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肚子的高峰過去後,石澤新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一些,於是每天晚飯後,他都到營房後廄的戈壁灘上去轉悠。已近黃昏,太陽的餘暉將西邊的半壁天空燒得著火了似的,整個戈壁灘上蒙上了一層青裏透紅的色彩。戈壁灘沒有了白天太陽下的猙獰感,倒像平靜而遼闊的海洋。石澤新仿佛有種站在海邊看日出的感覺。他的家鄉就在海邊,日出時,一抹朝霞就是這樣將海麵映成青紅色的。
這種時候,石澤新往往心靜如水,也思考一些柔和的問題。藍天在上,和平在下,一個關於人生的永恒話題——愛情,就會在他心裏駐足。
一想到“愛情”這個詞匯,他的腦子裏馬上會浮現出一個姑娘的影子,確切點說,是一個叫阿芒的姑娘的影子。阿芒是他的同學,他早就在心裏愛上了她,可他一直沒有對阿芒說過。有過許多次機會,他都錯過了,沒敢說。
天漸漸暗下來,西天邊忽然消逝的青紅色將石澤新驚醒。他看看左右,才發現自己麵對的是晚霞和晚霞下麵凝滯不動的戈壁灘。他的心抖了一下,同時也給自己鼓勁,得給阿芒寫封信,大膽點。其實這樣自己鼓勵自己的方式已經有過好多次了,每次鋪開稿紙,他又不知該寫什麽才好。
石澤新踏著淡淡的夜色,往營區返回時,無意間往馬廄的方向望了一眼,竟看到一個人影進了馬廄。
石澤新吃驚不小,誰這麽大膽敢私自進馬廄呢?他躲在一邊,想等影子出來,看是誰。
不一會兒,那人就從馬廄裏閃出來了。天色有些暗了,石澤新辨不清是誰,就不遠不近地跟著他進了營區。他終於看到那人在手裏抓著一隻空盆子。他一下什麽都明白了。
指導員忽然發現東北女人頻繁地出現在營區周圍,並聽到士兵們對她議論紛紛,就很擔心有一天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如同她突然住進馬廄一樣,叫人意想不到。
指導員對中隊長說,得想個辦法,別出個什麽亂子來,到時誰也擔當不起。
中隊長說,想啥法子呢?隻有趕她走,可這事……
指導員不吭氣了,半晌才說,這個……不好說,咱得想法從咱們這麵解決這事。
中隊長說,上次不是已經給大家定了紀律了?
指導員想了想,說,這不是長久之計。她要是一直這麽住著,難免不出個啥事的。咱的士兵再守紀律,那個女人可不是個一般的女人,咱得想個長遠點的辦法。
“你想咋辦?”中隊長問。
“咱不是一直想打個圍牆嗎?”指導員說。
“那是為了保護營區的沙棗樹不叫羊啃壞了。”
“是呀,現在這種情況,打圍牆不是一舉兩得嗎?也把那個女人隔在了牆外。”
中隊長又卷起了莫合煙,卷好後,點上火,才說:“這樣妥不妥?這麽荒涼的地方……”
“打個圍牆,總要好些。”
中隊長抽著煙,不吭聲。抽完一支後,又卷了一支,才說:“圍牆肯定要打。沙棗樹貴重呀,每年都叫羊啃死幾棵。為了這樹,也得把圍牆打起來。”
指導員說:“就算為沙棗樹吧,打圍牆是對的。有了圍牆,營區才算個營區嘛。”
打圍牆是個大工程,光打土坯就得一個多月時間。
。“看來要幹,也得過上十天半個月的,”中隊長說,“苦水期把大家折騰夠了,得等苦水期過去後兵們緩過勁來才行。”
指導員說:“咱抓緊點吧。”
苦水期終於過去了,像經過了一場災難似的,大家臉上都是疲憊。兵們似做了一場長長的夢,恍恍惚惚地過了這麽久才又回到現實中,竟有些陌生感。
