,想象這句問話與我沒有一點關係。可麥娜並不會覺得尷尬,她反問過我後見我沒有理她,就接著說:“很便宜呀,才兩千八百塊。”

  麥娜把這句話顛倒了來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但她的金項鏈正值我一年半的工資。

  南豔不說一句話,撇下我和麥娜走了。麥娜還不解地偏過頭看了看我。我不願就這樣和南豔又鬧別扭,沒有顧得上給麥娜打招呼就去追南豔。

  和南豔並排走到一起,我沒話找話地說些三歲小孩也會說的蠢話,可她就是不理我,隻是低著頭一直往前走。那時候我看到她眼睛水晶般發亮。

  這樣走了一陣,我在心裏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穩住情緒,不能動火,雖然這樣的事不值得南豔敏感地聯想到她媽對我無形中施加的壓力,她沒必要生氣,但她卻生氣了,就隻能是我的錯了。我曾認識到我的錯誤在無形中攻擊了殘酷的人性,但這次不是這樣的,可南豔卻能聯想到那麽深,她能聯想成我是故意在她麵前問這樣話題的另一層含義。是我錯了!我得承認。我跟在她的後麵,突然想到這場誤會隻有用幽默解決了,不然我會失去耐心會忍無可忍,當然後果是不用設想的了。

  我就在南豔的身後大聲說:“你別悶頭走了,你已經走到了男廁所門口了。”

  敏感的南豔果然急刹住腳步,抬頭一望,看到的是秋季暖暖的陽光下麵寬闊的馬路,“男廁所”根本不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南豔就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了。她把我的幽默當作了捉弄。

  那段日子,我和南豔幾乎斷絕了來往,我打電話過去,那頭總是說不在,我問幹啥去了,那頭有時說不知道,有時一聽找南豔就直接壓了電話,態度相當生硬。我也打算去找她,但我清楚,見麵後的尷尬是可想而知的,說不定會更難收場。我了解南豔,但我更了解自己,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的性格越來越古怪,心裏空虛得荒野一般。我也曾經想過忘掉她,可總做不到,她已經很完整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在那段苦悶的日子裏經常會想起她平時看我的那種目光,她的目光不同於和我穿同樣顏色服裝的那些人的目光,她的目光裏沒有等級光線,她沒有部隊上許多家屬那樣俗不可耐的說話口氣,她沒有把我這個誌願兵看得很可悲,沒有像某些人那樣把我這個階層的人劃到人類動物一樣生存的等級外。並且南豔的長相經對夠格,絕對能夠引起我周圍一些幹部的嫉妒,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在這種誌願兵在駐地找對象背離規定但沒有人執行的時候,我就要找南豔這樣在各方麵都勝過他人的對象,以達到心理上的平衡,我可以是個窮鬼我沒辦法,但我在精神和靈魂上絕對不能夠貧窮,否則我就活得更沒有意義。

  我不能就這樣等待下去,等待會成為痛苦,這個世界上沒有等待到的好事,沒有人會像組織一樣為每個公民考慮,更何況現在的組織根本不再插手這些事了。我必須采取行動,我不想失去南豔!

  我去找南豔的時候,她正無聊地一個人悶坐在辦公室看著窗外發愣。我的出現使南豔隨即產生的驚喜很不一般地在臉上固定了一陣子,她因我的突然來到而手足無措,我還沒見過她這樣慌亂過,她在慌亂中撞翻了座椅。那種笨重的座椅倒地的聲響提醒我,南豔定會撲到我懷裏開始我們交往以來該決定的深層次內容了。

  但是頃刻間南豔就恢複了正常,她的理智有時能夠超越她的情感。我知道我們雖然以戀人的關係出現在許多場所尤其是她家,我已經受過南豔父母的檢查驗收,但是南豔還是在激動的頂峰能夠看到我們之間那條還沒有正式逾越的溝。她從激動中跌入平靜的峽穀,有種不如意的悔恨但又竭力克製住自己不做一次無道理的憤怒,她所有的心思很明顯地寫在她姣好的麵容上,她的想法在我眼裏根本無法掩飾。

  南豔很平靜地對我笑笑,說:“你不打電話了。”

  我笑笑。我想我當時的笑容肯定很苦,但又必須笑一下,我知道有好多事當麵不好說可在電話裏可以說,見了麵反而說不出來,就像我很想見南豔道個歉雖然從內心裏我沒有認為我有多麽錯,可這時候我就是說不出道歉之類的話。

  我就坐下掏出煙點上。我看著緩緩升騰的煙霧一時開不了口,原先想說一些話的膽量消逝得隻有用抽煙來維護了。抽完一支煙後,我心裏又坦然了許多。

  南豔坐在靠窗前的地方,偶爾接觸到我的目光便努力回避開,可我可以看出她很想看看我的表情,她不時把目光慌慌地在我臉上定一定,又投向窗外,看那些已經泛黃的白楊樹葉子。不時有幾片樹葉脫離樹枝緩緩地飄落,很濃的秋像詩一樣在窗外寫來寫去。

  我也不時看看窗外,我坐得離窗遠些,看到的風景又散又小。

  我們就這樣誰也不開口地坐了一陣。我實在想不出用怎樣的話引出話題,努力了幾次,每次想好一個開頭就要開口的時候,就把它和上次的不愉快聯係起來,我就覺得這樣開頭肯定是自討沒趣。

  最終還是南豔開口說話,她說得很突然也很離奇。她說昨晚電視上的盼奧運義演還不錯。

  我不由自己地說了句:“是嗎?”

