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人生轉機,是從那個叫白金的女人身上開始的。
大舅和那個女人在和靜住了將近半年,他一門心思地隻想著打聽那個叫孟向坤的“國軍”團長,卻冷落了年輕漂亮的白金,使白金對大舅心生了深深的怨恨。
這年春天,和靜這個小鎮上來了一支“國軍”的部隊,領頭的也是一個團長,名叫馬樹康。
團長馬樹康一進駐和靜,第一眼就瞄上了和靜最漂亮的女人——白金。先是馬團長讓兵們接走白金,去他的團部尋歡作樂。由於白金對大舅已經死了心,就格外地討馬團長的歡心。畢竟白金是女人,一個落魄的女人,尋找不到歸宿的年輕女人。後來,馬團長就親自到大舅和白金居住的地方,很認真地視察了民情。
大舅第一次見到馬團長,心裏就充滿了憎恨。雖然白金不是他的女人,但馬團長的劣行和那個劫持葉雯雯的孟團長如出一轍,使大舅的仇恨又增加了一份。
馬團長人高馬大,一臉的斯文,他一見大舅,也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在和靜這麽個地方還有這樣年輕英俊的後生,當然也有白金這樣漂亮的女人。
“聽你女人說,你有學問?”馬團長問大舅。
大舅拒絕回答,他的目光裏全是仇恨。
馬團長看著大舅的這副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笑畢,馬團長說:“年輕人,我知道你恨我,我霸占了你的女人,你恨我是對的。這年頭,強者就是強者,弱者就是弱者啊。”
麵對這樣的挑逗,大舅還是沒有吭聲。
馬團長哈哈大笑著,回身攬著白金的肩頭,當著大舅的麵,走了。
留下大舅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破敗的屋前,獨自痛恨這個混亂的世道。
白金也曾回來勸過大舅,她說她想給馬團長說一聲,讓他到隊伍裏去當兵,也就不用操心吃食了。
大舅沒有心動,當年想投筆從戎的豪情早已叫那個孟向坤給擊碎了,這樣的“國軍”,怎麽會報效國家呢,都是些無恥之徒,他豈能與這樣的敗類為伍。
“你的固執會害了你的一生。”白金這樣給大舅下了斷言。
白金下了斷言後,就徹底地走了。白金有她的打算,自從大舅拒絕了她,她對大舅很看不起,這次想幫大舅,還記著舅救過她一命,見大舅無動於衷,就罵了大舅一句“不知好歹的東西”,憤憤地走了。白金一心想著做個團長太太,有吃有喝,這是別的女人找都找不到的好事。
大舅一個人茫然地呆在他的破土屋裏,這時候,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的孤援無助,才意識到周圍是一片強大的黑暗。直到這時為止,或者更確切些,是直到落入這樣的境地之前,大舅一直生活在緊張而艱難的追尋之中,他覺得自己仿佛在一種下意識裏被某種東西拖著走。在這之前他所經曆的一切苦難和病痛都未能嚇倒他,他的整個存在似乎沿著一條若癡若癲的道路衝向深淵,任何東西也阻擋不住他。但在這時,他呆在茫茫荒原的一個小鎮上,沒有一點關於戀人行蹤的信息,卻遇到了一個像孟向坤一樣肮髒的“國軍”隊伍,他看到了一個強大的噩夢似的黑影向他撲來,要吞沒他似的。他才想到就是自己找到了孟向坤的隊伍,自己這麽弱小,又怎能從他們的手裏解救出自己的戀人呢?他對自己的弱小有了清晰的認識。
大舅這才覺得自己太幼稚了,隻知一味地追尋,卻沒想到更多的實質性問題。再大的恐懼也沒有使他打消繼續走下去的念頭,但他在和靜的那個破屋子裏,像隻無頭的蒼蠅,碰來撞去地生活著,始終找不到往何處走的道路。
大舅的道路隻有一條,就是沿著孟向坤的隊伍蹤跡,一路走下去。但孟向坤的隊伍在哪裏呢?
快入冬的時候,那個女人白金出事了。
白金一直纏著馬團長,要團長娶了她,她要做明正言順的官太太。馬團長是有妻室的人,就一直沒有答應白金,他用白金已經有男人這個借口搪塞白金。
白金就痛恨死了大舅。
“他算我的什麽男人?他根本不要我,連我的指頭都沒碰過。”白金說。
馬團長不信,白金就給他講述了大舅的戀情和一些經曆。
馬團長沉吟不語,半晌方說:“世上還有這樣的男人?”
“他是不知好歹的東西,根本算不上男人。”白金說。
“他才是真正男人!”馬團長感歎地說道。
白金聽馬團長這樣說,心裏就更不是個味,對大舅恨之入骨了。
白金走上極端,是她再次要馬團長娶她時。她說如果是王成那個男人妨礙著她當團長太太,她就解決了他!她就向馬團長要槍。
馬團長問她要幹什麽。白金很直接地說,去殺了那個不知好歹的臭男人。
馬團長大吃一驚,當即翻身從床上跳起來,罵了一句:“你這個臭婊子,連那樣的真男人都動了殺他的念頭,日後你還不連我都殺了?”
白金一臉媚笑地說:“他該殺!我咋敢動別的念頭哩。”
馬團長大罵了一聲:“該殺的是你這樣的臭婊子。”當即拔出槍來,給了白金一槍。
白金死了。
馬團長帶人來到大舅的住處,告訴大舅,白金被他殺了。
“因為她想殺你,這個女人心腸很毒,哪天連我也會叫她殺了的。”馬團長怒衝衝地說。
大舅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馬團長對大舅說:“如果你願意,就到我手下去幹個勤務兵,我不會虧待你這樣子的男人!”
說完,馬團長帶人走了。
大舅卻陷入了一種夢幻狀態。對突如其來的轉機,大舅一時不知所措,他對白金的慘死很惋惜,也不恨她要置他於死地,心裏不明白對白金咋就恨不起來。
下雪了。微弱的燈光消失了,黑暗籠罩了荒野。雪下得越來越大,樹木在嚴寒下顫抖,傍依著大地搖晃。小鎮像一張白紙,死神在上麵寫下了含糊費解的行行字跡,然後又將它抹去。
這是一個變幻無常的世界。
大舅在這恐怖的夜裏,內心像外麵的風雪一樣動蕩,破房裏隱藏著他的複仇動機,他走出屋外,雪花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每向前一步,風雪都阻擋著他,他的全身都在抖動,不僅僅是寒冷,還有他的命運和他的思想作著激烈的鬥爭。他摔倒在地,爬起來,又摔到……
第二天,大舅走進了馬團長的團部。從此,大舅成了“國軍”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