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是半夜時分出現的。
先是聽到一陣雜亂的奔跑聲從遠處傳來,幾個人被這種聲音擊得一激靈,相互探詢著分辨這聲音的出處和可能出現的情況。他們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時,奔跑聲已經衝到了他們身邊。十幾個黑乎乎的影子在他們麵前停住了。
“好像是黃羊。”阿不都叫了一聲。
石澤新在微弱的星光下,也看到了黑影子頭上的角。
他們鬆了一口氣。槍都抓出汗了。
就在他們鬆氣的當兒,突然響起一聲怪異的,他們從沒聽過的嗥叫聲。
是狼!阿不都驚叫了一聲。
黃羊把狼帶來了。
他們又將槍抓在手中。
這時,石澤新看到,在黃羊群的後麵,有幾雙發著綠光的黑影逼了過來。
黃羊向他們靠了過來,像是找到了倚靠似的。
黃羊靠近了他們,那些綠幽幽的光,也靠了過來。
石澤新下意識地舉起了槍,大喊了一聲“打”,他的槍已經響了。
槍聲清脆而尖利,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其他三人的槍也一同響了。
綠幽幽的光滅了幾對,黃羊和活著的狼被槍聲驚得四散奔逃。
石澤新長噓了一口氣,像經曆了一次真正的戰鬥,終於勝利了似的。
阿不都卻說,趕快離開這裏!
一切都來不及了。
盡管逃犯受了剛才的驚嚇,已經好好走路了,但他們沒走出多遠,一大群狼便一聲聲嗥叫著,向他們奔了過來。
這次,狼群的奔跑不再雜亂無序,它們像訓練有素的兵們,步伐齊整。
我們開錯槍了!阿不都叫了一聲。
為什麽?
荒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的,我們打死了它們幾個,它們就會來一群。阿不都說,這回麻煩了。
幾個人都驚出了一頭汗。
奔跑聲“咚咚”響著,像擂鼓似的很有節奏地向他們逼來。不斷有狼的嗥叫聲撕裂著夜空。
一圈綠幽幽的光霎時問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不要慌,千萬別開槍!阿不都叫道。
石澤新也說,大家靠在一起,不要分散。
阿不都掏出火柴,劃了一根。微弱的火光隻亮了一陣,卻叫狼群停止了向前逼近的步伐。
要是有東西燒就好了。阿不都說著,蹲下在地上抓著。除了沙子,什麽也抓不到。
阿不都又劃了一根火柴。
要節約火柴。石澤新提醒道。
我知道。阿不都答應著,迅速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劃著火柴,試圖點著衣服,竟點不著。衣服讓汗水洇濕了。
如果我點著衣服,阿不都說,咱們就衝出去,那時開槍打狼,嚇跑它們,咱們用勁跑吧。
幾個人都答著,明白。
可衣服就是點不著。
得衝出去,阿不都說,天一亮就不好辦了,狼會越聚越多,它們就不怕火了。
石澤新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下了,試著點火,也燒不著。大家的衣服都汗濕了。
阿不都說,沒有火,咱們等於已失敗了一半。
總不能這樣等呀。
石澤新做了安排,他在前麵,阿不都管逃犯,兩名戰士一左一右護著阿不都和逃犯,大家一起衝出去。
吸了幾口氣,做好準備,突圍開始了。
石澤新的槍一響,人也衝了出去。
幾個人緊跟著,往前衝去。
這次狼群沒有被驚散,可能是太自信,它們實力雄厚。
他們打開一個缺口,狼群馬上就會合攏。四周全是綠幽幽的光在閃動。
左右兩名戰士的槍一響,石澤新馬上叫道:別亂開槍,節約子彈。
戰士的槍不響了,狼群從三麵夾攻過來。一團團黑乎乎的影子在綠光的牽引下,逼了過來。
偏偏在這時候出了亂子。逃犯梅傑摔倒了。他的手被銬在背後,一下子爬不起來。阿不都急忙去往起提逃犯。
狼群見有機可乘,“呼”地向阿不都和摔倒在地的逃犯撲來。
阿不都雙手正抓著逃犯,還沒來得及騰出手來,一團黑影已經撲到了他的身上。猛然撲來的衝擊力,差點將阿不都掀翻在地,他被衝得往後撤了一步。狼粘在他的身上,一股腥熱的臭氣撲了他一臉。他已看到一個黑洞似的大嘴向他脖子上伸來。
阿不都在後退的同時,已抽回手來,迅速抓住狼的下顎,用力向上推去。
狼撲了個空,卻用前爪上尖利的指甲,在阿不都的肚子上狠勁地劃了一下。阿不都覺得衣服被撕了一個大口子,肚子上火辣辣地燙,像一根燒紅的鐵條烙了一般。他忍住,使出渾身的勁,將身上的狼猛推離身體。
