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還鄉雜記

  親愛的小朋友:

  去年冬天,我回到我的故鄉――福建――去了一個多月。這個丘陵地帶,背山臨海的美麗雄偉的省份,麵對著金門台灣,屹立在國防的最前線上。居住在這一片最激昂、最警覺的土地上的一千三百萬人民,卻在沉著地,靜默地,流著血汗,低頭苦幹。他們劈山,他們填海,他們正在為解放台灣,鞏固國防,建設著史無前例的偉大艱巨的工程。他們在深山密林之中修著鐵路,修著水庫,修著工廠,修著發電站……他們在湖邊山上,蓋著工人療養所,蓋著博物館,蓋著少年宮……不斷的警報的笛聲,和敵人的炮火,並沒有打亂他們的日程和計劃,他們和祖國各個角落的億萬人民,在同一脈搏之中,並肩齊步地進行著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

  我在故鄉所見所聞的一切,都使我驚奇,使我驕傲,使我興奮,使我快樂,使我想大聲歌唱,使我想抓住每一個人,激動而又輕悄地對他說:“朋友,你們知道不?雖然報紙上很少宣傳,人們口中也不輕易述說,但是,我的故鄉,福建的那些聰明勇敢的人民,正在為解放台灣,和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做著許許多多你們所想象不到的偉大的工作!你們等著吧,總有一天,這些奇跡,會顯現在大家的麵前,引起億萬人的歡呼和頌讚!”

  親愛的小朋友,我若不能抓住每一個人,至少我願意把現在可以對你們說的,和你們會感到興趣的事情,向你們報告一些。讓我先從我們的旅程說起吧。

  從北京到福州

  那是一九五五年的十一月中旬,北京已經是樹葉黃落,朔風颼颼的了。我們坐著火車從北到南,穿過六個省份,就是:河北、山東、安徽、江蘇、浙江、江西,一路上越走越暖。到了江西省的上饒,我們換坐汽車,在黎明的微雨中,上了紫雞嶺,直到分水關;這個山頭,是江西和福建交界的地方,從這時起,我就踏上故鄉的土地了!

  我的父母都是福建人,但是我的一生中,隻到福建去了一次,那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走的是水路。那時我從山東的渤海,走進福建的閩江,覺得江水實在比海水安靜溫柔得多!我曾在一首短詩中,提到那時的情景:

  清曉的江頭

  白霧蒙蒙;

  是江南天氣,

  雨兒來了――

  我隻知道有蔚藍的海,

  卻原來還有碧綠的江。

  這是我父母之鄉!

  這次我走的是山路。我心裏滿懷著童年溫暖的回憶,在萬山叢遝之中,仔細地欣賞我的“父母之鄉”。多麽高秀的山嶺,多麽青蔥的樹林,多麽平坦的公路!人家都說這是全國最好最美麗的一條公路,它是細細的紅土鋪成的,光滑如拭,纖塵不生。這條路長達一千華裏,在崇山峻嶺,深樹密林之中,蜿蜒起伏,像一條鮮紅的血管,把福建同祖國的心髒,緊緊地聯係了起來。車輪沙沙地輕響,從我們眼前掠過一座一座的高峰。濃鬱的森林,深綠的帳幕一般,把我們圍蓋起來。山澗裏流下潺潺的泉水。山穀裏還有彎彎的一層一層很仄的梯田,我們的勤勞勇敢的人民,是不肯荒蕪祖國的一寸可耕的土地的。

  路上不斷地看見養路的男女民工,有的用錘子敲著石塊,有的用大竹帚掃著細沙,還有些小孩子坐立在母親的身旁,笑嘻嘻地揀著石子,采著野花。對麵還不斷地駛來一趟一趟的大卡車,車前橫掛著“安全行車××萬公裏”的紅布標語。這條公路,這條鮮紅的血管,就是靠著我們可愛可敬的民工們和司機們,把它保持連貫起來的。他們堅持著使它無阻的暢流,日日夜夜,輸送著新鮮的血液,到國防的最前線上去!

  在祖國北方住久了的人,尤其是從冬天蒼黃無際的平原,登上青翠插雲的高山,總有說不盡的新鮮愉快的感覺。我們翻過了勝長嶺、大夫嶺、籌嶺三座險峻的山,其中尤以籌嶺為最高,有一千二百四十六公尺。一路上山回路轉,使我想起了古人的名句:“山從人麵起,雲傍馬頭生。”因為山陡,所以在山路轉折的時候,仿佛眼前的山壁迎麵壓來;因為山高,所以雲霧都在馬前車前擁來擁去。沒有在高山上旅行過的人,是很難體會出這兩句詩的妙處的。

  這森林裏大棵合抱的樹,除了鬆柏以外,我都說不上名字來。但是內中總該有楓樹吧,這時在南國也是冬天,所以在萬綠叢中,也不時露出一兩棵鮮豔的紅葉樹,掩映得分外鮮明。潤濕的山壁上,雜亂地開放著各色的野花,嫩黃深紫,點綴如畫!

  過了古田,又翻過三座較低的山嶺,一路與江水同行。福建的農村,都是白牆黑瓦,溪流邊停著水車。村邊路邊,都是一叢叢的荔枝樹、龍眼樹、橄欖樹和橘子樹。這正是橘子黃熟的時候,樹上好像掛著一顆顆的金球,橙黃一片,十分耀眼。

  走過白沙,江麵寬闊,遠山淡綠,白蒙蒙的江上,漁帆點點,是旅途中最美麗的一段。過此已將近福州城市,路上走著絡繹不絕的挑著菜擔的赤腳的農村婦女,她們扁擔上係著彩色的絨衣,一路上彼此說笑,健步如飛。看見她們,我心頭又湧起親切的自豪的感覺!福建婦女,在農業生產上從前就是全國聞名的,特別是閩南、閩西和福州市郊等地區,許多婦女,一貫地參加農業主要勞動。解放後,封建的枷鎖被打開了,婦女的生產熱情更加高漲,現在,在農業合作社裏,婦女的勞動,成為保證生產的決定力量。

  進到福州市,正是微雨初晴,從前的灰色的城牆不見了,貫穿城內的河道也不見了,仄仄的石板路也不見了。眼前湧現的卻是寬闊的馬路,高大的樓房,整齊的商店。這一天正是星期日,路上潮水似地,湧著來來往往、攜兒帶女的歡笑的人群。公共汽車上,也是載著滿滿的人。

  福州本是個有山有水有溫泉的城市,而且是四季綠葉不落,繁花不斷。外賓來到,都驚奇地誇讚福州是一座花園。

  少年造船廠

  我和福州小朋友的第一次接觸,就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我參加了福州航管局職工子弟小學的少年造船廠的開工典禮。

