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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學生活

  我從來沒有刊行全集的意思。因為我覺得:一,如果一個作家有了特殊的作風,使讀者看了他一部分的作品之後,願意讀他作品的全部,他可以因著讀者的要求,而刊行全集。在這一點上,我向來不敢有這樣的自信。二,或是一個作家,到了中年,或老年,他的作品,在量和質上,都很可觀。他自己願意整理了,作一段結束,這樣也可以刊行全集。我呢,現在還未到中年;作品的質量,也未有可觀;更沒有出全集的必要。

  前年的春天,有一個小朋友,笑嘻嘻的來和我說:“你又有新創作了,怎麽不送我一本?”我問是哪一本。他說是《冰心女士第一集》。我愕然,覺得很奇怪!以後聽說二三集陸續的也出來了。從朋友處借幾本來看,內容倒都是我自己的創作。而選集之蕪雜,序言之顛倒,題目之變換,封麵之醜俗,使我看了很不痛快。上麵印著上海新文學社,或是北平合成書社印行。我知道北平上海沒有這些書局,這定是北平坊間的印本!

  過不多時,幾個印行我的作品的書局,如北新、開明等,來和我商量,要我控訴禁止。雖然我覺得我們的法律,對於著作權出版權,向來就沒有保障,控訴也不見得有效力,我卻也寫了委托的信,請他們去全權辦理。已是兩年多了,而每次到各書店書攤上去,仍能看見紅紅綠綠的冰心女士種種的集子,由種種書店印行的,我覺得很奇怪。

  去年春天,我又到東安市場去。在一個書攤上,一個年輕的夥計,陪笑的遞過一本《冰心女士全集續編》來,說,“您買這麽一本看看,倒有意思。這是一個女人寫的。”我笑了,我說,“我都已看見過了。”他說,“這一本是新出的,您翻翻!”我接過來一翻目錄,卻有幾段如《我不知為你灑了多少眼淚》,《安慰》,《瘋了的父親》,《給哥哥的一封信》等,忽然引起我的注意。站在攤旁,匆匆的看了一過,我不由得生起氣來!這幾篇不知是誰寫的。文字不是我的,思想更不是我的,讓我掠美了!我生平不敢掠美,也更不願意人家隨便借用我的名字。

  北新書局的主人說:禁止的呈文上去了,而禁者自禁,出者自出!唯一的糾正辦法,就是由我自己把作品整理整理,出一部真的全集。我想這倒也是個辦法。真的假的,倒是小事,回頭再出一兩本三續編,四續編來,也許就出更大的笑話!我就下了決心,來編一本我向來所不敢出的全集。

  感謝熊秉三先生,承他老人家將香山雙清別墅在桃花盛開,春光漫爛的時候,借給我們。使我能將去秋欠下的序文,從容清付。

  雄偉突兀的鬆幹,撐著一片蒼綠,簇擁在欄前。柔媚的桃花,含笑的掩映在鬆隙裏,如同天真的小孫女,在祖父懷裏撒嬌。左右山嶂,夾著遠遠的平原,在清晨的陽光下,擁托著一天春氣。石桌上,我翻閱了十年來的創作;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往事,都奔湊到眼前來。我覺得不妨將我的從未道出的,許多創作的背景,呈訴給讀我“全集”的人。

  我從小是個孤寂的孩子,住在芝罘東山的海邊上,三四歲剛懂事的時候,整年整月所看見的:隻是青鬱的山,無邊的海,藍衣的水兵,灰白的軍艦。所聽見的,隻是:山風,海濤,嘹亮的口號,清晨深夜的喇叭。生活的單調,使我的思想的發展,不和常態的小女孩,同其徑路。我終日在海隅山陬奔遊,和水兵們做朋友。雖然從四歲起,便跟著母親認字片,對於文字,我卻不發生興趣。還記得有一次,母親關我在屋裏,叫我認字,我卻掙紮著要出去。父親便在外麵,用馬鞭子重重的敲著堂屋的桌子,嚇唬我。可是從未打到過我頭上的馬鞭子,也從未把我愛跑的癖氣嚇唬回去!

