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中隊戰士都是很傲的,在其他執勤單位戰士麵前總是一副得天獨厚高不可攀的樣子。弄得大家對火炮中隊很有意見,可具體又找不到提意見的原因,也隻好讓人家傲去,誰讓人家擺弄的是炮,我們扛的還是槍,並且還是老“五六”式半自動,黑得跟燒火棍似的,就是想傲也底氣不足呀。話雖這樣說,心裏卻總是不服氣,就都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就連軍務股的姚股長,不論在什麽場合見到有點傲氣的士兵,總想在警容風紀方麵找些茬子收拾一下,可每次都挑不出毛病來。有一次姚股長好不容易在街上抓到一個傲氣十足的戰士歪戴帽子,並且和一個女孩拉拉扯扯的,姚股長上去就問:“你是火炮中隊的?”見那個戰士傻眼了就想這下可叫我逮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戰士拉到街上公用電話亭前,就給火炮中隊撥了電話叫來領人。誰知電話撥通,人家一聽那個戰士的名字就說他從昨天就已經不是火炮中隊的戰士了,那個戰士是副政委的侄子,調到汽車中隊學駕駛了。至於那個女孩,說是副政委的侄女,就更沒有文章可做了。把姚股長氣得不說,還白掏了兩塊多錢的電話費。
火炮中隊的戰士傲,自有他傲的道理。每次全支隊集會時,不論是喊號子還是拉歌,那聲音震得人耳膜疼,而且從來沒有被糾察糾住過,大會小會上每次受表揚的都是火炮中隊。對這份傲氣理解最深的莫過於火炮中隊的中隊長李文革了。
執行國家內衛任務的武警部隊,突然增設火炮編製,對於每一個摸槍的武警官兵來說,心裏都是癢癢的,誰不想摸炮才傻呢。自古以來,槍炮和軍人就緊緊地連在一起,隻有槍沒有炮,從個人意義上來說,這個兵當得就不全麵,心裏總是有份遺憾。物以稀為貴,組建火炮中隊,全支隊隻有一個這樣的特殊中隊,想當炮兵的不說百分之百,起碼也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準備組建火炮中隊那陣子,每天能收到一麵袋子請求書,弄得支隊領導連閱文件的時間都沒有,光看請求書和接待大膽來訪者就忙不過來。
火炮中隊的魅力當然是在炮上。
李文革就是戀炮最強烈的一個。他一聽到要組建火炮中隊的風聲,就去找了專管軍事裝備的參謀長,要求當火炮中隊的第一任中隊長。當時參謀長看了他半天,才笑著說:“你李文革就死心踏地準備給我當軍務股長吧。”
李文革那時候已是滿3年的正連職軍務參謀了。前任軍務股長轉業後,憑他的工作能力和任職年限,軍務股長的位子非他莫屬,並且司令部已向黨委報請了這一決定。但李文革對參謀長說:“我非當火炮中隊長不可!”
李文革就直接去找了政委,政委用手指著李文革說:“你小子就會湊熱鬧,給你個副營股長不幹,偏要去平調當中隊長,盡給我這個老頭子出難題。”
李文革見政委口氣不太硬,也就放開膽子對政委說:“像我這樣不圖職務自願要求到基層工作的機關幹部,你應該表揚才是。”政委說:“快閉上你的嘴,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能不清楚。”
李文革是將軍的兒子,但他從沒擺過將軍兒子的架子,而且他對槍械的那份感情和熱愛絕不亞於一些人對鈔票的情感。他生在軍營長在軍營,除“一二三四”的隊列外,全部心思都在槍械知識上,他怎麽會放過弄炮的機會呢?
