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力士的《神道碑》及《墓誌銘》
高力士是唐玄宗時的宦官,兩《唐書》均有其傳,另有《高力士外傳》等文獻,對其曆史本已有略述。但近讀《高力士神道碑》(簡稱《神道碑》)和《高力士墓誌銘》(簡稱《墓誌銘》)後,發現原有文獻的記載中,有些內容需要補充,有些內容各種記載不一,應該認真辨別正誤。因此,筆者撰寫此文,力求運用碑石文對文獻資料發揮補遺證史的作用。
高力士本名馮元一
《舊唐書·高力士傳》載,高力士“本姓馮”。《新唐書·高力士傳》記:“高力士,馮盎曾孫也。”這裏都肯定他姓馮,但沒有說明其名字。他的《神道碑》和《墓誌銘》都一致說他“本姓馮,初諱元一”。其《墓誌銘》說:“馮之先,北燕人也。”這正說明他是馮盎之後。
馮盎是什麽人呢?他“本燕馮弘裔孫”。北燕是長樂信都(今河北冀縣)人馮跋建立的政權,都城昌黎(今遼寧朝陽)。馮跋死後,其弟馮弘繼立。宋元嘉十三年(436),北魏進攻北燕,馮弘投奔高麗,立國28年的北燕滅亡。馮弘子馮業浮海南投東晉,留在番禺(今廣東廣州)。馮業孫馮融,為梁羅州(今廣東化州)刺史。其子馮寶娶少數民族女洗氏為妻,遂為當地少數民族首領。這就是馮盎的祖父。所以,兩《唐書》、《馮盎傳》都說馮盎是高州良德(今廣東高州東北)人。但《舊唐書·高力士傳》卻說高力士是潘州(今廣東茂名北)人。這主要是因為高力士的父親馮智曾為潘州刺史之故。
聖曆元年(698),嶺南討擊使李千裏將高力士進獻宮中。這時他還不滿十歲。初入宮,頗受武則天喜愛。武則天令一宮女撫育,又使其受教於翰林院。由於高力士勤於學習,“學業日就,文武不墜,必也射乎。五善即閑,百發皆中,因是有力士之稱”。既有“力士”之稱,又奉命為宦官高延福養子,於是他就被稱為高力士了。由於這是奉武則天之命所為,故被認為是“則天聖後賜姓高,改名力士”。從此,馮元一就被改稱為高力士了。
高力士與唐玄宗
高力士之所以為家喻戶曉的曆史人物,是因為他和唐玄宗的政治生命相伴始終。玄宗在位44年,是唐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再加上玄宗又是唐朝由極盛走向衰落的轉折點上的皇帝,所以這一時期的曆史內容特別豐富,也特別引人注意。始終緊隨玄宗的高力士,也必然成為這一曆史階段的重要人物。因此,如果說玄宗是唐朝曆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值得研究的話,高力士其人的研究就成了其中不可缺少的內容。離開高力士去研究唐玄宗是不科學的。
由於武則天給其提供了必要的條件,所以高力士逐步成了文武兼備的有用之才。他不僅可以下傳詔令、上呈四方奏請,使玄宗感到“力士當上,我寢乃安”,而且也顯示出他的武藝超人。例如,有一次隨玄宗外出,碰見“有二雕食鹿,上命取之,射聲之徒,相顧不進。公(高力士)以一箭受命,雙禽已飛,控弦而滿月忽開,飲羽而片雲徐下。壯六軍而增氣,呼萬歲以動天”。“呼萬歲以動天”,實際上是眾人為高力士的武功喝彩。
正因為高力士文武兼備,所以玄宗始終把他視為須臾不可離開的人物。玄宗登上皇帝的寶座,就是得到了高力士的支持。
《高力士神道碑》載:“及孝和棄群臣,韋氏窺大寶,不利王室,已禍梯。玄宗赫然提劍而起,公實勇進,□龍上天。扶皇運之中興,佐大人之利見。自是之後,恩遇特崇,公卿宰臣,因以決事。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驕。順而不諛,諫而不犯。”這段話是什麽意思呢?孝和皇帝就是中宗。中宗被其皇後韋氏毒殺以後,韋氏想走武則天的老路,自稱皇帝。睿宗子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武則天女)殺韋後,使睿宗再次為帝。睿宗讓位於隆基,隆基即位,就是玄宗。所謂“玄宗赫然提劍而起,公實勇進”,就是說高力士在這一政治事件中發揮了很大作用。
