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期開始了。
塔爾拉地處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西緣,是一片遼闊的戈壁灘,經年的降雨量隻有幾十毫米。因此塔爾拉的水全是從200多公裏以外的葉爾羌河引來的昆侖山上積雪融化的水。
所謂苦水,就是夏天氣溫增高後,昆侖山雪水流經遼闊的荒灘後,一路衝刷下了許多鹽堿,等流到塔爾拉時,已渾濁得像泥湯一樣了,即便澄清後再飲用,這水也跟中藥似的苦,培爾拉的官兵們稱這水為苦水。苦水來到後,塔爾拉就進入了苦水期。
苦水到塔爾拉的第二天,一場轟轟烈烈的拉肚子大戰就拉開了帷幕。
兵們喊口號的聲音一下子減弱了,他們的勁都使在了上廁所上:有的兵隻拉了一天,就躺倒了,上廁所得有人扶著去。這些大多都是新兵。新兵是第一次遇上苦水期,抵抗能力弱,老兵們相對要好一點:畢竟經曆過苦水,腸胃刺激小些。
石澤新像新兵一樣,頻繁時每十分鍾就得上一次廁所,到了晚上,根本就不用脫衣服睡覺了,得不斷地起床。
苦水期一開始,阿不都就帶著勤雜班的兵們,將一個個自製的木“坐便椅”搬到了廁所,安放在每個蹲坑上。
石澤新見了,說沒那麽誇張吧,這種隻在一些老醫院裏見過,給病人用的“坐便椅”,要給這些身體強壯的年輕男人們用,這叫人咋想呢?
阿不都說,這才開始,過兩天,這些就派上大用場了。
果然,拉了兩天肚子後,士兵再蹲下時,就蹲不穩當了。坐在椅子上,省了不少的勁,也不怕掉進坑裏了。
中隊長說,在廁所弄這種椅子,是阿不都想的主意,這些椅子是他一手做的。
石澤新說,阿不都真了不起。
中隊長說,過去,還真有人掉進坑裏過,自有了阿不都做的這些椅子,再沒發生過掉坑的事了。隨後,中隊長又告訴石澤新,最近的訓練要少安排課時,主要保證執勤工作,每班哨多派五個人做臨時替換哨,輪流解決上廁所的問題。
石澤新問中隊長,每年到這時候都這樣上哨嗎?
中隊長說,有一年不是這樣,那是上級搞大比武,抽一部分人去喀什參加比武了,人手不夠,哨兵就在哨樓備了洗腳盆救急,但這不能當做經驗推廣。
石澤新茫然地點著頭,心裏想著,塔爾拉考驗人的機會還真不少。單就拉肚子這一項考題,就需要相當的勇氣和忍耐力才能經受得住。塔爾拉的每一處,包括季節更替的這些日子,都是一份非常別致的考卷,作為一個考生,他能將這些考卷填上令人滿意的內容嗎?
他堅信自己能!
他對自己很有信心。還在軍校讀書時,他就夢想著能當一個真正的指揮官,哪怕隻指揮一個班,一個排。軍校畢業後,他被分到了喀什,組織上安排他做了小機關的作戰參謀。在機關呆了大半年後,他堅決要求到塔爾拉工作,當一個最基層的排長。他在機關裏感覺不到雄性群體的那種陽剛氣勢,那些老機關都已經變味,不像個兵了,每天都在談論著菜價和各種飯菜的最佳搭配方法。他已經聞到了那些機關幹部身上的油煙昧了,擔心自己有一天也會有油煙味,就趕緊逃離了那個場所。他堅信來對了,自己雖隻是一個排長,卻指揮著一個連隊的兵,這已經有了指揮官的氣度了。他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常常滿懷豪情,激動不已。
石澤新這次拉肚子比剛來時拉得要厲害得多,可這回拉肚子拉得厲害的人很多,他倒不覺得多麽虛弱,相反,每次去廁所,看到廁所裏那麽熱鬧,他總有利種悲壯的感覺。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產生這麽離奇的感覺。
拉肚子厲害了,沙棗就派上了用場。在這種苦水期裏,沙棗不能完全止住拉肚子,但吃了可以讓人每天少上幾次廁所。
塔爾拉的沙棗有治拉肚子的奇效,沙棗就成了寶貝。中隊的沙棗每年都由中隊統一收獲,然後再平均分給大家,不許多吃多占。
誰也沒想到,最終叫拉肚子放倒起不來的,竟是老兵阿不都。
那天,阿不都竟然一頭從“坐便椅”上栽下,被幾個兵架了出來。
中隊長一下子慌了,已經好幾年沒出這種事了,如今老兵卻倒下了。中隊長忙叫兵們套了牛車,將阿不都送到場部衛生隊。
衛生隊化驗後,確診阿不都患了“阿米巴”痢疾,病情比較嚴重。醫生問為啥不提前吃些沙棗?現在弄成這樣,不好治療。
“不行就送喀什吧。”中隊長對醫生說。
醫生當然同意,但路這麽遠,又沒有汽車,光送到路口就得大半天。醫生怕耽擱了,說先給掛上點滴,要中隊長盡快拿主意。
中隊長和醫生商量,請醫生護送阿不都去喀什,一路上不要停了掛點滴。
但這時,躺在病床上的阿不都卻不願意去喀什。
中隊長問阿不都,為啥不願去喀什治病?
阿不都隻說,我就不去!我不想去,就是你下了命令,我也不去!
平時,一提起誰要去喀什,都當做大事似的。這回,阿不都卻拒絕去喀什,氣得中隊長罵開了。
阿不都就是不去喀什。
衛生隊醫生隻好自己去喀什買藥回來給阿不都治病。
石澤新去衛生隊看阿不都時,阿不都已經虛弱不堪了,但他卻說,我是想試一下,看不吃沙棗能不能挺過苦水期。
石澤新才猛然想起,阿不都送給他的沙棗是不是就是他自己的那份?心裏內疚得不行。
阿不都說,沙棗他還有,他隻是想試一下。他病好後,回中隊還這麽說,被中隊長訓了一頓。
石澤新忙為阿不都開脫,阿不都說,我真還有沙棗呢,就拿來給大家看。氣得中隊長罵了,聲:“真他媽胡鬧。”
多年的經驗證明,苦水期離了沙棗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