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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那時候,我們變得異常慌張,似乎在傾聽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故事時發覺這個故事從遙遠處正向我們漸漸逼進。誰也說不清這種現象將會給我們居住的這塊荒漠亙古的自然秩序帶來一種什麽樣的災難。一種近於不安的感覺,一種莫名其妙的隱隱約約的恐懼和陰森的場麵幻影在我們眼前晃動。從每個稚氣未脫的麵孔上,不難看出我們複雜的心理活動。

  那個早晨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降臨了。風已停止,大漠平靜如初,可在我們沒有圍牆的營區,卻再難安靜了。那個怪物的出現,確切點說就是指導員那個老婆,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一大早就發出一聲淒厲的驚叫,像是一把利刀劃破濃稠的黎明之後,日子從這個早晨開始就很難像往常一樣正常運轉,出現急促的雜音和不安的躁動。惟一能消解這種不安的隻有每個人不停詢問指導員老婆關於那個怪物的真實情況,可指導員老婆就是說不出一個具體的事實來。每個人的幻影還沒有徹底消失,可這些幻影已經破敗,等這些破碎的殘骸在荒原層層滴落的時候,我們看到了清晨的天空。天空空曠遙遠,永遠凝重的蒼白色如同指導員老婆的麵部一樣沒有一絲生動的表情,我們隻有麵對麵地看著對方。也有議論的,但都沒有新的突破,因為我們都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可怕的怪物,隻有在指導員老婆簡單的敘說中尋找形象的判斷。

  一切都是徒然,從來不和我們多說話的指導員老婆隻會說,她的確看到了那個怪物,黑乎乎一團,她一出現,那怪物“呼”地從紅柳叢中躍出,一閃就不見了。

  “是不是狼?”有人還這樣問。

  這樣的問話已被重複了無數遍,但都得不到確切答案,但還是有人想從這裏找到突然口。

  “絕對不是狼!”指導員老婆說,“比狼要大得多,狼不過象狗一樣大吧。”如果是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都弄不清是什麽怪物。

  “不過,我也沒有見過真狼。”指導員老婆又說。她這樣說時,兩手放在前麵,輕輕地抱住自己的大肚子,似乎托住了一個物體一般,顯得出力卻又輕鬆的含混不清。我們的目光就都盯著她的大肚子,她不好意思地又放下雙手卻看著我們的臉,我們就收回目光又找些議論的話題。

  指導員老婆有早起的習慣,每天早上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趟廁所倒便盆,她要在營區起床哨響起之前做完這一切,否則在這麽多男性起床後她一個女性做這件事就覺得很不自然。廁所建在營房後麵的荒灘上,離營區足有三百多米,廁所旁邊有幾叢旺盛的紅柳,大概是距廁所近的緣故,紅柳異常高大,一叢叢小土包一樣雜亂地散落在廁所周圍,倒也是一處風景。在這些紅柳叢之間,稀稀落落生長著一些沙棗樹,這些沙棗樹則長得矮小難看,可也結了不少沙棗。

  那個怪物就是從紅柳叢中躍出的。我們反複查看了那幾叢紅柳沙棗周圍,根本沒找到狼或者其它動物的印跡,白色堿地上也確實留不下印跡,這不是一般的土地。

  這個早上就沒有出早操。

  指導員對他老婆遇到怪物這件事表現出的冷漠讓我們實在難以捉摸。指導員隻是站在自己的屋門口向人堆這邊眺望,並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那一刻他似乎被所有人遺忘了,他很孤單地一個人抽著煙。

  這個遠離村莊的部隊農場沒有幹部家屬住的房子,指導員就住在夥房邊上的一間土屋裏。這間土屋透過營區邊幾顆枯黃的胡楊樹斜對著廁所,其實廁所沒有斜,隻是這座房子在建築時有些斜度,一條被腳踩得低於地麵一寸多深的小路從這棟房子前開始渠溝一樣筆直地斜到廁所跟前,劃開了整潔的荒灘。

  我們從這條斜道上心情複雜地往回走時,沒有人說一句話。我們感到暖暖的秋陽已經升起,荒灘浸在了一片溫暖祥和的氛圍之中,這本是一個清爽宜人的秋日之晨,可每個人卻感到有一種厚重的物體壓迫著自己的軀體,覺得秋天的空氣有一種沉甸甸的氣流湧進自己的呼吸道,好像不光是那個怪物的出現攪亂這個平靜的秋天,似乎有些秋天一過漫長的冬日即將降臨的困苦危機般正在滋生。不由得就有人止步,回頭望了望遠處已經脫離地平線的太陽。那個太陽比平時紅得多了,卻顯得小了。

  “大驚小怪!”指導員衝我們說。我們都一愣,站住,等待指導員的下句話。最近指導員心情不好,我們在他麵前說話時總是很小心。

  指導員終於開口,卻是對著二班長說的。他叫了聲值班的二班長,問怎麽連早操都可以不出了,今天可不是星期天。

  二班長說:“嫂子發現了一個怪物,有可能是狼。”

  “這與出操沒有關係。”指導員說:“別忘了,我們可是穿著軍裝種地的,這裏不是生產隊。”

