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的第二本兒童文學選集。分類還是依照從前的,每種體裁內作品的排列,是以發表或出版的先後為序。
在今年的小說創作裏,反映曆史鬥爭的作品,比較地多了一些。顯然地是作者們在選題的時候,他們自己過去所參加的驚天動地的革命鬥爭中,有些和大人們在一起奮鬥的孩子們,為著解放祖國保衛祖國,貢獻出細小的身軀裏最大的力量,他們所表現的堅強勇敢的氣概,給作者以極深刻、極生動、極鮮明的印象。故事的一切背景,對於作者也是熟悉親切的。因此他能在回憶的激動裏,很快很順利地把它寫了下來。這種描寫“自己熟悉的人物”的作法,我認為是對的。
這集裏選進了楊朔的《雪花飄飄》和王路遙的《小星星》等八篇。還有長些的,如孫肖平的《我們一家人》和郭墟的《接關係》,因為篇幅關係,沒能夠編進去。反映學校、學生、少先隊的生活的作品,比去年少些了,但卻有內容比較新穎的,如陳炎榮的《省城來的新同學》。這裏描寫一個城市的孩子,跑到鄉村學校來上學,她和她的同學們,在不同的生活環境裏長大的城市和鄉村的孩子,以好奇的眼光互相窺探,從鄉村同學的“惡作劇”開始,發展成城市和鄉村孩子的互相喜愛,生活知識上的互相補充,在新事物的認識和應用上的互相幫助。這種從學校生活的特殊方麵來選題取材,比停留在“拾物不昧”、“由吵架到團結”、“由搗亂到守紀律”的那種概念化、公式化、孩子們看了開頭就猜著結尾的東西強得多。
反映農村生活和農業生產的作品,也不算多。這裏選了王汶石的《少年突擊手》和王福慧的《社裏的孩子》,是比較活潑可喜的。反映工業建設的幾乎沒有,通過兒童生活來表現工廠、礦山等方麵社會主義建設等情況,還有待於作者的努力。同時描寫廣泛的反映社會生活的作品卻加多了,這是一個值得歡迎的現象!這裏選進了杲向真的《向日葵是怎樣變成大蘑菇的》和王若望的《阿福尋寶記》等九篇。秦牧的《回國》反映了華僑兒童在海外的生活,和他們對於祖國的向往和熱愛。梁學政的《在台灣一個五月的夜裏》是描寫在蔣集團統治下台灣小同胞的悲慘生活。這兩篇是更會引起在祖國光明的環境中過著幸福生活的兒童對於華僑和台灣兒童的同情和關懷。季康的《蒙帕在幻想》是描寫一個瑤族的少年,在幻想過當獵人、當解放軍、當畫家之後,選擇了農業,要“改變我們家鄉那種落後的生產方法”。這篇仍是漢族作家寫的。我們的許多兄弟民族,都有和漢族同胞一樣但更黑暗的過去,又有和漢族同胞一樣有著光明幸福的現在與將來。他們有許許多多美麗而充滿了人民性的生活鬥爭的傳說和故事。我們希望多有兄弟民族作家,替全國的兒童們寫出和他們的歌舞一樣地豐富多彩的兒童文學。
總起來說,小說部分裏反映曆史鬥爭的作品多,反映現實的作品少,雖然有它的原因,但不能不說是個缺點。我們希望作家們能夠深入下去,使得自己對於目前現實的人物背景,也能和曆史鬥爭的人物背景一樣的親切熟悉,那寫起來也會很好的。
今年的散文,數量雖然不多,而內容卻更清新活潑了!菡子的《五顆小小的心》,簡潔精練,就像她所描寫的五個小孩一樣的天真、可愛。任大霖的《童年時代的朋友》娓娓地寫來,不但生動地描寫了幾個可愛的小動物,背後還襯托著解放前勞動人民窮苦的生活,和作者童年從他們學來的對於壓迫者的反抗。葉聖陶的《一個少年的筆記》,我們隻能選到他已發表的一小部分。黃秋雲的《高士其伯伯的故事》,寫得很好。高士其同誌是兒童們熟識的兒童文學作家,他們對於他的童年和他一生的鬥爭事跡,是極感興趣的。這類的傳記,無疑地對於兒童高尚人格的形成會有很大的幫助。我們歡迎作家們多寫點兒童所敬愛的曆史上或是近代人物的傳記。江山野的《貝斯特洛夫和他的父親》,從家庭休假的背景中,寫出中蘇人民親如家人的友誼,和一個永遠活潑,不停勞動的老人的形象,是很別致而生動的。
