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羊在山穀裏吃了最後一天草。他在山穀裏放羊的時候,看著那些對他獰笑的魔鬼,突然覺得自己放這群羊,其實是在幹一件無用的事情,這些羊是給這些魔鬼放的,他們需要了隨時都可以來取,他一下子悟透了這個道理。他為自己能悟出這個甚至還有點興奮。
羊算什麽?羊遲早會叫他們吃光的。他們才不管這麽多,他們隻想著多淘些金子。連他的兒子在沙金麵前都變成不認他這個老子了,誰還會在乎他這個放羊的老頭呢?好像他就應該放著羊,給他們準備吃的。
他想得挺遠的。
他想了一天,想的是一生中最遠的一個想法。這天夜裏,他把白楊河那個他築的土壩缺口終於堵上了,他還想再叫一下兒子,他趕在水流到山穀之前,跑回山穀,摸黑找到兒子住的地窩子,兒子竟不在裏麵。他跑回自己圈羊的地窩子,發現兒子和一個二流子點著汽燈,在宰殺一隻羊。他的出現使兒子一點都不驚慌,還說了句,與其讓他們吃你的羊,還不如我吃呢。兒子說完,繼續宰羊。他想了想,對兒子說,你吃吧,反正都是個吃。兒子對他的話愣了一下,可能是不相信他會這麽說。但也隻是一愣,宰好了羊連個招呼都懶得打,扛著羊肉走了。
他對兒子走遠的背影,又像是對自己說道,吃吧,吃了別後悔。
他趕上剩下的不足一百隻的羊上到山坡時,白楊河裏的水已經到了,水雖然不是太大,他想像著,也足夠把這個叫他痛恨的山穀衝刷得一塌糊塗。那些惡魔,還有他的兒子,雖然不會被淹死,但他們淘沙金的地方,會衝得亂七八糟吧。
他這麽想著,跟在羊群後麵,上到山坡頂時,聽到身後雜亂的叫罵聲,還有水聲,似乎還有一種聲音,他聽到了,但是什麽樣的聲音,他不知道,他也沒法知道。是不是那幾個城裏人說的金子的聲音呢?他不知道。其實金子的聲音,他從那些人一開始湧進山穀淘金時,從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的爭鬥中,早應該聽到了。
《當代》2002年第6期發表
§§第九章 苦水塔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