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評論一件事或是一個人的時候,常常要提到“是”或“非”這兩個字,談慣了覺得很自然――然而我自己心中有時卻覺得不自然,有時卻起了疑問,有時這兩個字竟在我意念中反複到千萬遍。
我所以為“是”的,是否就是“是”?我所以為“非”的,是否就是“非”!不但在個人方麵,沒有絕對的“是非”;就是在世界上恐怕也沒有絕對的“是非”。
在我以為“是”的,在他又以為“非”;這時代裏以為“是”的,在那時代裏又以為“非”;在這環境裏以為“是”的,在那環境裏又以為“非”,在這社會裏以為“是”的,在那社會裏又以為“非”;是非既沒有標準,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於是起了世上種種的誤會,辯難,攻擊。
是拋棄了我的“是”,去就他的“非”呢?還是叫他拋棄他的“是”,來就我的“非”呢?去就之間,又生了新的“是非”的問題。
“是非”是以“良心”為標準麽,但究竟什麽是“良新"?以“天理”為標準麽,但究竟什麽是“天理”?又生了一個新的“是非”的問題,隻添給我們些猶疑,憂鬱,苦惱。
“是非”的問題,便是青年時代最煩悶的問題中之一。
我竭力的要思索它,了解它,結果是隻生了無數的新的“是非”問題,――我再勉強的思索它,了解它,結果是眾人以為“是”的,就是“是”,眾人以為“非”的,就是“非”,但是“是非”問題就如此這般的解決了麽?“我”呢,“我”到哪裏去了?有了眾人,難道就可以沒了“我”?
這問題水過般,隻是圓的運動,找不出一個源頭來――
思索到極處,隻有兩句詞家的話,聊以解脫自己:“……人生了事成癡,世上總無真是非……”
但此是解決“是非”的方法麽?我還是煩悶。
安於煩悶的,終久是煩悶,不肯安於煩悶的,便要升天入地的想法子來解決它。
年青人嗬!我們要解決古往今來,開天辟地,人所不能解決,未曾解決的問題。
求真理――求絕對的真理。
(本篇最初發表於1921年6月《燕京大學季刊》第2卷第1、2期,署名:婉瑩。)