  小朋友知道我素來對於水上的一切,都感到莫大的興趣,尤其是聽到小朋友們自己要成立一個造船廠的時候,我就急欲參觀一下。那天我從閩江南岸趕了回來,到了航管局子弟小學門前,已看見門口懸旗結彩,小朋友們穿著雪白的襯衣,係著鮮紅的領巾,穿梭般進進出出。門口廣場上還有許多小同學,在拉著圈兒跳舞唱歌。在喜氣盈盈之中,我們走進會場坐下。會場後座,已擠滿了客人,壁上貼著許多標語:如“努力學習父兄的造船先進經驗”,“學好本領承繼父兄的偉大事業”,等等。

  儀式開始了,鼓號響起,四十五個“小工人”整隊入場,坐在會場的前邊位上,個個精神煥發,小臉上閃著興奮的光輝。航管局長和他們的總工程師林世華同誌發言以後,有福州市少年之家的紅領巾向他們獻禮,本校的小同學向他們獻花。以下就是最緊張的階段:少年造船廠的小廠長,宣布造船廠的成立。笑容滿麵的校長,走上前來,宣讀了學校向造船廠定貨的訂單。我聽著吃了一驚!計有:大輪船一艘,脫胎輪船一艘,小渡船三艘,拖駁船二十艘(第一批四艘,第二批十六艘),要求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交貨。這時小廠長又起來宣讀了工作規則,小工人們個個摩拳擦掌,相視而笑。台後,工廠車間的大門徐徐推開,小工人們紛紛站起,一擁而入,我們也趕緊跟著進去。這裏是木工、竹工和紙工的車間,材料和工具都已齊齊整整地放在一旁。小工人們極其熟練地拿起斧子、錘子、刀子、剪子,在長桌旁和長椅上,緊張地操作起來。我匆匆地環視一周,就拉著他們的總輔導員和總工程師,到樓上機工車間隔壁的教室裏去談話。

  隔壁車間的突突的汽機聲中,輔導員對我大聲地談到:這個小學裏同學的父兄,多半是閩江上的水上人民,解放以前,一直受著反動統治階級的歧視。他們不但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連上岸居住也不被許可,隻能以打魚操舟為業。解放後,他們翻身了,在陸地上安了家,土改中分到田地,子女們也入了學校。他們自己有的種著園地,有的仍舊做著水上船上的工作。職工小學的同學們,對於自己父兄的業務,是十分熟悉而且熱愛的;在少先隊活動的時候,他們參觀了航管局的船舶修造廠;聽到了全省工業勞動模範,航管局設計員林世華叔叔的報告――講到他自己二十五年水上的駕駛經驗――之後,他們的熱情更加高漲了,先是在每星期一次的工藝創作時間內,組織了造船小組。這規模遠不能使他們滿足,終於在少先隊、學校和父兄們的熱烈幫助之下,這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少年造船廠,在今天正式成立了!

  這小工廠的組織:有正副廠長、木工、機工、竹工、紙工四個車間,另外還有材料股和事務股,總工程師就聘請了林世華同誌擔任。這位文靜和藹,口銜煙鬥,看去就像大學教授的設計員,自己就是水上人民。二十餘年來的辛苦經曆,和解放後感激奮發的心情,使得他更熱愛自己的事業,他要把自己的發明,自己的全副本領,傳授給生龍活虎般的水上人民的下一代!

  談話未了,一小時已經過去,工廠放工了。我們又趕緊下樓看時,工廠門前的大桌子上,擺滿了這一小時的成績,四圍站滿了鼓掌的來賓。原來在開工的第一天,各車間已經超額完成任務,幾隻船身已經刳好,其他的紙坯、竹篷等也已陳列了出來。我立刻放了心,照這樣工作下去,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的第一批交貨,是不成問題的了!

  三個星期以後,我還沒有離開福建,就聽說這少年造船廠又擴充了。工人數目加到一百以上,還添了一個帆工車間,這車間裏完全是小女工。

  我常常憶念著這一個工廠。前些日子我看到了蘇聯影片《茹爾賓一家》,我就極其親切地想起了這少年造船廠的小工人和他們的家長們。小工人!好好地學習,好好地工作吧,將來閩江上,東海上,太平洋上……乘風破浪,巍然來去的莊嚴美麗的船舶,將是你們熟練靈活的雙手修造出來的!

  小朋友們體操、朗誦和木偶劇的表演

  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又參加了福州小朋友們的幾種活動。

  早晨,我們參加了福建省轄市運動大會。開幕式行過之後,就是少年廣播體操及組字表演。燦爛的陽光下,四圍山色之中,廣場上彩旗飄飄,萬頭攢動,一千二百個少先隊員,從檢閱台對麵走了出來。隊伍擺開了,在清晰而嘹亮的口號下,整齊而柔捷地動作著。一會兒整齊的隊伍散開了,形成幾個圓圈,忽然又紛紛錯雜地抱膝坐下,整齊地低下頭去,廣場便分明地出現了無數小棉花團連接起來似的“和平萬歲”四個大字,上麵還有幾隻閃著紅眼睛的和平鴿。仔細看去,和平鴿的紅眼睛,原來是小朋友穿的紅絨衣,那幾個做鴿子眼睛的小朋友,不知在什麽時候,以閃電般迅疾的動作,把白襯衣脫下,紅絨衣露出。一片雪白,點上這幾個紅點,顯得格外鮮明。這體操和組字都獲得了雷動的掌聲。中學生們的勞衛操和組字,也得到觀眾的讚美。他們的組字,是比較複雜的,代表著全省、全國人民堅強的決心的“把紅旗插遍台灣”。

  晚上我參加了福州市少年之家的詩歌朗誦晚會。

  福州市的少年之家,在少年宮蓋起以前,暫時租用著民房。晚會是在樓下大廳開的。布幕上有紙剪的“我們愛詩”四個大字,廳堂裏掛滿五色紙帶,小板凳上坐著密密層層的小朋友,擠得風雨不透。輔導員致詞以後,朗誦的節目開始了,有幾個人合誦的,也有一個人單獨朗誦的。我靜靜地聽下去,越聽越覺得驚奇!我發現他們不但態度自如,表情豐富,而且北京話的發音,除了幾個難“咬”的字以外,都十分準確。記得在四十幾年前,第一次回到福州的時候,說不慣鄉音的我,十分羨慕我故鄉的小朋友們,會說那麽好的福州話,如今聽慣了北京話的我,又佩服故鄉的小朋友們,會說那麽好的北京話了。

  解放後,人民社會生活的改變,國內交通來往的頻繁,為著交際,為著社會的鬥爭和發展,學習一種規範化的語言,是絕對需要的。但是漢語方音差別很大,尤其是福州話和北京話之間,有著很大的距離。福州小朋友們學習北京語音的優良成績,我深深地知道,是和他們教師的循循善誘,以及他們自己的不斷努力,分不開的。