李文革當了火炮中隊中隊長,全支隊唯一摸過炮的連職幹部金呈勇就隻好當火炮中隊的指導員了。本來他是支隊領導考慮的火炮中隊中隊長的第一人選。
第一次站在火炮中隊全體戰士麵前講話,中隊長李文革就感到這84個從各個中隊挑選出來的戰士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凝聚力,這種力當然是那誘人的火炮給的。李文革心想,火炮中隊的戰士不傲才怪呢,連他自己都覺得當上這個中隊長比什麽軍務參謀、股長有豪邁氣,他媽的姚新偉揀了個他不要的軍務股長當還給他的戰士挑刺,你就去挑吧。軍務參謀出身的李文革當然知道咋樣把自己的兵訓得叫你挑不出刺。
當然,火炮中隊的兵目前是很好帶的,步槍換成了炮,心理上的舒適不說,光看那炮陣和火炮的訓練程序,沒有一個兵不感到自豪的。從指導性訓練一開始,中隊長李文革像新兵一樣沒拉過一次訓練課,滿腦子裝的都是炮,整天琢磨,十天半月也不回家,氣得他妻子直罵他戀炮不戀家。
五門“六七”式82毫米追擊炮和五門“六五”式82式毫米無座力炮擺在那裏不是看的,也不是兵們以炮為自己傲氣的主心骨來充實“炮兵”這兩個字的。
炮和槍一樣,是要打的。隻有打了,那才叫貨真價實的炮。
火炮中隊第一次打炮也就是體驗實彈射擊,是火炮中隊組建八個月後的秋季。這是邊塞最動人的季節,所有的瓜果都成熟了,成熟所產生的誘惑力使四麵八方的觀光團、檢查團、采訪組、攝製組蜂湧而來。部隊係統的接待工作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支隊接到上級通知,有上級的上級一個專管裝備的部長想到基層部隊轉轉。新組建的火炮裝置是個熱點,裝備部長說一定要看看的。部長一說要看看,大家才急了,這個看看得好好準備一下。提起準備才想起組建的火炮中隊有好幾個,可至今沒真炮實彈地放過一次,上級領導的看看可不要看虛設的炮架子,肯定要檢查實彈射擊。考慮到這一點,意識到時間的緊迫性,上級就決定把實彈射擊點選在了李文革所在的中隊,原因是這個火炮中隊離上級機關最遠,沿線都是執勤單位,部長轉下來也得四天時間,這樣就可以有四天的準備時間。所以李文革的火炮中隊就接到了打體驗彈的通知,並且參謀長親自來督陣。
事情來得太突然,八個月的訓練使戰士們早就盼望著能有一次打實彈的機會。有時訓練實在煩人了,就發幾句光訓練不打實彈的牢騷。李文革總會訓自己的兵,一發炮彈值個彩電的價錢,是隨便打的?玩炮了還能跟玩槍比?其實李文革本人也不知道一發炮彈值多少錢,兵器知識是從來不透露這方麵信息的,但他想這炮彈不會便宜,這就想了個和彩電相同的價格。
真要打實彈了,戰士們包括李文革金呈勇心裏卻慌了,訓練馬上就搞不下去了,大家議論紛紛,連休息時間也不得安寧。戰士們變得毛手毛腳,有的甚至有點神經質了,如果這些都歸於激動就好辦了,可不是激動,李文革也說不上來該是什麽,也許是大事來臨的那股躁動之氣吧。李文革意識到不妙,就衝戰士們吼道:“你們激動個球,毛手毛腳的,如果讓你們突然集體結婚,你們還不都激動成心髒病?”他也隻好用“激動”來訓這場話。
有個膽大的兵說:“不激動才怪,這是平生第一次,心裏總是毛毛的,不過好像不全是激動。”?
中間李文革就注意上了這個兵,這是一個瘦高的兵,下士,他叫丁煉。
李文革就問丁煉:“你說不是激動那是什麽?”
下士丁煉說:“中隊長你是結過婚的,結婚前一天的感覺大概就是我們現在的心情,你能說成光是激動嗎?”
李文革看著下士竟一時無話可說,心想這小子說準了,但總不能和這些處男們把這個問題扯開了談,想了想就說:“你們沒有結婚不要胡扯了。”心想是自己先說到結婚的事,臉上就熱了熱,“言歸正傳,一定要冷靜,不能浮躁。”
然而,火炮中隊的實彈射擊還是失敗了。每個炮長的最後解釋都是按規定瞄準擊發的,可十門炮打了十發炮彈,除過兩發炮彈著點在靶環內之外,其餘八發全在環的邊沿或離邊沿有點距離的地點爆炸。氣得親自督陣的參謀長看著沮喪的炮兵們說不出別的話來,隻說要總結教訓,查找原因,訓練要加班加點,三天後如果再是這樣……後麵的話參謀長沒說,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樣才好。
浮躁在打過第一發炮彈後又變成了喪氣,尤其是那些炮長們,平時訓練都是牛哄哄的,現在卻像闖了大禍似的說話都底氣不足。兵們情緒一落千丈,把眾多的責任和怨憤都推在炮長們身上,炮長們心情本來就不好,這下就更生氣了,火炮中隊的爭吵聲也多了起來。有的炮長竟流了淚說自己各種槍打得八九不離十,槍手的英名卻栽在了火炮上,就僅僅一發炮彈,有的竟找不到擊發了一次炮彈的感覺,要求再打一發試試,大有雪恥的憤憤然。
這還不算,眾人注目的火炮中隊第一炮的失敗很快在全支隊傳開,執勤單位的兵們就用嘲諷的口氣和目光對待火炮中隊的戰士,弄得火炮中隊的戰士傲氣散得不見蹤影,連走路都沒有了精神。
火炮中隊的戰士們於是就懷念起槍的好處來。槍可以真槍實彈地多練,可炮彈不同子彈,隻打了可憐的一發就報銷了一台彩電,能有多練幾發的可能麽?
李文革說,別異想天開了,還是從自身找原因吧,心理因素也很重要,瞄準不光靠缺口準星的誤差搭配,還要靠感覺,我們的失敗就是心理素質差,瞄準練了八個月,不是心理上還沒有接受真彈的感應,能是什麽?
一個炮長說,這炮真麻煩,這感應那感覺的,真不如槍好擺弄,害得我們抬不起頭,也給火炮中隊丟了臉。
李文革說,我們是炮兵就不要想槍的好處,朝秦暮楚的人永遠也不會選擇到好的。你弄槍的時候想著來弄炮,弄上炮兵當了,現在砸鍋了就想起槍的好處了,這怎麽能打好炮?怎麽能是個好炮手?好炮長?
那個炮長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