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是想學醫的,並沒有想到要寫作,更沒有想到要搞兒童文學。我是一心一意地想學醫,數理化成績也不錯。另外,我對漢文也並不十分喜歡。因為中學裏的漢文課,並不能滿足我的需要。
後來爆發了五四運動。那年我十九歲,在女學界聯合會任宣傳工作,參加了這個偉大運動,因而,理科的功課,特別是實驗室的功課曠了許多。同時我開始對寫作發生了興趣,就把五四運動經曆的所看到、聽到的一些社會問題,寫成了幾個短篇小說,在北京的《晨報》上發表。
一九二三年我大學畢業後去美國求學,當時北京《晨報》開辟了“兒童世界”一欄,他們叫我在留美期間給孩子們寫稿,這就是我寫《寄小讀者》的經過。
我在家時整天在孩子中間,家裏我是大姐姐,我有三個弟弟,他們的朋友也很多,一群一群的到我家玩耍,多的時候達一二十個,我很喜歡他們,我為“兒童世界”寫的《寄小讀者》就是給他們看的。
我遠渡重洋到美國後,又生病住了醫院。在我孤寂清閑時,就很想家,想祖國,想親人,也想少年朋友們,就更想給孩子們寫東西。這個醫院有一所兒童分院,我也有機會去接觸他們,了解他們,並寫了他們。出院後,幾乎與孩子們隔絕,沒有生活,隻好寫點自己抒懷的東西,寫到後來,覺得不成功,也就沒有繼續下去。
《再寄小讀者》寫於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時期,當時在作協開了一個會。作家們互相挑戰,有的說要在一年裏寫出幾個劇本,有的說要寫幾本小說,一位朋友對我說:“你就來一個《再寄小讀者》吧!”我滿口答應了。
一九五八年前後,我出國的任務比較多,就覺得我應該給廣大的孩子們寫些國外的見聞,來增加他們的知識和對於外國的了解。因此,《再寄小讀者》的內容,大都是反映與各國人民友好交往的以及外國的山川人物,其中也有反映我們祖國社會新風貌,和我自己的新感受。
《三寄小讀者》是寫於粉碎“四人幫”之後,我為兒童寫作的意義,也愈來愈明確了。“四人幫”橫行時期,我不能寫,也不敢寫,更沒有興趣寫。現在不同了,在撥亂反正、人心思治的形勢下,我們九億人民正在向四個現代化的目標挺進,而我國今日的兩億兒童,正是二○○○年的生力軍和主人翁。
這些孩子是剛從“四人幫”一手造成的黑暗、邪惡、愚昧的監牢裏釋放出來,來接觸清新的、耀眼生花的民主與科學的光明、善美、聰慧的空氣和陽光!我們必須小心翼翼地來珍惜和培育這些蓓蕾,一麵掃清餘毒,一麵加強滋養,這無比艱巨的任務,已經曆史地落在我們這一代兒童文學作家的身上,這是前人所沒有做過的、促進世界和平和人類進步的偉大事業。我們必須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時機,勇敢而愉快地擔負起這無比光榮的責任。我的能力和歲月都很有限,但是瞻望將來,我覺得我必須為創作兒童文學獻上我的全部力量!
搞兒童文學要不怕別人譏笑、議論。有人把兒童文學當作“小兒科”、“下腳料”來對待,這是不對的。其實,“小兒科”在醫院裏是最難的一科,因為病人不會對你說他的感覺。
因此兒童文學也是最難寫的。有些作家把兒童文學當作敲門磚,寫成功了一些,就跳到大人文學那兒去。我是替這些人惋惜!我一直覺得給孩子們寫東西很快樂。有些中年、青年人對我說:“我小時候就看過你寫的東西。”有的人還對我背誦我寫的文章中的一些詞句。我聽後總感到很高興。因為我雖然沒有寫好,而他們並沒有把我沒有寫好的東西忘掉!
為兒童創作,就要和孩子們交往,要熱愛他們、尊重他們,同他們平起平坐。你要是不喜歡孩子,而勉強去寫,你就不會寫出能使孩子們感動的東西來。兒童文學工作者的擔子真是不輕嗬!
有人開玩笑地問我:“您這麽大年紀了,為什麽還有一顆童心?”有人還稱我是“母愛專家”。就此,我還聯想到有人把“童心”、“母愛”、“人性”當作兒童文學的禁區。什麽叫“童心”,什麽叫“母愛”、“人性”,我也說不清。但我認為,搞兒童文學的人必須要有一顆熱愛兒童的心,慈母的心,要有人的感情,要寫出人的性格。這根本不應該是禁區。“母愛”,寫你自己的母親對你的愛。當然可以寫,現在寫這樣文章的人不多了,很可惜。我們不要回避“母愛”,不過不要像我以前那樣拿它當作人生哲學。我過去錯誤地認為天下的母親都會愛天下的孩子,其實不然,愛是有階級性的。有一次,我曾看見過愛自己孩子的母親,毒打一個小丫環,我才明白了,愛是有階級性的。
要描寫孩子,必須要了解孩子,接近孩子,尊重孩子。小孩子的特點,既有共同的,也有個別的。即使同一個父母所生,也不一定有同樣的個性。比如在家庭裏,爺爺奶奶愛最大的孩子,而父母則愛最小的。中間的往往很乖,要是不乖,就不容易適應環境。所以說,要了解兒童心理,你一定要接觸兒童,熟悉兒童,要尊重他們,了解他們的自尊心,把他們當作一個人來對待,而不是玩具,也不要隨便和孩子們開無意義的玩笑。隻有這樣,他們才願意接近你,做你的朋友,向你交心,向你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有的同誌叫我談談如何提煉主題,組織情節,我隨便地談一談。解放以來,我寫作中碰到的最費勁的一篇文章就是《我站在毛主席紀念堂前》,我改了七八次稿,我和毛主席沒有個人接觸,連握手也沒有過,隻有在會議廳裏見過他,聽過他的講話。《毛澤東選集》我都讀了,他對於中國人民所作的豐功偉績,太大太多了。我不知從何寫起!於是我隻好從遠距離來看,想想毛主席哪句話最感人。我深深感到,在中國,隻有毛主席第一次把人民當作人。我給外國朋友題詞,常常引用毛主席這句話:“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曆史的動力。”毛主席逝世後,“四人幫”被粉碎時,全國並沒有亂,因為有廣大人民作黨中央的堅強後盾!這證明了毛主席對於人民的評價,是一條千古不滅的真理。
談到想克服短篇小說一般化問題,我認為還是必須深入生活。隻有深入了生活,從生活中尋找你所描寫的人物和主題。一句話,一切從生活出發,就不會一般化。同樣兩個孩子,由於家庭環境、條件不同,由於作家性格不一樣,所寫的作品也不會一樣。為什麽出現一般化,一句話:還是沒有生活。
創作兒童文學作品,還要堅持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兒童最富於幻想,所以我們寫東西要寫出兒童心中美好的幻想來。隻有這樣,兒童們才喜歡看。做到這點也並不難,關鍵還是要接觸兒童,理解兒童,熱愛兒童。我不會做報告,以上都是回答大家提出的幾個問題。講的不對的地方,請同誌們指正。
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