  最後,小朋友們給我表演了木偶劇――黃鶴的故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有一對老農民夫婦,家裏藏著一幅很好的黃鶴的畫,這幅好畫讓一個縣官看見了,便強迫這老大爺交了出來,等到縣官把這畫搶回衙門裏,那隻黃鶴卻從畫上飛走了。

  我極其興奮地坐在最前麵,仔細觀看。小小的戲台,不過有三四尺長,兩三尺寬。台下垂著的布幕裏,鼓鼓囊囊地在蠕動,還聽得見有人輕輕地在說話。不一會兒,台上的幕拉開了,後麵是很精巧的小小的布景,幾個古裝的木偶人,老頭子,老太婆,縣官,衙役……翩翩翻翻地點頭揮手,出來進去,動作很靈活,台詞也很清楚,引起了滿場的歡笑。

  福建泉州的木偶戲,本是全國聞名的,演員們提線的技術很高,線下的木偶人,神氣活現,不但是四肢,連口目須眉,也無處不動。木偶劇還有一種長處,舞台雖小,但是能表演出話劇所表現不出的一些場麵。前幾天我曾看過泉州木偶實驗劇團表演的諷刺國民黨的短劇,場麵真是偉大,有空戰,有海戰,還有解放一江山島!在《解放軍進行曲》聲中,噴氣式飛機,軍艦,登陸艇和水陸兩用坦克,一齊向一江山島進發;五顏六色的降落傘,像花瓣一般地往下灑;一時海波洶湧,炮聲隆隆,英勇的步兵和海軍陸戰隊,在空軍的掩護下,一舉登陸,鮮明的紅旗,在一江山島的最高峰上,嘩啦啦地飄起!

  福州小朋友的木偶劇興趣小組,就常有機會向成人的木偶劇觀摩學習,小朋友們也非常珍愛這個機會。我認為木偶劇這一藝術形式,對培養和發展小朋友的語言能力、想象力和思考力,都是極有作用而且是極其適宜的。小朋友們所最喜愛的童話,編成劇本,在木偶劇的舞台上表演,比在話劇舞台上就容易得多。比如花草鳥獸都可以說話;大灰狼搖身一變,可以立刻變成外婆等等,小朋友們豐富活潑的想象力,都可以在劇本創作上,舞台設計上,表演上,自由地無窮盡地發揮了出來;我熱烈地希望那天晚上為我們表演的小朋友們,和一切對木偶劇有興趣的小朋友們,更加努力!

  少年農場

  福州鼓山區後嶼鄉第二中心小學,成立少年農場的消息,我在北京報紙上看到的時候,就引起了極大的興趣。十二月二日的下午,我正式訪問了這個小農場。

  在美麗的鼓山腳下,後嶼鄉鄭依姆農業生產合作社辦公處的大門前,我和這小農場的小場長,少先隊的大隊長和他們的總輔導員,在石凳上圍坐談話。

  他們告訴我:後嶼鄉小學的學生,絕大多數是農民子弟,因此,在一九五三年五月建隊以後,少先隊員們在隊的活動裏,對於種植活動,感到最大的興趣,活動得也最積極。但是小朋友們對於片段的種植,還覺得不滿足,他們迫切地要求取得整套的農業生產知識。輔導員們也認為根據不同季節,進行生產上農業知識的研究,對於“自然”教學,聯係實際上,有很大的幫助。於是在參觀了福建農場以後,這個小朋友們自己的農場,便組織起來了。

  小農場各部門的工作人員,應有盡有,如:場長,副場長,秘書,會計,出納,生產隊長,技術員……總而言之,這是個“具體而微”的組織完全的農場,比起大農場來,隻是從工人到土地都小了好幾號!

  生產範圍分:禾本,蔬菜,育苗,塊根和動物飼養五個區,每個區都有一位教員擔任指導員。農場的土地,共有三畝四分,其中有鄉裏的機動田,也有學校內的空地,還有小朋友們自己開墾的垃圾地。小工人有二百二十人,是由報名參加的隊員中,選拔出來的。星期一,二,三下午是農場活動(課外活動),全體工人參加,內容是生產,觀察,或是參觀訪問。此外,一星期內每天都有值日員處理每天應作的工作……

  小場長和大隊長不住地掠開吹拂在額前的短發,滿麵紅光地用著很好的普通話,對我述說著他們活動的情況:什麽開工人大會啦,開生產隊碰頭會啦,多少同學堅決要求加入啦,滔滔地說個不完!我已經急不及待了,我說:“讓我們到農場去吧,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好不好?”他們立刻站起,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一同向農場走去。

  多麽美麗的田野嗬!四圍是青翠的高山,中間是整齊的綠油油的田地。溪水潺潺地流著,三兩個穿著紅絨衣的婦女,倚伏在水車上,一邊車水,一邊說笑。

  穿過公路,我們先到少年農場的禾本區。走上高高仄仄的田坎,兩旁都是泥水。小場長赤著腳在前麵跑得飛快。大隊長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斜著身子,慢慢地走,嘴裏說:“拉住了手,沒關係,走不慣這田坎的人,是有點緊張的。”我笑說:“你一步一步地把我帶到社會主義社會去吧!”他回過頭來笑了一笑。

  這一畝五分地上,種著小麥。田裏有七八個帶著紅領巾的小工人,褲子卷到大腿上,七手八腳地在整理田坎,放進溪水,水聲和笑聲合成一片。場長指點著告訴我:“這地裏的小麥,是用‘條播法’種的,假如種得成功,收成得好,大合作社裏就也采用‘條播’,不用‘點播’了。”

  我們走進村裏,路上參觀了由垃圾地墾成的蔬菜區,也有四五個小工人們挑著水桶,在澆水,施肥。最後,我們到了小學的校園裏麵,參觀了育苗區。苗畦裏種著小葉桉,還有喜樹和苦楝,這兩種都是風景樹。小朋友們告訴我,這些樹苗,是準備將來造少年林的。此外還有香蕉樹和木瓜樹,明年就可以結果了;他們請我明年來吃新果,我笑著先道了謝。我們進入一個小院,是動物飼養區,木柵裏圈養幾隻鵝,在伸著長頸哦哦地叫。豬欄裏還空著,一隻英國種的越克夏小豬,不久就要搬來居住了。豬欄地下是很平的洋灰地,四周是洋灰的溝道,是準備把豬的小便引到缸裏,留作肥料用的。小場長還捧出一隻盒子,裏麵有幾條很大的,翠綠透明的印度種蓖麻蠶。據說這蠶隻吃蓖麻葉,長的很快,一萬條蠶,可以出五斤絲。

  農具儲藏室裏,放著幾副扁擔和木桶,他們很抱歉似的笑說,因為經費有限,那些較貴的農具,如鋤耙之類,暫時隻好由每個工人向自己家裏借用。我問起經費來源,他們說先是隊部賣了自己種的蔬菜,得到了十幾塊錢。在秋收活動的時候,隊員們拾了一千五百多斤的穀穗,除了留下二百斤,作為動物飼料之外,其餘的穀穗又賣了九十多元。這些錢,他們用來買了樹苗,種子,動物和農具,剩下三四十元留作農場的基金。在少年農場的辦公室裏,見到了小會計,他打開了鎖著的抽屜,讓我看農場的帳本。收入支出,整整齊齊,一切規格,和大農場以及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新式帳本,完全一樣!

