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嶽飛在岸上,看見阮良在水中擒住了兀術,心中好不歡喜,舉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洪福也!”眾將士無不歡呼雀躍。阮良擒住了兀術,赴水將近南岸。那兀術怒氣衝天,睜開二目,看著阮良,大吼一聲。那火龍駒變成一條金色火龍,張牙舞爪,望阮良臉上撲來。阮良叫聲:“不好!”拋了兀術,竟望水底一鑽。這邊番兵駕船剛好趕到,救起兀術,又撈了火龍駒,同上大船。一麵換了衣甲,過河直抵北岸。眾將上岸,回到河間府,撥兵守住黃河口。兀術對眾平章道:“某家自進中原,從未有如此大敗,這嶽南蠻果然厲害!”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國去,再調人馬來與嶽飛決戰。按下慢表。
再說南岸嶽飛見兀術被番兵救了去,向眾將歎了一口氣道:“這也算是天意了!隻可惜那條好漢,不知性命如何?”言猶未了,隻見阮良在水麵上透出頭來探望。吉青見了,大叫道:“水鬼朋友,嶽爺在這裏想你哩,快些上岸來!”阮良聽見,就赴水來到南岸,一直來到嶽飛馬前,跪下叩頭。嶽飛下馬,用手相扶,說道:“好漢請起。請問尊姓大名?”阮良道:“小人姓阮名良,原是梁山泊阮小二之子,一向流落江湖。今日原想擒此賊來獻功,不道他放出一個怪物來,小人一時驚慌,讓他走了。”嶽飛道:“此乃是他命不該絕,非是你無能。本將看你一表人物,不如在我軍前立些功業,博得封妻蔭子,也不枉了你這條好漢。”阮良道:“若得嶽爺收錄,小人情願舍命圖報。”嶽飛大喜,遂命軍士與阮良換了幹衣。一麵安營下寨,殺豬宰羊,賞勞兵卒,一麵等待宗留守。稍頃,軍士來報:“宗留守兵馬到了。”嶽飛忙出帳相迎,與宗澤說了擊敗兀術之事。宗澤聽了大喜,道:“嶽將軍智勇才藝,古良將不能過也。然你隻好野戰,非萬全之計。”宗澤說罷,從懷裏掏出一遝陣圖,指給嶽飛看。嶽飛道:“布陣而後再戰,兵法之常也,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聽了,感佩良深,讚道:“嶽將軍乃奇才也。”一麵表奏嶽飛之功,一麵號令向汴京進發。
且說大軍來到汴京城下。宗澤見城樓俱廢,盜賊縱橫,百姓流離失所,隨即下令,無論贓物輕重,概以盜賊論處,悉從軍法,當下捕誅盜賊數人,匪徒迅即斂跡。進城後,宗澤一邊安撫軍民,一邊修治樓櫓,且開鑿五人河,通西北商旅。一時,百貨駢集,物價漸平。過了些時日,探子來報:“河東巨寇王善,擁眾七十萬,欲奪汴京。”原來這王善乃太行山金刀大王,使一口金背砍山刀,有萬夫不擋之勇。手下有勇將馬保、何六、何七等,左右軍師鄧武、田奇,俱皆足智多謀。宗澤聞報,傳令嚴加防守,遂帶著嶽飛來到王善營中,涕泣慰諭道:“國家危難的時候,如果有一兩個像你這樣的將軍,還怕敵人不滅嗎?今天你立功報效的時機到了,千萬不可失掉啊!”王善被宗澤的愛國忠誠所感動,表示願意歸附。他見宗澤身後有一員武將,甚是威武,但見他頭戴亮銀獅子盔,身披雪片魚鱗甲,護心寶鏡如天邊滿月,素羅袍上繡的是海水波翻,肋下佩湛盧寶劍,素白緞中衣,腳下一雙白色虎頭戰靴,真是大將軍八麵威風。再細看時,隻見那將眉如寶劍,目如朗星,鼻如玉柱,耳如元寶,唇如丹朱,一張臉是紅中透粉,粉中透白,白中透潤,潤中透俊。王善看著看著,不由得問道:“宗留守,不知此將是誰?”宗澤道:“是我忘了引薦,澤之過也!這就是踏白使嶽飛。”
王善見說,忙親自搬過一個座位,道:“請嶽將軍落座,來來來,我給滿酒。嶽將軍,久仰大名,如雷灌耳!沒想到今日得見,真乃幸會,也慰我平生之夙願。嶽將軍在青龍山隻用八百兵丁,就殺敗了金兵十萬人馬,擒拿了番邦元帥,又在黃河邊奪敵大纛,嚇得兀術魂飛天外!宗留守,朝廷有這樣的虎將,何愁二聖不還?”