睿宗讓位於玄宗,太平公主極力反對。高力士又幫助玄宗消滅了太平公主的勢力,殺了太平公主的心腹宰相蕭至忠、岑羲,迫使太平公主自盡於家中。於是,玄宗在獎勵功臣時,也“以高力士為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本來,玄宗在為藩王時,“力士傾心奉之,及為太子,奏為內給事,至是以誅蕭、岑功賞之”。由此看來,在玄宗取得帝位的過程中,高力士確是有重要貢獻的。
宦官本來是皇帝的家奴,地位不高。所以,“太宗定製,內侍省不置三品官,黃衣(下級官員的服色)廩食、守門傳命而已”。中宗時,情況有所改變,“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餘人,然衣緋者(五品以上)尚寡”。玄宗時,宦官增加到三千餘人,“除三品將軍者浸多,衣緋、紫(三品以上者)至千餘人,宦官之盛自此始”。高力士就是品級最高的宦官。
高力士雖然顯赫一時,令人矚目,“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為兄,諸王公呼之為翁,駙馬輩直謂之爺。自李林甫、安祿山輩皆因之以取將相”。但是,他“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橫,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這就是說,他還保持著一個傳統宦官的本色,不像李輔國以後的宦官那樣,架空皇帝,爭權跋扈,甚至隨意廢立皇帝。李輔國竟敢狂妄地對代宗說:“大家但內裏坐,外事聽老奴處置。”顯然,宦官與皇帝的位置顛倒過來了。
高力士仍然極力維護玄宗的權力和地位。玄宗初即帝位,宰相姚崇“奏請序進郎吏”,玄宗不做回答,隻是仰視殿屋。姚崇不得要領,無所適從。退朝後,高力士問玄宗道:“陛下新總萬機,宰臣奏事,當麵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玄宗回答道:“朕任元之(姚崇)以庶政,大事當麵奏事共議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煩朕邪!”稍後,高力士借機向姚崇透露了玄宗的心意,“元之乃喜。聞者皆服上識君人之體”。高力士這樣承上啟下地溝通關係,必然加強君禮臣忠的相互情意,無形之中也就起了鞏固玄宗地位的作用。“開元之治”的形成,和這種和諧的君臣關係密切相關。
唐的都城長安,由於交通不便,常常發生糧食危機。為了解決糧荒,皇帝多次移住洛陽。玄宗頗感東西遷移之苦,故而征求群臣意見道:“朕親主六合二十餘年,兩都往來,甚覺勞弊,欲久住關內,其可致焉?”在群臣均無良策的情況下,宰相李林甫主張用變造、牛仙客建議用和糴的辦法緩解困難。實行這種辦法的結果,“數年之中,甚覺寬貸”。玄宗遂對高力士說:“朕自住關內向欲十年,俗阜人安,中外無事,高止黃屋,吐故納新,軍國之謀,委以林甫,卿謂如何?”
所謂變造,就是將備荒之用的義倉之糧變換輸送京師。所謂和糴,就是官府出錢與民議價購糧。初雖議價購糧,但後來發展為壓價或強買。高力士認為,這種辦法雖然暫時有效,但不可長期實行。他對玄宗說:“且林甫用變造之謀,仙客建和糴之策,足堪救弊,未可長行。恐變正倉盡即義倉盡,正義俱盡。國無旬月之蓄,人懷饑饉之憂。和糴不停,即四方之利不出公門,天下之人盡無私蓄。棄本逐末,其遠乎哉?”於是,他建議:“但順動以時,不逾古製;征稅有典,自合恒規。”高力士的意見是為鞏固玄宗政權考慮的。變造與和糴,隻能在距長安不遠的地方實行;否則,沒有實際意義。因為“江淮漕運轉輸極難”,才使玄宗“兩都往來,甚覺勞弊”的。如果長期實行這種辦法,長安附近的正倉(官倉)、義倉存糧將被用完,民間餘糧也被購盡。這樣一來,民無存糧,國無蓄積,自然使玄宗政權發生危機。所以,他主張仍然按常規征收賦稅。高力士雖然沒有談出解決京師糧食危機的根本辦法,但他是為鞏固玄宗政權的長遠利益著想的。