狼在脫離阿不都身體的時候,身子一擰,下半身跳了起來,兩條後腿向阿不都的臉上掃來。
阿不都一驚,頭向後仰去。
狼後腿一條落空,另一條卻實實在在地從阿不都的胸口劃了下去。尖利的指甲像一把剪刀,“嘩”的一下剪開了阿不都的迷彩服,同時也劃破了他的胸口。特別是剛被狼前爪劃破的肚子上,幾乎被撕去了兩塊肉。
阿不都感覺不到肚子上燙了,隻是“呼”的一下又溫溫地熱了,有什麽東西輕輕鬆鬆地流了出來。
那隻襲擊阿不都的狼在地上打了個滾,又返身向地上的逃犯撲去。
這時,後麵又撲過一隻狼來,一口咬住了阿不都的左腿,將他狠勁往後拖去。
阿不都的身體向前傾著,用手去抓背上的槍。抓上槍,也不敢開槍,怕傷了逃犯,就瞅準了,一槍托砸向那隻撲向逃犯的狼。狼被砸傷跑了。阿不都這才回身開槍打咬住自己的狼。
一扣槍機,打了個點射,狼“撲”地栽倒了,卻沒有鬆開嘴。
石澤新停止開路,回來幫阿不都。
突圍失敗。
阿不都的一條腿上被撕去了一大塊肉,血流不止。待石澤新硬扒開狼嘴,阿不都才倒吸了一口涼氣,感到鑽心地疼痛。
再組織突圍,已不可能。
阿不都腿傷不輕,已不能走路,何況還有一個逃犯。
他們在綠幽幽的光的包圍中,隻有守的份了。
不久天就亮了。
天亮後,他們一看,嚇了一大跳。
這是多麽大的一群狼呀!足有五六十隻,狼已不再包圍他們了,擠在一起望著他們,嘴裏都吊著血紅的舌頭,和他們對峙上了。
石澤新將阿不都扶坐在沙子上,一看他的傷口,已血肉模糊,血還在汩汩流淌著。石澤新叫兩個戰士端槍對著狼群,防著狼的突襲,自已脫掉上衣,將背心脫下,給阿不都包在傷口上。
血還是止不住,已染紅了一大片沙子。
狼也不進攻,隻在遠處蹲著,有個像驢一樣大的狼,瘸了腿,站在最前麵。它可能是撲向逃犯的那隻,被阿不都砸傷了。它一邊幽幽地盯著這麵,一邊將幼小些的狼用爪子往自己身邊攏著。
石澤新看著,心想這隻狼是個老謀深算的家夥,它想爭頭功,又怕挨槍子,抓幼狼掩護自己呢。
太陽紅得晃眼,天又熱得叫人受不了。狼的腥臭味不斷被熱浪衝來,叫人聞著直想嘔吐。
石澤新心裏又慌又亂,不知咋樣才能擺脫這種境況。阿不都傷得不輕,兩個戰士的背心也脫下來包在他腿上了,可血還是往外滲著。
石澤新最擔心的是阿不都的傷。照這樣止不住血,又沒有盡頭地和狼群對峙著,他能堅持多久?
這種場麵是多麽難熬呀。等到了中午,阿不都的臉色已變得蒼白。他疼得連嘴唇都咬破了。
還有些吃的東西,水不多了,幾個人的加在一起還不夠一壺。石澤新宣布,誰也不能亂吃亂喝,剩下的食物和水都留給阿不都。
阿不都卻拒絕吃喝。
我哪吃得下。阿不都說,排長,還是你們自己吃吧,有點勁,再和狼較量。
石澤新搖著頭,不說一句話。此時,他麵臨的是多麽嚴峻的場麵呀!他從來沒有想過,在他的一生中會遇上這麽艱難的困境。
剩下的子彈也不夠裝滿一個彈夾。石澤新將子彈收集在一起,自己掌握著,不允許再浪費一粒子彈了。前麵是亂打,浪費了子彈,是多麽大的失誤呀!
挨到下午,太陽西斜時,阿不都已經很虛弱了。他們曾攙扶著阿不都走了幾步,可狼群不遠不近地一直跟著,鳴一槍,狼群理也不理,它們已經跟他們耗上了,反正它們有的是時間。
這時,阿不都對石澤新說,排長,我求你個事,你得答應我。
石澤新說,啥事?
你得先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會盡我所能的。
石澤新和兩名戰士,還有犯人都望著阿不都。
阿不都輕聲說道:“排長,放下我,你們快突圍吧,天快黑了!”
石澤新一聽,眼淚“刷”地湧了出來。沒水喝倒有眼淚。
“你混蛋!”石澤新哽咽著,罵了阿不都一聲。
“天黑了,就……”
“住嘴,”石澤新說,“你再說這混賬話,以後,我就不幫你讀信、寫信了。”
石澤新這樣說時,心裏想著,到底有沒有以後呢?現在的境況,誰也說不準。
正是夕陽往下落的時候。石澤新望著血一樣的夕陽,和夕陽下海浪一樣的沙漠,突然間像回到了以前,竟想起了阿芒。
這時候想到阿芒,石澤新便有了萬般遺憾。
要是能活著,石澤新想,一定要給阿芒寫封信去,大膽點,怕啥呢?
天漸漸地又一次黑下來了。
這是一個危機四伏,充滿恐怖的夜晚。
石澤新他們用手中的那點子彈,一槍一槍地,驚退了狼群一次又一次的攻擊。他們像熬了一年時間一般,終於又熬過了一個很不平常的夜晚。
第二天太陽升起時,他們已經失去了生存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