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運氣不錯。在他當兵不到半年的時候,一個機會降臨到他頭上了。
馬團長的隊伍和一支土匪接上火了,仗打得很激烈。按說馬團長的部隊是正規軍,打個土匪團夥不在話下,可那幫土匪全是不要命的,居然想端了馬團長的老窩,弄些槍械。馬團長一聽,大動肝火,親自上陣,要將那幫土匪一網打盡。
大舅是馬團長的勤務兵,緊隨其後,就和土匪接上了火。槍戰打得異常沉悶,總不見進展。馬團長就帶人馬向前推進,與土匪拉近了距離。
槍戰這下就熱鬧了。馬團長也從馬上下來,站在一挺機槍前,指揮作戰。可機槍總打不著藏在土包裏的土匪,隻打得土沫紛飛。
土匪的冷槍不斷地在他們周圍炸響,死傷了一些兵士。
突然,大舅發現土匪的一挺機槍朝向馬團長這麵掃射過來,他出於本能,衝上去就將馬團長撲倒在地。
馬團長正要發火,發現撲在他身上的大舅肩上有黑紅的血流了出來,周圍死了幾個士兵,其中還有機槍射手。
馬團長抱住受傷的大舅,趴在地上,給部下下命令:“調火炮營來,轟這些狗日的。”他本來想就幾個毛匪,不需動用火炮的。
不一會,火炮營上來了,一字擺開,轟向土匪。
大舅被火炮震得連疼痛都忘了,爬在那裏癡癡地望著對麵的山包被炮彈炸爛,夷為平地。
土匪死傷不少,活的都嚇跑了。
硝煙散盡,馬團長拍著大舅的肩說,王成,你是好樣的,我算沒看錯人。
那時候大舅莫名其妙地呆了。他從沒經曆過戰爭,也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的誇獎。
回到營地,馬團長當即宣布,大舅作了他的隨身副官,破格提升為少校。
大舅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也做了軍官,過程還這麽簡單。
做了少校副官的大舅,一下子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時來運轉,他已經不是一個弱小的流浪者了,他開始向強者的山頭攀登。
大舅讀過師範,憑他的才能,還有提升的可能。他這時候想著,隻有往上升,才能和孟向坤那個狗雜種抗爭,才有能力與他對抗,奪回自己的戀人。
因為救過馬團長的命,大舅深得馬團長的信任,他又有學問,馬團長也器重他,常對他說,好好幹,你會有前途的。
其實,當時的局勢已經很糟了。大舅當了副官才得知“國軍”氣數已盡,解放軍的王大胡子(王震)的大軍已經在新疆紮下了根,逼近了各個“國軍”隊伍,盛世才部隊已成驚弓之鳥了。
大舅對這些大事非常淡漠,他隻關心著戀人的運。他有了身份,也可以四處打聽孟向坤的去向了。
有次馬團長得知大舅打聽的事,就把大舅叫去,問他打聽孟向坤幹啥。
大舅編謊說,他有個表哥在孟向坤的隊伍裏,想打聽一下。他不會說謊,臉都紅了。
馬團長一見,疑惑地問:“是不是那個姓孟的搶了你的老婆,要找他報仇?”
大舅說:“不是。”
馬團長說:“如果是,你要報仇,我也搶過你的老婆,也該找我報仇的。”
大舅愣了,半天才說:“為那女人,不值得!”
“知道就好。”馬團長滿意了。
“莫非,”大舅壯著膽子問馬團長,“團座知道孟向坤團長?”
“他算什麽鳥?”馬團長說,“我咋知道,這幾年國內混戰,隊伍四分五裂,不斷從內地調來一些人馬,都是些烏龜王八蛋,打仗當逃兵,一群散兵遊勇。”
大舅又問:“他們都去了哪些地方?”
馬團長說:“南北疆各地都有,沿天山一帶,分布多些。對了,你又不找他報仇,問這麽多幹啥?”
大舅說:“我是有個表哥在孟團座的隊伍裏混了個連長。”
馬團長就不問了,大舅卻出了一頭的汗。
大舅漫步在荒野。他經常獨自一人在荒野漫無目的走著,他的內心非常焦急,他現在又不能脫離馬團長的隊伍,獨自去尋找孟向坤的隊伍。他知道,如果脫離馬團長的隊伍,就等於脫離了力量,他就沒有一點和孟向坤對抗病的能力了,就是找到孟問坤的隊伍,他也奪不回自己的戀人。
大舅有時騎馬,有時步行,有時穿著軍服,有時穿著便服——一套清爽的黑洋布長衫。他已經不是窮要飯的淘金客了,但他絕不像別的軍官一樣穿綢長袍,他厭惡那些人,他也不和那些人在一起胡混。
他就一個人,獨自在荒野上行走。
過了半年了,大舅一直煎熬在軍營和荒野中。
大舅碰上薩日娜,純屬偶然。
那天,大舅穿著便裝,騎著馬,又走向荒野。
他悶著頭,任馬馱著他漫步。大舅碰上薩日娜是在去荒野的路上。
薩日娜被幾個士兵圍住,他們正在調戲薩日娜。
大舅見了,怒火中燒,大聲喝住幾個士兵。士兵認得大舅,沒敢和大舅作對,灰溜溜地走了。
大舅的副官地位第一次派上了用場,為此大舅在沉悶的日子裏,終於有了一絲喜悅。他對薩日娜說,姑娘,兵荒馬亂的,就別出門了,快回家去吧。
薩日娜望了望大舅,覺得大舅麵善,就說:“我們的家都叫別人給占了,已經沒有家可回了。”
“你家在哪裏?”
薩日娜就說了一個名字,大舅沒記住,那個名字太長,也不好記。
大舅一生的運氣很好,當薩日娜說出霸占他們家園的是一夥當兵的,其中有個孟向坤的團長時,大舅差點從馬上跌了下來。大舅一連問了幾遍,怕搞錯了。他有點不相信,這麽容易就得到了孟向坤的消息。
薩日娜咬著牙說,她不會記錯的,巴音布魯克草原的人們恨不得把“孟向坤”這三個字嚼碎吃了,咋會說錯呢。她和一大批年輕力壯的姑娘小夥逃出來,他們不是為了逃命,他們為了四處尋找能和他們團結的力量,要奪回他們的家園,解救受苦受難的同胞。蒙古人就沒有自顧自的習慣。
大舅大喜過望,對薩日娜說,我可以幫你,因為那個孟向坤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大舅問明了往巴音布魯克行走的路線,就叫姑娘趕緊去尋找他們的人,糾集在一起,回到草原上去,等著他帶人來,一起去抓孟向坤那夥人。
薩日娜信了,因為在苦難中的同胞,被孟向坤折磨得受不了,無論是誰和孟向坤有仇,姑娘都信他會去報仇的。
大舅連薩日娜的名字都沒有問,他太激動了,隻記住了巴音布魯克的路線,這回他記得很清楚。他心裏念著“巴音布魯克”這個名字,他的內心複活了,激動得眼淚蓄滿了眼眶。終於找到這一天了,他傾聽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裏已經急不可待了。一個個關於布魯克、關於戀人的畫麵,占據了他的大腦,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