更能說明高力士為玄宗政權的長遠利益考慮的,是他反對玄宗要把“軍國之謀,委以林甫”。他說:“軍國之柄,未可假人。”玄宗欲把軍國大事委以李林甫是絕對錯誤的。因為“林甫麵柔而有狡計,能伺候人主意,故驟曆清列,為時委任。而中官妃家,皆厚結托,伺上動靜,皆預知之,故出言進奏,動必稱旨。而猜忌陰中人,不見於詞色,朝廷受主恩顧,不由其門,則構成其罪;與之善者,雖廝養下士,盡至榮寵”。這就是說,李林甫是一個表裏不一、陽奉陰違的人。把軍國大事委之於他,當然是危險的。看來,高力士反對玄宗大權旁落,正是為了鞏固玄宗政權。
天寶十三年(754),由於前一年“水旱相繼,關中大饑”。玄宗擔心“雨傷稼”,宰相楊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並且掩蓋其真相說:“雨雖多,不害稼也。”凡是如實反映災情者,都受到了楊國忠的打擊。從此,無人敢說真話,玄宗被蒙在鼓裏。玄宗放心不下,遂問高力士道:“淫雨不已,卿可盡言。”高力士道:“自陛下以權假宰相,賞罰無章,陰陽失度,臣何敢言!”這就是說,皇權旁落於宰相,形成楊國忠專權,無人敢反映真實情況了。由於玄宗此時已由積極進取的皇帝轉變為驕奢淫逸的皇帝,情況難以改變,但高力士極力維護皇權的思想是依然如故的。
正因為高力士極力維護玄宗的權力和地位,所以李輔國等人千方百計欲除之而後快。安史之亂即將結束,玄宗從成都回到長安,住在興慶宮。李輔國是因擁立肅宗即位而取得權勢的,所以他時刻考慮玄宗回到長安是否威脅肅宗的地位。為了削弱玄宗的勢力,他迫使玄宗遷居太極宮,把玄宗和外界隔絕起來。把高力士這個鐵杆保皇派驅逐出京,並強加罪名曰:“力士潛通逆黨,曲附凶徒,既懷梟獍之心,合就鯨鯢之戮。以其久持帷幄,頗效勤勞,且舍殊死,可除名,長流巫州(今湖南黔陽西南)。”高力士最後一次維護玄宗的地位,反對李輔國迫使玄宗離開興慶宮,就成為高力士與玄宗永別的事件了。《高力士墓誌銘》載:“上元初,遭謗遷謫,安置巫州。”即指此而言。
總而言之,高力士幫助玄宗取得了政權,又支持玄宗鞏固了政權,也伴隨玄宗失去了政權。玄宗由一個大有作為、積極進取的皇帝轉變為怠於政事、驕奢淫逸的皇帝,而高力士對玄宗的態度則始終是忠心耿耿的。因此,《高力士神道碑》對他有如下的評價:“扶皇運之中興,佐大人之利見。自是之後,恩遇特崇,公卿宰臣,因以決事。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驕。順而不諛,諫而不犯。□王言而有度,持國柄而無權。近無閑言,遠無橫議。君子曰:此所謂事君之美也。”
高力士首為內侍監
玄宗時,宮中的宦官數量增加,權力也超越過去,然地位之重要,都不及高力士。他們都為高力士所左右。例如,“黎敬仁、林昭隱、尹鳳翔、韓莊、牛仙童、劉奉廷、王承恩、張道斌、李大宜、朱光輝、郭全、邊令誠等,並內供奉,或外監節度軍,修功德,市鳥獸,淨為之使,使還,所裒獲,動巨萬計,京師甲第池園,良田美產,占者什六,寵與力士略等,然悉藉力士左右輕重乃能然”。至於朝廷的將相大臣,如寧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雖以才進,然厚結力士,故能踵至將相”。甚至哥舒翰與安祿山、安思順甚有恩怨,矛盾頗深,玄宗也命高力士設宴邀請雙方,為其和解。雖然未達目的,但由於高力士的暗示,哥舒翰對安祿山的怒罵未做回擊,才使矛盾沒有進一步激化。由此看來,高力士不僅在宦官之中權大位尊,而且還可代表玄宗駕臨將相之中。不言而喻,高力士確是令人矚目的宦官。
由於玄宗的信任,高力士的頭上屢加官銜,玄宗即位後,“特加朝散大夫、內給事、充內弓箭庫使。尋遷內常侍、兼三宮使,又加雲麾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又“累遷冠軍、鎮軍、輔國、驃騎等大將軍,特拜內侍監。內侍有監自公始也”。《高力士神道碑》也說:“內侍置監,公首為監。”這就是說,高力士又被加上了空前未有的內侍監頭銜。