  刮風下雨,我出不去的時候,便纏著母親或奶娘,請她們說故事。把“老虎姨”,“蛇郎”,“牛郎織女”,“梁山伯祝英台”等,都聽完之後,我又不肯安分了。那時我已認得二三百個字,我的大弟弟已經出世,我的老師,已不是母親,而是我的舅舅――楊子敬先生――了。舅舅知道我愛聽故事,便應許在我每天功課做完,晚餐之後,給我講故事。頭一部書講的,便是《三國誌》。三國的故事比“牛郎織女”痛快得多。我聽得晚上舍不得睡覺。每夜總是奶娘哄著,脫鞋解衣,哭著上床。而白日的功課,卻做得加倍勤奮。舅舅是有職務的人,公務一忙,講書便常常中止。有時竟然間斷了五六天。我便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天天晚上,在舅舅的書桌邊徘徊。然而舅舅並不接受我的暗示!至終我隻得自己拿起《三國誌》來看,那時我才七歲。

  我囫圇吞棗,一知半解的,直看下去。許多字形,因著重複呈現的關係,居然字義被我猜著。我越看越了解,越感著興趣,一口氣看完《三國誌》,又拿起《水滸傳》,和《聊齋誌異》。

  那時,父親的朋友,都知道我會看《三國誌》。覺得一個七歲的孩子,會講“董太師大鬧鳳儀亭”,是件好玩有趣的事情。每次父親帶我到兵船上去,他們總是把我抱坐在圓桌子當中,叫我講《三國》。講書的報酬,便是他們在海天無際的航行中,唯一消遣品的小說。我所得的大半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林譯說部。如《孝女耐兒傳》,《滑稽外史》,《塊肉餘生述》之類。從船上回來,我歡喜的前麵跳躍著;後麵白衣的水兵,抱著一大包小說,笑著,跟著我走。

  這時我自己偷偷的也寫小說。第一部是白話的《落草山英雄傳》,是介乎《三國誌》,《水滸傳》中間的一種東西。寫到第三回,便停止了。因為“金鼓齊鳴,刀槍並舉”,重複到幾十次,便寫得沒勁了。我又換了《聊齋誌異》的體裁,用文言寫了一部《夢草齋誌異》。“某顯者,多行不道”,重複的寫了十幾次,又覺得沒勁,也不寫了。

  此後便又盡量的看書。從《孝女耐兒傳》等書後麵的“說部叢書”目錄裏,挑出價洋一角兩角的小說,每早送信的馬夫下山的時候,便托他到芝罘市唯一的新書店明善書局(?)去買。――那時我正學造句,做短文。做得好時,先生便批上“賞小洋一角”,我為要買小說,便努力作文――這時我看書看迷了,真是手不釋卷。海邊也不去了,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看完書,自己喜笑,自己流淚。母親在旁邊看著,覺得憂慮;竭力的勸我出去玩,我也不聽。有一次母親急了,將我手裏的《聊齋誌異》卷一,奪了過去,撕成兩段。我趑趄的走過去,拾起地上半段的《聊齋》來又看,逗的母親反笑了。

  舅舅是老同盟會會員。常常有朋友從南邊,或日本,在肉鬆或茶葉罐裏,寄了禁書來,如《天討》之類。我也學著他們,在夜裏無人時偷看。漸漸的對於國事,也關心了,那時我們看的報,是上海《神州日報》,《民呼報》。於是舊小說,新小說,和報紙,同時並進。到了十一歲,我已看完了全部“說部叢書”,以及《西遊記》,《水滸傳》,《天雨花》,《再生緣》,《兒女英雄傳》,《說嶽》,《東周列國誌》等等。其中我最不喜歡的是《封神演義》。最覺得無味的是《紅樓夢》。