在詩歌的園地裏,產量是最高的。我們選了十一位作者的詩。這裏麵有袁鷹的表現國際主義同情友愛精神的《在美國,有一個孩子被人殺死了》,和柯岩的最被讀者喜愛的《小兵的故事》等篇。百蒸的《媽媽!放開手罷!》表現了孩子的獨立自主的要求,是比較別致的一篇。《營地哨崗》是少年自己的作品,作者劉君長在寫這首詩的時候還是一個中學生。
劇本的數量仍然不多,質量也有問題,最突出的是題材的狹窄。除了童話劇以外,大部分是寫少先隊的活動,似乎少年兒童劇本,一定要兒童演給兒童看的!此外,劇本的“戲劇性”很差,人為的衝突比較明顯,看去使人覺得很勉強,不自然。兒童劇作者還要格外地努力鑽研這種文學體裁的特征,和特殊的藝術技巧,因為舞台上的效果,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這裏選了梁彥、熊塞聲的《巧媳婦》,姚易非、陳友罕的《小公雞》,李欽的《姐姐》,容曜的《媽媽在你身旁》,和柏葉的《金蘋果》。
科學文藝的作者中,今年添了一位遲叔昌。他把科學知識極有風趣地融合在幻想的故事裏,很引人入勝。我們選了他和於止合寫的一篇《割掉鼻子的大象》。科學文藝作品是極受兒童歡迎而應該提倡的,我們希望這支隊伍不斷的擴大。
童話的題材,比去年寬闊了些。鄧十郯的《活礦工和死把頭》,是流傳在阜新礦區的傳說。我們相信跟著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工作隊伍而深入到祖國各個角落的作者們,一定還會發掘出許多關於我國各族人民生活鬥爭的童話材料,來豐富這個領域的內容。這裏選進的童話有葛翠琳的《雪梨樹》,吳夢起的《小雁歸隊》等三篇。童話詩有李鯉的《神仙山》,張永枚的《神筆之歌》等六篇。
至於兒童們還迫切需要的好的驚險小說、寓言和遊記,還選不出來。在這幾種體裁上努力的作家,還是太少,是我們目前最大的缺憾!
從頭再看一遍今年選集的目錄,我們覺得今年的兒童文學作品,無論從題材的寬闊性和描寫的深刻性來說,都比去年有了一定的進步。但是從兒童文學這個寬廣的領域來看――它除了自己特有的“童話”以外,還幾乎包括一切的文學體裁,作者盡可以自由應用――我們對於目前兒童文學的質和量,都還是不能滿意的。
但是,從頭看看作品下麵的作者名字,我們高興地發現這些名字中有近半數不是兒童文學文壇上所熟悉的人物,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新湧現出來的業餘兒童文學作者,這個情況說明兒童文學前途是充滿了蓬勃的氣象,非常使人樂觀的!
同時,這種情況也向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就是幫助和注意青年業餘作者,在兒童文學領域內,比其他方麵尤為重要。
去年十月,創作委員會曾發出一些信函,請求讀者和作者提出在閱讀或創作兒童文學中所遇到的問題。在我們所收到的幾十封回信中,大多數都提到現在的兒童文學作品題材窄、概念化、公式化,以說教代替形象感染,人物沒有性格等等。其次就是缺乏文字的技巧、語言太晦澀、不簡練、不美等等。
我們覺得這些問題,可以從兩方麵來看。兒童文學的作者有兩種,一種是有創作經驗和文學修養的老作家,或者經常能寫些東西的作者,他們為著“趕任務”或者以為寫兒童文學,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以不必從深入生活出發,可以不勞而獲。他們抓住一個教育上的問題,預先畫下了框子,然後去到兒童多的地方,比如和少先隊過幾次隊日,到小學校或幼兒園去“生活”幾天,觀察了孩子們的警戒矜持的表麵的現象,聽取了教師們談的幾件突出的自己沒有看過的事實,就拚湊一段有“矛盾”有“轉變”的故事,再引伸出一些教訓。這種作品,不可避免地就會枯燥、生硬,“人物沒有性格”,“以說教代替感染”!