內侍監被視為職官是前所未有的。在《中國曆代官製詞典》中,也隻解釋內侍監是“唐內侍省的改名”。這當然有所根據。《唐六典》的《內侍省》和《舊唐書·職官誌三》,都明確說龍朔二年(662)把內侍省改稱內侍監,但都沒有說明內侍監也曾是一種職官。《中國曆代職官辭典》則明確說內侍監是“官署名”。但高力士的《神道碑》和《墓誌銘》都肯定加給高力士的內侍監頭銜是一種官名,而且前所未有。
其實,《新唐書·高力士傳》已有這種意思:“有袁思藝者,帝亦愛幸,然驕倨甚,士大夫疏畏之,而力士陰巧得人譽。帝初置內侍省監二員,秩三品,以力士、思藝為之。帝幸蜀,思藝遂臣賊,而力士從帝,進齊國公。”這就是說,袁思藝和高力士都受寵於玄宗,都被任命為內侍監,秩三品。這是宦官中最高級別的職務。按照唐製,內侍省最高的官職是內侍,官階是從四品上。其次是內給事、內謁者等。現在,新設置了內侍監,官階是三品,當然是至高無上的了。
既然初置內侍監是袁思藝和高力士二人,為什麽《高力士墓誌銘》載“內侍有監自公始也”,而未提到袁思藝呢?這不難理解。高力士、袁思藝雖然都受寵於玄宗,“然力士巧密,人悅之;思藝驕倨,人士疏懼之”。顯而易見,高力士人緣甚好,受人稱讚;袁思藝為人傲慢,人士懼怕而疏遠他。這樣一來,褒高貶袁的思想傾向必然存在於有關人士之中。
更有說服力的,是安史之亂爆發以後,玄宗逃到成都,高力士緊跟而去;而袁思藝則投降安祿山叛軍。這就是所謂“帝幸蜀,思藝遂臣賊,而力士從帝,進齊國公”。唐軍收複長安、洛陽後,肅宗對投降安祿山的官員都進行了嚴厲的處分,按照投敵的情節分六等定罪,嚴重的斬首或賜其自盡,其次是重杖或流貶者。叛變的袁思藝當然不能與忠心耿耿的高力士相提並論。總而言之,高、袁二人的人際關係大有差別,在關鍵時刻的政治態度又截然不同,最高級別三品宦官內侍監也就隻有高力士當之無愧了。由此看來,高力士的《神道碑》和《墓誌銘》隻提高力士是首為內侍監者而根本不涉及袁思藝,是事出有因的,身敗名裂的罪人當然不能享有過去的榮譽了。
高力士與柳芳撰史
柳芳,字仲敷,蒲州河東(今山西永濟西)人,其生卒年代不詳,根據其事跡推測,應該是唐玄宗到唐代宗時人。他是唐代著名的史學家,著述很多。與高力士密切相關的是他對重要史著《唐曆》40卷的撰寫。
玄宗時的另一史官韋述,在史學方麵的成就也很值得稱道。他“居史職二十年,嗜學著書,手不釋卷。國史自令狐德至於吳兢,雖累有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至述始定類例,補遺續闕,勒成《國史》一百一十三卷,並《史例》一卷,事簡而記詳,雅有良史之才,蘭陵蕭穎士以為譙周、陳壽之流”。這部《國史》雖在當時受到重視,但書未完成韋述就去世了。繼續完成這部《國史》的就是柳芳。
柳芳與韋述在肅宗時同為史官,而且還是好友,他們共同“受詔添修吳兢所撰《國史》,殺青未竟而述亡,芳緒述凡例,勒成《國史》一百三十卷”。這是一部“上自高祖,下止乾元”的係統《國史》,比韋述所修《國史》增加了17卷。但是,這部史書的缺點很多,由於“安、史亂離,國史散落,編綴所聞,率多闕漏”,以致形成“絕無倫類,取舍非工,不為史氏所稱”。在這種情況下,柳芳既不滿足於自己的成就,也不掩飾自己的缺點,繼續努力,千方百計地想補其不足之處。
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大有收獲。肅宗上元年間(760-761),柳芳“坐事徙黔中,遇內官高力士亦貶巫州,遇諸途。芳所疑禁中事,谘於力士。力士說開元、天寶中時政事,芳隨口誌之。又以《國史》已成,經於奏禦,不可複改,乃別撰《唐曆》四十卷,以力士所傳,載於年曆之下”。這就是說,柳芳為彌補其所修《國史》的不足,利用被貶黔中、碰到高力士的機會,請高力士麵談了開元、天寶即玄宗時的政事,並筆錄了高力士所談內容。他認為高力士所談是他難以掌握的事實,必須載入史冊。但由於《國史》已上報朝廷,“不可追刊,乃推衍義類,仿編年法,為《唐曆》四十卷,頗有異聞,然不立褒貶義例”,故而“為諸儒譏訕”。所謂“頗有異聞”,就是新的內容很多。采用編年史的體例,“不立褒貶義例”,故而“為諸儒譏訕”。