  十歲的時候,我的表舅父王光逢先生,從南方來。舅舅把老師的職分讓給了他。第一次他拉著我的手,談了幾句話,便對父親誇我“吐屬風流”。――我自從愛看書,一切的字形,我都注意。人家堂屋的對聯;天後宮,龍王廟的匾額,碑碣;包裹果餌的招牌紙;香煙畫片後麵,格言式的短句子;我都記得爛熟。這些都能助我的談鋒。――但是上了幾天課,多談幾次以後,表舅發現了我的“三教九流”式的學問;便委婉的勸誡我,說讀書當精而不濫。於是我的讀本,除了《國文教科書》以外,又添了《論語》,《左傳》,和《唐詩》。(還有種種新舊的散文,舊的如《班昭女誡》,新的如《飲冰室自由書》。)直至那時,我才開始和經詩接觸。

  光逢表舅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好先生!因著他的善誘,我發瘋似的愛了詩。同時對於小說的熱情,稍微的淡了下去。我學對對子,看詩韻。父親和朋友們,開詩社的時候,也許我旁聽。我要求表舅教給我做詩,他總是不肯,隻許我做論文。直到我在課外,自己做了一二首七絕,呈給他看,他才略替我改削改削。這時我對於課內書的興味,最為濃厚。又因小說差不多的已都看過,便把小說無形中丟開了。

  辛亥革命起,我們正在全家回南的道上。到了福州,祖父書房裏,滿屋滿架的書,引得我整天黏在他老人家身邊,成了個最得寵的孫兒。但是小孩子終是小孩子,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姊妹們接觸。(我們大家庭裏,連中表,有十來個姊妹。)這調脂弄粉,添香焚麝的生活,也曾使我驚異沉迷。新年,元夜,端午,中秋的燭光燈影,使我覺得走入古人的詩中!玩的時候多,看書的時候便少。此外因為我又進了幾個月的學校,――福州女師――開始接觸了種種的淺近的科學,我的注意範圍,無形中又加廣了。

  一九一三年(民國二年),全家又跟著父親到北京來。這一年中沒有正式讀書。我的生活,是:弟弟們上課的時候,我自己看雜誌。如母親定閱的《婦女雜誌》,《小說月報》之類。從雜誌後麵的“文苑欄”,我才開始知道“詞”,於是又開始看各種的詞。等到弟弟們放了學,我就給他們說故事。不是根據著書,卻也不是完全杜撰。隻是將我看過的新舊譯著幾百種的小說,人物布局,差來錯去的胡湊,也自成片段,也能使小孩子們,聚精凝神,笑啼間作。

  一年中,講過三百多段信口開河的故事,寫過幾篇從無結局的文言長篇小說――其中我記得有一篇《女偵探》,一篇《自由花》,是一個女革命家的故事――以後,一九一四年的秋天,我便進了北京貝滿女中。教會學校的課程,向來是嚴緊的,我的科學根底又淺;同時開始在團體中,發現了競爭心,便一天到晚的,盡做功課。

  中學四年之中,沒有顯著的看什麽課外的新小說(這時我愛看筆記小說,以及短篇的舊小說,如《虞初誌》之類)。我所得的隻是英文知識,同時因著基督教義的影響,潛隱的形成了我自己的“愛”的哲學。

  我開始寫作,是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以後。――那時我在協和女大,後來並入燕京大學,稱為燕大女校。――五四運動起時,我正陪著二弟,住在德國醫院養病,被女校的學生會,叫回來當文書。同時又選上女學界聯合會的宣傳股。聯合會還叫我們將宣傳的文字,除了會刊外,再找報紙去發表。我找到《晨報副刊》,因為我的表兄劉放園先生,是《晨報》的編輯。那時我才正式用白話試作,用的是我的學名謝婉瑩,發表的是職務內應作的宣傳的文字。

  放園表兄,覺得我還能寫,便不斷的寄《新潮》《新青年》《改造》等,十幾種新出的雜誌,給我看。這時我看課外書的興味,又突然濃厚起來,我從書報上,知道了杜威和羅素;也知道了托爾斯泰和泰戈爾。這時我才懂得小說裏有哲學的,我的愛小說的心情,又顯著的浮現了。我醞釀了些時,寫了一篇小說《兩個家庭》,很羞怯的交給放園表兄。用冰心為筆名。一來是因為冰心兩字,筆畫簡單好寫,而且是瑩字的含義。二來是我太膽小,怕人家笑話批評;冰心這兩個字,是新的,人家看到的時候,不會想到這兩字和謝婉瑩有什麽關係。