  二班長沒話可說了。

  指導員猛吸了一口煙,扔掉煙頭後說:“按時開早飯,吃過飯後,五公裏長跑,一個人也不能落下。”

  我們跑五公裏冒出一身汗後,彼此看著對方被汗水浸濕的背上冒著熱氣,都在埋怨指導員,對早上的事卻想得淡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們有這麽多人,並且都是年輕力壯的兵,怕什麽怪物呢?大不了是一匹狼而已,有什麽慌張的。不過我們營區周圍從來還沒發現過狼或者其它的動物,能會是什麽呢?畢竟有一個謎一樣的怪物出現過。

  晚上的自衛哨兵就換上了槍,終於結束了抱根木棍上自衛哨的曆史。

  二班長說,自衛哨換上真槍是指導員讓換的。司務長還專門叮嚀一定要注意豬圈那麵,牛關在屋子裏不會有事,如果是狼,危害最大的是豬,不是人。

  一夜過去倒沒出什麽事。指導員老婆卻改掉了不吹起床哨之前去倒便盆的習慣,我們開始出早操的時候,她才端著便盆在我們“一二三四”的喊聲裏快步地沿著那條斜路往廁所走去,她已經到了走路身體必須向後仰的地步了,所以她的步子在我們的喊聲裏就有些慌亂。

  幾天過去了也沒事,豬圈裏的豬也整天躺著打呼嚕。我們開始還覺得奇怪,怎麽就沒有聲息了呢?大家議論了幾天,也就不再談論那個怪物的事了。

  日子又變得平穩而安靜。

  我們農場種的棉花今年絕對豐收,種的白菜卻黃不拉嘰的要死不話的。司務長在我們全體出動摘棉花時,他一個人蹲在白菜地裏抽煙,指導員走過去說,愣看那做啥?再看也是那個樣子,這地就是長棉花的地,你卻堅持要種這些廢物,浪費了三畝地哩。

  司務長去年才從軍校畢業分到農場當的司務長,這時他站起來說,我想棉花能長那麽好,白菜一樣也會好的,沒想到這地日怪了。

  指導員說,又不是沒試過,瞎折騰。你還是起早出去聯係冬菜吧。別晚了到時價錢就漲了。

  過了會,指導員又說,你聯係菜時別忘了給我帶些紅糖回來,下個月她就要生了,唉,快到冬天了。

  司務長看了看指導員說:真不送出去生了?這裏誰接生呢?

  指導員說,我已打聽過了,塔爾拉村裏有接生婆,他們村子裏的人就都那麽生了,到時套牛車去接過來,不就十五公裏路,不遠。

  司務長想了想,還是說,還是送出去好些,這裏不保險。

  指導員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說,你懂個球!

  司務長就不再吭氣,卻踢了一腳枯黃的白菜,過了會才說,這鬼地方真他媽有鬼!

  又一個秋日的黎明被指導員老婆的尖叫聲撕破。指導員老婆實在不好意思當著這麽多男人麵去倒便盆,就又恢複了吹起床哨之前去例便盆的習慣,恢複後的第一次就又碰上了那個怪物。

  我們聽到指導員老婆的尖叫聲比聽到起床哨音更利索地穿上衣服衝出營房跑到廁所那邊,結果和上次一樣,我們什麽也沒找到。吸取上次跑五公裏的教訓,我們照常出了早操。

  我們奇怪的是哨兵怎麽就沒有發現那個怪物。隻有指導員老婆這個惟一的女人發現了,她是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從來到這裏的那一天起從不主動和我們說話,也不到營房裏去,她一個人走來走去,獨來獨往,她還曾給指導員說過,她怕我們這些人的目光,指導員卻恨恨地說,他們又不是狼,真正像狼的人你才不怕呢。

  指導員老婆就很傷心地哭了,哭聲壓抑而沉悶地從那間我們看作很神秘的房間縫隙裏擠出來,我們聽到後都弄不明白這個女人的哭聲裏包括了多少應該哭泣的內容。我們隻知道從那以後,指導員老婆再沒哭過,一直緊繃著臉不和誰說話,好象我們都欠著她的錢賴著不還似的。

  我們最弄不清楚的是指導員對他老婆有時候的冷淡態度,幾乎每個夜晚在沒有一點娛樂的前提下,我們圍在一起胡侃神聊時,指導員總是和司務長兩人湊在油燈下擺棋陣,很晚了指導員才推開棋子回他屋子裏去睡覺。惟一不下棋的時候,就準是指導員又和老婆吵架了,指導員就不出屋,狠勁地抽煙,有幾次吵架聲大了些,幾句話就從那間屋子裏飄了出來,指導員壓低嗓音卻憤恨地說,你是什麽東西,還大聲叫嚎。指導員老婆也會壓低嗓子卻咬著牙說,你是什麽東西,聲音大就以為有理。指導員聲音就大了,說你以為你有理?指導員老婆聲音也就大了,說你以為你是有理的君子?吵聲到此就打住了,隨即會有幾聲沉悶的響聲傳出後,一切又都恢複寧靜,象荒漠一樣死寂而沉悶。

  日子就這樣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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