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著白馬,在布魯克草原上尋找大舅。看來,我把這次尋找估計得太容易了,在草原上,要找到一個人,是多麽困難。難道大舅已經像牧人一樣,沒有了固定的住所,血液裏流淌著另一個民族的天性?隨時出現或者消失,像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兀鷹,神秘莫測,叫人捉摸不透。
我走走停停,不時地問一些年輕人或者上了年紀的老人,語言的隔閡,成了最大的障礙,他們對我的問題,友善地搖著頭顱,我對他們的解釋,也隻有搖頭的份。惟一能夠溝通的,不用語言,僅用幾個動作,就能夠弄明白的,就是他們邀我喝奶茶,吃手抓肉。在草原上生存是多麽容易嗬,不受語言或者身份的限製,你都可以在每一個角落裏吃到食物,維持生命,這叫我很受感動。
但找不到大舅,使我愁緒滿懷,麵對如此寬闊的曠野,憂心忡忡。傍晚,我望著夕陽下的晚霞,置身於美麗的金輝之中,再也沒有欣賞草原的心情了。
我隻好沿著開都河,回到道爾吉老人的住處。
道爾吉正站在開都河邊,笑眯眯地等著我。
“回來了。”道爾吉隔著河水,便搭上話了。
我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下馬涉水過河了,白馬則乖乖地跟著我。我沒有心情去想,白馬這次怎麽就沒有和我鬧別扭。
道爾吉幫我拴好馬,也不問我尋找大舅的情況,嗬嗬笑著,拉著我來到他的羊欄跟前,他指著羊群中一隻高大的白羊,說了句“就是它了”,便拉開圈門,直向那頭白羊走去。
羊都往道爾吉跟前湊著,那種樣子,似爭著獻身的勇士,高昂著頭,“咩咩”地叫著,好像請求一般。
羊的使命,就是最終成為人類的食物,支撐著人的生命,它們大義凜然的樣子,叫我感動。
道爾吉拍了一下那隻白羊的頭顱,白羊很有靈性地跟著主人,走出了羊圈。
白羊顯然是道爾吉精心洗刷過的,身上纖塵不染,似一團柔軟的白雲,在草地上流協、動著,到我的腳前停住,望了我一眼,“咩”地叫了一聲,跟我打聲招呼似的。
我的心“忽”地往下一沉,生出一種揪心的疼痛,喚了道爾吉一聲,說,別殺它吧。
道爾吉嗬嗬笑著:羊是上天派來的給我們的,它一點都不疼痛。
說著,道爾吉從腰上拔出了一把閃亮的小刀,在嘴上吻了一下,放到白羊的眼前,白羊目光柔柔地望了一眼利刃,靜靜地等候著主人下手。
道爾吉蹲下,將羊頭抱進懷裏,像抱住心愛的娃娃,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右手的刀子溫柔地滑進了白羊的脖子,一切做得無聲無息,連羊倒在地上的姿勢,也是在無聲中緩慢進行的。這時,羊似乎很知足地閉上了眼睛。
我看得兩眼發呆。
道爾吉回頭看了我一眼,似在告訴我,羊就是這樣的。
然後,道爾吉等羊血流盡,把羊翻過來,讓它四腳朝天,穩穩地躺好。他才拿起刀子,在羊的肚皮上輕輕地劃了一刀,從脖子一下就劃到了後襠,隻聽到一聲像撕布似的聲音,美妙悅耳。
這時,道爾吉將手中的刀放到唇間,用牙咬了,兩手抓住羊肚子兩邊的皮,“嘶啦”一聲,像脫衣服似的,就扒光了羊皮,一隻青紫色的羊身就展露在眼前了。
道爾吉喚我過去,讓我用手去摸羊體,我摸到一種比人皮膚更柔軟、更溫熱的肉體,我的心一陣悸動。
我想,大舅該不會是被這樣的情形迷住了,他才甘願做個牧人,不回故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