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罵過,躲過,莊稼還得做,莊稼人不種莊稼,不能叫地閑著?日子還得過。
栽過紅薯,地裏沒多少活了,二狗見日本鬼子來得少了,就到山裏砍柴,專揀枯死的樹枝,背回來捆好,想等再平靜些背到塬下山穀外賣了,換些錢給麥香買月子用的什物。麥香勸二狗別出去了,免得給抓走。二狗說怎麽會呢,長心眼哩,到麥收了就沒閑工夫了。麥香說不就生個娃,準備啥,咋樣也是個生。二狗卻說,不一樣的。
二狗給爹娘交待好,就上山砍柴,早出晚歸,也沒出事。自家院落裏倒堆了山一樣的柴禾。爹在家整理好砍回的柴禾,專等啥時全背了去賣。
初夏時節,陽光豔麗,照在地上,一片祥和。地裏麥子長勢喜人,豐收在望。若不是鬧日本兵荒,農家日子安恬舒適,悠然自在。鄉村雞鳴狗跳,孩娃嬉鬧,婚喪嫁娶,日子正常運轉,多好。
一天,二狗起個大早,替爹給驢拌上草料,吃過早飯,拿上繩子鐮刀,又要上山砍柴。麥香攔住二狗,說算了吧,已砍這麽多,歇了吧。二狗牛強,說歇著難受,起身要走。麥香就說,這幾天她心裏很慌。二狗一笑,說這陣鬼子來得少,日子平常了,人憋得慌,沒事和娃轉去,這好的天氣。麥香勸不住,就說早點回來,天也熱,柴砍多了,也賣不上好價。二狗看了看媳婦肚子,滿心甜蜜地走了。
這是初夏很平常的一天。
這一天絕對是個好天氣。
村人在這樣的日子裏幹著各自該幹的事。
麥香出門到村子轉了,串了幾家門,說了些關於生養的閑話,又走出村外,到塬邊看了看滿山穀的麥浪,心裏的憋悶散淡了許多,就又走到自家的紅薯地裏。紅薯地有些幹了,不見下雨,得澆水了。麥香心想明天不叫二狗上山了,到山穀上頭庫灣引水來澆澆地,看人家地裏,有些澆了,紅薯秧子綠得可人,定能結出碗大的薯來。轉了一圈,時近晌午,麥香就上塬回村,和娘做午飯。爹在院裏雜七雜八地忙活。爹的腿還瘸著,但沒以前厲害,腫早已消了,可能傷著了骨頭,走路就自然瘸了。二狗勸爹去看,爹不肯,說鬧兵荒還看個啥呀。
晌午飯熟,麥香盛好給爹端到院子,喚爹來吃。爹才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正要去接麥香手裏的碗,就聽外麵有人驚聲乍起:
“日本人來了!”
“狗日的鬼子來了!”
爹的手僵了僵,沒去接碗,愣醒了喊:“快進窯洞。”娘從屋裏奔出,說這飯剛熟。爹瞪了一眼娘,吩咐娘拉上麥香進窯洞。娘就一把奪了麥香手中的碗,回倒進鍋,蓋好鍋蓋,扯上麥香就跑。
村子已經亂了,狗叫得雜亂。村人過了幾天平靜日子,遇事有些慌了,滿村喚兒吆女,異常吵鬧。
麥香和娘攙扶著顫顫地過了木板,進到小窯裏。爹已牽來毛驢,驢不過木板,爹在前麵硬拉。原來是爹在前麵拉,二狗在後麵趕打,二狗不在,爹一人就格外費勁,已急出一頭汗來。
外麵已有尖利的聲音帶著哨音,在村中劃過。那是槍聲,村人已經知道了那種聲音。
槍一響,驢隨槍聲驚得往前一步後退兩步,險些將爹拉跌下木板。娘過去幫忙,麥香心跳得慌,擔心著二狗,急得在小窯裏亂轉。爹娘好不容易將驢拉了進來,麥香幫爹去抽回木板,爹用繩子去捆了驢嘴。麥香彎不下腰,吃不上力,爹就非常費勁。平常有二狗在,倒沒這麽吃力過。
窯洞裏黑乎乎一片,一家人呆定,麥香小聲說了句:“不知二狗……”沒了下文。
一家人不語,在難耐的黑暗中沉默著,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娘想開口安慰媳婦,被爹狠狠製止。外麵雞狗慘叫,常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