  天晚了,我依依不舍地向農場人員告別。操場地上坐成一個個小圓圈的小朋友們,手裏拿著《中國少年報》,還在熱烈地討論自己的小五年計劃。我們不敢打擾他們,從旁邊輕輕地走過。校門口卻已經聚集著許許多多的小朋友,爭著和我們握手說“再見”。

  回去的車上,我頻頻回顧,村舍,田地和紛紛揮手的小朋友們,越來越小,以至於看不見了。但是,在那天夜裏,我躺在床上興奮地回想的時候,這些形象卻越來越大!零星的村舍,變成整齊的樓房。一畦一畦的田地,已連成綠油油的一片。那些小工人也都變成身材高大,聲音洪亮,精明強幹的集體農莊的幹部。這不是我的幻想,這是十年後當然的事實!

  少年園藝場

  十二月三日,我們訪問了鱔樟鄉。

  鱔樟是一個美麗的山鄉。鼓嶺像一道長長的,高高的,蒼綠的圍牆,矗立在北麵。溪瀑從山澗衝激下流,把這裏人家分成前溪後溪兩個村子。

  後溪這座小學,據輔導員說:是從解放前隻有六十個生徒的私塾,發展成擁有三百多個學生的一所完小。一九五五年的六一節,他們建立了少先隊,有隊員一百二十人。暑假裏,隊員幫助烈軍屬做除害蟲的工作,做得很積極,他們打了一千九百多頭老鼠,捉了幾萬隻的螟蟲。秋收活動裏,他們拾了八百六十多斤的穀穗,賣得六十多元,正在準備成立一個少年園藝場,一切還沒有安排就緒,但是地裏的小麥和蔬菜已經種上了,要去看看是可以的……

  我們欣然地攜手走出村外,抬頭看見半山上的白馬王廟。據說這白馬王是從前越王郢的第三個兒子――白馬三郎。他曾在這地方,射中了一條藏在山上深潭裏的巨鱔。因此這鄉本來的名子叫鱔溪。鱔樟完小就設立在這座名勝古跡的廟宇裏。

  我們曲折地登上幾百層的石磴,在離校門不遠,山路兩旁的斜坡上,看到兩片青翠整齊的田地,插著許多標誌,那便是少年園藝場的工人們,種下的蕪菁、白菜和小麥。

  校門口有兩棵很大的樟樹,據說也是很古的。校內十分整潔。正殿改成的禮堂,明亮寬敞。禮堂左側的屋子裏,牆上還有木雕的鱔魚頭,旁邊還有碑文,因為天晚了,沒有讀記下來。

  暮色蒼茫之中,我們出了學校,到山上去看鱔潭。冬天水枯,山澗裏堆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石頭。想到夏天水大的時候,坐在這大石上看水乘涼,一定是很有趣的。

  沿溪還有幾個很大的水磨車輪,在叢樹隙中,徐徐轉動,那是村裏人家舂米的地方。我們過了板橋,上到有幾十層大石板的曠地,在削立的岩壁之下,看見了“下潭”,是很闊很深的一個水潭,四圍都是高岩密樹,風景十分幽美。

  下山的時候,十二歲的隊員代表陳敏秀,忽然拉著我的手,抬頭笑問:“您從北京來,毛主席可健康?他老人家住的地方離我們這裏有多遠?”這時太陽已落到鼓嶺後麵,天紅似火!我回頭指著這座霞光燦爛的高山,笑說:“毛主席就住在這大山後麵幾千裏遠的北京城裏。他老人家身體好得很,他時刻地在關心你們的成長。”她快樂地笑了,說:“我們知道毛主席是關心我們的,要不然,他怎會派您來看我們呢?”

  回到北京以後,我時常惦念這個少年園藝場,也時常惦念著這些天真無邪的小園藝家們。前些日子,我收到他們的一封信,上麵說:

  ……遲遲寫信的原因,是因為了您關心我們種植的蔬菜和小麥……大家都希望它長得快,長得好,要把好的成績告訴您。現在白菜快要收成了,我們要供應給在登雲水庫做工的工人叔叔們吃。蕪菁也長得不錯。條播的小麥,長得很快,已有一尺多高。有機會就把它們拍兩張小照寄給您,使得您看到我們勞動的成果,而感到高興……

  我沒有得到他們奇來的照片,因為我還沒有回複他們的信。但是前天我在報紙上,看到“福建省大麥小麥等作物普遍豐收”的可靠的消息,我就聯想到我的小朋友們的小農場和小園藝場上,收獲工作也一定已經圓滿結束,他們又該忙看別的種植活動了。我的心頭湧起了暖烘烘的情感!這些跳躍奔走熱愛勞動的孩子們,他們是永遠不懂得休息的。

  福建軍區授銜典禮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十五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這是福建軍區授銜典禮的一天,能夠參加的人,都感到萬分的興奮。

  這天天氣就好,夜裏下過一陣微雨,早晨陽光燦爛,更顯得大地上一片花紅葉綠。禮堂內外彩旗飄揚,莊嚴隆重,我們滿懷著快樂而嚴肅的心情,走進禮堂。

  從台上望下去,忽然覺得心頭一緊,喉頭仿佛也梗塞了,眼前是多麽使人激動的景象嗬!樓上樓下站滿了穿著簇新的軍服的最可愛的人,他們筆直地站著,那樣的整齊,那樣的雄壯,當軍區長官宣讀軍銜命令,念到每一個校官尉官名字的時候,整個禮堂靜肅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望著這幾百張嚴肅威武的臉,聽著耳邊流過的一個個響亮的不熟悉的名字,我似乎覺得這隊伍在不斷地擴大,延伸到禮堂以外,充滿著祖國的四邊!我眼前也似乎掠過一幅一幅的壯美的圖畫:三十年來,是誰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之下,進行著無比慘酷的反帝反封建的鬥爭?是誰在荊棘遍地,虎狼遍野的大地上,替我們殺出一條血路,把我們帶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大道上來?是誰“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在朝鮮戰場上,從“一把炒麵一口雪”的極其艱苦的條件下開始,把最凶惡的美國侵略者,打回到三八線?是誰在解放了的祖國土地上,修橋,造路,開山,填海,墾辟著農場,挖掘著水渠?是誰在高原上,海岸上,森林裏,河流邊,嚴密地防守著祖國的邊疆?就是我們所在地的福建,是誰使得在國防最前線上的一千三百萬的人民,能夠安靜不驚地進行著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的工作?啊!是誰使得我們工廠裏的大小輪機,仍能不停地隆隆轉動;我們美麗的田野上,仍能四季常青的豐收;我們的街道商店,仍是一片的繁榮熱鬧;我們青年學生仍在興高采烈地工作研究;我們的小孩子仍在快樂健康地學習嬉遊?……

