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晗點了點頭,抓住妻子的手說,我現在就去刮胡子……吳一晗差一點說漏了嘴,突然想起不能對妻子說這是醫院,他想把話岔開,誰知嶽嵐嵐卻抓住了他的話,說,你沒有帶剃須刀吧?
吳一晗愣了愣,掩飾道,剃須刀?不是在……衛生間裏嗎?我這就去刮,啊……
嶽嵐嵐笑了一下,對丈夫說,一晗,你別掩飾了,我知道這是在醫院裏!但我不怪你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一晗,你是個好人,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是,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思嗎?
吳一晗搖了搖頭,突然又點了點頭。
那你說說看,看我們夫妻倆是不是心心相通。
吳一晗想了想說,你的心思是,我們能一起生活下去……
不是!這不可能了,一晗,看來我們就不是做長命夫妻的命,你和我不心心相通呢!
嵐嵐!吳一晗叫了一聲,淚水奪眶而出,他哽咽著說,嵐嵐,你別亂說,你會好的,你肯定會好的!
嶽嵐嵐又笑了一下,說,一晗,你別難過,也別安慰我了。我的身體怎樣,我能不知道?我把你拖垮了,你很快就會解脫了。我死了後,你要好好地活著,不然,我會很不安心的,一晗,你還要知道我的心思,我死了後,你要……
吳一晗用手捂住了妻子的嘴,不叫她往下說了。他抹了把淚,對妻子保證道,嵐嵐,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一定按你的想法去做,我去和大姐……晶晶過……
不!嶽嵐嵐打斷了吳一晗,說,一晗,那都過去了,這段時間我雖然一直糊裏糊塗的,可是在夢裏卻是相當清醒的,我看到了你的心,我明白了你的心思。是的,我不應該把我的意誌強加給你,你是個好男人。我當然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夠和你這樣的好男人在一起,那也是她的幸福啊,但是我卻因此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曾經是那樣的忽視你的感受,怎麽能在臨死之前還這樣呢?我曾以為這樣做是幸福了兩個人,其實這是個錯誤。現在,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我應該放開手,讓你去找你自己喜歡的女人。以前,是我不對,是我太自私了,還以為自己是為你好呢,卻給你製造了這麽多的壓力和不愉快。你娶了我,我的任性和自私,已經夠你委屈的了,現在我要死了,如果還要堅持讓你將來娶我姐,她和我的性格差不多,你不等於還在受……受我的……欺壓麽……
嶽嵐嵐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吳一晗也不讓妻子再說下去了,這一刻,他真心地感受到他和妻子之間那坦誠相見的真誠,他抱住妻子的頭,兩人痛哭了起來。
這時,嶽晶晶送飯來了。
嶽嵐嵐看到了嶽晶晶,止住了哭聲,抽泣著推開丈夫的頭說,一晗,快別難過了,姐姐送飯來了,你去吃飯吧。吃過了,你去借個剃須刀來,把胡子刮了,我愛看你沒有胡子的樣子,你叫我再看看你原來的樣子吧,啊。
吳一晗抹了把淚說,我現在就去借剃須刀。說著,他站起身來,急匆匆地從嶽晶晶身邊走過,出去借剃須刀了。
吳一晗走了好幾個地方,才借到了剃須刀。他打開剃須刀,邊走邊刮,快回到妻子病房時,突然聽到從病房裏傳出嶽晶晶尖利的哭叫聲,他的心裏一驚,立馬慌了,飛一般向病房衝去。
嶽嵐嵐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她沒有看到自己丈夫刮掉胡子的樣子。
處理完妻子的後事,好長一段時間,吳一晗腦子裏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該幹什麽。班是去上了,可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麽的,每天隻是去坐在辦公室裏發呆。回到家裏,飯也不想做,他也感覺不到餓,就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抽煙。他現在的煙抽得越來越凶,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先點上一支煙,抽完了才下床。
妻子死了後,吳一晗拒絕嶽晶晶再給他做飯。嶽晶晶隻好回了新房子那麵,時不時地會到吳一晗這裏來看看,給他收拾一下屋子。吳一晗什麽話也不說,任憑嶽晶晶在這個沒有了女主人的家裏忙裏忙外,他對嶽晶晶甭說是句感謝的話了,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嶽晶晶感覺沒趣,呆上一陣就走了。她本想回去和母親商量一下她和吳一晗的事,可每次回去,母親對她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說什麽,母親都隻是木然地聽著,卻不發表一點意見。母親是叫小女兒的死給擊蒙了,沒有一年半載,或許還回不過神來。
日子過得沒有色澤,也沒有滋味,臨近中秋的時候,嶽晶晶有一天來叫吳一晗,說是新房子的下水道堵塞了,叫他過去幫忙捅一下。吳一晗沒理由不去。他跟著精心打扮過的嶽晶晶來到新房子,看到房子裏收拾的很潔淨,有一種陌生的氣息,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飄蕩著。雖然是他的房子,他卻沒有心思去打量和感受一下這屋子,直接進了衛生間,去捅下水道。
下水道堵塞的一點都不厲害,沒費幾下勁就捅開了。吳一晗放了些水,把下水道衝幹淨了,洗過手後一走出衛生間,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一個軟軟的身體就撲到了他的身上,把猝不及防的他差點推倒。吳一晗在恍惚中,被一種久違了的女人肉體脅迫到了臥室,他血管裏的血突突地冒著,腦子及身體都叫血給灌溉得膨脹了……
吳一晗在身體的驅使下,不由自主地伸出他有力的手臂,把嶽晶晶緊緊地摟在了懷裏。就在這時,吳一晗猛一回頭,突然看見嶽嵐嵐站在他們的麵前,正看著他笑呢。吳一晗腦門一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鬆開自己的手臂,把嶽晶晶狠狠地推開了。
清涼的秋風從樹林間吹來,已經有了些許寒意,卻叫吳一晗清醒了許多。一個時期來,妻子死亡的打擊,使吳一晗神情恍惚,一直回不到現實中來。他是該清醒清醒了,這樣沉迷著,總不是個事。
這天,吳一晗又一次在學院後麵的樹林裏散步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翻開電話蓋一看,顯示的是苗苗的號碼。最近,苗苗經常給吳一晗打電話來,沒完沒了地說她與那些男人見麵的情況,吳一晗始終打不起精神來,聽著沒有一點反應。苗苗急了,要約吳一晗見麵。吳一晗問是多大的事,苗苗說,當然是大事了,終身大事,別的事就不麻煩他幫著出主意了!吳一晗一聽又是這事,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嘴裏含糊著,都給推托了。這次,吳一晗接通電話,還沒有說一個字,苗苗就忙不迭地叫起了“姐夫”。她突然變故的這聲稱呼,對吳一晗來說,已經有點陌生了,他聽著恍若隔世。苗苗還在一個勁地在電話裏叫著這個久違了的稱呼,吳一晗張大著嘴,也沒有下定要答應的決心。幹脆,他把電話掛斷了。他的心裏特別地酸楚,是那種既對不起苗苗,又對不起自己的酸楚。不一會兒,吳一晗的手機又響了,他沒有再接聽。他摁住按鍵,關了手機。
然後,吳一晗向樹林深處慢慢走去。
秋意正濃,有枯黃的秋葉落下來,一片,一片,又一片……
§§第三章 夏天的羊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