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偶然翻出龔定庵的一句詩,是“百事翻從闕陷好”。――這句詩我認為無意思;不過這“好”字,卻大可為“想不透就索性不想”解圍。
不得已我再說一說“非完全則寧無”。
使我思潮滯住之點,隻是“完全”兩個字的標準和界說;但是若再進一步,這“無”字也須有它的標準和界說。怎樣才算是“有”,怎樣才算是“無”;“掉頭不顧,遠走高飛”是否已盡了“無”的能事。
但是“無”的界說,卻是隨著“完全”而解決的。所以主腦仍是“完全”。
有時理想太超玄了,所以為“完全”的,既在虛無縹緲之中,同時使不完全的更不完全。
有一日世界上的農夫,織婦,士子,工人,都虛擬著將來完全的世界,想到自己現在所著手做去的,真是連“完全”的萬分之一都不如。於是都望空凝想,棄業歎息。這樣的“非完全則寧無”,結果就是使世界成為冰球;隻有灰心,隻有失望,隻有更不完全。
“完全”不要從第一越到第九十九,從今日越到萬古千秋,隻要一步一步進。因為今日有今日的“完全”,明日有明日的“完全”;若要看到世界的盡頭,世界上就真無所謂“完全”了。
現在的界說是:我今日所以為“完全”的就是“完全”。
未來的“完全”,且不必管他。
若是連今日的“完全”也求不到時,那時又何妨斬鐵截釘的說一句“非完全則寧無”?
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一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