王善和宗澤越說越投機,遂接受宗澤的整編。這支部隊在黃河南岸築起了一層層像魚鱗一樣的連珠寨。
回到京城,宗澤又分頭派人去聯絡兩河和陝西的抗金隊伍,同他們建立聯係,約好互相支援,聯合作戰。根據地形的特點,宗澤在京城的周圍,建築了二十四個堅固的壁壘,每個堡壘各派兵五千加以防守。在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把這座城市布置得像銅牆鐵壁一般。部署停當後,宗澤幾次上書高宗,請他移駕京城,商量收複失地的大計。誰知高宗竟不作答複,反遣使來到汴京,迎太廟神主,奉詣行在,且連元祐太後及六宮衛士家屬等,統行接去。
再說金陵那裏,高宗黜退張邦昌後,竟任用了投降派黃潛善為左丞相,汪伯彥為右丞相。黃潛善和汪伯彥兩人,串通一氣,常勸高宗巡幸揚州,都因李綱反對作罷。高宗最初還能信任李綱,因汪、黃二人在側,時進讒言,漸漸地變了初衷,將李綱撇在腦後。
時值河北州郡陸續被金軍破陷,黃潛善、汪伯顏二人,力勸高宗幸揚州。高宗聽從二人之言,指日啟蹕。元祐太後以下,先期出行。及至高宗到了揚州,十分高興,以為這裏避敵較遠,可保萬全。又因李綱上奏反對,高宗便打發李綱去知鄂州。
一日,宗澤正在歎息,暗道:“難道皇上不要汴梁這個祖宗二百年來積累的基業了麽?”忽有旗牌來報:“嶽將軍巡河時,捉住一金將。”宗澤傳令道:“帶進來。”稍頃,那金將被五花大綁著帶了進來。宗澤大喝一聲道:“你是何人?膽敢偷覷我軍虛實。”那金將料難生還,便跪下求饒道:“我叫王策,是契丹人投降金軍的,望宗爺爺饒命。”宗澤見說,令人給他鬆了綁繩,叫他坐在凳子上,對他道:“契丹和宋朝原是兄弟之邦,如今金國貴族滅了契丹,又擄去了我國徽欽二帝,按理說我們應當聯合起來,洗雪國恥才是。”王策聽了,很受感動,就把金國的虛實情況全部講了出來。宗澤遂召集部下將領,商議大舉渡河的計劃,同時上書高宗,請速移駕汴京,以號召中原,收複失地,迎還二帝,實現中興大業。宗澤懷著忠憤交集的心情上書道:
祖宗基業,棄之可惜,陛下父母兄弟,蒙塵沙漠,日望救兵,西京陵寢,為賊所占,今年寒食節,未有祭享之地。而兩河、二京、陝西、淮河百萬生靈,陷於塗炭,乃欲南幸湖外,蓋奸邪之臣,一為賊虜方便之計,二為奸邪親屬,皆已安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備,人氣已勇銳,望陛下毋沮萬民敵愾之氣,而循東晉既覆之轍!
高宗看到此奏,亦覺怦然心動,擬擇日還京。
且說黃潛善、汪漢伯彥二人,陰恨宗澤所陳,恐怕牽連自己,便在私下商議。黃潛善道:“若然隨駕還汴,必然要被宗澤老兒參劾。我們何不先下手為強,沮阻高宗,打消北進之意。”汪伯彥道:“說得輕巧,啟蹕的日期都擇定了。挽回恐非易事。”黃潛善又道:“如今之計,隻有用情絲牽住聖駕。這卻比鐵鏈還牢固,憑他是英雄好漢,也跳不過美人關。”汪伯彥道:“一時哪裏覓得這個美人來?就算廣陵多佳麗,皇上深居行宮,情絲恐無從惹起。”潛善笑道:“吾有一計,準保成功。你可知皇上自即位以來,常常思念在北國蒙塵的邢皇後,所以常在行宮中長籲短歎。前日吾在二十四橋經過,瞧見臨河一角紅樓,有個美人倚窗閑望,覺得似曾相識,就將她的容貌仔細打量。誰知這一望不要緊,卻讓我望出滿腹疑團,至今還沒有消釋。原來這位美人竟酷似邢皇後,你說這奇也不奇?”汪伯彥見說,心裏一亮,道:“真是天助我也!”