  一想起這些,一想起這一切,我們不能不滿含著感謝的熱淚,向著我們的子弟兵,我們自己的軍隊――中國人民解放軍,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親愛的小朋友,我從台上望下去,似乎這一排排的嚴肅威武的,不熟悉的臉,又換成一個個笑嘻嘻紅撲撲的,我所熟悉的小臉。在這幾年裏,不知道有多少小朋友,向我一再地,鄭重地表示:長大了要當人民解放軍!他們有的雙臂搖著我的肩膀,麵對麵地問我:“您知道我長大了要做什麽?和董存瑞、黃繼光叔叔一樣,我要當人民解放軍!”有的手裏托著自造的紙飛機,嘴裏吹出嗚嗚的聲音:“看,十年以後,我做一個人民空軍,我駕著這麽一架飛機,在祖國的天空上巡邏!”有的大大地叉開雙腿,兩手叉在腰上,昂著頭說:“多大的海風,也不能把我吹倒,我是一個人民海軍,巡駛在祖國的海岸上!”

  是的,小朋友,這些都是做得到的,隻要你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十年以後,這些台下的軍官,就是你們的首長,他們會教育你,訓練你,使你成為一個像他們一樣的勇敢堅強的近代化的戰士。他們中間也許有人會複員了吧,但是我知道他們在自己複員後的崗位上,看到有像你們這樣的接班人,一定會發出滿意的、放心的微笑!

  授銜典禮連著慶祝了三天,在酒會和晚會上,我們都有和軍官們按觸的機會,看著他們耀眼的肩章,緊束的佩帶,聽著他們爽朗的笑聲,和素樸熱誠的談話,我們那幾天的心情,一直是快樂興奮的!

  從福州到廈門

  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們從福州又去到廈門。

  我們五時半出發,六時到了烏龍江口。天剛剛亮,對岸的山,好像是濃墨畫成的,帶點紫又有點黑。淺綠的江水,滾滾地在翻騰。過了江,天色漸明,公路兩旁的田野上,農民們已經在做各種的工作。這裏的婦女們,和閩北不同的地方,就是人人頭上,係著一條鮮紅的遮陽的頭帕,在綠色的平野上,像點點紅星一般,閃閃奪目。

  多少年來“一年辛苦,隻盼冬閑”的農民們,在土地歸了自己,而且建立了農業合作社之後,生產熱情空前高漲了。沿途我們盡看見修建水庫水渠的人們,男男女女,往來如織。他們在新掘的水道中間,抬石運土,談笑歌唱,他們要用一冬的辛苦忙碌,來換以後年年的豐收。

  樹林裏還不時露出紅色的小樓,那是歸國的華僑們自己蓋的農舍,他們從海外歸來,把海外的房屋樣式,也帶來了。福建省是許多海外華僑的故鄉,在反動統治時代,福建算是貧瘠的省份,山多地少,又沒有水利,加上反動政府的剝削壓迫,沿海一帶的人民,就紛紛出國謀生。他們隻憑著自己一副聰明的頭腦,一雙勤勞的手,在海外起家立業,但是他們對於自己的家鄉,永遠有著深厚的懷念,他們將自己勞動得來的金錢,寄來贍養家中的老少,就是他們自己老死在異國,遺囑上也總是吩咐“運骨還鄉”。解放前,在國外的華僑,就像孤兒一樣,受盡帝國主義者的欺淩,反動政府在國外的使領館,不但對他們沒有盡保護的責任,還向他們百般地訛詐勒索,我們的華僑們就在這雙重枷鎖之下,受了幾百年的冤苦。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們的華僑,才幾十年如一日地為著祖國的獨立和解放,貢獻出他們一切的力量。中國解放了,人民站了起來,華僑也翻了身,他們不再是孤兒了,祖國母親般的慈愛,像陽光一樣,照遍了天涯海角。在國內,華僑家裏的一切,都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祖國安定繁榮的環境,也使他們高興地將國外勞動所得,投資於國內的建設事業;在國外,居住在我國有邦交的國家裏的華僑,都得到了合法的保護,使他們能夠安心地和當地人民合作,一同為所在地的繁榮和平而努力。

  在馬來亞那些地方,華僑還受著壓迫,他們就紛紛地投到祖國的懷抱裏來。在福建省,閩南一帶是華僑的故鄉,這裏有華僑的農村、工廠、學校、劇場……他們在自己的鄉土上,過著高興熱烈的建設生活。

  在福建省內旅行,你會感覺到不但木頭多,而且石頭也多!因此橋梁,建築,就有許多是石頭做的,真是又結實又美觀。在惠安和晉江的交界之間,橫跨著一座長長的美麗的石橋,那就是曆史上有名的“海內第一橋”的洛陽橋。橋下的淺水裏立著三五一堆的小石柱,據說是養牡蠣的設備,春夏水漲的時候,牡蠣附著在石柱上生長,冬天就可以撬下來吃。

  在晉江的開元寺裏還有建國和仁壽兩座石塔,也都是宋代的建築。建國塔高四十八公尺以上,仁壽塔高四十四公尺以上,非常的雄偉美麗。用偌大石塊修橋蓋塔,要有很艱苦的勞動和精密的設計,我們祖先的智慧和毅力是驚人的!

  路旁山上,繁密的相思樹的幼苗,都在欣欣地生長,幾年以後,這裏又是很大的森林。南方雨多天暖,在自然條件上,“綠化”工作,比華北要容易一些。

  到了廈門了,斜陽下,海風在吟嘯,海波閃耀出萬點的銀星。我寫到這裏,心中十分激動,十分快樂。小朋友!我隻能告訴你,廈門的建設是偉大的,廈門的人民是勇敢的,這個福建省最邊沿的美麗的城市,有著全國人民最深切的關懷和支援,他們在這裏不斷地創造著奇跡……

  國防最前線上

  十二月二十六日,我們到了廈門最南端海邊的一個小村莊,去訪問駐在那裏的部隊。

  我們在公路旁邊下了車,走過極其平坦幹淨的場地。田地上有農民們在忙著冬耕;帶著紅領巾的小朋友們,在學校門前奔走遊戲;銀灰色的鴿子,在人家屋脊上悠閑地啄刷著翎毛;圈在柵裏的肥豬,搖擺著大耳朵,用慵懶的目光,看著過往的行人;這裏是一片沉靜安寧的空氣!