  稿子寄去後,我連問他們要不要的勇氣都沒有!三天之後,居然登出了。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的創作,覺得有說不出的高興。放園表兄,又竭力的鼓勵我再作。我一口氣又做了下去,那時幾乎每星期有出品,而且多半是問題小說,如《斯人獨憔悴》,《去國》,《莊鴻的姊姊》之類。

  這時做功課,簡直是敷衍!下了學,便把書本丟開,一心隻想做小說。眼前的問題做完了,搜索枯腸的時候,一切回憶中的事物,都活躍了起來。快樂的童年,大海,荷槍的兵士,供給了我許多的單調的材料。回憶中又滲入了一知半解,膚淺零碎的哲理。第二期――一九二○至一九二一――的作品,小說便是《國旗》,《魚兒》,《一個不重要的兵丁》等等,散文便是《無限之生的界線》,《問答詞》等等。

  談到零碎的思想,要聯帶著說一說《繁星》和《春水》。這兩本“零碎的思想”,使我受了無限的冤枉!我吞咽了十年的話,我要傾吐出來了。《繁星》,《春水》不是詩。至少是那時的我,不在立意做詩。我對於新詩,還不了解,很懷疑,也不敢嚐試。我以為詩的重心,在內容而不在形式。同時無韻而冗長的詩,若是不分行來寫,又容易與“詩的散文”相混。我寫《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說,因著看泰戈爾的《飛鳥集》,而仿用他的形式,來收集我零碎的思想(所以《繁星》第一天在《晨副》登出的時候,是在“新文藝”欄內。登出的前一夜,放園從電話內問我,“這是什麽?”我很不好意思的,說:“這是小雜感一類的東西……”)。

  我立意做詩,還是受了《晨報副刊》記者的鼓勵。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我在西山寫了一段《可愛的》,寄到《晨副》去,以後是這樣的登出了,下邊還有記者的一段按語:

  可愛的,

  除了宇宙,

  最可愛的隻有孩子。

  和他說話不必思索,

  態度不必矜持。

  抬起頭來說笑,

  低下頭去弄水。

  任你深思也好,

  微謳也好;

  驢背上,

  山門下,

  偶一回頭望時,

  總是活潑潑地,

  笑嘻嘻地。

  這篇小文,很饒詩趣,把它一行行的分寫了,放在詩欄裏,也沒有不可。(分寫連寫,本來無甚關係,是詩不是詩,須看文字的內容。)好在我們分欄,隻是分個大概,並不限定某些必當登載怎樣怎樣一類的文字,雜感欄也曾登過些極饒詩趣的東西,那麽,本欄與詩欄,不是今天才打通的。

  記者於是畏怯的我,膽子漸漸的大了,我也想打開我心中的文欄與詩欄。幾個月之後,我分行寫了幾首《病的詩人》。第二首是有韻的。因為我終覺得詩的形式,無論如何自由,而音韻在可能的範圍內,總是應該有的。此後陸續的又做了些。但沒有一首,自己覺得滿意的。

  那年,文學研究會同人,主持《小說月報》。我的稿子,也常在那上麵發表。那時的作品,仍是小說居多,如《笑》,《超人》,《寂寞》等,思想和從前差不了多少。在字句上,我自己似乎覺得,比從前凝煉一些。

  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美國去。這時我的注意力,不在小說,而在通訊。因為我覺得用通訊體裁來寫文字,有個對象,情感比較容易著實。同時通訊也最自由,可以在一段文字中,說許多零碎的有趣的事。結果,在美三年中,寫成了二十九封寄小讀者的信。我原來是想用小孩子口氣,說天真話的,不想越寫越不像!這是個不能避免的失敗。但是我三年中的國外的經曆,和病中的感想,卻因此能很自由的速記了下來,我覺得歡喜。

  這時期中的作品,除通訊外,還有小說,如《悟》,《劇後》等。詩則很少,隻有《赴敵》,《讚美所見》等。還有《往事》的後十則,――前二十則,是在國內寫的。――那就是放大的《繁星》,和《春水》,不知道讀者覺得不覺得?――在美的末一年,大半的光陰,用在漢詩英譯裏。創作的機會就更少了。

  一九二六年,回國以後直至一九二九年,簡直沒有寫出一個字。若有之,恐怕隻是一兩首詩如《我愛,歸來吧,我愛》,《往事集自序》等。緣故是因為那時我忙於課務,家又遠在上海,假期和空下來的時間,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藻通信裏。如今那些信件,還堆在藻的箱底。現在檢點數量,覺得那三年之中,我並不是沒有創作!