  “香港和台灣的巨星都來了,真不易湊一台子,節目也確實是一流的。”南豔說。

  “是很不錯。”我又點上一支煙後說,“但是,有一個很惡心的節目就是有一個國產的歌手用英語唱歌,連我沒上過幾天學的人都聽出她發音不標準。人家港台的歌星都用國語唱歌最後用國語說謝謝,卻出了這麽一個說‘拜拜’的假洋貨,沒一點民族氣節,還中國人呢。”

  “那又怎樣?”南豔說,“人家出國留過學,不用英語就顯不出她去過外國。”

  “不合時宜。這是為申辦奧運辦的晚會,並且是在中國的土地上,放那洋屁,八億農民能聽懂的有幾個?”

  “重要的是要有奉獻精神,有這種精神也是好的。”

  “你聞到沒有?”我說,“某些人總想裝成洋人的樣子,但放的屁總有股大蔥味,不是那種吃了生牛排的純正狐臭味。”

  南豔終於忍不住被我的話逗笑了。

  我那時候突然想到了南豔的那位同學麥娜做作的洋架子,覺得也很可笑。南豔就說麥娜原來叫麥建紅,後來改成麥娜的,初中時盡抄她的作業,考試時抄不上了就沒考上高中不上學了。“其實麥娜人還是不錯的,不是你想的那麽糟。”南豔說。

  我們就在這樣的談話氣氛裏言歸於好。

  我想我該注意一下以後的言行了,不然會出現很累人的事情。

  南豔的母親曾問我誌願兵為什麽部隊不給分房子?誌願兵不同樣是人。

  南豔的母親曾問過我誌願兵為什麽拿的工資比幹部低?發的福利費也低?是誌願兵幹的工作少?

  我沒辦法回答,我隻能說這是部隊,隻有這樣才叫社會。

  南豔的母親說管什麽社會不社會,反正金子又漲價了,彩電又漲價了,什麽都漲價了。

  南豔的母親對我說南豔沒一點良心,養活大了就不聽話了。南豔的母親當著我的麵還流了一通淚。

  ……

  我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我的嗓子被煙熏得裂了口子,吐出的痰都是血絲絲。

  可是我絕對不給南豔提她母親的話,我覺得我和南豔之間越來越不能說她家的一點話了,一說我就話裏滿是情緒,她就生氣給我一個下不了台。慢慢地就很少去找她了。也不打電話給她,這段時間我自己都感覺到老了不少,有沉甸甸的東西總是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喘氣都費勁,最後到衛生隊去檢查,醫生說我是氣管炎。

  給我檢查的醫生是剛從地方衛生學校畢業招來的我不認識的一個小夥子,很帥氣,留郭富城的兩邊平均倒的頭,穿一身灰白色的球衣。我最先注意到了他胸前球衣上印的那幾個字“千萬別愛我”,我琢磨不出他為什麽穿有這幾個字的衣服,不知是什麽意思。我想不通這個小夥子這麽幸運被招到部隊當醫生,過幾天命令一下來換上軍裝就是少尉軍官了,卻在踏入部隊的開端給自己胸脯上題了這麽一個警告,我真不明白。我就問小夥子這衣服上的字是什麽意思?

  小夥子看了看我,猛地轉過身,我就看到了他背上的五個字:

  因為我沒錢。

  這倒是實話,大實話。

  在我很苦悶的時候,南豔的同學麥娜直接來找我。

  這個麻子姑娘心腸還真不錯,雖然她改成了洋名字愛用一些洋行動。她還主動提出給我借一萬塊錢,她說她不忍心看我這樣下去,是真心幫我。

  開始我一聽還真感動,我說我會付利息的,就這還真沒第二個人這樣幫我的。我在麥娜麵前無法控製地流下了一串壓抑了很久的清淚,我被她的誠心所感動,我實在無法使自己不流淚。我看到麥娜放在我桌上的那一疊錢,心抽動得厲害,我搖著頭任淚水四處飛濺任我的苦悶隨著淚水濺出許多濕濕的斑點……

  要不是麥娜的那句話,我就不會產生別的想法,一個被苦悶壓抑得太久的人好不容易有一個突破口是很能被迷惑住的。

  麥娜說了句:“這錢不用你還,因為我和南豔的關係,這是給南豔的嫁妝。”

  我奔湧的感情一下子被麥娜的這句話閘一樣的卡住了,我愣了愣後,隨即擦幹了臉上一錢不值的鹹水。我要麥娜馬上拿上錢走開。我不要這種變相的幫助。

  我再也沒有去找南豔。

  我試圖從心裏抹去南豔的影子,可越想抹去卻越清晰。我就在氣管炎的哮喘中狠勁地抽煙。

  我是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得實在心煩了才抓起話筒的。我吼了一聲:“找誰?”

  “找你!”電話裏說。

  我聽到的是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但我故意問:“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南豔說,“麥娜是好心,可我沒想到她去找了你。”

  我說:“那得謝謝你,是你讓她抄作業抄出的這份深厚友誼。”

  “你別這麽說好不好?”

  “我就這麽說又怎麽了?”

  “我……”

  “你不要再說了,答案很明確。”我說,“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的淚水噴湧而出,濺在了電話上。

  “為什麽?”一個顫抖的聲音問。

  “你知道嗎?”我說,“今年秋天流行一種運動衫,就是灰白色的那種。”

  §§第六章 請你戴上變色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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