翌日早朝畢,黃潛善見大臣們盡皆散去,便對高宗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高宗不信,道:“誑言騙朕,該當何罪?”黃潛善道:“陛下不信臣言,請喬裝改扮,由小臣護駕往視,以證臣言非虛。如敢誑言,願受欺君之罪!”高宗見說,即便易服出宮。待到二十四橋邊,果見臨河有一角紅樓,不過,紗窗緊閉,人麵不知何處去,君臣倆隻好倚著橋欄佇守。隔了一會兒,隻聽“吱呀”一聲,樓窗啟處,一個高髻雲盤的美人兒探頭閑望。高宗看得分明,果然絕肖邢皇後。那位美人瞧見皇上目灼灼注視,疑是歹人,翩若驚鴻似的轉身入內去了。高宗悵然若失,連連歎息。黃潛善忙道:“待臣探清彼姝家世,再做計較。”高宗隻好暫且作罷。
過了一日,黃潛善打聽得實,回來向高宗稟道:“那美人兒乃是鹽商沈幼山之愛女,閨名昭容,才貌雙全,且工吟詠,豔名遐邇,求婚者絡繹不絕,隻因擇婿過苛,尚未出閣。”高宗道:“不知有甚條件?”黃潛善道:“一是家財豪富;二是品行端方;三是文才出眾。若具這三種資格,方肯訂結朱陳。吾想,陛下何妨冒充皇室宗親,登門麵試,穩中雀屏之選。”高宗麵有難色,道:“朕為萬乘之尊,豈可調戲民間婦女?若被太後詢問起來,如何答對?”黃潛善道:“陛下可雲沈女貌似邢娘娘,所以甘冒不韙,太後定能原諒。”高宗暗想:上皇微服冶遊,先例俱在,此行畢竟比嫖妓高致許多。想畢,便對黃潛善道:“你先約定麵試日期,然後隨朕前往。務必做得機密些。”黃潛善道:“小臣已和沈幼山接洽過,推說陛下是肅王,久慕令媛才名,欲來應試求婚。那幼山聽說,極表歡迎,婚事已有八九分把握了。不過,約定十六日麵試,陛下卻要十五日啟蹕還汴,這便如何是好?”高宗道:“還汴本非萬全之計,啟蹕之命,現今取消。”即著潛善傳諭百官,不必整備隨行了。朝中有幾個忠良上疏諫請北幸,高宗一概留中不發。且誡宗澤不得輕舉妄動。
宗澤見責,知道是奸臣當道。他對投降派雖然深惡痛絕,但對高宗卻還抱有希望。其時,他已年屆古稀,眼看北伐的機會一次次地落空,不覺十分痛心,漸漸地,竟憂憤成疾,背上生了疽瘡,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且說金兀術自回黃河北岸,連日沮喪。大太子見二太子沃離不、三太子粘沒喝二路俱已敗回,便來對兀術道:“若再去掃平宋室,須授立藩輔,如張邦昌故事。中原地由中原人自治,較為妥當。”兀術沉吟不答。劉豫聞此消息,用重金饋獻四太子達不野,求他代為薦舉。達不野得了許多金銀珠寶,倒也樂從。遂來見兀術,道:“請立劉豫為帝。”兀術隻是不答。達不野隻好退出。
過了些時日,兀術在府內悶悶不樂,心想:“何日才能得到中原?”便令哈迷蚩來計議道:“某家初入中原,勢如破竹!囚康王於國內,陷二帝於沙漠。因出了這嶽飛,某家大敗而歸,全師盡喪,卻是為何?”軍師道:“狼主前日之功,所憑者宋朝奸臣之力。狼主動不動隻喜的是忠臣,惱的是奸臣,如何搶得中原?”兀術見說,恍然大悟。遂使人返報金主,請立劉豫。金主聞奏,即遣使備璽綬寶冊,立劉豫為齊帝。豫拜受冊印,居然在大名府中,耀武揚威地做起大齊皇帝來了。
大名府中,劉豫穿戴不宋不金的衣冠,拜過天,祭過地,南麵稱尊,即偽皇帝位,封曹榮為一字並肩王,張孝純為丞相,長子劉麟為大中大夫,提領諸路兵馬,兼知濟南府事。改大名府為北京,那張孝純曾堅守太原,頗懷忠義,後因幹離不勸降,遂致失節。劉豫又在四郡間募集丁壯,得數千人,號為雲從弟子。並向金廷奉上誓表,世修子禮。一時魔怪亂舞,百鬼猙獰。
且說宗澤在汴京聞說劉豫即了齊帝,便大罵奸臣。眼見得病勢越來越重,部將們都到他的床榻前探問。宗澤提起精神道:“我因國恥未雪,積憤成疾,希望你們能夠殲滅敵人,以成就主上恢複之誌,我雖死無恨!”眾將聽了,都感動得流下淚來,齊聲道:“我們一定盡力報國!”及至眾將退出,宗澤歎息一聲,吟誦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翌日,風雨如晦,宗澤病已垂危,家人問及後事,他一句不答。連呼三聲:“渡河!”遂氣絕身亡。後人有詩曰:
搖搖丹心貫日竭忠誠,誌圖恢複待中興。
搖搖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詩曰:
搖搖禍結兵連逼帝都,中原義旅幾招呼?
搖搖南朝誰唱公無渡,魂繞黃河血淚枯。
東京軍民聽到宗澤逝世的消息,都失聲痛哭,連日不絕。宗澤之子宗方,常隨父親左右料理軍務,出謀劃策,無有不奇,素得民心。汴城軍民表奏高宗,請以宗方繼父任,偏有詔令北京留守杜充移任,隻命宗方為判官。
杜充來到東京,酷虐寡謀,大失眾望。宗方屢諫不從,退守宅中。所有將士,及撫降義軍,盡皆散去。一座馳名中外的汴京城,從此便難保了。
再說嶽飛,見宗澤死得悲壯,發誓要繼承宗澤的遺誌,北上收複宋朝江山。孰料接替宗澤任東京留守的杜充,是一個剛愎自用,喜歡殘殺的無能之輩,根本無力約束和統率部下。嶽飛很是傷心,遂辭職歸裏。誰知,這一辭不要緊,卻辭出一段故事來了。有分教:
搖搖國家若失忠良將,江山哪能不變容?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