石澤新去澇壩邊看了那水,水清了不少,澇壩邊上也是濕濕的泥土了,不像苦水期時,邊上根本看不到泥土,全是硬硬的堿殼子,白得晃眼。
石澤新不明白,現在天依然熱著,昆侖山上的積雪還在化著,水咋就不苦了?他去問正在打水的阿不都,阿不都說,水把渠道裏的鹽堿衝幹淨了,水就不苦了,但到了明年,泛了鹽堿,水還照樣苦。
石澤新說今年的苦水期總算過去了。
沙棗花開了。米粒大的沙棗花燦爛地開遍了塔爾拉。這種能給塔爾拉結出渡難關果實的小花,散發出的香氣把整個塔爾拉都熏醉了。
石澤新從沒聞到過這麽濃烈的花香味。在沒有風就沒有塵土的荒原上,沙棗花的香味純淨而深切。濃鬱的醇香裏,他仔細地看著一串串排列得整齊有序,自中透著淡淡米黃的小花朵,不知它何以能發出這麽濃烈的香味,並且有一種氣勢,是一種能威迫人就範的氣勢。石澤新在心裏歎道:這是一種能從骨子裏冒出香味的花呢。
整個營區沉浸在沙棗花的馨香裏的時候,打土坯的工程開始了。
阿不都丁丁當當地趕做了一些打土坯用的木板模子,又從監獄借了一些,可因為人多,還是不能達到人手一個。中隊長就將兵們按班排分成兩組,一個組打土坯,一個組和泥,一天一輪換。這樣,除了上哨幹雜事的,全部人員都投入到打土坯的工作上了。
在大操場邊上的一塊閑地裏,引來水泡濕了地,然後將地裏的濕土挑出來堆在操場角上,再灑上水和成泥巴。和這麽多的泥巴,不好操作,在阿不都的技術指導下,和泥巴的兵們就脫掉鞋子,挽起褲子,用腳去踩。將泥巴踩勻了,像醒麵似的醒上一夜,第二天就可以打土坯了。
打土坯的場麵非常壯觀。
兵們先是脫掉了上衣,接著扒掉了背心,讓上身的肌肉暴露在陽光下,隨後又褪下了長褲,身上隻剩下一件軍用大褲頭。在沒有女人的荒原上,一片青春的雄性肌體裸露著,在陽光下閃著光。
才幹了半天,兵們就嫌頭發上濺了泥巴不好洗,又出汗多,幹脆在午休時,抓起理發推子,你給我推,我給你理,都剃成了光頭。
下午,剃了光頭的兵們在操場上打土坯時,太陽就照著了一片青白的頭,耀人眼目。
受這場麵的感染,中隊長也脫得隻剩下一條大褲頭,光著腳丫,加人到打土坯的行列裏。
打土坯的工作一開始,石澤新就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幾下就扒掉了身上的衣服,光著腳踩在麵團一樣的泥巴裏,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隻有指導員一個人,依然穿著衣服。後來汗濕了衣服,他才脫了上衣,穿著長褲,在操場上的兵陣裏,很惹眼。
中隊長就笑嗬嗬地對指導員說,你太瘦,不脫長褲,是怕大家看到你空蕩蕩的大褲頭吧。
兵們哄笑起來。
有個老兵說,指導員,還是脫掉吧,P股瘦了,涼快。不信,你試試。
指導員說,你以為這是和尚廟呀,別剃了一片光頭,就都像和尚練功一樣了。
中隊長將一塊土坯摔在地上,抹了把汗,說,這怕啥呀,荒灘上,跟澡堂子一樣,一大群男人就像在男澡堂似的。
指導員說,你可別忘了,馬廄那邊還有個女人呢。
大家都愣了一下,往馬廄方向望了望,熱鬧的場麵就冷了一下。
中隊長在逐漸降了溫的氣氛裏,大聲說道,咱又沒脫光,管他個啥女人不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