  一九二九年六月,我們結婚以後,正是兩家多事之秋。我的母親和藻的父親相繼逝世。我們的光陰,完全用在病苦奔波之中。這時期內我隻寫了兩篇小說,《三年》,和《第一次宴會》。

  此後算是休息了一年。一九三一年二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這一年中隻寫了一篇《分》,譯了一本《先知》(TheProphet),寫了一篇《南歸》,是紀念我的母親的。

  以往的創作,原不止這些,隻將在思想和創作的時期上,有關係的種種作品,按著體裁,按著發表的次序,分為三部:一,小說之部,共有《兩個家庭》等二十九篇。二,詩之部,有《迎神曲》等三十四首,附《繁星》和《春水》。三,散文之部,有《遙寄印度哲人泰戈爾》,《夢》,《到青龍橋去》,《南歸》等十一篇,附《往事三十則》,寄小讀者的信二十九封,《山中記事》十則。開始寫作以後的作品,值得道及的,盡於此了!

  從頭看看十年來自己的創作和十年來國內的文壇,我微微的起了感慨,我覺得我如同一個賣花的老者,挑著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擔在中途。在我喘息揮汗之頃,我看見許多少年精壯的園丁,滿挑著鮮豔的花,蔥綠的草,和紅熟的果兒,從我麵前如飛的過去。我看著隻有驚訝,隻有豔羨,隻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道我的弱點,也知我的長處。我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也沒有噴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堅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凡的小小的事物上,我仍寶貴著自己的一方園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花,給平凡的小小的人看!

  我敬謹致謝於我親愛的讀者之前!十年來,我曾得到許多褒和貶的批評。我慚愧我不配受過分的讚揚。至於對我作品缺點的指摘,雖然我不曾申說過半句話,隻要是批評中沒有誤會,在沉默裏,我總是滿懷著樂意在接受。

  我也要感謝許多小讀者!年來接到你們許多信函,天真沉摯的言詞,往往使我看了,受極大的感動。我知道我的筆力,宜散文而不宜詩。又知道我認識孩子爛漫的天真,過於大人複雜的心理。將來的創作,仍要多在描寫孩子上努力。

  重溫這些舊作,我又是如何的追想當年戴起眼鏡,含笑看稿的母親!我雖然十年來諱莫如深,怕在人前承認,怕人看見我的未發表的稿子。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總是先捧到母親麵前。她是我的最忠實最熱誠的批評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許多的牽強與錯誤。假若這次她也在這裏,花香鳥語之中,廊前倚坐,聽泉看山。同時守著她唯一愛女的我,低首疾書,整理著十年來的亂稿,不知她要如何的適意,喜歡!上海虹橋的墳園之中,數月來母親溫靜的慈魂,也許被不斷的炮聲驚碎!今天又是清明節,二弟在北平城裏,陪著父親;大弟在漢口;三弟還不知在大海的哪一片水上;一家子飄萍似的分散著!不知上海兵燹之餘,可曾有人在你的墳頭,供上花朵?……安眠罷,我的慈母!上帝永遠慰護你溫靜的靈魂!

  最後我要謝謝紀和江,兩個陪我上山,宛宛嬰嬰的女孩子。我寫序時,她們忙忙的抄稿。我寫倦了的時候,她們陪我遊山。花裏,泉邊,她們嬌脆的笑聲,喚回我十年前活潑的心情,予我以無邊的快感。我一生隻要孩子們追隨著我,我要生活在孩子的群中!

  一九三二年清明節,香山,雙清別墅。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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