為什麽“不立褒貶義例”就會遭到“諸儒譏訕”呢?自孔子修《春秋》以來,各種史書無不寓褒貶於其中。紀傳體的正史,每一卷後都有作者評語。由此可見,“不立褒貶義例”是不符合史學傳統的。不過,隻要如實地寫人敘事,對後人認識曆史是更有幫助的,比起那些為了褒貶的需要而掩蓋曆史真相或歪曲曆史更有實際意義。所以,《唐曆》的史學價值是不能因此而低估的。
這部編年體的《唐曆》,對後人修撰兩《唐書》和《資治通鑒》是起了重要作用的。現在我們無法看到《唐曆》的全部內容,以便拿它和兩《唐書》及《資治通鑒》進行對比,分析它對修撰兩《唐書》和《資治通鑒》所發揮的作用。但是,司馬光的《通鑒考異》卻為後人保留了很多《唐曆》的內容,從這些內容中,我們可以對《唐曆》有大概的了解。
根據自己不一定十分準確的統計,在《通鑒考異》中,提到《唐曆》的地方將近150處(同一問題提到兩次者隻算一處)。僅此一點,就可以肯定,《唐曆》是司馬光修撰《資治通鑒·唐紀》部分的重要參考書。
根據《通鑒考異》所提到的《唐曆》內容,政治方麵的最多,如政治事件、皇帝的活動、各種製度、戰爭的過程、官吏的任免、宮廷內部的矛盾等等。這些內容,多是高力士所熟悉的。因此,如果說高力士為柳芳修撰《唐曆》提供了重要內容,肯定是無可惑疑的。換言之,柳芳在史學方麵的重要貢獻中,包含著高力士提供珍貴資料的功績。
高力士的年齡
寶應元年(762)四月,玄宗、肅宗先後去世,代宗即位,高力士遇赦還京。七月,高力士“發巫山(應為巫州)至朗州(今湖南常德),八月病漸亟。謂左右曰:‘吾年已七十九,可謂壽矣。官至開府儀同,可謂貴矣。既貴且壽,死何恨焉。’……言畢,以寶應元年八月十八日終於朗州開元寺之西院”。《新唐書·高力士傳》也有類似的記載:“寶應元年赦還,見二帝遺詔,北向哭嘔血,曰:‘大行升遐,不得攀梓宮,死有餘恨。’慟而卒,年七十九。”顯而易見,高力士終年是79歲。
《中國曆史大辭典·隋唐五代史卷》載,高力士的生卒年代是684-762年。實際上,這也是按高力士終年79歲推算來的。總而言之,古今史書都認為高力士79歲而終。
另有一種記載必須注意。《高力士墓誌銘》載:“寶應元年,有製追赴上都。中路聞天崩地坼,二聖下席。長號泣血,勺飲不入口。惜攀髯而無及,俄易簀而長辭。其八月八日,終於朗州龍興寺,享年七十三。”這與以上記載有三處不同。其一,高力士死的時間雖同為寶應元年八月,但有十八日與八日之別;其二,高力士死的地點雖同是朗州,但有開元寺和龍興寺之別;其三,高力士終年是79歲還是73歲。前二者無關緊要,筆者暫不論述,僅就高力士終年歲數分析如下:
高力士終年如果是79歲,應該生於嗣聖元年(684);終年如果是73歲,應該生於天授元年(690)。高力士入宮的時間,《舊唐書·高力士傳》認為是聖曆元年(698);《新唐書·高力士傳》認為是聖曆初。聖曆的年號隻用了二年,所以聖曆元年和聖曆初是一致的。這時高力士多大年齡呢?
《高力士神道碑》載:“年在童齔,入侍玉階。”《高力士墓誌銘》載:“年未十歲,入於宮闈。”“童齔”應該是童年換牙的時候,一般是七八歲;“年未十歲”,當是接近十歲。看來,兩種記載基本一致。這樣一來,按照他入宮的時間和年齡,他終年必然是73歲。因為他生於天授元年(690),到聖曆元年(698)正好8歲。說他“年在童齔”或“年未十歲”,都是符合實際的。
如果他終年是79歲,生年是嗣聖元年(684),聖曆元年(698)他入宮時,當是15歲,顯然和“年在童齔”或“年未十歲”差距甚大,是不可能的。再者,高力士是寶應二年(763)四月安葬的,距他死時僅差八個月。《墓誌銘》是安葬時放入墓中的,放入墓中之前肯定有知情者過目。既有當時的知情者撰寫或過目,像墓主的年齡這樣具體的數字是不會有錯的。因為這些地方發生錯誤是會立即被人發現的。
綜上所述,高力士的生年應該是天授元年(690),卒年為寶應元年(762),享年73歲。
(原載《史學月刊》200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