  走近一處民居,一個解放軍排長笑嘻嘻地迎麵走來,向著引導我們的軍官,筆直地立正,嘴裏說:“××團××排值日員××報告,請指示!”他臉上充滿著喜悅。這位軍官,還了禮,也是笑嘻嘻地用慈父般的眼光看著他,眼旁聚起了慈祥的笑紋。他們中間的溫暖的感情,感染得我們心裏也是熱烘烘的。

  排長帶領我們進入一個班的臥室:整齊排列的仄仄的板床上,鋪著白白的床單;洗過的軍衣,疊得平平地放在床頭;長方形的蚊帳,也都拉得平平地搭在橫係著的繩上。牆上掛著戰備訓練的流動獎旗,和戰士們自己寫的問答小紙。在放武器的小屋裏,還有戰士們自己做的槍架;旁邊放著很平正的背包。排長告訴我們,這背包裏包著四十斤重的石塊,每天背著它練習行軍,這重量和全副武裝是一樣的。

  在這裏,老百姓和解放軍雜居在一個院內,當我們穿堂入室的時候,在院裏站著的老大娘和抱著孩子的小媳婦們,都向我們點頭微笑。

  在有些屋子裏,戰士們正在為他們慶祝新年的晚會,糊著精巧帶穗的紅紙燈籠。有的在用彩色的水筆,灑出慶祝元旦的標語,在這些創作上,藝術的意味都很濃厚。

  還有使我們很感興趣的,是縫紉間和廚房。在縫紉間裏有幾位解放軍在踩著縫紉機,修補著破損的軍衣。我們可以看出戰士們戰備訓練的緊張,衣服破處都在肩背、臂肘和膝蓋的地方。廚房清潔光亮。燒火的木柴,整齊地砌起,像短牆一般,圍在門外。灶門開在後牆上,添火掃灰,都在外麵動手。廚房內是光潔的大灶,和帶有鐵紗門的大櫃,大鍋裏正炒著菜。炊事員們穿著白衣,戴著白帽,也是笑盈盈地回答我們的問話。

  我們在參觀和休息的時候,都和戰士們交談。他們來自祖國的各個地方,操著略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在親切熱情之中,還有些拘謹,但是一提起國民黨軍炮轟沿海村落的時候,他們的眼光就嚴肅了起來,緊緊地握著放在膝上的拳頭,沉著地說:“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我們時時刻刻地在等候著進軍的命令!我們一定要完成這個神聖的任務!”這些話像鐵鑄的字一樣,堅硬,有力,字字打上我們的心坎!我們知道這是前沿戰士們心裏充溢著的願望與情感,錘煉出來的鋼鐵一般的誓詞!

  我們又由軍官帶領著,走到野地上,遠遠地看見一隊戰士們正在練習圍攻一千公尺外小山上的敵人山寨。零零星星的幾個小黃點,在鐵絲網下麵靜伏著,忽然濃煙起處,鐵絲網突破了,那幾個小黃點像飛一般,跳上了兩丈多高的陡壁,占領了山寨,戰士們行動的迅速,贏得了大家的驚歎。軍官又帶我們到一處小叢林下麵,那裏進攻碉堡的演習,正在開始。這回離得近些,看得清楚:另一個小山頭上,立著圓圓的白色的碉堡,山腳四周有一丈多寬的濠溝,濠溝四周還有鐵絲網。全副武裝的戰士們,三三兩兩沉著地爬伏在樹後和斜坡上,一聲令下,戰士們像猛虎逐鹿一般地躍起,跑在前麵的用長竿頭的炸藥把鐵絲網爆破了,掮著長梯的把梯子往溝底一倚,自己伏在梯上,撐竿跳似地,連人帶梯子都撲了過去,後麵的戰士們緊跟著也都攀梯而上,他們一麵扔著手榴彈,一麵往上跑,縱身爬上很高的陡壁,準確地向著敵人的地堡眼射擊……從進攻到占領,一共才有兩分鍾的工夫!

  下午,我們又到一處高地,先是迂回曲折地繞上很大的山坡,又爬上很仄很陡的山徑,進到一間點著電燈的洞室。在這裏休息了一會,我們就登上高踞岩頂的摻望台,大海已經橫在我們麵前了!一個守望的戰士,從高椅子上下來,讓我們從望遠鏡裏來觀看金門島。在平靜的海麵上,許多零星的島嶼,就像飄在我們麵前的田螺一般,伸手就可撈到。大小金門島,是長長的兩行,更看得清楚。島邊排立著的一根根架著鐵絲網的白柱,都數得出來。島上有零落的村舍,有曲折的道路;田地上有人,有牛,在蠕蠕移動。聽說金門島上,還有幾萬居民呢,這些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同胞,是如何的渴望解放嗬!

  下了高地,我們沿著海邊,到了沙灘上的一處廣播站,有幾個很年輕的人員,在這裏工作。廣播員是兩個雙辮姑娘,都是江南人,沒有到過北京,普通話說得極好。廣播開始了,我們輕輕地從屋裏走出,站在沙灘上聽著。在前沿鐵絲網的後麵,很大的喇叭口,正向著南方。廣播了嘹亮的《解放軍進行曲》之後,就讀了一封住在杭州的一位小朋友,給她的在國民黨軍做海軍軍官的哥哥的一封信。信裏提到解放前分別時候的痛苦,和現在家庭中快樂的環境,隻是大家都日夜掛念著陷落在蔣軍中的哥哥,切盼他趕緊回來等等……信裏充滿了情感。背後聳立的石壁,發出了清亮的回響,北風掠過平靜的海麵,向著金門島吹去。晚霞裏,金門島上南望祖國的國民黨軍官兵們,一定會一字不漏地聽到這正義清朗的聲音。

  從這裏,我們就走上歸途,一天的訪問告了結束。我們戀戀地舉目四望,低頭摘了幾朵沙灘石縫長的,很大的紫花黃花,夾在筆記本裏。這些美麗的野花,曾在海邊上,日日夜夜,和英雄戰士們在一起。將來再打開筆記本,看見這些花,就像看見他們一樣!

  最可愛的人

  第二天,我會見了兩個最可愛的人。

  第一個是戰鬥英雄全能炮手王文進,就是他這一個排,在九月四日到十二日,九晝夜之間,擊落擊傷了十二架敵機,創造了輝煌的戰績!

