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更好的礦。
莫雷爾一聽,也沒發火,這幾天他也聽到了人們說他與來麗的風言風語,他沒有計較,他隻想著,盡快幫來麗埋了阿裏江才是,阿裏江的屍體已經腐爛了。至於別的,他沒多想,他也不想去想,他對來麗現在沒有一點想法,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再回到墓地,來麗見莫雷爾不吭聲,就說,要不,你去吧,別耽擱了找礦。莫雷爾說,挖吧,再挖一天,就好了。
來麗說,你走吧。
莫雷爾就發火了:“你挖不挖?不挖你就走開!”
墓坑挖好後,要埋阿裏江時,阿裏江的兒子阿裏洪要取了他爸口中的羊脂玉。莫雷爾拉住了阿裏洪的手,說不要取。
阿裏洪說,這可是一顆真羊脂玉。
莫雷爾說,讓它跟你爸去吧。
來麗聽了,淚水湧了出來。
下葬時,是早晨,太陽剛升起來,把基地照得血一樣紅。莫雷爾望著墓地上一堆堆沙土沐浴在血一樣的陽光裏,他的心裏紅紅的一片,像著了火似的發燙,燙得他口幹舌燥,就隨手抓過一瓶奠給阿裏江的“昆侖大曲”酒,用牙咬開蓋子,狠灌了一陣子,然後將酒瓶摔碎在戈壁石上。那些玻璃碎片在陽光下閃著血一樣的光,刺得他兩眼生疼,他的眼前又閃動著阿裏江嘴裏含著羊脂玉的光來,他不敢再看,閉緊雙眼,眼睛裏湧出一股殷淚來,在陽光下,像流出來的血水。
填完墓坑,莫雷爾突然問來麗,阿裏江為啥掉進河水裏?這是他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也似乎是他早就知道了的一個結局。
來麗哽咽著說,他的眼裏隻有玉,隻有羊脂玉,他強迫我嫁給他,卻說我是一塊假玉,他說他喜歡真正的羊脂玉,他經常無理取鬧,鄢天喝多了酒,又動手打了我後,就說要去找真正的玉,後來……
莫雷爾用手勢製止了來麗再往下說,來麗的悲痛刺得他的心好疼,他真不知該怎樣來理解這件事,他在心裏深深地憎恨起這玉來,都是這破玩意兒把人都害成了這樣,在每個夏天,都為它奔命,卻真正地沒有奔出一個好命運來,可悲的人們……他轉過身,望了一眼呆站在一邊的阿裏洪,他的眼睛被阿裏洪手上的一束白光刺得生疼,他的心抽動了一下,隨口問阿裏洪,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
阿裏洪將手伸了過來,這是玉呀,一顆真正的羊脂玉,你咋連玉都不認識了?
莫雷爾望著阿裏洪和他手裏的羊脂玉,竟無話可說。
這時,來麗衝了過來,問兒子這顆玉是從哪裏來的。阿裏洪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爸嘴裏含的那顆,不是我偷的。
來麗一聽,淚湧了出來,一巴掌就打在了兒子的臉上,罵道,你個畜牲,誰讓你拿出來的?
挨了打的阿裏洪也不哭不叫,隻是緊緊地攥著那顆滑潤的羊脂玉,牙關咬得緊緊的,用憤怒的目光瞪著他的母親,本來圓胖的臉蛋也變了形。
莫雷爾的眼睛晃了晃,他看到的阿裏洪分明是一個精明的阿裏江,一個把玉看得比命都貴重的采玉人。玉是什麽?玉使一個孩童過早地成熟了,心變得像玉石一樣冷硬,可以不顧父子的親情,心裏裝滿了無窮無盡的玉。
莫雷爾的心就亂了,亂得全身麻木,他目光也變得麻木,果癡地望著來麗憤怒地硬從阿裏洪手裏摳出那顆玉來,燙手似的兩手替換著,最終怕燙似的將玉扔向阿裏江新鮮的墳堆。玉落在墳堆上的戈壁亂石上,碰撞出一種沉悶而堅硬的聲音,這聲音灌進莫雷爾的兩耳裏,分明是活著的阿裏江常常找礦時發出的那種歎息聲,那是找礦找得艱難卻不甘心時發出的歎息聲。
莫雷爾奇怪地在這種歎息聲中望著那顆從墳堆頂滾到墳堆下麵的羊脂玉。他看到,它混在戈壁石中,在耀眼的陽光下,也隻是一顆石頭。
§§第四章 劃過秋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