寫慣了以大人為閱讀對象的作者,在客串地寫兒童文學的時候,往往不自覺地忘了我們麵對的不是低頭凝注的成人,而是睜著靈活的大眼,帶著緊張的笑容,唯恐從你嘴邊漏掉一個字的孩子。我們不熟悉兒童的生活,不懂得兒童的心理,不照顧兒童的特征,不會向魯迅先生學習:努力寫出“比做古文還難”、“不用難字”、用“比較容易懂的話”的作品,結果作品中人物嘴裏所說的都是那些“小大人”或“大小人”式的呆板晦澀的話!
兒童文學作者的另一種,在數量上占絕對多數的,是生活在兒童當中,但是文學素養比較差的青年。這些作者熟悉兒童的生活,在選材上,當然是“近水樓台”,但是他們的文學素養差,看到了可寫的現象,卻抓不住突出的藝術的特點,抓住了突出的特點,又缺乏描寫的技巧。他們因此很苦惱,他們常向老作家要求指示寫作成功的秘訣。
我們認為任何一種勞動的成功,都不是不勞而獲的!都得有一段很艱苦的學習鍛煉的過程。我們隻有學習,學習,再學習。向老作家學習,向世界上的文學巨匠學習,廣泛地讀,細細地讀!不斷地寫,好好地寫;不要急於求成,不要急於發表,等到我們寫到“得心應手”的時候,我們才算是開始走上創作的道路。
此外,我們認為一個兒童文學作者,除了和一般文學的作者一樣,必須有很高的思想水平、藝術水平之外,他還必須有一顆“童心”。
所謂“童心”,就是兒童的心理特征。“童心”不隻是天真活潑而已,這裏還包括有:強烈的正義感――因此兒童不能容忍原諒人們說謊作偽;深厚的同情心――因此兒童看到被壓迫損害的人和物,都會發出不平的呼聲,落下傷心的眼淚;以及他們對於比自己能力高、年紀大、經驗多的人的羨慕和欽佩――因此他們崇拜名人英雄,模仿父母師長兄姐的言行。他們熱愛生活;喜歡集體活動;喜愛一切美麗、新奇、活動的東西,也愛看燦爛的顏色,愛聽諧美的聲音。他們對於新事物充滿著好奇心,勇於嚐試,不怕危險……。
針對著這些心理特點,我們就要學會用他們所熟悉,能接受、能欣賞的語言,給他們寫出能激發他們的正義感和同情心的散文和小說;寫出有生活趣味,能引起他們欽慕仿效的偉大人物的傳記;以及美麗動人的童話,琅琅上口的詩歌,和使他們增加知識活潑心靈的遊記,驚險故事,和科學文藝作品。我們求得的效果是:我們的小讀者對我們的作品,感到興趣,覺得新鮮,直到愛不忍釋地把它讀完,把書合上之後,書中的背景,在他腦中還是一幅幅的鮮明的圖畫,書中的人物,在他腦中是一個個站起來的活人。小讀者們自己獨在的時候,不斷地思索著它,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熱烈地談論著它,整個故事使他們感激奮發,快樂也好,傷心也好,其影響是使他們成為一個更誠實,更勇敢,更活潑,更健壯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新人。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的“少年兒童文學作品全國評獎大會”為新中國兒童文學的創作開辟了一大片的土地;一九五五年九月人民日報《大量創作、出版、發行少年兒童讀物》的社論,好像在這片土地上進行了深耕;一九五六年六月,黨中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號召,又好像在這片大地下了一番透雨。舉目四望,我們看見了到處油然的新綠!從《中國少年報》和《少年文藝》去年聯合征文的四萬個應征者的人數看來,在兒童文學創作上作努力的嚐試的人真是不少,雖然質量還差。我們希望青年作家們,繼續努力去深入熟悉我們的對象――新中國的少年兒童;熟悉我們現實的生活――我們祖國今天在建設社會主義社會過程中的蓬勃熱烈的情況。好好學習,深深鑽研,多多寫作。積累的經驗多了,就有進步。同時,隻要寫的人多了,我們就可以從量中求質,明年的選集,一定會比今年的更豐富一些。
一九五七年二月十五日。
(1956《兒童文學選》,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7年6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