  在前線部隊裏,誰都知道王文進,也都喜愛王文進,大家喜歡他還不隻因為他是全能炮手,戰鬥英雄,還因為他是大家最知心的朋友,他是政治學習的輔導員,文化教學的小先生;他熱情,直爽,誠懇,平時在戰友群眾中,是個愛說愛笑的小夥子;一坐到高射炮前,麵對著敵機的時候,就表現出他的高貴品質的另一方麵,英勇,頑強,沉著,果敢,他是一個全麵發展的革命戰士!

  我們談了一上午,這個愛說愛笑的小夥子,告訴我他自己一生的事情:他是個貧農出身的孩子,因為家裏弟兄多,五歲就被領出去做了養女婿……他說:“那一家人就是不愛勞動,光叫我一人下地幹活,我受不了啦,十二歲就逃了回來。”

  回家後他就跟著哥哥,做著黨的地下工作。一九四九年五月,他參了軍。一九五一年,他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一九五五年六月,他光榮地參加了中國共產黨。

  他笑說:“我早就想參軍了,可是說什麽他們也不讓我去,要把我留在地方上。那一次我是送六個青年去參軍的,我們都是很好的朋友。我要回去的時候,他們都舍不得,說:‘你把我們送來就走,不成了兵販子了麽?’我就抓住這一句話,我向地方上說:‘我不能回去,我不能當兵販子,我一定要和他們一起參軍。’這樣我就待下了!”

  我問:“你怎麽就當了高射炮兵呢?”

  他的含笑的目光,突然跳動了一下,低頭拿起小桌上的一個火柴盒子,“心不在焉”地看著,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充滿著憤怒和痛苦,他沉重地說:“那一年,在我的家鄉,國民黨的飛機來了,有一列火車剛剛到站,炸彈就向這列車猛扔了下來!我看見一個老大娘,抱著一個孩子,被炸著了,兩個人燒死在一起。還有一個小孩子,大約隻有五六歲吧,剛從冒著濃煙的火車上爬下來,就被炸死在車旁了。看到車旁地上這些孩子們的模糊的血肉,我渾身發抖!我立誓要當一個高射炮手,狠狠地打國民黨的飛機,給孩子們報仇!”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還是我先開口,我問:“人家稱你為全能炮手,怎麽樣才是‘全能炮手’呢?”他微微地笑著:“是這麽回事:炮手分做六級,第一炮手管操縱,第二炮手向天發射,第三是信管測核手,第四是高低瞄準手,第五是彈藥手,第六也是彈藥手,不過他還管摘下炮帽,這六個炮手是各有所司的,我立誌把這幾種操作全都學會,全部學好。”

  我說:“這太不容易了!”

  他笑說:“不容易也不困難,怕困難就報不了仇了!”

  我說:“把你給孩子們報仇的戰績,說給我聽聽。”

  他搓了搓手,笑說:“不是我,是我們整個排,也是我們整個軍隊。九月初,國民黨的炮艦,就不住地開炮打我們的高射炮陣地,我們白天堅持著修理工事,夜裏也不肯休息,連長就把鐵鏟什麽的都收起來了,我半夜還是摸黑出去,發現我的戰友們已經把鐵鏟偷出來,蹲在那裏等我了!我的戰友真好真多嗬!”

  我發現他每一次提到“戰友”,臉上就洋溢著快樂的自豪的神情。他的戰友們是幸福的,他自己也是幸福的!

  “我們這一排在二連裏展開了挑戰,摩拳擦掌等候著敵機的到來。九月四號那一夜,我們半夜就睡不著了,大家悄悄地起來圍守著炮身。好容易天亮了,又好容易望見天邊幾架‘老母豬’――這是我們給B29型轟炸機起的外號――搖搖擺擺地向著我們來了!我們興奮得彼此吩咐著:‘沉著點!沉著點!’可是仿佛誰也沉不下氣去,等到它們進到了火力網,我們仿佛用盡全身氣力,發出炮去,隻聽見觀察員報告說:‘一個豬頭沒有安好,掉下去了!’‘又一個老母豬老老實實地往下跑,跑到海裏去了!’從那時起,九晝夜裏,我們打落打傷了十二架敵機……這不過是開始!他們敢再來,還有好的瞧!”

  聽著他談話是一種快樂!他的眼裏充滿了幽默感,在他心中眼中沒有什麽艱苦和困難,最吃力的事他仿佛都能毫不費力地做了,他真是一個最可愛的人嗬!

  下午我會見的是一個剛滿二十歲,入伍剛剛兩年的青年戰士曾文質。他是一個衝鋒射擊手,以十三秒時速創造了十彈九中的最高紀錄。

  這時他側斜著身子,坐在我的對麵,劍眉大眼,紅紅的臉,小小的嘴,仿佛渾身充滿了彈力!誰會相信他參軍的時候,“身重才七十五磅,身量還沒有步槍高,穿著三號軍服還像小大衣一樣”呢?

  他是福建平和縣一個貧農的孩子,解放前,在地主保長壓迫剝削之下,過了痛苦的童年。解放後,一九五三年為了響應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號召,這個十八歲的山溝裏的孩子便參了軍。

  他從田地上挪到軍隊裏來,從熟識的鋤頭鐮刀,換成一支黑黝黝的步槍……而且他又隻會說閩南方言,聽不懂普通話,這更給他增加了學習上的困難。就在這關口,他突出地表現了他的不怕困難的高貴品質。

  他的苦練成鋼的事跡,說起來就太長了――在他學習射擊的時候,他總也不能“閉起一隻眼睛”,總也不能“在發射時停止呼吸”,總也不能“沉著不慌”……但是他都咬著牙克服了。原來他心裏有個目標,他立誌要向張桃芳學習!那張桃芳不是別人,正是一個在朝鮮前線,在三十一天裏用四百三十七發子彈,打倒了二百十一名敵人的青年狙擊手。這英雄事跡深深地滲入他的心靈裏,革命戰士的榮譽感和責任感,激勵他戰勝了學習中的困難。

  他終於掌握了射擊的技術,而且創造了以十三秒時速十彈九中的最高紀錄了。但是他並沒有停止在這一階段,他沒有感到滿足,他還要在他的戰友中間,消滅射擊不及格的現象,他將自己苦練中得來的經驗,以個人示範的動作,仔細地教給他們。他作副班長的時候,因為他很好地介紹了自己的射擊經驗,使得剛入伍的新兵,三天內就能得到射擊上的“優秀”。

  新兵們愛戴他,信任他,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對於戰友們有著無微不至的關懷:在日常生活中,輪到他值日的時候,他常用自己的肥皂,洗全排同誌的衣服;他刷淨全排同誌的鞋子;他把上級發下來的他自己需要的物品,讓給別人。有個新兵,因為肚子痛,想起家來,半夜裏哭泣著叫著“媽媽”,他立刻起來給他撫摩著肚子。這個小新兵感激地說:“副班長對我簡直同我的媽媽一樣!”從此就不想家,工作也積極起來了。

  他告訴我:有一次,他在前沿站崗,那是一個風雨之夜,在呼嘯的海波聲中,他仿佛聽見金門台灣受著苦難的同胞,在沉黑中向他伸出了求援的手,他的眼淚落下來了。回來後,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祖國――我的母親,

  你從苦難的舊社會裏把我拯救出來,

  又親切地教導我怎樣做一個社會主義的新人。

  我向你宣誓:

  一定熟練地掌握手中武器,

  看守好祖國的大門,

  敵人膽敢闖進來,

  就一槍消滅它一個!

  不管他是“國民黨兵”還是“美國鬼”,

  保險叫他來了就甭想回去。

  當你發出對台灣進軍的命令,

  我將和戰友們一道,

  立即去拯救那些被蹂躪的同胞們。

  向特級英雄黃繼光學習!

  向青年狙擊手張桃芳學習!

  學習他們那種高度的國際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精神!

  小朋友,這不是很真實的情感麽?

  這個戰士,也是全麵發展的一個青年,兩年來除了得過幾次二等三等功以外,還獲得軍事、政治、文化學習的獎勵,以及隊前嘉獎和通報表揚等等。他在一九五三年一月入伍,同年的七月就加入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又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小朋友,這兩位最可愛的人,都是在學習中不怕困難;都是珍愛革命同誌的友誼;都是嚴格地要求自己,做一個全麵發展的人。這些高貴的品質,都是我們應該努力學習的。

  兩個少年工廠

  在我離開故鄉的前夕,抽出一個下午來,訪問了兩個少年工廠。

  我對於少先隊和學校幫助小朋友們,利用課餘活動時間,來成立小工廠小農場的辦法,很感興趣。我覺得這樣不但在教學上可以收到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效果,而且這些活動都是有組織,有計劃,有訓練的,對小朋友們將來在社會裏的業務和技能,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這一天,可惜時間太短了,來不及和兩個工廠的小廠長,小工人以及輔導員們,作較長的談話,但是我的印象卻是很深的。

  第一個訪問的是福州市台江區私立萬壽小學的少年工廠。台江區是手工業區,這所小學裏有八百多個學生,多半是手工業工人的子弟。校長和輔導員向我簡單地介紹了這個成立不久的小工廠:廠裏有一百零八個工人,工廠的組織有正副廠長,辦公室分四部分,有宣教科,工程處,庶務股和保管股;車間也有四個,是電工、木工、竹工和縫紉;每個車間都有主任、工程師、技師和技工;工程師請的是教員或家長擔任。

  這是一所小學校,一切都小得可愛!小廠長,才有十二歲,十分正經而又興高采烈地帶我參觀了各個車間。我們先進到小院右廂的一間小屋,這是縫紉車間,長桌邊上擠坐著滿滿的小女工,有的在畫紙樣,有的在剪絨布,有的在縫………都在忙忙碌碌地操作。架上擺著許多做好的彩色絨布的玩具,小人,小兔,小雞……都很精巧好看。小廠長告訴我,這都是給本校幼兒園做的“定貨”。牆上貼著紅綠紙的標語,還有許多小條的“決心書”,也是短小得可愛!字數不多,字跡卻很整齊,都是決心要“完成任務”,或是“超額完成任務”。

  我們又到電工、竹工、木工幾個車間,巡視一周,這些車間裏的工人們,工作都很緊張,也多半是做些“定貨”,如小竹尺,小竹牌,小木盒等等。小工人們微笑著緊閉著小嘴唇,小手緊握著小工具,小臉上泛出小小的汗珠。他們鋸的鋸,劈的劈,鑽的鑽,磨的磨,這些工具的聲音,奏出了勞動的交響樂。

  小院子裏有一小爐火,兩個小工人戴著防護眼鏡在打鐵。

  打鐵的聲音很大,工人卻是很小!

  我向他們道別的時候,小工人們都圍了上來,送給我許多本廠的出品:小布兔啦,小竹尺啦,小木盒啦……許多小巧可愛的東西,作為我們會麵的紀念。

  從這裏我們又趕到本區裏的福州第四中學。

  第四中學是在臨江的山坡上,學生有一千四百多人。這裏的少年工廠,是福州市第一個少年工廠,工人有一百一十人。廠內有正副廠長,組織科內分人事股和保衛股;財務科內有會計員、出納員和保管員;有電機、化工、土木、航模、繪圖五個車間,車間裏也有技師、工程師和技工。

  這個學校是中學,這工廠又是本市的第一個少年工廠,工人年紀和工廠規模都比較大一些,各車間裏都擺著滿箱滿架的出品,如化工車間出的粉筆、紅藍墨水……電機車間出的電鈴……木工車間出的蒸汽機模型……航模車間出的飛機模型……等等,種類繁多,都是學習或是教學用具。學校向工廠購貨,價格比市貨低廉一些,而小工廠還能得到一點利潤,再來擴大生產。這時正是新年將到,化工車間替教員們趕製批卷子的紅墨水,繪圖車間在給學校趕製宣傳畫,和慶祝新年的圖畫……樓上樓下幾個車間,都忙成一片!

  參觀完畢,小廠長讓我和全體工人見了麵,講了幾句話。每個車間又送給我許多禮物,我的雙臂都抱不過來了,小朋友們搶著替我拿了東西,一直把我簇擁著送到山坡下的大街上。

  我這一次還鄉,真是滿載而歸!我的心裏填滿了在故鄉所見所聞的新鮮快樂的回憶;我的箱子裏還裝滿了故鄉的小朋友們贈我的許多禮物――在福州期間,有三個小學的三個少先中隊,來訪問過我。我們一同看了布袋戲,小朋友們除了給我表演歌唱,跳舞,朗誦,魔術之外,還送給我許多他們勞動的創作,如布袋人、木偶戲劇本、作文成績、紙花等等。

  回到北京以後,我把我所喜愛的,這些貴重的禮物,分送給了北京的小學校、托兒所的小朋友們,讓他們去觀摩欣賞。我自己隻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指南針,放在我的書桌上。這針的指向南方的一端,是紅色的,就和我的火熱的心一樣,永遠指向著祖國南邊的,我的“少年的故鄉”和“故鄉的少年”!

  (《還鄉雜記》部分篇章曾發表於《人民文學》1956年6月號,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57年4月初版,後收入小說、散文、詩歌合集《小桔燈》。)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